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腳印
雷霆掃毒行動後,警方對博社村以及周邊涉嫌制販毒活動的村莊又進行瞭兩輪大范圍的清查,因為沒有回村僥幸躲過一劫或逃脫漏網的制販毒人員都上瞭通緝令,懸賞獎金從5萬元到500萬元不等,其中,蔡羅的懸賞金額是5萬元。
警方還在博社村留下瞭一支40多人的工作組,防止制販毒活動死灰復燃,同時負責維護村裡的治安,協助新上任的村幹部開展全方位的整治工作。
胡海濤帶領駐村工作組來到博社的時候,依舊心有餘悸,不是害怕犯罪分子,而是擔心村裡的惡狗。之前每次來博社,他腿肚子上被狗咬過的地方就會隱隱作痛,必須時刻提防著某個巷口突然竄出一條惡狗。但這次他走遍全村,卻發現瞭一個令他百思不解的奇怪現象:村裡所有的狗都不叫瞭,見瞭外人,尤其是見瞭穿警服的,都夾著尾巴躲到旮旯去瞭,是被嚇破膽瞭嗎?
狗不叫瞭,人卻叫得歡瞭——都是喊冤枉的。胡海濤心裡冷笑,冤不冤枉,啞巴吃餛飩心裡有數。
打擊涉毒犯罪,關鍵是要鏟除犯罪的土壤,具體到博社村而言,對這種人多地少、資源相對貧瘠的地區來說,必須采取堅強有力的管理措施和切實有效的幫扶措施,幫助村民找到陽光下的致富途徑,才能真正地將他們從制販毒的邪路上拉回正途。
圍剿博社的後續工作分兩步進行:一是由當地政府及司法機關組成的聯合工作組進駐博社及三甲地區的重點村落,深紮基層,正本清源。二是由廣東省公安廳禁毒局組織力量,對剛剛抓捕的182名犯罪嫌疑人進行訊問,深挖制販毒網絡,徹底清除毒患。
一號人物蔡東傢當然是重點突破的對象,也是意料之中難啃的硬骨頭。當上村支書之後,尤其是最近幾年,蔡東傢並沒有直接參與制販毒活動,在他的傢裡既找不到制毒工具,也沒有毒品和原材料。而他早年參與制販毒活動的證據,因時隔久遠,已經無從查起。警方從蔡東傢的傢裡搜出不到一百萬元的現金,這點兒錢對於開著歌舞廳、搞著房地產開發的蔡東傢來說,不過九牛一毛。
對於現金的來源,蔡東傢一句話就頂瞭回來:“你們總不能說我傢裡有現金就是毒資吧?”
蔡東傢老謀深算,耍滑頭也耍得理直氣壯。在惠州落網時,看守他的是一個外地口音的武警戰士,蔡東傢找個機會把一張小紙條塞給小戰士:“小兄弟,你按照這個號碼幫我打個電話,就說我在惠州,其他什麼也不用說。隻要打瞭這個電話,就會有人給你送10萬塊錢。”
小戰士不敢怠慢,第一時間將小紙條交給瞭王勝利。王勝利根據紙條上的電話號碼鎖定瞭蔡東傢的聯絡人,發現此人已在博社圍獵中落網。他拿著紙條去問蔡東傢:“老蔡,這是什麼情況?”
蔡東傢一臉無辜:“報平安啊。你把我關在這裡,我得讓我傢裡人知道我在哪兒吧?”
