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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黍離 第五十三章 高枕觀浮世(4)

中行荀氏貪財好色,惡名在外,韓薇若非自幼定親,亦不願與這等人來往,可偏偏中行氏勢雄財厚,壓得韓氏根本不敢退親,隻能眼睜睜看著她一日日長大,就等著及笄後嫁入荀傢。

趙戩很清楚自己這樣做的後果,才會找瞭聶淵相助,隻是沒想到,還是泄露瞭行蹤,被一路追殺,兩人都身受重傷,可最後關頭趙傢還是撒瞭手,放瞭他們離開晉國,隻是從族譜上,徹底刪除瞭趙戩的名字。

盡管趙鞅下瞭如此重手,依然被中行氏記恨於心,後來便借著他要從邯鄲遷戶之際,勾結邯鄲趙午謀奪趙氏傢主之位,聯合范氏,一同發動叛亂,趙鞅猝不及防之際,敗退至晉陽,後來依靠韓魏兩傢相助,方才反敗為勝。饒是如此,這一役,也足足打瞭八年之久。

如今的趙氏,已成為晉國頭等公卿世傢,故而趙無憂回去一提起趙戩父女,趙鞅便立刻應允讓他們可以認祖歸宗,重歸趙傢。

隻可惜,想回去的趙戩已經灰飛煙滅,留下來的趙青青,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想當什麼趙氏千金。

韓薇臨死之際,都想要和趙戩一起葬回故土,青青便知,他們心中,根本不曾恨過主傢,既是如此,她又怎會怪罪於當時一時嫉妒而泄密的魏蕪娘?這麼多年來,她連提都未曾提起過這個姐妹,便已可見,這件事,早已在她心中成為過去,也隨著她的一縷香魂,消散無蹤。

魏蕪娘聽她如此一說,面色卻愈發蒼白,喃喃地說道:“她不曾提起過我,一定還是怨恨我……是我對不起她……”

“阿娘不曾提起,是根本不怪你。”青青搖瞭搖頭,看瞭眼她的小腹,輕聲說道:“夫人還是保重身體,莫要傷及孩兒,稚子無辜。你昔日之錯,這十幾年來不安於心,也算補過,不必再為此糾結,阿娘若是在世,定然也會希望你好生照顧孩子……”

魏蕪娘正要說話,忽然聽得門外傳來一陣喧嘩之聲,忽然有人重重地敲門,用力猛砸瞭幾下之後,便推門而入,一下子闖進來一群人,頓時將這小小的寢室擠得滿滿當當,她不禁大為惱怒,抬眼望向為首的那個女子,冷冷地問道:“齊氏,你帶這些人闖進來,意欲何為?”

“夫人息怒,婢妾並未想要冒犯夫人,隻是因為這位姑娘……”那女子正是青青先前在孔鯉榻前見過之人,如今披頭散發,雙目紅腫,指著青青悲聲說道:“她害死瞭夫君!”

“呵!”青青不怒反笑,她還沒說這蠢女人自作聰明救人不成反害人,她居然跑來紅口白牙地誣賴到自己頭上,當即也不辯駁,隻是冷笑一聲,問道:“人死瞭嗎?”

那女子被她那冷靜而鋒芒畢露的眼神刺瞭一刺,驚駭地後退瞭兩步,叫道:“夫人,你聽,她承認瞭!”

“承認什麼瞭?”青青嗤笑一聲,鄙夷地看著她,“他若是死瞭,也是被你害死,與我何幹?”

那女子被她輕蔑的眼神刺得心頭一顫,鼓足勇氣指著她說道:“是

你貿然闖進來,害死瞭夫君,還要誣賴於我。求夫人做主,為夫君報仇哪!”

“帶我去看看老爺。”魏蕪娘根本不聽她的話,伸出手來,婢女急忙上前扶住她,她站穩身形,隻說瞭一句,那些人便噤若寒蟬地讓開路來,就連那女子也不得不退到一旁,心有不甘地望著她。

“夫人……”

魏蕪娘緩緩從她身邊走過,眼中似乎並未看到她這個大活人站在那兒,青青跟在她身後,沖那女子挑釁地揚瞭揚眉,冷笑一聲,氣得她原本精致的面龐都扭曲地抽在瞭一起,加上先前已哭得紅腫的雙眼,越發顯得猙獰。

青青看著撇撇嘴,輕哼道:“血口噴人,也不找準瞭,哼!”

那女子忽地渾身一冷,看著她全然無畏地跟著魏蕪娘進去,拉過身邊一個婢女問道:“她……她到底是何人?”先前她也是亂瞭陣腳,見孔鯉憋得喘不上氣,心一橫拔出瞭他胸口的箭,想著隻要上藥止血便可無事,卻不想傷口血濺三尺,壓都壓不住,轉眼功夫就看著他的臉色灰敗下去,已是有進氣沒出氣,一想到方才青青曾進來把脈探息,說他已無救,她惶恐之餘,才想著要將這黑鍋丟給青青,卻不想人傢根本不在乎,連看都懶得看她。

