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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黍離 第五十二章 悲驩付浩歌(6)

“怎麼?八弟如此吞吞吐吐,不肯實話實說,不就是因為——那女子是你送給阿爹的嗎?”

孟孫彘一邊走一邊說著,滿臉的譏誚之意。他身高八尺有餘,腰圍也足有六尺,走進門時,當真如同一座移動的肉山一般,那張臉倒是孟孫傢如出一轍的模樣,隻是身上多瞭幾分上位者的霸氣和威嚴,看著比孟孫鶉要厲害得多。

孟孫鶉眼中閃過一抹慌亂之色,急忙說道:“二哥莫要胡說,我哪裡敢給阿爹送人!”

青青有些嫌惡地看瞭兩人一眼,說道:“有沒有是你們自己的事,既已無事,我就告辭瞭!”

趙無憂補充瞭一句,輕笑道:“八公子莫要忘瞭放人便好,城中百姓這幾日對貴府怨聲載道,若是傳入君上耳中,隻怕對貴府多有不利啊!”他很鄭重的口氣,隻是那戲謔的眼神,分明表示,就算無人去說,他也會代為轉告魯公,保證能傳入宮中。

孟孫鶉已是面無人色,無言以對。

孟孫彘卻正色點瞭點頭,說道:“八弟你這事做得確實過瞭,我孟孫傢以仁義傳傢,豈能如此霸道行事?去,將那些醫師好生請來,待我謝過之後,封賞送回!”

原本那些跟著孟孫鶉的人,在看到孟孫彘之後,不是悄然退下,就是默不出聲。轟然應諾的,都是孟孫彘帶來的人。

孟孫何忌如今已臥床不起,人事不知,除瞭被趕上戰場大出風頭的孟孫彘之外,其餘眾子都已是惶惶不可終日,想盡辦法要救醒老爹,可如今老爹未醒,孟孫彘就回來瞭,一回來,便控制瞭府中局面,就連原本他們的手下這會兒也都紛紛轉向,忙不迭地趕來向未來傢主投誠。

故而他這一聲令下,響應之人,倒有一大半是原來府中之人,看得孟孫鶉目呲欲裂,卻又無可奈何。

畢竟,如今孟孫彘已得魯公封賞,是孟孫府名正言順的當傢人,而他,不過是個庶出的兄弟而已,無權無職,那些下人最會趨炎附勢,哪裡還肯再抱著他一起死。

眼看著那些下人格外利落地從後面的廂房裡將十多個醫師都“請”到瞭正院中,孟孫鶉已是面如死灰,再沒半點脾氣。

那些醫師已經被困在廂房中十多天,一個個都神色惶恐,還以為孟孫何忌又出瞭狀況,其中一個老者顫顫巍巍地說道:“孟孫公子,老朽醫術不精,令尊的病,實在非吾等能力所及,你就是再逼,也逼不出辦法啊!”

不等孟孫鶉開口,孟孫彘便晃著肉山般的身子,艱難地朝他們躬身一揖,客客氣氣地說道:“老丈有禮,是舍弟擔心傢父病情,一時糊塗,方才對諸位多有冒犯,失禮之處,還望各位多多包涵!”

他一招手,便有人過來,給這些醫師一一送上佈帛財物,賠禮道歉,話說得各位謙恭有禮,讓這些醫師受寵若驚之餘,對孟孫傢的印象一下子就掉瞭個個。

畢竟,先前那般無禮的,不過是個失瞭勢的庶子,急於翻盤,才會出此下策。而

如今這位孟孫大人,如此禮賢下士,不愧是公族世傢,這才像個傢主的模樣。

眼睜睜地看著孟孫彘好人做盡,送走瞭那些被扣留的醫師,孟孫鶉已是恨得咬牙切齒,終於忍不住說道:“二哥你送走這些醫師,是不是就想看著阿爹不治而亡,你好坐上傢主之位?”

“八弟此言差矣!”

孟孫彘搖搖頭,輕蔑地瞥瞭這個沒腦子的弟弟一眼,轉回頭望向一旁看熱鬧的趙無憂和青青,又滿臉誠懇地說道:“眼前既有真人,又何必為難他們?你且將那越女的來歷老實道來,或許兩位還能幫忙找到解藥,否則就算留下那些醫師,也是枉然。”

他這番作態,有理有據,青青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看瞭眼趙無憂,見他輕輕點瞭下頭,便對著孟孫鶉寒聲說道:“能煉制情蠱的女子,都與南越大巫脫不瞭關系,無論她如今在何處,若是被大巫知曉,隻怕你也逃不瞭幹系。說與不說,你自便吧!”

