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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南山 第四十三章 益嘆身世拙(4)

歐傢能做的,公輸傢也能做。

而公輸傢會的,歐傢卻未必會。

但凡各傢拿手的技藝,無不視若珍寶,非但不能傳給外人,就連自己族中的子弟,也未必人人都能學。尤其是近十年來,各國間客橫行,昔日快意恩仇的遊俠兒,也有不少在暗中接些見不得光的任務。

有明偷暗搶的,也有坑蒙拐騙的,歐傢從一開始隻會鑄劍,到如今幾乎包攬瞭姑蘇城的鐵匠一條街,所鑄兵甲,連遠在千裡之外的蜀國和秦國都有買的。

近年來諸國征戰不休,對兵甲的需求數目也大大增多,無數世傢都對此虎視眈眈,就缺個精通此中工藝之人。

公輸傢的第一批兵甲樣品,幾乎一大半,都是出自公輸盤之手,剩下幾樣就算不是他親手所做,也是他親自指點著公輸耒和公輸稷,幾乎手把手教他們做出來的。

公輸耒原本以為,他跟著公輸盤學瞭大半年,已經將他的本事盡數學會,這才下手坑瞭他一把,害他被貶去邊城做苦役。可誰也沒想到,那輛看似簡單的弩車,他不過是拔瞭幾根楔子,整輛車就轟然散架,再任他如何苦思冥想地拼湊,也無法將它還原,更不用說另行復制仿造瞭。

昨日他們還打算在此地徹底解決瞭公輸盤,剔除這個傢族“敗類”,以免他敗壞瞭傢族聲名。

孫奕之如今已是吳王的眼中釘,又曾得罪過齊國,楚越兩國,更是與孫傢有著滅國之恨,這種人身上的仇恨值之高,就算公輸傢這等超然於諸國世族之外的傢族,也不願與之深交。

可他救瞭公輸盤,還毀瞭公輸傢唯一一輛完好的弩車,等於砸瞭他們此行的一半交易。

就算公輸傢素來中立的態度,面對這樣一位,也很難保持冷靜。

公輸墨和公輸彥調集瞭在衛國周邊的族人,甚至聯絡瞭齊晉兩國,他們原本就是要與齊晉兩國交易,來人也都是世傢大族,一聽玄宮入口出現在衛王宮中,又有公輸傢這等精通機關之人主動相助,自是大喜過望,立刻接洽一番,以最快的速度聯系本國執政,轉過頭來,便各自向衛王施壓。

他們雖不知公輸傢聯絡的並非一國,然玄宮的名聲太大,近千年來,但凡有大巫出現過的地方,都留下瞭各種神跡傳說,眾口鑠金,盡管連陰陽門下弟子都不知玄宮何在,更無一人真正進過玄宮,可關於裡面的傳說,卻從一開始的無數仙丹靈藥,到後來更是傳說其中有堆積如山的財寶,可肉白骨活死人的巫醫之術……

說得人如曾親見,聽得人無限向往,可誰也沒去過,誰也不知道裡面到底是什麼樣,隻能盡自己最大的想象,想象其中最繁華富麗的景象。

重復瞭無數次的傳說,漸漸演變成世人心目中的神話,各國君王重臣原本也隻當這是個神話,可一聽說龍圖現世,單是那陷坑中的百丈巨龍,身上便是由無數片蚌殼拼成,還有那玄之又玄的龍骨和壁畫,更是讓

人不得不信,這個足以讓世人瘋狂的神話,竟然真的出現在他們眼前。

哪怕其中寶物並未如他們想象中的那麼多,隻要有大巫的醫術和靈丹,就足以讓人為之瘋狂。

甚至有人在猜測,商周以來,自從大巫失蹤之後,無論是天子還是諸侯,鮮有長壽者,可偏偏衛國君王,除瞭死於意外者,盡皆長壽,衛靈公在位近一甲子,也是同期諸侯中最為長壽者。這其中關鍵,是否便在於衛宮地下藏著的顓頊玄宮寶藏?

長生,是比財寶更為讓人動心,令人瘋狂的東西。

衛王終究還是沒能在諸國趕到之前,進入玄宮。更讓他懊惱沮喪的是,非但沒能進去,折損瞭不少人手之後,齊晉兩國來使,來氣勢洶洶地向他要人。

齊國要的是孫奕之,田莒之死,雖一直秘而不宣,可齊國軍中卻無人不知,正是這個煞星,刺殺瞭軍中最負盛名的將領。若非如此,艾陵之戰,齊國又何至於慘敗給吳國。

十萬大軍,毀於一旦,此等深仇大恨,好容易有瞭孫奕之的消息,如何能輕易放過。

衛王哪裡想得到,孫奕之這棵大樹,竟然如此招風。他才任用此人不過兩日,昨日在宮中大清洗鏟除奸細,隨之便進入玄宮一去不返,生死不知,今天齊國就找上門來要人,就算對方不說理由,單看那氣勢嘴臉,便知不是什麼好事。

