導航:天涯書庫 > 春心動 > 第20章

第20章

薑稚衣快快沐瞭場浴,洗去那些沾染的烏糟氣,心底記掛著佳郎有約,便節省瞭幾道浴後的工序,簡單塗過潤膚露之後就出瞭浴房,揮退瞭谷雨和小滿。

獨自回到寢間,薑稚衣輕手輕腳移開瞭門,往榻上望去,這一眼卻沒瞧見人。

目光下移,才見身形頎長的少年曲瞭條腿躺在她床榻下的腳踏,左臂枕在腦後,右手隨意搭在身前,閉著眼一動不動,像是睡著瞭。

都說瞭去她榻上歇,怎還這般委屈自己呢?

薑稚衣皺瞭皺眉,放輕步子走上前,從榻上捧起自己的薄被,抱在懷裡蹲瞭下去。

剛一靠近,沉睡中的人驀然睜眼暴起,擡臂一個格擋,曲起的膝順勢一側,翻跨而上。

“哎……”薑稚衣才溢出半聲驚呼,一陣天旋地轉的顛倒,整個人便被死死壓在瞭腳踏上。

垂眼看著扼住她喉嚨的那條手臂,薑稚衣被迫仰起頭來,抱著懷裡那團被衾懵懵地顫瞭顫眼睫。

頭頂鋒銳的目光像撞上一灘溫軟的水,瞬間化為泡影。

看著那一片白得晃眼,像能滴出水來的凝脂雪膚,元策眼底敵意驟然褪去,像才記起身在何處,目光一閃飛快移開眼,松瞭手翻身而下。

薑稚衣猶疑地順著他的目光低頭一看,立馬擡手攏緊瞭散開的衣襟,也抱著被衾一骨碌爬瞭起來,輕輕喘著氣摸瞭摸發燙的臉頰。

眼看他背身站在榻前,一言不發頭也不回,薑稚衣緩瞭緩氣兒,望著他後腦勺道:“我、我看你睡著瞭,給你蓋被子……”

若非連續通宵達旦瞭五夜,何至於在這麼危險的地方睡著。

“以後別在我睡著時候過來。”元策慢著聲壓瞭壓火,走去小茶桌前倒瞭盞水。

“為什麼呀?”

“不為什麼,不喜歡。”

“你以前也沒這規矩啊……”

元策飲水的動作一頓。

自然,活在這長安城雖自由受縛,束手束腳,卻不必有性命之憂,沒有誰會和他一樣被訓練得像頭野獸,睡時比醒時更警覺,對近身的活物一概視作你死我生的敵人。

半晌過去。

元策:“從前是從前。”

“好吧,多大點事,這麼嚴肅幹什麼……”薑稚衣嘀咕著站起來,放下被衾,低頭理瞭理寢衣,一擡眼,見他一直站在小茶桌邊,主動走上前去。

感覺到腳步靠近,元策一回身,提在手中的茶壺像道禁止通行的路障,橫在瞭兩人之間。

“怎麼瞭呀,你現在不是沒睡著嗎?那睡不睡著都不能過來,你幹脆直說好瞭,讓我離你幾丈遠?”

元策緩緩一轉茶壺,拿壺嘴指向床榻,擡瞭擡下巴:“就這麼遠。”

還真直說呀!

薑稚衣噎瞭噎,恨恨轉身走回床榻,爬上去一把掀高被衾蒙住瞭頭腳,想想覺得還不夠,又一個翻身側躺,拿冰冷的後背朝向瞭他。

元策喝過水一回頭,看著那不知是氣抖、還是傷心抖的一團,側耳仔細一聽,還有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說什麼不喜歡,明明以前最喜歡我挨著瞭……”

“難道是我如今不討人喜歡瞭嗎……”

“都洗得這麼香瞭還被人嫌棄,我看這偌大的紅塵怕是也沒我容身之處瞭,不如去尼姑庵當姑子算瞭!”

頭頂被衾被人一把扯開,薑稚衣碎碎念的嘴巴一閉,紅著臉回過頭去。

元策拎著她被角,沒什麼表情地頭一歪:“想怎麼挨。”

薑稚衣眉頭立馬一松,爬起來,拍瞭拍身邊的床榻:“你今晚也累瞭,坐這兒,我自己來就行。”

“?”

“你還真以為我生氣啦?”薑稚衣眨瞭眨眼,他為她不惜得罪權貴,她豈會因一點小別扭浪費這良辰美景,“從來隻有我嫌棄別人的,沒有別人嫌棄我的,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不過逗逗你,情趣而已!”

“……”

還是第一次聽人這麼用自知之明。

元策沉著臉撇開頭去。

薑稚衣:“怎麼,我不生氣,你還生氣啦?”

“逗逗你,情趣而已。”元策不咸不淡地掀瞭掀眼皮,在她殷切的註視下一掀袍角,在榻沿坐下,面無表情攤開手臂,示意她隨意。

薑稚衣便自己動起手來。對著人找瞭會兒合適的角度,一會兒掰掰他的肩,一會兒曲曲他的手臂。

元策卸瞭全身的力道隨她擺弄。

不過是做個穩住大局的工具,就當自己是個死人。

薑稚衣調整好瞭,舒舒服服一把摟過他臂彎,靠進他懷裡,腦袋挨上他肩膀。

元策呼吸微微一緊,卸下的力道又繃瞭回來,腰腹繃成鐵板一塊。

薑稚衣毫無所知,心滿意足地喟嘆瞭聲。

難怪寶嘉阿姊總與她講面首的妙處,說什麼夜裡有人侍寢快活似神仙,實是誠不我欺。

在心底默默想著,看看今夜這一派歲月靜好的安寧,薑稚衣忽然問:“阿策哥哥,你說今晚這事過後,大表哥還會再來嗎?”