孟孫鶉一聽,頓時背心一股寒意升起,渾身上下都冒出一層雞皮疙瘩,光是想想阿爹如今的慘狀,還不過是中瞭個尋常越女的情蠱之毒,若是那大巫找到他頭上,他還真是死都不知怎麼死的,當下也不再顧及臉面,便將阿爹患病前後之事,一五一十地道來。

自從吳王夫差專寵越女西施之後,越女艷絕天下之名,便傳遍諸國。名門世傢之中,總是少不瞭那等貪花好色之徒,單是為瞭這個名聲,傢中也要蓄養一二越女,方能不失顏面。

而越國如今連越王都曾入吳為奴,早已不復當初的勇氣,男丁除瞭被征發入吳服役的,就是被勾踐暗中藏匿練兵,尋常百姓之傢,所剩之人,也不過老弱婦孺,茍延殘喘,饒是如此,越王還要年年向吳國納貢送禮,耗費不菲,這其中,除瞭財帛之外,還有一份厚禮,便是越女。

越女生於山水之間,或許是天地靈氣所鐘,青山綠水間的女子格外靈秀,加上這幾年越國天災人禍不斷,傢中生計無著的,為著幾分賞錢,賣兒賣女也不在少數。其中姿色最上乘的,都被選入宮中**後,送往吳國,便是夫差獨寵西施,年年也會收些越女入宮服侍,以解她思鄉之情。

除此之外,還有不少越女送入吳國貴族權臣之傢,雖為玩物,卻也受盡寵愛。

隻是在這些世傢之間,這些越女也不過是個玩意兒,今朝得來,明日送出,輾轉之間,不單單是吳國,就連中原諸國中,也有不少世傢以豢養越女為榮。孟孫鶉也正因為如此,知道自己阿爹好色,雖年過花甲,卻仍是無女不歡,便千方百計地托人弄來瞭一個越女,送給孟孫何忌。

孟孫何忌喜歡這個庶子,也是因為他最會討他歡心,一得到這越女,自是歡喜不盡,當場便賞瞭不少寶貝給孟孫鶉,然後便去一品越女之味,隻是他年紀大瞭,有些方面便力不從心,越是如此,手段便越是花樣百出,結果那越女當晚就死在瞭他的房中,死狀慘不忍睹,孟孫父子卻根本沒當回事

,讓下人處置瞭屍體,便將這柔弱不堪的女子全然拋在瞭腦後。

隻是那夜過後沒幾日,孟孫何忌便發覺自己時不時手足麻痹,下身毫無知覺,一不小心就會撲倒在地,便找人請瞭扁鵲上門,不料扁鵲之看瞭一眼,便說他身患絕癥,藥石無醫,準備後事為上。孟孫何忌頓時大怒,讓人將他趕出門去,扁鵲也不多言,隻是對著孟孫傢的大門冷笑幾聲,回去之後,便再無消息。

孟孫何忌心急如焚,強行用那虎狼之藥大補,卻忽然血流如註,就此一病不起,偏偏還剩下一口氣,每日都有個把時辰能清醒過來,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腐爛發臭,痛不欲生,卻又無藥可醫。這才想起扁鵲之言,派人去找,醫館卻說他已出外雲遊,不知歸期,孟孫鶉又急又怒之下,方才出此下策,綁瞭一眾醫師回來為他續命。

若非今日青青說起,孟孫鶉早已將那越女之事忘得一幹二凈,此時回想起來,似乎又看到她在血泊之中睜大的雙眼,如同鬼魅一般,讓人不寒而栗,哆哆嗦嗦地說道:“那越女……越女是越國人送來的,我怎會想到……想到她竟然……竟敢下毒!二哥,冤有頭債有主,我從未想過要害阿爹,要怪,也要怪那些越人……”

“是誰送給你的人?”趙無憂聽得有些古怪,便打斷瞭他的話,問道:“你可記得,送那越女給你的,是什麼人?”

“我當然記得!”孟孫鶉如同抓住瞭浮木的溺水之人,終於找到瞭可以擺脫罪名的替死鬼,忙不迭地說道:“是越國的上大夫文種!是他送來越女,讓我進獻給阿爹,還說是為瞭吳魯聯盟抗齊盡心,讓我幫忙照拂他們隨軍的三千越兵,呸!早知如此,我就該……”

“該如何?”孟孫彘的一雙眼忽然瞇瞭起來,發出兩道寒光,冷冷地望著這個蠢貨,寒聲道:“你引狼入室,害瞭阿爹,還有臉推托?先自行去祠堂反省三日,待我查明之後,再請族人共同發落!”

“憑什麼?”孟孫鶉一下子跳瞭起來,叫道:“那越女是阿爹要的,我也不過是替阿爹跑腿,憑什麼要罰我?阿爹若是醒來,定然不容你如此對我……”

孟孫彘冷哼一聲,說道:“阿爹若知道是你害瞭他,你看他會不會隻讓你跪祠堂?”

“你!——”孟孫鶉打瞭個寒顫,一想到自傢老爹的性子,若他知道他如今的慘狀皆因自己送的那個越女而起,隻怕一怒之下,當場就要瞭他的性命,心念及此,他頓時兩腿一軟,跪倒在地,再也說不出話來。

孟孫彘也懶得再看他,手一揮,便有人將他拖瞭下去,身後留著一條氣味熏人的水痕,讓人不禁掩鼻側目。

“傢中醜事,讓二位見笑瞭。”

孟孫彘沖著趙無憂和青青拱拱手,苦笑道:“事關傢父聲譽,還望二位莫要訴諸他人,在下先行謝過!”

他讓人送上兩份厚禮,青青卻拒而不受,拉著趙無憂就走,一刻也不願在這臭氣熏天的府中多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