明明隻是個尋常少女,身上卻有著肅殺的寒意,讓她終於有些後悔起來,這才想起打聽她的來歷。

她身邊的婢女倒是經常在府中行走,下人之間傳話也格外快,一聽她問起,便噼裡啪啦地將自己知道的與青青有關的情況都說瞭個遍。

先是聽說,青青是孫奕之帶回來的“未婚妻”,她就暈瞭暈,孔門弟子數千人,她知道的不多,可這一位的事,她卻聽過不知多少遍。畢竟,孔門弟子大多以守禮輔政聞名於世,唯獨這個孫奕之,在門下學習時間不長,卻文武兼備,年紀輕輕便已從軍上陣殺敵,立下赫赫戰功,就算如今傢門傾頹,也擋不住其人風采卓然。

這樣的人,就算離開吳國,隻怕也是諸國公候競相邀約之人,他親口承認的未婚妻子,竟被她指認為兇……

她恨不得現在就暈過去,可偏偏又聽那婢女說道:“別看這位姑娘長得柔弱,聽說劍法很是瞭得,連孫將軍都未必是她的對手,一劍就能把人腦袋都割下來……”

“不要說瞭!”她渾身發冷,終於明白青青看她的眼神,為何那般鄙夷。她們這些拘泥於後宅的女子,整日算計的手法,在她這等縱橫江湖的俠女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且不說那女子如何後悔,魏蕪娘匆匆轉到隔壁寢室,看到官傢已帶瞭兩個醫師正在為孔鯉診治,便急忙上前詢問。

“敢問醫師,我傢老爺傷勢如何?”

那醫師看到青青,先是眼睛一亮,繼而聽得孔夫人發問,便急忙拱手一禮,答道:“尊夫的箭傷正好刺中心口,若非有人在拔劍之後點穴止血,隻怕已熬不到此時。就算如此,尊夫失血過多,傷及肺腑,老夫技拙,實難回天!還望夫人見

諒。”

“啊?”魏蕪娘身子晃瞭晃,差點摔倒,她身邊的婢女都幾乎沒能扶住她,多虧青青伸手拉瞭一把,才沒讓她當場出醜,饒是如此,她還是撲到瞭榻前,看著孔鯉毫無血色的面孔,失聲痛哭起來。

“老爺,老爺你醒醒,我們盼瞭這麼多年的孩兒終於來瞭,你怎能丟下我們母子呢?老爺!”

青青嘆瞭口氣,上前扶住她,在她的背心處註入一點點內力,輕按瞭幾處穴位,助她穩定情緒,方才說道:“既然知道有瞭孩兒,還請夫人節哀,莫要傷瞭身子。”

她將孔夫人扶到一旁坐下,示意醫師為她診治,自己則上前又仔細看瞭看孔鯉的傷勢,不禁輕嘆一聲。

這一箭正中胸口,本就失血不少,又耽擱瞭半日時間,加上孔鯉已是年近五十,身體遠不如孫奕之那般健壯,青青一看便知救不回瞭,不禁也有些難過,若是還在苧蘿山中,能采到山中朱果,或許還能幫他吊住一口氣,再想辦法去找神醫扁鵲。她自己的那點醫術自己清楚,一半靠藥草,一半靠自身修為,那等虎狼之藥,若是用於普通人身上,隻怕他根本扛不住那藥性的刺激,當場就斷送瞭性命。

“青青?”門口忽然傳來孫奕之急促的叫聲,青青一回頭,便對上他焦急的眼神,額上甚至微微見汗,便忍不住笑瞭一笑,他這才松瞭口氣,走進來問道:“我聽人說伯魚兄意外中箭受傷,便急忙趕回來,孔師和其他人還在後面,傷勢如何?”

他看到青青在此,提到嗓子眼的一顆心才放瞭下來,以青青的醫術,尋常刀劍外傷,根本不在話下,隻是看著其他人在此,才隨口問瞭一句。

青青搖瞭搖頭,說道:“恐怕不大好,醫師說失血過多,眼下就算止瞭血,也不知能不能醒來。除非……能找到神醫扁鵲,隻是神醫如今被逼離開魯國,不知去向。”

“啊?怎會如此嚴重?”孫奕之一聽,大為意外,又看到她扶著魏蕪娘,便上前行瞭一禮,“奕之心憂伯魚兄的傷情,貿然闖來,還請夫人見諒。”

魏蕪娘抬頭看瞭他一眼,又看瞭眼青青,心頭泛起一股酸意,胃中忽然一陣翻江倒海,忍不住幹嘔起來。

青青利落地從婢女那邊接過一碗溫水來,送到她唇邊,看著她喝瞭一小口,又幫她在背後推瞭幾下。

魏蕪娘緩過勁來,略略歉疚地沖孫奕之點點頭,說道:“賢弟有心便可,隻是你師兄……怕是不成瞭,可憐……我苦命的孩兒……”說瞭兩句,她又忍不住落淚,青青急忙將她扶起身來,說道:“夫人還是先回房休息一下,這邊有醫師他們看著便可!”

魏蕪娘看瞭眼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孔鯉,搖搖頭,怎麼也不肯離開,“他若醒不來,就讓我再多看他一會兒吧!”

孫奕之見她如此悲戚之色,心下不忍,拱手說道:“夫人放心,我這就帶人去找神醫,青青,有勞你和醫師先為伯魚兄穩住傷情,一定要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