抱成這樣都堵不住她的嘴。

元策閉起眼,凝神靜氣片刻,有說沒說地隨口一答:“他不怕死的話。”

“那傷他性命還是算瞭,這樣不太好——”

“怎麼,還真要去尼姑庵當姑子普度眾生。”

薑稚衣擡頭瞪他一眼:“不是我發善心,是我舅舅就這一個嫡子,總不能因為我沒瞭……若我與舅舅之間今後都要隔著大表哥這一條人命,那我在這世上就連最後一個血親都沒有瞭!”

元策睜開眼,低下頭去。

“其實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舅母並非真心待我,不過是因著我的身份,因著我阿爹於國於朝、於皇伯伯有從龍之功,隻要對我好,便能得到許多好處,所以才做出一個好舅母的樣子,方傢其他人也都是這樣……”

“既然如此,寧國公府,皇宮,哪裡不能住,何必在這兒住這麼多年。”

“因為舅舅待我是真心的,我想要舅舅,隻有這裡才有舅舅。”

元策閉回眼去,皺瞭皺眉:“那就等他腿好瞭再打一次。”

薑稚衣愣瞭愣才反應過來他在說大表哥。

“……其實做這些是治標不治本,我倒有個一勞永逸的法子,你聽聽有沒有道理,”薑稚衣清清嗓子,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緊瞭緊他的臂彎,“按大表哥如今的狀況,起碼也得臥床三月,隻要這三月之內我已許婚嫁,就算他賊心不死也無可奈何瞭,你說是不是?”

像有一道白光從黑暗中閃過,元策眼皮驀地一跳。

“昨日那些不幹不凈的話,總歸聽進瞭別人耳朵裡,雖然他們一個個被你打得都要臥床百日,那百日之後呢,流言是沒辦法完全杜絕的,所以隻能在那之前把流言變成真的,隻要你娶瞭我,他們的閑話就是我們新婚的賀詞瞭……!”

頭頂沒傳來回應,薑稚衣聲兒越說越小,越說越低:“離年關還有一月多,到時候剛好舅舅回京,那我們的親事是不是——可以定下來啦?”

薑稚衣說完,期待著擡頭看去。

卻見頭頂人閉著眼安安靜靜,別說嘴,連眼睫都像黏在瞭眼下似的,紋絲不動。

又睡著瞭?

“阿策哥哥?”薑稚衣試探著叫瞭一聲,沒得到答應,又輕輕晃瞭晃他的手臂,“阿策哥哥?”

不知第幾聲阿策哥哥之後,寢間裡終於陷入沉寂,隻剩下一道女子幽幽的嘆息。

翌日一早,京郊軍營。

穆新鴻照例起早巡視大營,挎著腰刀走到練武場附近時,望瞭眼裡頭挽弓搭箭的人,一捶門口小兵的肩膀:“不去給少將軍收箭,在這兒發什麼呆?”

“穆將軍,少將軍今早天不亮就來瞭,一來就進瞭練武場射箭,瞧著好像有什麼煩心事,小的不敢進去打擾。”

煩心事?那天不亮的時辰,雞都沒起呢,誰能來煩少將軍的心?

穆新鴻趕緊進瞭練武場,看瞭眼那一排已然密密麻麻的箭靶,走到元策身側,觀察著他不辨喜怒的臉色,張瞭張嘴又閉上。

元策左手持弓,右手從箭筒抽出一支新箭:“說。”

“少將軍,您沒什麼事吧?”

“你看我像有什麼事。”

穆新鴻輕咳一聲:“就是……卑職跟傢裡那位吵隔夜架的時候也是您眼下這模樣……”

“我是你?”元策挑眉。

“那肯定不是,少將軍何等天人之姿,就算吵瞭架,隻要您出馬去哄人,定是一句抵人傢十句,想必這幾日過去,郡主對您已是服服帖帖,掏心掏肺,都要嫁給您瞭!”

“……”

元策:“你怎麼不早說?”

“啊?”穆新鴻一愣,他不過拍個馬屁,這很重要嗎,“您這是遇著什麼……”

元策閉瞭閉眼:“一點小麻煩。”

“什麼麻煩?卑職願為您分憂!”

“不必。”元策張弓搭箭,拉滿弓弦,瞥瞭眼靶心已滿的箭靶,準頭上移,揚手一松。

“嚓”一聲脆響,三十丈開外視野盡處,一片竹葉悠悠落下。

元策垂手把長弓塞進穆新鴻手裡,往外走去:“暫時躲過去瞭。”

穆新鴻連忙收起弓追瞭上去,不等問清楚些,迎面一名小兵提瞭個食盒匆匆走來。

“少將軍,永盈郡主差婢女來瞭,說您……說您早上走得早,想必還未來得及用飯,這是給您的早食。”

元策低頭一看,盯著那三屜的紫檀木食盒看瞭會兒,遲疑著抽開瞭最頂上一層。

一眼看見一對寫著紅囍字的白面饅頭。

“……”

第二層——

棗子。花生。

第三層——

桂圓。蓮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