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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行動

男人坐在人行道上,手裡捂著一個盒子。盒子蓋不耐煩地動來動去,向上頂起他的手指。

“好吧。”男人喃喃地說。汗水順著他的臉龐流下,整個人大汗淋漓。他慢慢打開盒子,手指放在開口上面。盒子裡傳來一陣金屬敲擊聲,持續的低頻振動,隨著陽光照入盒子,聲音猛然變快。

一個圓圓的、閃亮的小腦袋冒出來,然後又是一個。更多的小腦袋一下子擁出來,伸長脖子努力往外看。“我先來。”一個腦袋高叫道。一陣短暫的爭吵後,它們迅速達成一致。

坐在人行道上的男人顫抖地用雙手拿出一個金屬小人放在地上,然後用粗壯的手指笨拙地給它上發條。這是一個色彩鮮艷的小士兵,戴著頭盔,配瞭槍,立正站好。男人轉動開關,小士兵的手臂上下擺動,熱切地努力著。

兩個女人一邊聊天,一邊沿著人行道走來。她們好奇地瞥瞭一眼坐在人行道邊的男人和男人手上閃亮的小人。

“五十美分。”那個男人低聲說,“買給你的孩子——”

“等等!”一個微弱的金屬聲音傳來,“不是她們!”

男人閉瞭口。兩個女人對視一眼,又看瞭看男人和金屬小人,匆匆離開瞭。

小士兵盯著街道的兩邊、往來的汽車和購物的人們。它突然顫抖起來,焦躁地發出低頻而急切的聲音。

男人咽瞭一口唾沫。“別找那個孩子。”他粗聲粗氣地說。他想抓住那個小人,但小人的金屬手指迅速刺入他的手掌中。他倒吸一口冷氣。

“叫他們停下來!”小人尖叫著,“讓他們停下來!”金屬小人開始前進,咔嗒咔嗒地走過人行道,雙腿平穩而僵硬。

男孩和他的父親放慢腳步停下來,頗感興趣地低頭看著它。坐在路邊的男人露出一個無力的微笑。他看著小人走近他們,左轉右轉,手臂上下擺動。

“給你的孩子買點兒東西。一個很棒的玩伴,跟他做伴。”

父親咧嘴一笑,看著小人朝著他的鞋子走過來。小士兵撞到鞋上,呼哧呼哧地喘氣,咔嗒作響,最後不動瞭。

“給它上發條!”男孩叫道。

他的父親拿起那個小人,問:“多少錢?”

“五十美分。”小販搖搖晃晃站起來,緊緊抓住那個盒子,“跟他做伴,逗他開心。”

父親把小人翻過來,“你確定你想要這個,鮑比?”

“當然!給它上發條!”鮑比伸出手來夠小士兵,“讓它走路!”

“我買瞭。”父親把手伸進口袋,遞給那個男人一美元。小販眼神茫然,笨拙地給他找瞭錢。

形勢一片大好。

小人靜靜地躺著,仔細考慮每一件事情。所有各方面情況綜合起來,達成瞭最佳效果。孩子可能沒有停下來,成年人可能沒帶錢,很多事情都可能會出錯。就算隻是想想都覺得很可怕,但一切都很完美。

小人躺在汽車後座上,高興地凝視上方。它正確地解釋瞭某些現象:成年人處於主導地位,因此成年人有錢。他們擁有力量,但這種力量也導致小人很難接近他們。他們有力量,他們很魁梧。而孩子們則不同。他們還小,和他們交談會比較容易。他們會接受自己聽到的一切,讓他們做什麼就做什麼。工廠裡就是這麼說的。

金屬小人躺在那裡,沉浸在夢幻般美好的思緒中。

男孩心跳得很快。他跑到樓上,推開門。他小心地把門關上,走到床邊坐下,低頭看著握在手裡的東西。

“你的名字是什麼?”他問,“你叫什麼?”

