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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

他們走進大房間。房間另一端,技術人員們圍著一個巨大的控制面板,上面的燈光以復雜的模式迅速變幻,閃爍出無數排列組合。一排機器在長條工作臺上嗡嗡運轉——一大堆計算機,有的由人類操縱,有的是機器人。天花板下面每一寸墻壁都被滿滿的圖表覆蓋。哈斯滕驚訝地環顧四周。

伍德笑瞭,“來,我確實有些東西要給你看。你認識這個,對嗎?”他指向一臺笨重的機器,旁邊圍著一群默不吭聲、身穿實驗室白大褂的男人和女人。

“我認識,”哈斯滕慢慢開口說道,“類似於我們自己的探尋裝置,不過要大瞭二十倍。你們有何收獲?你們到哪個時代去探尋的?”他摸瞭摸探尋裝置的儀表盤,然後蹲下來,看著腔室裡面:腔室是鎖上的;探尋裝置正在運行。“你知道,如果我們知道這臺機器的存在,歷史研究可以——”

“現在你知道瞭。”伍德在他旁邊彎下腰,“聽著,哈斯滕,你是本部門之外第一個進入這個房間的人。你也看到那些警衛瞭。沒有人能未經許可進入這裡,警衛們得到命令,任何意欲非法進入房間的人格殺勿論。”

“為瞭隱瞞這個?一臺機器?你們會開槍——”

他們面對面站著,伍德的下頜線條堅定有力。“你的探尋裝置研究的是古代。羅馬,希臘。蒙塵的古籍。”伍德摸瞭摸他們旁邊巨大的探尋裝置,“這個探尋裝置是不一樣的。我們會用自己的生命,或者任何人的生命來保衛它。你知道為什麼嗎?”

哈斯滕看著那臺機器。

“這個探尋裝置不是用於古代,而是——未來。”伍德直視哈斯滕的面孔,“你明白嗎?未來。”

“你們正在探索未來?可是你們不能這樣做!這是法律禁止的,你知道的!”哈斯滕向後退去,“如果執行委員會知道瞭,他們會把這座大樓劈成碎片。你知道這很危險。貝爾科夫斯基自己最初的論文裡就證明瞭這一點。”

哈斯滕氣憤地踱來踱去,“我無法理解你們,竟然使用探尋裝置探索未來。如果你們帶回未來的物質,會自動為現在引入新的要素,未來又因此會發生變化——你們就此啟動瞭無窮無盡的改變。你們探尋的次數越多,帶回的新要素越多。你們引起的不穩定狀況,將影響未來幾個世紀。這就是為什麼會頒佈那項法律。”

伍德點點頭,“我知道。”

“那你們還在繼續使用探尋裝置?”哈斯滕對那臺機器和技術人員做瞭個手勢,“看在上帝的份上,停止吧!在你們引入無法清除的致命要素之前,停止吧。為什麼你們還在——”

伍德突然變得垂頭喪氣,“好瞭,哈斯滕,別教訓我們瞭。已經太晚瞭,事情已經發生瞭。我們在第一次實驗中就引入瞭致命要素。原本以為我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抬頭看瞭一眼,“這就是你被帶到這裡來的原因。坐下,我會告訴你所有的情況。”

他們面對面坐在桌子兩邊。伍德緊握著雙手,“我就開門見山瞭。你是一位專傢,歷史研究領域的專傢。你是全世界最清楚怎樣使用時間探尋裝置的人,這就是為什麼我們把這些工作告訴你,我們的非法工作。”

“你們已經碰到麻煩瞭?”

“一大堆麻煩,而且每一次試圖幹預都會令情況更糟。除非我們做些什麼,否則我們這個機構會成為有史以來最臭名昭著的組織。”

“請從頭說起。”哈斯滕說。

“政治科學委員會授權我們使用探尋裝置探索未來,他們想知道某些決策的結果。起初,我們基於貝爾科夫斯基理論表示反對;但你知道,這個想法太誘人瞭。最後我們妥協瞭,造出這個探尋裝置——當然,是保密的。

“之後一年,我們進行瞭第一次探索。為瞭保護自己免受貝爾科夫斯基要素的影響,我們試著想瞭個辦法,不帶回任何物質。這個探尋裝置不會接觸或拾取實際物體,僅僅是在高空拍攝。我們放大影像,試著完整地想象當時的情況。