幾個回合較量下來,蔡東傢鐵齒銅牙,就是不松口。
正面強攻不行,隻有圍點打援,先從他的左膀右臂下手!蔡良火和蔡鎮海在圍剿博社前就分別在惠州和深圳落網,警方試圖從他們身上打開缺口。可是,這兩人的嘴比蔡東傢還硬,他們一口咬定自己是第一次制毒,除瞭警方在他們的制毒窩點抓到的證據,其他的一概矢口否認。圍剿博社時,警方從蔡鎮海的祖屋中搜到8噸麻黃草,對此,蔡鎮海的說法是:“我人在深圳,怎麼會知道誰把麻黃草堆在我傢裡?肯定是有人栽贓陷害。”
有人會拿8噸麻黃草栽贓陷害嗎?當然不會。但在被捕的182名制販毒團夥成員中,像蔡鎮海這樣死不松口的大有人在,還真是讓警方有點兒頭疼。如果不盡快打開缺口,這場雷霆掃毒必然是雷聲大雨點小,起不到震懾作用。
缺口在哪裡呢?林毅想到瞭一個人,就是租住在博社制毒的范建。他是外姓人,為瞭保命,已經向警方提供過不少情報。制毒不是孤立事件,從采購原材料到制毒到販賣,有一根鏈條,隻要摸清范建制販毒鏈條的每個環節,就能順藤摸瓜查到蔡東傢的罪證。
范建落網後,每次交代出重要人物和重要信息,回到監室就會沒頭沒腦挨一頓毒打,同監犯人還提醒他“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挨瞭打的范建就琢磨,是不是公安內部還有蔡東傢的人,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蔡東傢掌握瞭。於是,第二天他立馬翻供。翻供之後,果然沒人難為他瞭。范建明白瞭,那些人是在暗示他,蔡東傢的勢力依舊強大,如果自己咬牙挺住,說不定蔡東傢會想辦法救他;如果招瞭,不等法院判,恐怕自己的小命就被他們折騰沒瞭。
前腳招供,轉眼又翻供,范建的一次次反復也引起瞭警方的關註。在春風化雨的談心和暴風驟雨的高壓之下,警方徹底打掉瞭他的僥幸心理,同時也解除瞭他的顧慮——隻有如實交代罪行,才能爭取到寬大處理,隻有與警方合作,才是自己和傢人最好的出路。對於從他手裡繳獲的16公斤冰毒的來源,他終於吐出瞭實情:“冰是蔡鎮海做的,麻黃素是關成棟提供的。”
今天的博社村委會不但是博社村黨群服務中心,還是戒毒服務中心
拿下范建,在強有力的證據面前,蔡鎮海和關成棟也不得不吐口瞭。根據蔡鎮海和關成棟等人的供述以及警方事先掌握的證據,2014年6月1日,專案組在深圳等地相繼抓獲蔡東傢制販毒犯罪團夥骨幹成員13人。至此,雷霆掃毒專項行動涉案的7個核心團夥、48名主要成員悉數到案。
警方步步為營穩紮穩打,拿下瞭所有外圍陣地。2014年7月,被扔在看守所裡好幾個月無人搭理的蔡東傢,在寂寞與擔憂中等來瞭專案組民警。專案組民警沒有問他任何問題,隻是把大量的證據往他面前一擺,扭頭走瞭,讓已經做好死扛準備的蔡東傢呆若木雞。
此時的蔡東傢,左膀右臂全被砍掉,手下嘍囉悉數被圍獵,保護傘紛紛被反腐的暴風驟雨刮進看守所,蔡東傢就是再硬的“釘子戶”,面對如山的證據,也隻有徒喚奈何。一個月後,還指望著出現轉機的蔡東傢收到瞭延長偵查羈押期限的告知書。最後一絲希望破滅,就在民警準備轉身離去的瞬間,蔡東傢喊瞭一嗓子:“您等等……”
這一次,蔡東傢交代得很徹底,從當年外出深圳打工,回老傢經營蝦塘、當治保主任時協助他人制毒,到最後成為制毒堡壘村的老大,事無巨細,蔡東傢前前後後交代瞭一個多月。
2014年9月25日下午,幾輛囚車從博社村北部地靈山邊的公路上駛進村裡,駛過蔡東傢再熟悉不過的博社村委會小院,駛過充滿孩子歡笑的博社村小學,停在蔡傢祠堂源遠堂前。見怪不怪的博社村民早已對警車和警察熟視無睹,但還是有眼尖的村民在其中發現瞭蔡東傢的身影:“快看,是蔡書記!”