金屬小人沒有回答。

“我給你做個介紹。你得認識一下大傢。你會喜歡這裡的。”

鮑比把小人放在床上。他跑向壁櫥,拉出一個塞得滿滿的玩具箱。

“這是邦佐。”他舉起一隻顏色暗淡的毛絨兔子,“這是弗萊德。”他把橡皮豬轉過來給士兵看,“還有泰多,當然。這是泰多。”

他把泰多拿到床上,放在士兵旁邊。泰多靜靜地躺著,玻璃眼珠望著天花板。泰多是一隻棕色的熊,關節處露出一小束稻草。

“我們該叫你什麼?”鮑比說,“我想我們應該開個會來決定。”他停下來,仔細考慮,“我會給你上發條,這樣我們就能看看你是怎麼走的。”

他把小人翻過去,臉朝下,開始仔細地給它上發條。發條擰緊後,他彎腰把小人放在地板上。

“走吧。”鮑比說。金屬小人靜靜地站著。然後,它開始呼哧呼哧從地板上走過去,它一顛一顛的,動作僵硬。突然,它改變瞭方向,朝門口走去。它在門口停下來,轉而走向一些四處散落的積木,開始把它們推到一起。

鮑比饒有興致地看著。小人努力挪動積木,把它們堆成一個金字塔。最後,它爬到積木頂上,轉動鑰匙鎖上門。

鮑比抓抓腦袋,困惑不解,“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他說。小人又爬瞭下來,穿過房間走向鮑比,咔嗒咔嗒,呼哧呼哧。鮑比和毛絨玩具又驚又疑地打量著它。小人來到床邊,停瞭下來。

“把我舉起來!”它用尖細的金屬聲音不耐煩地叫道,“快點!別光坐在那兒!”

鮑比的眼睛睜大瞭。他瞠目結舌,眨著眼睛。毛絨玩具們什麼也沒說。

“快點!”小士兵喊道。

鮑比彎下腰伸出手。士兵緊緊抓住他的手。鮑比叫出聲來。

“安靜,”士兵命令道,“把我舉到床上。我有事和你商量,很重要的事情。”

鮑比把它拿到床上,放在自己旁邊。房間裡很安靜,隻有金屬小人微弱的呼哧呼哧聲。

“這個房間不錯,”士兵說,“一個很不錯的房間。”

鮑比在床上後退瞭一點。

“怎麼瞭?”士兵直截瞭當地問,轉過頭看著他。

“沒什麼。”

“怎麼?”小人盯著他,“你不怕我吧,對嗎?”

鮑比不自在地動彈瞭一下。

“害怕我!”士兵笑瞭起來,“我隻是個金屬小人,隻有十五厘米高。”它笑瞭半天,然後突然停瞭下來,“聽著,我要在這裡和你一起住一段時間。我不會傷害你的,這一點你盡管放心。我是你的朋友——好朋友。”

它有點兒緊張地抬頭看過來,“但我希望你能為我做些事。你不介意的,對嗎?告訴我,你傢裡有多少人?”

鮑比有點兒猶豫。

“告訴我吧,他們有多少人?成年人。”

“三個……爸爸、媽媽、弗克西。”

“弗克西?那是誰?”

“我的祖母。”

“三個。”小人點點頭,“我知道瞭,隻有三個。但是不是還有別人偶爾過來?有沒有其他成年人登門拜訪?”

鮑比點點頭。

“三個。不算太多。三個人不算大問題。據工廠說——”

它突然停瞭下來,“很好。聽我說。我不希望你告訴他們關於我的事情。我是你的朋友,你的秘密朋友。他們不會對我感興趣的。記住,我不會傷害你。你沒什麼可害怕的。我會住在這裡,和你一起。”

它聚精會神地看著男孩,慢慢說出最後幾句話:

“我會成為你的私人教師。我會教你一些事情,你要做的事、要說的話,就像一位導師。你喜歡這樣嗎?”

一陣沉默。

“你當然會喜歡,我們甚至可以現在就開始。也許你想知道怎樣恰當地稱呼我。你想學嗎?”

“稱呼你?”鮑比低頭看著它。

“你應該稱呼我為……”小人停頓瞭一下,有點兒猶豫。接著,它自豪地昂首挺胸,“你應該稱呼我為——閣下。”

鮑比跳瞭起來,雙手捂住臉。

“閣下,”小人堅持說,“閣下。你用不著現在就開始。我累瞭。”小人身體癱軟下去,“我差不多精疲力竭瞭。請在大約一小時後再給我擰緊發條。”

小人開始變得僵硬。它抬頭看著那個男孩,“一小時後。你會給我擰緊發條吧?你會的,對嗎?”