“起初,結果還不錯。沒有再爆發戰爭,城市逐漸發展,外觀看起來更加完善。快速閃過的街頭場景中,能看到很多人快樂滿足地慢慢散步。

“然後我們又前進瞭五十年。情況更好瞭:城市逐漸減少。人們不再那麼依賴機器。更多的草地、公園。整體環境和之前一樣,和平、幸福、優哉遊哉。人們減少瞭瘋狂的浪費,不再那麼匆匆忙忙。

“我們繼續向前,跳過一段段時間探尋未來。當然,通過這樣的間接觀察,我們其實什麼都無法確定,但一切看起來都很好。我們把這些信息轉述給委員會,他們繼續執行規劃。後來,那件事發生瞭。”

“到底發生瞭什麼?”哈斯滕前傾瞭一下,問道。

“我們決定再次訪問之前拍攝過的一個時代,大約距今一百年後。我們發送探尋裝置,讓它拍完整整一卷帶子。機器回來後,我們觀看瞭影像。”伍德停瞭下來。

“然後呢?”

“這一次不一樣。完全不同。一切都變瞭。戰爭——到處都是戰爭和破壞。”伍德顫抖瞭一下,“我們感到震驚;我們立刻再次送出探尋裝置進行確認。”

“這一次你們發現瞭什麼?”

伍德緊緊握住拳頭,“變化再次發生,而且變得更糟!廢墟,巨大的廢墟。四處打鬥的人類。無處不在的毀滅與死亡。戰爭的終結,最後一個階段。”

“我明白瞭。”哈斯滕點點頭說。

“這還不是最糟的!我們向委員會傳達瞭這些信息。他們停止瞭所有的活動,開瞭兩個星期的會;根據我們的報告取消瞭所有的條例,撤回瞭所有的計劃。一個月前,委員會再次聯系我們,希望我們再試一次,讓探尋裝置再次前往同一個時期。我們拒絕瞭,但他們堅持。他們認為反正情況也不會變得更糟。

“於是我們再次送出探查裝置,等它回來後播放影像。哈斯滕,比戰爭還要糟糕。你無法相信我們看到瞭什麼。沒有人類生命,沒有活人,一個人都沒有。”

“一切都被摧毀瞭嗎?”

“不!沒有被摧毀,有巍峨莊嚴的城市,有道路、建築、湖泊、田野。但是沒有人類生命,城市是空的,依靠機械運轉,所有的機器和電路都完好無損,但完全沒有活人。”

“怎麼回事?”

“我們把探尋裝置發到更前面的時代,每次間隔五十年。什麼也沒有。每一次都是什麼也沒有。城市、道路、建築仍然存在,卻沒有人類生命。所有人都死瞭。我們不知道是因為瘟疫、輻射,還是其他什麼。但某種東西殺死瞭他們。它從哪兒來?我們不知道。它不是一開始就存在的,在我們最初一次探尋時並沒有出現。

“不知怎麼的,我們引入瞭這個致命要素。這是我們帶來的,我們造成的幹預。剛開始,那東西還不存在,這是我們幹的,哈斯滕。”伍德看著他,臉色慘白得像帶著個面具,“我們引入瞭這個東西,現在我們必須搞明白它是什麼,然後毀掉它。”

“你們準備怎麼做?”

“我們已經造出一輛時間汽車,能夠搭載一個人前往未來觀察。我們要派一個人去那邊看看它究竟是什麼。影像告訴我們的東西還不夠,我們必須瞭解更多情況!它第一次出現是什麼時候?怎麼出現的?最初的跡象是什麼?它究竟是什麼?一旦我們瞭解這些情況,也許就能消除這個致命要素。跟蹤它,毀掉它。必須得有人進入未來,搞明白那東西最初是怎麼回事。這是唯一的辦法。”

伍德站起來,哈斯滕也一樣。

“那個人就是你。”伍德說,“你是我們能找到的最合適的人。時間汽車就在外面廣場上,被小心地守護著。”伍德發出一個信號,兩名士兵走近桌子。

“先生?”

“跟我們一起來,”伍德說,“我們到外面廣場上去,確保沒有人跟著我們。”他轉向哈斯滕,“準備好瞭嗎?”