蔡東傢身著囚服、戴著手銬,雙手提著一根麻繩,麻繩下面拴著沉重的腳鐐,緩緩走下囚車,他的身後是一群荷槍實彈的警察。蔡東傢在這裡停一停,在那裡指一指,不時跟警察說著什麼。這種指認制販毒現場的情景,村民們太熟悉瞭。在這之前,蔡良火這樣回來過,蔡鎮海這樣回來過,還有很多他們的親朋好友,都這樣回來過。
今天的博社村委會不但是博社村黨群服務中心,還是戒毒服務中心
他們回到故土,撿拾自己的人生腳印。每個人的人生都會留下一串串腳印,或者闊步向前,或者歪歪斜斜。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也會沿著來時的路,一個個撿拾自己的腳印,拼湊起自己的一生。
在警察的押解下,蔡東傢走過源遠堂,穿過彎彎曲曲的小巷,走向蔡傢即將建成的豪宅。一度,這些小巷裡毒水橫流,幾乎無處下腳,而蔡東傢閉著眼睛就能繞過任何一個毒水坑;而今,泛濫的毒水不見瞭,可他腳下曾經暢通無阻的道路,卻突然變得崎嶇難行——不是地不平,而是因為他的腳以前毫無約束,他的路才走斜瞭。戴上沉重的腳鐐之後他才醒悟,人間的路究竟該如何走。隻是,這醒悟來得太遲瞭。他將戴著這沉重的腳鐐,步履踉蹌,從自己的傢門一路走向地獄。
蔡東傢從來不曾想過,他會以這種方式告別傢鄉,告別他的制毒王國。面對潮水一樣圍攏而來的村民,被押上警車之前,他想抬起手與自己熟悉的鄉親揮別,但他努力瞭幾次,提著麻繩拴著腳鐐的手,無論如何都抬不到胸前。無奈之下,蔡東傢歪著頭聳起肩膀,蹭瞭蹭迷蒙的淚眼。等他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所有人都看見瞭,兩行濁淚沿著他花白的胡茬兒滴落下來,一滴一滴砸在他腳下的這片黃土之上……
2015年12月24日,指定異地審理的蔡東傢一案在廣東省佛山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法庭上,蔡東傢依然進行著最後的掙紮,但他的掙紮顯得十分無力。蔡東傢比誰都清楚,那些蒼白的狡辯註定是徒勞的,他隻是想用這種方法讓自己的生命在這個他萬分留戀萬般不舍的世界上多停留一會兒。
佛山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處蔡東傢死刑,蔡東傢提出上訴。2018年8月7日,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作出維持原判的終審判決。整整五年過去瞭,蔡東傢最終沒有熬過死神,也沒有熬到2019年的農歷春節。2019年1月17日,在南國陰冷的冬天裡,遵照最高人民法院的死刑復核決定,蔡東傢被依法執行死刑。
當然,蔡東傢並不是最後一個與冰魔一起走向滅亡的毒梟,在冰魔的驅使下,一定還會有人像他一樣刀頭舔血,前赴後繼走向地獄的入口。相應的,那些在刀尖上舞蹈的禁毒英雄們,也不會放下手中的利劍。在蔡東傢等待死亡判決的五年中,廣東省公安廳禁毒局的三任局長王均科、鄧建偉、翟凱夏,一棒傳一棒接力著雷霆掃毒行動,在中國南海邊打出瞭一片朗朗晴天!
一路狂奔
就在一線警察乘勝追擊、與蔡東傢等毒梟面對面較量的同時,2014年6月,李春生開始瞭全新的廣東禁毒戰略佈局。
博社一戰之後,李春生與禁毒局長王均科促膝談心,希望瞭解他對下一步工作的打算。王均科坦誠地說:“博社一戰是我從警以來的巔峰之戰,現在我年齡大瞭,沖在第一線也難以輝煌再現,我願意退下來,做一些法學研究和法治公益方面的工作,希望組織考慮。”
恰巧廣東省委、省政府正在籌備一個法治公益組織,經廣東省公安廳推薦,王均科被任命為廣東省弘揚法治公益基金會理事長。這個公益組織的主要職責是資助法學研究,普及法治教育,開展針對弱勢群體的法律援助等。
握別王均科之後,禁毒局政委邱偉走進李春生的辦公室:“有什麼工作安排,請指示!”
李春生開門見山:“沒什麼指示,不過,重擔倒是有一副,需要你去挑起來。經省廳黨委集體研究,並報請上級批準,準備讓你去汕頭工作。怎麼樣?不會嫌偏遠吧?”
