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面對孫奕之的傷勢,頭一回感覺到麻煩大瞭。
她不是沒受過傷,小時候在山裡第一次受傷時,都不敢讓阿娘知道,藏著掖著自己包紮好也就那麼過瞭。等後來習武練劍,也學瞭點粗淺的藥草常識,別的病看不瞭,這跌打損傷皮開肉綻都是自個兒處理,久病成良醫,這常常摔打除瞭練就銅皮鐵骨之外,這治傷的本事也算是一等一瞭。
可問題是——她給自己療傷沒問題,給離鋒治傷也沒問題,唯獨孫奕之這次……傷得太多太不是地方!那個該死的太阿,劍法陰毒狠辣不說,之前為瞭逼迫孫奕之就范,每一招都留幾分力,讓人足夠痛,又不至於傷到要害,如此細碎凌亂的傷口,多得數不勝數,致命倒是未必,可加在一起失血過多,卻可以要瞭人命。隻不過,要處理的傷口,可不像離鋒一一樣集中在上半身,這一大半的傷都在下半身,當青青給他處理瞭上身的傷口後,剛解開他的腰帶,忽然意識到瞭這個問題。
他是個男人。
她年幼時阿爹和師兄都被帶走,村中的男人死的死,老的老,小的小,連一個活著的正常男人都沒有,阿娘忙於生計無暇管教她,她也樂得流連山中,隻是再怎樣的野性子,男女大妨的基本意識還是有一點點。
上半身的傷口都被清理的七七八八,可下半身的傷口顯然更多,解開外袍後,他兩條腿幾乎都是泡在血裡的,也不知他傷成這樣居然還能支撐那麼久,真的為瞭一個“義”字,可以連自己的性命都全然不顧嗎?
糾結瞭好一會兒,感覺到這傢夥的氣息越來越弱,臉色越來越白,想想當初孫老將軍輕撫過她頭頂時慈愛的神情,青青最後牙一咬心一橫,幹脆不把他當人看就得瞭,山裡的阿貓阿狗阿虎阿豹也不全是母的,公的就公的,能怎樣?
等孫奕之清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一間木屋之中,這簡陋粗糙的木屋完全陌生,自己居然還被“五花大綁”著,密密實實地被人從頭綁到腳,渾身上下的骨頭都跟散瞭架似得,連動都動不瞭一下。
他不禁苦笑瞭一下,稍稍回想瞭一下昏迷前的情形,最後的記憶停留在青青將他綁在背上,一劍幾乎將太阿劈成瞭兩半,後面的事兒他完全沒印象,想來又是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丫頭救瞭他。
隻不過……她居然還會療傷?傷口處傳來又癢又麻又痛得感覺,顯然是在恢復中,孫奕之吃力地抬起頭看瞭自己一眼,忽然發覺,自己從頭到腳,都被抹瞭層草藥泥裹瞭起來。從頭到腳……這意味著,除瞭身上這些亂七八糟的佈帶之外,他……什麼也沒穿?!
他的衣服呢?
他愕然地四處張望,終於看到房中一角的竹椅上丟著一團破破爛爛又臟又臭的佈條,依稀是自己舊衣的模樣,別說他現在連動都動不瞭,就算不足五尺的距離,對他而言也是一道天塹,就算他真有本事跨越天塹拿到手,那團東西還能穿
嗎?
門外忽然傳來輕快的腳步聲,他剛想出聲,忽然想起自己如今的狀況,一時窘迫,隻好先閉上眼繼續裝暈。
輕快的腳步聲到瞭門口,忽然停住,頓瞭好一會兒,方才有人躡手躡腳地走進來。
孫奕之等瞭好一會兒,不見有動靜,瞇著眼偷偷掀開條縫兒,正好看到青青正拿著一套衣服換下竹椅上那團垃圾,她一轉身,他趕緊閉上眼,裝作壓根沒醒的樣子,一動不動。
青青聽慣瞭山中飛鳥蟲獸的動靜,哪裡聽不出她一進一動之間,他呼吸的改變和輕微的動作,原本有些糾結的心情忽然也開朗起來,故意走到他身邊,皺著眉頭說道:“這都好幾天瞭還不醒,身上的藥都臭瞭,難不成還得丟到爛泥坑裡去?”
“爛泥坑?”孫奕之被她一說,忽然也覺得自己臭不可聞,不禁失聲叫瞭出來,一睜眼,看到這丫頭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滿眼的笑意,頓時知道自己上當瞭,一時哭笑不得,“你故意耍我?”
“怎麼?不行嗎?”青青莞爾一笑,沖他做瞭個鬼臉,伸手在他身上點瞭幾下,他原本僵硬的四肢和鼻塞的經脈霍然松散疏朗。
他方才明白過來,不禁一瞪眼,“你封我穴道做什麼?”
“不封你穴道,難道把你綁起來嗎?”青青對他的態度依舊是嗤之以鼻,“你動不動就翻來滾去的,還連抓帶撓,難不成還讓我一直看著你啊?做夢!”