哈斯滕猶豫瞭一下,“等等。我必須先瞭解一下你們的工作,確認之前做過什麼,還得檢查時間汽車本身。我不能——”

兩名士兵進一步靠過來,看著伍德。伍德把手放在他肩上,“對不起,”他說,“沒有時間供我們浪費瞭,跟我來。”

一片黑暗環繞著他,移動、旋轉,然後漸漸退去。他在控制面板前的凳子上坐下,擦瞭擦臉上的汗。他已經上路,不知結果是好是壞。伍德大概介紹瞭一下時間汽車的操作方式。他花瞭點兒時間下達指令,設置控制部件,隨後,金屬門在他身後“砰”的一聲關上。

哈斯滕環顧四周。金屬球裡很冷,空氣稀薄凜冽。他盯著不斷變動的儀表盤看瞭一會兒,但周圍的寒冷開始令他感到不適。他走向裝備櫃,拉開門。裡面有件夾克,一件笨重的夾克和一把閃光槍。他拿起槍研究瞭一會兒。還有工具,各種各樣的工具和設備。他把槍單獨放在一邊,就在這時,腳下沉悶的隆隆聲突然停瞭下來。有那麼的一瞬間,感覺很恐怖,他仿佛飄瞭起來,漫無目的地飄浮,然後,那種感覺消失瞭。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地板上。哈斯滕關掉燈,走向窗口。伍德設置的時間是一百年後,他努力振作精神看向外面。

這裡是個牧場,花花草草一路延伸到遠處。晴空中飄著朵朵白雲。幾隻動物遠遠站在一棵大樹的樹蔭下吃草。他打開門走瞭出去,溫暖的陽光照在身上,立即令人感覺好多瞭。這時他才看清,那些動物都是奶牛。

他雙手叉腰在門口站瞭很久。瘟疫是否留下瞭細菌?是通過空氣傳播的嗎?如果原因是瘟疫的話。他伸手摸瞭摸肩上的防護頭盔,最好還是戴著這個吧。

他又走瞭回去,從櫃子裡取出槍。然後,他回到金屬球開口處檢查瞭一下門鎖,確保在他離開期間始終鎖好。做完這一切,哈斯滕終於走下金屬球的臺階來到草地上。他朝四周看瞭看,快步走向幾百米外一道長長的山巒。他一邊大步前行,一邊查看腕上的通信手帶,如果他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手帶會引導他回到金屬球,也就是時間汽車那裡。

他朝著那些奶牛走去,從大樹旁邊路過。奶牛們紛紛起身,躲開他走到遠處。他突然註意到一件事,心生寒意;這些牛的乳房都很小,皺巴巴的。這不是人類畜養的牛群。

他爬到山頂,停瞭下來,從腰間取出望遠鏡。綿延幾公裡的草地一望無際,目之所及,幹旱的綠色草場上沒有什麼種植的痕跡或佈局,隻有如波浪般翻滾的草叢。沒有別的瞭嗎?他轉過身掃視地平線。

他僵硬地調整視線方向。左邊很遠的地方,接近視野邊緣處,隱隱能看到一座城市模糊的輪廓。他放下望遠鏡,提瞭提沉重的靴子,隨後從山巒另一邊大步走瞭下去,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哈斯滕走瞭不到半個小時就看到一些蝴蝶。它們突然出現在他面前幾米遠的地方,在陽光下拍動翅膀飛舞著。他停下來歇息,看著這些小生物。五顏六色的蝴蝶,紅色、藍色,長著黃色和綠色的斑點。這是他見過的最大的蝴蝶,也許原本養在動物園裡,人類消失後,它們從動物園裡逃走,回歸野外。蝴蝶在空中飛得越來越高。它們根本沒有註意他,突然飛向遠處城市的尖頂,一瞬間就消失瞭。

哈斯滕再次踏上行程。很難想象人類會在這樣的環境中死去,蝴蝶、草地、樹蔭下的奶牛。人類不復存在,留下瞭一個多麼安靜美麗的世界!

突然,最後一隻蝴蝶迅速從草地上飛起,幾乎直接朝著他的臉撲過來。他不自覺地抬起胳膊揮瞭一下。那隻蝴蝶撞向他的手。他開始笑起來——

他突然疼痛難忍,單膝跪在地上,喘著粗氣一陣幹嘔。他翻過身蜷成一團,把臉埋在地上。他的手臂疼痛不已,腦袋一陣眩暈,眉頭緊鎖,閉上瞭眼睛。

哈斯滕終於恢復意識時,蝴蝶已經消失瞭;它沒有在這裡久留。

他在草地上躺瞭一會兒,慢慢坐起來,顫顫巍巍地站瞭起來。他脫下襯衫,檢查瞭一下自己的手掌和手腕。肌肉發黑變硬,腫得厲害。他低頭看瞭一眼自己的手,又看瞭看那座遙遠的城市。蝴蝶已經飛向那裡……

