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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映星的夢

在楊清與望月想辦法給原映星和雲門的小輩們解毒的時候,原映星沉睡在混沌的夢中。他簡直是必須的昏睡,因為他給自己下的毒太重瞭。尋常解藥很難將毒素排出體內,而本來,他就是為瞭尋死,才給所有人下的毒。

他睡在夢裡。

夢裡聽到沙沙的下雨聲。

側過頭,月光從很高的天窗照進來。一般來說,下雨的時候,很少看到月亮。然而在夢中,他是看到瞭的。

月亮是月芽兒。

雨聲是月芽兒最喜歡聽的。

他在夢中仰著臉,聽到雨聲,看到月光清暉。

側過頭,原映星看到少女安靜地蜷縮著身體,長發烏黑垂地,她抱著雙臂,將臉埋入膝蓋中。

少女時的望月。

原映星漠然地想:大概是昏迷前,見到瞭那個跟月芽兒長得很像的姑娘,才會在夢裡,看到少女時的望月。

小小的,軟軟的。

他伸出手,撫摸她的長發。以為不會碰到,結果卻碰到瞭。感覺是真實的。真是好夢。

少女的臉轉瞭過來,看著他。

她的臉很小,眼角上翹,天然帶魅色。望月是清新中的明艷風格,又幹凈,又艷麗。少女時的她,已經初見長大後的風采瞭。她輕聲,“原映星?”

臉被青年掐住。

少女吃痛,在他手上飛快打一下,捂住臉往旁邊挪。她眸中帶著怒意,“你幹嘛掐我?”

原映星微微笑,“看你是真的假的。”

她怒氣沖沖,“你才是假的!”

夢裡的青年說,“是啊。我本來就是假的。”

這就是個夢而已。

夢醒後,你早已死瞭。我早就見不到你瞭。在能看到你的時候,掐一掐你,又怎麼瞭?

原映星說,“月芽兒,你過來,讓我抱一抱。”

少女眨著眼,疑惑看他。也許在她眼中,原映星是少年時的模樣。她很相信他,原映星手支著臉,懶得動彈,沉靜地看她。她就當真磨磨蹭蹭地挪回來瞭,結果她一過來,青年展臂,將小小一團的她摟抱在懷裡,上手,又在她臉上重重掐瞭一把。

望月瞪大眼,快氣瘋瞭,“你有病啊?!”

緊窄的空間,她擡起手肘撞他,被原映星拽住兩隻手腕。空間很小,武功很難施展開,便特別挑戰人的天賦。望月自小就不如他,她五歲時不如他,十五歲時更不如他,二十五時,他已經遠遠把她拋到瞭後面。

兩人在暗中拆招。

然而很快,望月就完全落入瞭原映星的手裡。

她的手腳都被制住,整個人落入他懷中,嬌嫩的小臉,被他上手,狠狠掐瞭一通。

望月快要被氣哭瞭,“放開我!”

原映星漫不經心道,“我很久沒這樣掐過你瞭。夢醒後你就不見瞭,我很想念你,你就讓我多欺負欺負吧。”

少女仰臉看他,“你想念我的方式,就是欺負我?!你為什麼要想念我?你不是每天都跟我在一起嗎?”

原映星笑一下,冷淡道,“是啊。”

他說完,就不吭氣瞭。

夢裡的望月是假的,是他想象出來的。可是她落在他手中憋屈的樣子,跟記憶中真是一模一樣。他掐著她的臉,將她嬌嫩的肌膚掐得通紅一片,看她恨恨看著自己、卻打不過自己、無能為力的樣子,原映星意興闌珊。

掐不下去瞭。

他手放在她面上,望著她半天,冷漠道,“我真是討厭替代品。任何替代品都討厭。即使是夢……”

他的想一出是一出,陰晴不定,常常是這樣的。

上一刻還很愉悅,下一刻,就能翻臉。

原映星看著夢中的望月,雖知不可能,卻仍說,“月芽兒,你別怪我。”

“……嗯?”