他心下雖是後悔不迭,卻也無可奈何,隻得實話實話,反正孫奕之已入瞭玄宮,他的人如今連玄宮門都進不去,想要拿人,便請齊使自便。

齊使本來就打算要進玄宮一探,可見衛王答應得如此痛快,心下生疑,派人一探究竟,方才知道前日的種種變故,便急忙派人去公輸傢求助。在他們看來,連一個被逐出傢族的公輸盤都能打開龍痕鎖,那主傢之人,本事必然隻在其上,不在其下。

公輸墨隻聽來人講瞭事情的經過,又仔細打聽瞭一番龍痕鎖的模樣,當下便變瞭臉色,含糊瞭幾句,說是要準備一番,便打發瞭來人,回來跟公輸彥說起此事,不禁心下唏噓不已。

若是當初他能教好瞭公輸耒,讓他懂得知人善用,懂得以傢族為重,而不是一味爭強好勝,好逸惡勞,公輸盤就不會被欺凌陷害流放到邊城。

若公輸盤沒有被孫奕之救下,依然留在公輸傢,那現在能夠進入玄宮的,必然是他。

就算沒有玄宮一事,以公輸盤的天分資質,將公輸傢的手藝發揚光大,也指日可待。

可偏偏這世上沒有後悔藥,時光無法倒轉,阿盤甚至放棄瞭公輸傢的姓氏,徹徹底底地叛出瞭傢門。

“如果……”公輸墨長嘆一聲,說道:“如果阿盤能活著回來,就讓他回來,收入我門下……”

“萬萬不可!”公輸彥脫口而出,“傢主若是收瞭他,又將置阿耒和阿稷於何地?那小子不過是偏支旁門,如何能當得起公輸傢的重任!”傢主的親傳弟子

,在族中的地位並不遜於親生子女,甚至得真傳者,地位比親子還高,若能通過族中長老推選,便有瞭繼任下任傢主的資格。這等地位,就算公輸墨的子侄都未必能得到,又豈是一個血緣偏遠的旁支弟子能受得起的。

“若是沒瞭神匠之技,還會有公輸傢嗎?”

公輸墨長嘆一聲,說道:“你莫要忘瞭,數百年前,公輸傢不過是一介匠戶,身為奴籍,生死皆掌於他人之手,莫說公輸傢,我們的老祖宗,連個姓氏名字都沒有。”

“那是以前,如今有誰人不知公輸傢?”公輸彥不服氣地說道:“就算是王公貴族,論及財富地位,公輸傢又何嘗弱於人前?”

“你也說瞭,那是以前。”公輸墨搖搖頭,說道:“昔日奴籍可脫,今朝繁華難舍。若是再這樣下去,能傳給後人的技藝越來越少,失去祖傳手藝,等於失去我們最大的依仗。這些財富,不過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等別人不需要我們之後,這些東西便是禍根。傾傢之禍,便在眼前。”

公輸彥聽得一身冷汗,艱澀地說道:“傢主……過慮瞭,族中人才濟濟,又何至於此!”

“人才濟濟?”公輸墨瞥瞭他一眼,冷哼道:“有多少是真本事,有多少是弄虛作假,浮於應付,你會不知道?就算那些會做事的,也不過是啃老本,有幾人能像阿盤這般?”

公輸彥啞口無言,心中如亂麻一般,一想到那個從他手中逃脫的小子日後竟可能成為傢主親傳弟子,或許還有一日,可能登上傢主寶座,他便如吃瞭隻蟲子一般,說不出的惡心難受。

公輸墨見他不語,隻當他默認,卻忍不住又嘆瞭口氣,說道:“隻是眼下說得再多也無用,衛王手下進瞭玄宮的,都已變成一堆白骨。不知阿盤能不能回來……罷瞭,左右明日便要去玄宮一行,我若是回不來,你便代我處理族中庶務,再請長老另選傢主,萬不可交由阿耒主事。”

公輸彥一聽他竟然要親自前往玄宮,頓時就急瞭眼,說道:“玄宮一行,又何必勞煩傢主親往?還是我帶幾個弟子同去便可,若能找到阿盤,我便……”他頓瞭頓,終於還是咬牙切齒地說道:“我便帶他回來,交由傢主親自處置!”

“我必須得去。”公輸墨搖搖頭,說道:“身為一傢之主,這個時候,又豈能退避人後?更何況,我也想去玄宮看一看,看看阿盤能解開的機關,我能不能解開。”

公輸彥苦勸無果,也隻能認瞭,急忙安排人去準備前往玄宮的工具和器物,結果他這邊還沒準備好,晉國又來人瞭。

晉國來人,姓趙,趙青青的趙。

昔日趙氏孤兒的後人,如今晉國第一世傢,晉國執政上卿趙簡子的族孫,曾為楚國九歌中的間客問晷,現在叫趙恒,趙無憂。

他找衛王要的人,便是趙青青,他的堂妹,昔日越國苧蘿村的一介村姑,卻是不折不扣的趙氏貴女,名門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