邱偉笑瞭:“作為一名黨員,當然要聽組織安排。”
“那就好。你應該能領會黨委派你去汕頭的意圖,但我還是要再次強調一下。”李春生叮囑,“之所以調你去汕頭,除瞭壓擔子,還有部分禁毒工作上的延續性。雷霆掃毒戰果顯著,海陸豐地區的制販毒犯罪活動得到瞭有效控制,但犯罪分子隻是被打散瞭,有的跑進瞭深山老林,有的跑到瞭周邊地區,他們暫時躲藏起來,隻要風頭一過,還會卷土重來重操舊業。當然,他們不會再回博社制毒,而是像毒水一樣滲入周邊地區,這就是我們常說的窪地效應。汕頭緊靠海陸豐,是制販毒分子最可能藏匿的地區之一,你去汕頭,就是要紮緊籬笆、嚴防死守,不讓毒水流進窪地!”
邱偉收起笑臉,立正敬禮:“明白!我去把窪地補起來,變成高地!”
2014年6月,邱偉赴任汕頭。7月,邱偉被任命為汕頭市副市長、市政府黨組成員、市公安局局長。
送走邱偉,身材壯碩的鄧建偉來到李春生辦公室。此時,鄧建偉正負責省公安廳的情報研判和應急指揮中心的工作。
李春生直奔主題:“準備給你換個崗位,去禁毒局當局長,怎麼樣?能不能幹好?”
鄧建偉挺直瞭身板:“十年前我就是省廳刑偵局的禁毒處長,再幹回老本行,能幹好!”
“抓禁毒有三個牛鼻子,”李春生掰著指頭面授機宜,“一是要多警種合成作戰,光靠禁毒一個部門不行,有大任務要一起撲上去,全警動、全省動、全民動。二是消滅制毒販毒的有生力量,不能讓他們死灰復燃。三是抓毒梟、擒賊王,一個都不放過!”
“按領導指示辦!”
李春生隨口接瞭個順口溜:“說到就要做到,做到就要有效!”
鄧建偉走馬上任廣東省公安廳禁毒局局長,由刑偵局副局長轉任禁毒局政委的翟凱夏則是在廣東省公安廳深耕多年的刑偵專傢。1986年,翟凱夏從廣東省警察學校畢業,進入廣東省公安廳,在偵辦張子強案期間嶄露頭角,後來屢破大案要案。作為廣東刑偵界的智多星,翟凱夏善於引而不發、伺機而動,穩紮穩打、低調沉穩。到禁毒局上任之初,翟凱夏就沿著廣東的海岸線,從湛江到珠海,從深圳到汕頭,一個地方一個地方走下來,不漏掉一個縣市,甚至連每個港口都要走到。每到一處,他除瞭聽取當地公安機關禁毒工作的匯報,還走訪當地政府、企業,摸清底數,收集研判各地禁毒方面的綜合信息。
博社的天空亮瞭,林東進和胡海濤的心情卻一直籠罩在霧霾之中。圍獵博社一戰雖然大獲全勝,但也有不少漏網之魚。經過網上追逃和全國各地警方的不懈努力,逃脫的毒梟們陸續歸案,可心狠手辣的蔡羅卻從此人間蒸發。盡管蔡羅隻是個小嘍囉,也沒有從他傢裡搜到大宗毒品,但那麼多緝毒警察都跟他打過交道,甚至險些把命斷送在他手上。林、胡兩人覺得,抓不回來蔡羅,圍獵博社就不圓滿。
蔡羅去哪兒瞭呢?讓我們再回到2013年12月29日早上。警方包圍博社村時,蔡羅自知無路可逃,幹脆橫下一條心死中求生。他趁警方還沒包抄過來,找出一根一米多長的膠皮管子,由後窗逃到瀛江邊,把膠皮管子咬在嘴裡,一個猛子紮瞭進去。靠那根膠皮管子續命,他沿著瀛江北岸拼命往東潛遊,直到出瞭博社村才敢露頭。
身後的嘈雜聲和直升機上的喊話聲漸漸減弱,直至消失。被凍得渾身麻木、落湯雞一般的蔡羅爬上岸時,他已經遊過瞭瀛江邊的西山村,離甲子港不遠瞭。博社是回不去瞭,往哪裡跑呢?躺在岸邊喘息的蔡羅望著前方燈火初上的甲子鎮,突然想起很久沒有聯系的女同學黎海鷗,還有黎海鷗的哥哥黎海鵬。現在隻能投奔黎海鵬兄妹瞭。