它的聲音漸漸消逝,不再作聲。

鮑比慢慢點瞭點頭。“好的,”他喃喃地說,“好的。”

這天是星期二。窗戶開著,溫暖的陽光照進房間。鮑比去上學瞭,房子裡空蕩蕩的一片寂靜。毛絨玩具都收在壁櫥裡。

閣下斜倚在梳妝臺上,望向窗外,心滿意足地休息。

一陣微弱的嗡嗡聲傳來。突然有個小東西飛進瞭房間,盤旋幾圈後慢慢落在梳妝臺的白色桌佈上,停在金屬士兵旁邊。那是一架小小的玩具飛機。

“情況怎麼樣?”飛機問,“目前為止一切都順利嗎?”

“是的,”閣下說,“其他人怎麼樣?”

“不是很好。隻有極少數人能接觸到孩子。”士兵痛苦地嘆瞭口氣。

“最大的那隊落入瞭成年人手裡。你也知道,這種情況很不理想。要知道,成年人很難控制。他們會直接離開,或者等到彈簧松開——”

“我知道。”閣下悶悶不樂地點頭。

“肯定還會繼續傳來壞消息。我們必須做好準備。”

“還有更多的消息?告訴我!”

“坦率說,大約一半的士兵已被摧毀,被成年人一腳踩扁。據說還有一個被一隻狗折騰得四分五裂。毫無疑問:我們唯一的希望就是孩子們。我們必須在他們那裡取得成功,如果可能的話。”

小士兵點點頭。當然,信使說得沒錯。他們從未考慮過直接攻擊統治種族,成年人是無法戰勝的。他們的體型、他們的力量,還有他們巨大的步伐都會保護他們。玩具小販就是個很好的例子。他曾經有很多次想要擺脫他們,還想騙過他們,然後逃跑。他們中有一部分士兵必須始終上好發條,以便隨時隨地監視他,如果有一天,他沒有給他們上緊發條,那將多麼可怕,真希望——

“你正在指導這個孩子嗎?”飛機問,“幫他做好準備?”

“是的。他知道我會留在這裡。孩子們似乎喜歡這樣。就像參加學科競賽一樣,他們隻能這樣理解。我是另一種老師,進入他的生活,給他下達命令。另一個聲音,告訴他——”

“你開始進入第二階段瞭嗎?”

“這麼快?”閣下感到驚訝,“為什麼?有必要這麼快嗎?”

“工廠越來越不安瞭。正如我所說的,大部分團隊已經被摧毀。”

“我知道。”閣下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我們預料到瞭這種情況,我們的計劃基於現實,考慮到瞭各種可能性。”它在梳妝臺上來回踱步,“當然,很多人會落入他們手裡,那些成年人。成年人無處不在,占據瞭所有的重要崗位、關鍵位置。統治種族的心理特點就是要控制住社會生活的每一個階段。但隻要接觸孩子的士兵能夠存活下來——”

“你本來不應該知道的,除瞭你之外,隻剩下三個瞭。就三個而已。”

“三個?”閣下目瞪口呆。

“即使接觸孩子的士兵,也時不時被毀掉。情況十分慘烈。這就是為什麼他們希望你能開始進入第二階段的原因。”

閣下緊緊握住拳頭,鐵皮臉上的表情因恐懼而變得僵硬。隻剩下三個……他們對於這個團隊傾註瞭多麼大的希望,冒險來到外面,如此弱小,如此依賴於天氣——也依賴於上緊發條。如果他們能大一點兒多好!成年人那麼龐大。

但那些孩子,什麼地方出瞭問題?究竟發生瞭什麼?他們的一線生機,他們脆弱的希望。

“怎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發生瞭什麼事?”

“沒有人知道。工廠陷入混亂。現在他們的材料短缺。有些機器壞掉瞭,沒人知道怎樣修理。”飛機向梳妝臺邊緣滑去,“我必須回去瞭。稍後我會再來看看你情況如何。”

飛機上升到半空中,從敞開的窗戶飛瞭出去。閣下惶惑地目送它離去。

究竟發生瞭什麼?他們曾經對孩子們信心十足。一切都計劃好瞭——

它陷入沉思。

晚上,男孩坐在桌邊,心不在焉地盯著地理書看。他怏怏不樂地動彈瞭一下,翻過一頁。最後他把書合起來,從椅子上滑下去,走向壁櫥。他正伸出手想拉開放著充氣玩具的櫃子,一個聲音從梳妝臺上飄進他的耳朵。

“等一會兒。你可以過一會兒再和它們一起玩。我必須和你討論一下。”

男孩回到桌子旁邊,他的表情看起來心神不定、無精打采。他點點頭,趴在桌子上,把頭埋進手臂裡。

“你沒睡著吧?”閣下說。

“沒有。”

“那麼聽我說。你明天放學後,我想讓你去一個地方。離學校不遠的一傢玩具店,也許你知道那裡,丹氏玩具。”

“我沒有錢。”

“沒關系。一切早就提前安排好瞭。對玩具店裡那個男人說:‘有人讓我來拿包裹。’你能記得住嗎?‘有人讓我來拿包裹。’”

“包裹裡有什麼?”