他決定先回時間汽車那裡去。

哈斯滕回到金屬球那裡時,太陽已經落山,夜幕逐漸降臨。他按瞭一下艙門,使之慢慢滑開。他走進艙內,在手和胳膊上塗滿瞭從醫藥箱裡找到的藥膏,然後坐在凳子上,看著自己的胳膊陷入沉思。其實隻是被輕輕叮瞭一下,偶然而已。那隻蝴蝶甚至都沒有註意到。但如果是一整群……

他一直等到太陽徹底落山,金屬球外一片漆黑。晚上,所有的蜜蜂和蝴蝶都會消失——至少以前那些是這樣。他必須冒險試試看。他的手臂仍然隱隱作痛,不停地跳動。藥膏的效果不是很好;他感到頭暈目眩,嘴裡有一種苦澀的味道。

出去之前,他打開櫃子取出裡面所有的東西。他檢查瞭一下閃光槍,但又把它放到一邊。片刻後,他找到瞭想找的東西,噴燈和手電筒。他把別的東西都放瞭回去,站起身來。現在,他準備好瞭——如果可以這麼說的話。他之前就該好好準備一下。

他走進外面的黑暗中,用手電筒照亮前面的路。他走得很快。這是個黑暗而孤寂的夜晚,隻有幾顆星星在頭頂閃爍,地面上唯一的光來自他手中。他爬上那座山,從另一邊翻下去。面前隱約出現一片樹叢,他靠著手電筒的光線,在平原上一路摸索著朝城市走去。

他抵達城市時,已經疲憊不堪。他走瞭很長的路,開始氣喘籲籲。城市巨大的輪廓幽靈一般浮現在他面前,頂部消失在黑暗中。顯然這不是一座大城市,但它的設計在哈斯滕看來很奇怪,這裡的建築比他以往看到的更加筆直纖細。

他穿過城門走在街道上,路面石塊的縫隙中長出青草。他停下來,低頭觀察。四處雜草叢生;建築物旁的角落裡有一些骨頭,一小堆骨頭和塵土。他繼續往前走,用手電筒照亮細高建築的兩邊。他的腳步聲引起空洞的回音。這裡沒有一丁點兒光線,除瞭他自己的手電筒。

建築物開始變得稀少。很快,他發現自己進入瞭一個大廣場,這裡亂成一團,灌木與藤蔓四處瘋長。廣場另一端坐落著這裡最大的一棟建築。他穿過空曠荒涼的廣場,用手電筒的光線來回掃射。他走上一段半埋在地裡的臺階,來到一個混凝土臺子上。他突然停瞭下來,在他右側,一棟建築吸引瞭他的註意。他的心臟狂跳不已,他用手電筒照向大門上方,分辨出刻在拱門上的字:

書籍存檔

這裡就是他要找的地方,圖書館。他走上臺階,一路朝著黑暗的入口走去,腳下的木板紛紛斷裂。他來到入口,發現面前是一扇沉重的木門,裝有金屬把手。他剛一握住門把手,門板就朝他倒瞭下來,砸在他身邊的臺階上,沒入黑暗中。腐爛的氣味和灰塵令他感到窒息。

他走進建築物,頭盔上纏瞭一層蜘蛛網。他穿過寂靜無聲的走廊,隨便選瞭個房間走進去。這裡積滿瞭更多的灰塵,還有灰色的骨頭碎片。墻邊放著矮桌和書架,他走過去,從書架上取下幾本書。書籍在他的手中變得粉碎,灑下一片碎紙屑和線頭。他的時代之後隻過瞭一個世紀就變成這樣瞭?

哈斯滕在桌邊坐下,打開一本相對完好的書。書中的文字是一種他不認識的語言,羅馬語,他知道這肯定是一種人工語言。他翻過一頁又一頁。最後,他隨便拿瞭幾本書,正打算走回門口,突然心臟怦怦直跳。他走向墻邊,雙手顫抖。報紙。

他小心翼翼地取下那些脆弱易碎的紙張,對著光舉起來。當然,報紙上的文字也是同一種語言,黑色的粗體標題。他把一些報紙卷起來,加在那堆書上,然後出門來到走廊上,原路返回。

他踏上外面的臺階,冷冷的新鮮空氣迎面撲來,令他鼻子一陣發酸。他環顧四周,建築物模模糊糊的輪廓默默佇立在廣場周圍,隨後他走下臺階,穿過廣場,小心翼翼地一路摸索著離開。沒過多久,他已經出瞭城門,再次來到外面的平原上,朝著時間汽車的方向走去。