“日後你長大瞭,我欺負你的時候,你別怪我。你就當我瘋瞭,但是別怪我。”

“……我聽不懂。但是我不會怪你的。你做什麼,我都不會怪你。”

青年望著她,月光照在她面上,背景是沙沙的雨聲。心中之寡淡無趣,難以描述。他目光留戀,將她抱在懷中。

他心中想:無論是聖教,還是你,我都想永遠保護。

可我天生有缺陷。我無法護住聖教,也無法護住你。父親當年叫聖教交給我,我還沒有拿到,就已經失去。而現在,我又失去瞭。

我是個運氣太不好的人啊。

他在夢裡摟著少女,坐瞭一晚上。次日,前後十寸大小的石屋終於被打開,外面的天是陰沉的,還下著雨。而即使是這樣的天氣,刑司的人能前來帶他們這幫聖教的罪人去生死決殺。原映星跟望月,從小就是這麼長大的。在夢中的十五歲,他們都已經很習慣。

原映星心不在焉地起身,先出瞭屋子。雨水落在他的長睫上,他瞇瞭瞇眼,也不知道這個夢什麼時候結束。

他心裡正這樣想著,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大力,將他往前重重推去。那力道又巧又大,原映星一時沒有扛住,被推得往前趔趄幾步,踩入瞭水坑。他回頭,看到少女的笑臉。

站在屋門後的望月,將他重重往前一推,得意說,“讓你欺負我,掐我的臉!”

在這一推,原映星便被推出瞭這個夢境。

“月芽兒……!”他眸中露出惶恐之色,往前伸手。然後夢裡的少女化成瞭光點,這個夢碎瞭,消失瞭。

周圍歸於黑暗。

青年上前,隻摟住瞭一團空氣。

他站在黑暗中,緩緩地垂下瞭眼。怔然許久,合上瞭眼。

再次有意識的時候,天上是浩大如銀盤的明月,他站在青木邊上,腳下跪著戰戰兢兢的土堂主范浩。原映星沉默許久,才想到:哦,還是夢境。

這一次,卻不再是遇到少年時的望月。他回到的,還是過去的記憶。

這是那一晚,在他成為怪物後,這個意識,第一次蘇醒的那一晚。

白天時,聽到望月身死的事。

晚上,他的意識就醒過來瞭。

然後想到姚芙留給另一個他的書信:信中隻說讓他回歸白道,另一個他可有可無地答應瞭。卻沒有說望月的死。

姚芙是不敢說吧。

夢裡,原映星站瞭半天,覺得無趣而可惜:回到這個時候,又有什麼意思呢?

不管是哪一個他,都是無能為力的。

第一次醒來,他其實註意到姚芙那奇怪的什麼報告書信,也有念頭,想去尋找辦法將兩個意識合為一體。隻有兩個意識統一瞭,原映星才是真正的原映星。然而他也什麼都沒做。因為給他更大打擊的,是望月的死亡。

“教主?”夢裡的土堂主和那晚一樣,戰戰兢兢地開口喊他。

他則和那一晚一樣,什麼也不想做,隻說,“下去吧。”

他看瞭一晚上的月亮。

聽瞭一晚上的不知名鳥叫。

月亮又空又大,像人之將死。

鳥聲一聲聲劃過寒夜,清越而寂寞。

這些,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輾轉難眠的夜。

望而不得的人。

原映星仰著臉,在這個夢境中,獨自坐瞭一晚上。

直到這個夢境,因為他的無作為而消失。

他想到望月在少女時,笑嘻嘻地趴在他膝蓋上,仰著臉問他,“原映星,在你眼中,我是什麼樣的人?”

原映星想著她的笑容——

你是什麼樣的人呢?

曾經最重要的你。

現在也最重要的你。

一無所知的你。

不得不放手的你。

想伸手也伸不出去的你。

在我沒辦法的時候死去的你。

喜歡別的男人跟別的男人走的你。

不再對我抱有希望不再關心我不再鬧我的你。

在空寂的黑暗中,他慢慢回答自己——

“你是我最、最、最……的那個人。”

黑夜中的回答很輕,隻有他自己知道,隻有他自己關心。回聲響起,那也是在他一個人的耳邊。

他再想到自己曾經答應她的話,“我做教主。你做聖女。我們永遠在一起。”

他做瞭教主。她做瞭聖女。但是永遠這個詞,又是什麼意思呢?

——身不由己是毀滅,過分執著是毀滅,月芽兒……我也是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