八年前,蔡羅在甲子鎮讀高中,黎海鷗和他同一個年級。有一次下課後剛出校門,兩個騎著摩托車的飛車黨見打扮漂亮的黎海鷗背著一個LV雙肩背,認定她有錢,開足馬力沖上去就搶,被蔡羅撞個正著。蔡羅二話不說,飛起一腳將摩托車踹倒,又從路邊撿起一塊石頭,給兩個飛車黨開瞭瓢。黎海鷗的大哥黎海鵬聞訊趕來時,兩個飛車黨正躺在地上哭爹喊娘。後來,這倆小子在醫院裡縫瞭十幾針,還都落下瞭輕度腦震蕩。
黎海鵬打量著身材瘦小的蔡羅,不由得沖他豎起瞭大拇指,當即把蔡羅請到附近的酒店好酒好菜招呼,還拿出一沓子百元大鈔表示感謝。蔡羅喝酒吃菜,但那錢卻堅辭不受,更讓黎海鵬刮目相看。
聊起來才知道,大傢都不是外人。黎海鵬兄妹的母親蔡東夢出嫁前就是博社村人,而且是蔡東傢的堂妹;蔡羅與蔡東夢兩傢雖然不是一個房頭,但畢竟都是博社人,論起輩分,蔡羅要喊蔡東夢一聲姑姑。
從此,蔡羅與黎氏兄妹成瞭莫逆之交,因為那出英雄救美,黎海鷗自然跟蔡羅多瞭一分親近,加上蔡羅長相不錯,人又機靈,黎海鷗經常逗蔡羅說:“你給我當男朋友吧,咱這叫親上加親。”
對此,蔡羅倒是沒什麼意見,黎傢就不一樣瞭。黎傢是甲子鎮上一等一的富戶,黎海鷗的父親黎騰蛟是甲子港赫赫有名的船老大,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靠走私發瞭大財,停靠在甲子港裡的遠洋大船有三條是黎傢的。黎海鷗的二哥黎海鷹跟隨黎老大跑遠洋運輸,年紀輕輕就是船長瞭。黎海鷗的大哥黎海鵬用傢族走私賺來的錢,在深圳搞瞭一個鵬展豪車俱樂部,後來又到佛山搞瞭一個,也是富甲一方的大老板。比起黎傢的傢境,蔡羅的條件就太差瞭。幾畝水田不夠一傢人吃飯,父親就給別人傢當司機跑長途運輸,母親則在一個小飯館裡打短工。
兩個情竇初開的年輕人,你情我願地談起瞭戀愛。可是,當蔡東夢發現端倪之後,母女二人發生瞭激烈爭吵。蔡東夢對女兒說:“你帶蔡羅來傢玩我不反對,因為他是我侄子,但我沒讓你跟他談戀愛。他是我們蔡傢的人,你跟他談戀愛是亂倫。”
黎海鷗反駁:“為什麼不行?他叫你姑姑,我叫他表哥,不亂輩分。再說,你們早出瞭五服,沒有血緣關系,法律都管不著,你管什麼?”
別看蔡東夢隻是個傢庭婦女,卻是黎傢的主心骨,說一不二的一傢之主。蔡東夢之所以反對兩人談戀愛,倒不僅僅是嫌貧愛富。蔡羅的傢境差一點兒沒什麼,可蔡羅差點兒把兩個飛車黨打死的舉動讓她很不放心,這個年輕人看起來不哼不哈的,出手卻異常兇狠,做事毫無顧忌,她不想沒心沒肺大大咧咧的女兒委身於這樣的狠角色。
眼看著愛情受阻,黎海鷗想不通,卻拗不過母親。自認為受瞭天大屈辱的蔡羅也通過此事認識到,財富才是衡量愛情的天平。高中沒有畢業,他就輟學回傢,跟著蔡良火學會瞭制毒。他之所以願意擔任村裡的治安員,抽出時間為村裡人制毒放風,是因為他從蔡東傢身上看到瞭自己的將來——蔡東傢當年也是從治保主任起步的,蔡羅夢想著自己將來能夠成為蔡東傢那樣的人。
蔡羅不但有制毒技術,而且機敏過人、下手兇狠,被蔡東傢委以重任,對外是村裡的治安員,對內是制毒師和“狼隊”負責人。不料,他的夢想這麼快就破滅瞭。和他一樣參與制毒的父母估計已被警方抓獲,蔡羅獨自住在靠近瀛江邊的新房子裡,才僥幸逃過一劫。
燈火闌珊中,蔡羅敲開瞭黎傢的大鐵門……
蔡東夢當天下午才得知博社村被圍剿的消息,不過都是零零碎碎的,比較確切的是,她的兩個弟弟都在博社村被捕的182人之中。萬萬沒想到,在3000名警察的圍獵之下,蔡羅竟然能逃出重圍。一看蔡羅一副落水狗的狼狽,蔡東夢馬上就意識到:博社完瞭。
黎海鷗焦急萬分地說:“媽,趕緊想辦法把蔡羅藏起來啊,萬一警察追來怎麼辦?”