“……”孫奕之啞口無言,不知道自己昏睡中形象居然那麼差?又忍不住問道:“阿封兄妹呢?我們這是在哪兒?”
“不知道!”青青沒好氣地說道:“我就說讓那小子先走,他還真不客氣,走瞭個無影無蹤!鬼知道跑哪裡去瞭!這是你們吳國的地界兒,我哪知道這是什麼鬼地方!”
孫奕之一聽,知道自己又得罪她瞭,這丫頭就是吃軟不吃硬的主兒,他也沒轍,隻得軟下口氣來,好聲好氣地說道:“多謝姑娘相救之恩,奕之一時情急冒犯之處,還請姑娘多多包涵。”說著,他強撐著剛剛能動的手臂,想要起身行禮,卻聽她驚呼一聲——
“別動!”
他這一動,方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藥泥如龜裂的土地般,嘩嘩嘩全都開裂脫落,露出下面毫無遮掩的身體……
青青已經轉身逃也似地沖出瞭木屋,在門外叫道:“屋後有泉水,衣服在椅子上,你自己解決!”
她的聲音到最後一個字時,已經杳不可聞,這跑路的速度,輕功絕對比他要高出不止三成,難怪每次都抓不到她,這簡直是屬兔子……可兔子都跑不瞭這麼快!
等孫奕之哭笑不得地起身,發覺她不跑還真不行,這藥泥不知在身上敷瞭多久,簡直都幹成一層殼瞭!他剛一能動,身上的泥殼就跟蛋殼似得,稀裡嘩啦全裂開瞭,露出裡面一道道結痂的傷疤,除瞭傷疤外,就是光溜溜一絲不掛的新生肌膚……
別說皮,連汗毛都被扒掉瞭一層!
也不知她這是什麼野路子療傷法,居然還出奇的管用,樣子雖然難堪瞭一點,孫奕之發覺,居然神清氣爽,渾身上下的酸痛在經脈疏通後,統統消失瞭,連那些大大小小數不清的傷口,也是癢多過疼,顯然都已在愈合之中。幾處最大的傷口,原本長逾一尺,如今竟然也收口結痂。
隻不過,摸到那兩條傷口時,孫奕之心中有股說不出的感覺。
最長的兩道傷口,一條在大腿上,一條在後背上。
看看下面的要害,所幸沒有大礙,隻是渾身這草藥泥又臟又臭的,的確不怎麼舒服,他想起青青臨走前說的話,趕緊走到後窗口一看,果然在這小木屋後面有一處泉眼,流水汩汩,下面還形成瞭一條小溪,清澈蜿蜒,一看就讓人神清氣爽。
他趕緊拿瞭椅子上的衣物,翻窗出去,痛痛快快地洗瞭個澡,換上“幹凈”的衣物,雖然這衣物有些短小粗糙,但也好過什麼都不穿。等穿衣之時,他才發覺,這衣服再眼熟不過——竟然是吳宮禁衛服飾!
不用說,肯定是青青不知去哪裡扒來的,說不定還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衣服……一想他就忍不住渾身發癢,恨不得立刻離開這個鬼地方去換身屬於自己的衣服。
可剛一出門,他就聞到從不遠處飄來的香氣,有烤肉的香氣,還有股奇異的香味,一聞之下,腿也不疼瞭,腰也不麻瞭,三步並作兩步走,循著香味走出木屋所在的竹林,看到前方碧波萬頃的湖水和一片亂石灘,而青青正在那兒架著篝火一邊烤魚一邊不知在煮什麼東西,香氣誘人,將他肚子裡的饞蟲全都引誘出來瞭,恨不得立刻沖上去大快朵頤。
青青聽到動靜,回頭一看,就“噗嗤”一聲笑瞭起來。
“將軍變小兵瞭!哈哈,你這次降級可降得狠瞭啊!”
孫奕之按住心頭火,讓自己努力想著她的救命之恩,想著她的好處,想著她的烤魚,果然能擠出點笑容來,笑瞇瞇地說道:“這還不是拜你所賜?青青姑娘,我餓瞭!”他發現跟她說話繞彎子是沒用的,直接瞭當,好過拐彎抹角。
“餓瞭就來吃唄!”青青倒是十分大方,讓瞭點地方,從竹木搭成的篝火架子上取下個破瞭口的瓦罐遞給他,又往裡面扔瞭個竹片削成的勺子,“不過你現在不能吃肉,隻能喝湯。”
孫奕之看瞭眼瓦罐,裡面傳出的香氣誘人,果然是那會兒聞到的異香,他用竹勺舀瞭舀,乳白色的湯汁裡隱約可見一兩條小魚,幾根奇奇怪怪的菌類,有些不滿地說道:“這能吃飽嗎?”
青青白瞭他一眼,“一醒就知道挑食瞭啊?你靠這個活瞭七天瞭,五臟六腑都快空瞭,給你肉你也消受不起!”
“七天?!”
孫奕之這次是真的嚇瞭一跳,七日不食而不亡,他這是要成仙瞭嗎?還是這湯裡有什麼仙丹靈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