這段路仿佛永遠走不到盡頭,他垂下頭,腳步愈發沉重。最後,他筋疲力盡地停瞭下來,氣喘籲籲地放下那一堆東西,舉目四望。遙遠的地平線上出現一道長長的灰色晨曦,隨著他一路走來默默亮起。拂曉時分,太陽正在升起。

一陣冷風吹來,盤旋在他身邊。樹木和山巒在灰色的晨曦中開始變得清晰,輪廓分明,顯得不屈不撓。他轉過身看向那座城市。荒涼而纖細,廢棄建築的塔尖巍然屹立。他註視瞭片刻,被第一道晨光掠過高塔的景象所吸引。隨後,朝霞轉淡,一片薄霧在他和城市間飄動著。他突然彎下腰抓起那一堆書報,開始繼續往前走,盡可能地加快速度,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懼意掠過他的全身。

城市那頭,一個黑點突然躍入空中,在城市上方盤旋。

過瞭一段時間,很長一段時間,哈斯滕回頭看過去。黑點還在那裡——但它變大瞭,也不再是黑色的;在白天明亮的光線中,那個斑點變得五顏六色、熠熠生輝。

他加快瞭步子,走下一座小山,又爬上另一座。他停瞭一秒鐘,按下手帶。它大聲說道,他目前距離金屬球不遠。他擺動手臂大步向前,手帶咔嗒作響。向右轉。他擦掉手上的汗水,繼續前行。

幾分鐘後,他站在一道山脊上往下看,一個閃閃發光的金屬球靜靜地待在草地上,夜間的露水使它變得濕漉漉的。時間汽車,他邊跑邊打滑,匆匆跑下小山。

他用肩膀推開艙門時,第一群蝴蝶已經出現在山頂上,靜靜地朝他飛來。

他鎖上門,把那一大堆東西放下,伸瞭伸腰。現在他的手臂很痛,劇烈的疼痛幾乎像是手臂在燃燒。但他暫時顧不上這個,而是匆匆跑到窗口往外看。色彩繽紛的蝴蝶一窩蜂朝圓球飛來,在他上方舞動掠過。它們開始落在金屬上,甚至窗戶上。他的視線突然被閃亮、柔軟的蟲體切斷,不斷扇動的翅膀擠作一團。他側耳傾聽,能聽到它們的聲音,四面八方傳來沉悶的回聲。蝴蝶遮住瞭窗口,金屬球裡逐漸變暗,直至一片漆黑。他打開人造燈。

時間慢慢流逝。他瀏覽瞭一下報紙,不知道該怎麼辦。回去嗎?還是繼續前往未來?最好再往前五十年左右。蝴蝶很危險,但也許不是真正的關鍵,不是他所尋找的致命要素。他看瞭看自己的手。皮膚變得又黑又硬,組織壞死的面積正逐漸擴散。一絲擔憂從他心頭掠過,沒有好轉,情況越來越差。

四處傳來的抓撓聲開始令他感到煩躁,坐立不安。他放下書,來回踱步。昆蟲,即使是這種巨大的昆蟲,怎麼可能毀滅人類?人類肯定可以與它們對抗。毒藥、粉劑、噴霧劑。

一點點金屬碎屑飄落到他的袖子上。他隨手拂掉,又落下第二粒,然後是一些小碎片。他猛地跳起來,抬頭看向上方。

他頭頂上出現瞭一個圓圈,右邊是另一個圓圈,還有第三個。在他周圍,金屬球的墻壁和天花板上到處都冒出一個個圓圈。他跑向控制面板,關上瞭安全開關。控制面板嗡嗡啟動。他開始設置儀表盤數字,拼命搶時間。現在,金屬已經開始一片片掉落下來,碎片雨點一般落在地板上。它們會分泌出某種物質,有腐蝕性的物質。具有酸性?是某種天然分泌物。一大塊金屬掉下來,他轉過身。

蝴蝶飛進金屬球,拍打著翅膀向他撲來。一塊被完整切割的圓形金屬掉瞭下來。他甚至顧不上看那東西一眼,趕緊拿起噴槍猛地打開,火苗翻卷吞吐。蝴蝶朝他撲來,他按下手柄舉起噴槍。一瞬間,空氣中充滿瞭燃燒的粒子,像雨點一般落在他的身上,金屬球裡彌漫著一股強烈的氣味。