“一些工具,還有一些給你的玩具。按我說的做吧。”金屬小人搓著兩隻手。“有漂亮的新式玩具:兩架玩具坦克和一支玩具機槍,還有一些備用零件。”

外面樓梯上傳來一陣腳步聲。

“可別忘瞭。”閣下緊張地說,“你會去吧?計劃的這個階段極為重要。”

它焦慮地握著雙手。

男孩把最後一縷頭發梳好,戴上帽子,拿起學校的課本。外面,早晨的天色灰蒙蒙、陰沉沉。雨點緩慢無聲地落下。

突然,男孩又把課本放下。他走向壁櫥,把手伸進裡面。他的手指摸到瞭泰多的腿,把它拉瞭出來。

男孩坐在床上,抱起泰多貼在臉上。很長一段時間,他就坐在那裡抱著毛絨玩具熊,無視周圍的一切。

突然,他朝梳妝臺看瞭一眼。閣下直挺挺躺在那裡,一言不發。鮑比急忙回到壁櫥邊,把泰多放進玩具箱裡。他穿過房間走向門口。就在他開門時,梳妝臺上的金屬小人動彈瞭一下。

“記得去丹氏玩具店……”

門關上瞭。閣下聽到孩子下樓時沉重的腳步,他怏怏不樂地走開。閣下感到得意洋洋。現在一切都進展順利。鮑比不想去,但他會去的。一旦工具、零部件和武器都安全到來,就不可能再失敗。

也許它們能占領第二傢工廠。也許甚至更棒:能夠自己開發模具和機器,從而制造更大的閣下。沒錯,隻要它們能變大一點兒,大一點點就好。它們都這麼小,如此迷你,隻有幾厘米高。這場運動會不會受挫,會不會覆滅?隻因為它們太弱小、太脆弱?

但如果有瞭坦克和槍支!然而,在所有謹慎小心地藏在玩具店裡的包裹中,這會是唯一一個,唯一一個能夠被……

有什麼東西在動。

閣下迅速轉過身。泰多正從壁櫥裡出來,笨拙而緩慢。

“邦佐,”它說,“邦佐,到窗口旁邊看看。我想是從那裡進來的,如果我沒弄錯的話。”

那隻毛絨兔子跳到窗臺上——一蹦就上去瞭。它擠在窗臺角落裡,註視著外面,“還沒來。”

“很好。”泰多朝梳妝臺走去,抬頭看著上面,“小閣下,請下來吧。你待在上面的時間已經太長瞭。”

閣下瞪大瞭眼睛。橡皮豬弗萊德也正從壁櫥裡出來。它一邊充氣一邊走到梳妝臺下面。“我會上去抓它,”它說,“我可不覺得它會自己下來。我們得幫幫它。”

“你們在做什麼?”閣下喊道,“發生瞭什麼?”橡膠豬深深蹲下,耳朵緊緊地貼在頭上。

弗萊德跳瞭起來。同時,泰多抓住梳妝臺上的把手,開始飛快地向上爬。它熟練地爬到梳妝臺頂上。閣下緩緩退到墻邊,低頭看著地板,下方很遠的地方。

“所以其他士兵也是遇到瞭這種事情,”它喃喃地說,“我明白瞭。這是一個組織,正等著我們。然後,結果我們都知道瞭。”

它跳瞭下去。

它們把碎片收集到一起,藏在地毯下面。

泰多說:“這部分很容易。希望餘下的也不會太難。”

“你指什麼?”弗萊德問。

“玩具包裹。坦克和槍支。”

“哦,我們能搞定的。還記不記得第一個小閣下出現時,我們是怎麼幫助隔壁的,那是我們第一次遇到——”

泰多笑瞭,“那確實是一次很棒的戰鬥。比這次要艱難。不過對門的熊貓也會幫忙。”

“我們可以再來一次。”弗萊德說,“我開始喜歡上這種事情瞭。”

“我也一樣。”邦佐在窗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