他關上最後一個開關。指示燈閃爍起來,腳下的地板軋軋作響。他迅速推動主操縱桿。越來越多的蝴蝶擁向缺口處,擠作一團,掙紮著想沖過來。第二塊圓形金屬突然掉落到地板上,又飛進一大群蝴蝶。哈斯滕畏縮不前,害怕地向後退去,打開噴槍,噴出火焰。蝴蝶繼續擁進來,越來越多。

突然,寂靜籠罩瞭一切。周圍出其不意地安靜下來,他眨瞭眨眼睛。堅持不懈、沒完沒瞭的抓撓聲消失瞭。這裡隻剩他獨自一人,除瞭地板上和墻壁上的一堆灰燼和碎屑,還有進入金屬圓球裡的蝴蝶留下的殘骸。哈斯滕坐在凳子上,渾身顫抖,他終於安全瞭,即將回到自己的時代;毫無疑問,他已經找到瞭致命要素。就在那裡,在地板上的灰燼中,在從外殼上被整齊割下來的圓片中。腐蝕性分泌物?他冷冷一笑。

他最後看到那一大群蝴蝶的畫面,已經回答瞭他的疑問。從圓圈飛進來的第一群蝴蝶小心翼翼地抓住它們的工具,微型切割工具。它們切割出一條通道鉆進裡來,它們是帶著自己的工具飛來的。

他坐下來,等待時間汽車駛過這段旅程。

部門警衛扶住他,幫他從圓球裡出來。他搖搖晃晃走下時間機器,靠在他們身上。“謝謝。”他低聲咕噥瞭一句。

伍德匆忙趕來,“哈斯滕,你沒事吧?”

他點點頭,“沒事,除瞭我的手。”

“我們趕快進去吧。”他們穿過大門,走進房間。“坐吧。”伍德不耐煩地揮揮手,一名士兵趕緊搬來一把椅子。“給他點熱咖啡。”

咖啡拿來瞭。哈斯滕坐在那裡小口小口啜飲。最後,他把杯子推開,靠在椅背上。

“現在你能跟我們說說嗎?”伍德問。

“可以瞭。”

“很好。”伍德在他對面坐下。錄音機開始運轉,攝影機開始拍攝哈斯滕說話的樣子。“說吧。你發現瞭什麼?”

他說完後,房間裡一片沉默。警衛或技術人員都沒有開口。

伍德顫抖著站起來,“上帝啊。所以,是一種有毒的生命形式攻擊瞭人類。我考慮過類似的情況。可是蝴蝶?具有智慧,能策劃襲擊。很可能會迅速繁殖,迅速適應。”

“也許這些書籍和報紙能幫助我們。”

“它們是從哪裡來的?現有品種發生突變?還是來自其他星球。也許它們是通過太空旅行來到地球。我們得搞明白。”

“它們隻攻擊人類,”哈斯滕說,“它們完全無視奶牛。隻有人類。”

“也許我們可以阻止它們。”伍德打開視頻電話,“我讓委員會召開一次緊急會議。我們會把你的描述和建議告訴他們。我們將啟動一個程序,組織整個地球上所有的機構。現在我們已經知道致命要素究竟是什麼,我們還有機會。謝謝你,哈斯滕,也許我們能及時阻止它們!”

操作員來瞭,伍德給委員會發出密碼信。哈斯滕麻木地看著。最後,他站起來,在房間裡踱來踱去。他的手臂仍然陣陣抽痛。過瞭一會兒,他又穿過大門回到室外,進入露天廣場。一些士兵正在好奇地檢查時間汽車。哈斯滕茫然地看著他們,腦子裡一片空白。

“那是什麼,先生?”一個士兵問。

“那個?”哈斯滕回過神來,慢慢走向他們,“那是一輛時間汽車。”

“不,我是說,”士兵指著球體上什麼東西,“這個,先生,汽車出發時還沒有這東西。”

哈斯滕的心臟幾乎停跳。他從士兵們中間擠過去,抬頭看著時間汽車。起初,他並沒有看到金屬外殼上有什麼東西,隻看到金屬表面上腐蝕的痕跡。隨後,一陣寒意湧遍他的全身。

在金屬表面上,有些毛茸茸的棕色小東西。他伸手摸瞭摸。一個袋子,硬硬的棕色小袋子。幹巴巴,空蕩蕩。裡面什麼也沒有,一端有個開口。他抬頭望過去。汽車整個外殼上佈滿瞭棕色小袋子,有些還裝著東西,但大部分已經空空如也。

那是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