蔡東夢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對蔡羅說:“這裡很危險,我沒法兒收留你,再說,我都快六十瞭,擔不起什麼風險。這樣吧,我給你大哥海鵬打個電話,看看他有什麼好辦法沒有。”
電話是蔡東夢到裡屋打的,蔡羅不知道她都說瞭些什麼。很快,蔡東夢出來瞭:“我這裡有輛摩托車,你把牌子摘下來,這就離開甲子鎮,先往北跑,一定要走小路,能跑多遠就跑多遠,沒油瞭你就把摩托車扔瞭,然後想辦法到汕頭潮陽那邊去。我有個表哥在潮陽金浦鎮,論起來你應該叫大舅,去那邊躲過風頭再說。”
隻要能逃命,蔡羅不怕遠。他也明白蔡東夢並不全是擔心惹禍上身,甲子鎮離博社能有多遠?肯定是警方重點盤查的地方,留在這裡,很容易被警方盯上。
蔡羅接過車鑰匙轉身出門,黎海鷗追上來,塞給他一沓鈔票,又從冰箱裡找出些速食品和兩瓶礦泉水,裝在一個塑料袋裡遞給蔡羅:“裡面有個手機,是我的備用號碼,你到瞭潮陽那邊別忘給我打個電話。記住,隻打電話,千萬別發短信,容易讓公安盯上。”
金浦是汕頭市潮陽區下轄的一個街道,南臨練江,北連河溪鎮,有海灘、有良田、有魚塘,地理位置通江達海。與緊靠瀛江的博社村非常相似,金浦緊鄰練江的岸邊錯落分佈著幾個村子,形似梅花,故得名梅花鄉。蔡東夢的表哥就住在其中的梅東村。
金浦不僅是革命根據地,更是人才薈萃之地,從這裡走出去的兩院院士就有十幾個,比如著名經濟學傢蕭灼基。當然,反面的典型也有,比如曾經的全國首富黃光裕,還有與黃光裕案有關聯的原公安部部長助理鄭少東,他們也是金浦人。國美創始人黃光裕在2010年因非法經營罪、內幕交易罪和單位行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4年,與他沆瀣一氣的同鄉鄭少東也因此落馬。這也從側面說明,潮汕地區出來闖蕩天下的人,很講同鄉之誼,有點兒同氣連枝的意思。
到瞭金浦,蔡羅才明白蔡東夢讓自己來此地的深意。這裡有潮陽古八景之一的龍首環青,是很有特色的旅遊點,往來遊客不斷;輕工業也比較發達,有上萬外來人口在這裡長期居住,蔡羅一個生面孔躲在這裡,不會引起別人的特別註意。
蔡東夢的表哥姓鄭。後來蔡羅才知道,這是梅花鄉的大姓,本地的男丁基本都姓鄭。去鄭傢之前,他先給黎海鷗打瞭個電話報平安,又去附近的曾山古寺景區轉瞭轉,四處拜拜佛,留下一點兒香火錢,希望佛祖能夠保佑自己。眼看天色黑下來,他才前往梅東村。蔡羅對鄭大舅說:“我來潮陽這邊談業務,姑姑讓我順路來看看您。”
蔡東夢事先已經打過招呼,鄭大舅熱情接待,安排蔡羅在鄉裡的小旅館住下。終於有瞭落腳之處,蔡羅稍稍松瞭口氣,卻不敢放松警惕,畢竟,暫住一兩天可以,常住下去還要另想辦法。第二天,蔡羅跟大舅說:“我看你們這邊的經濟搞得不錯,昨晚我給傢裡打電話說瞭說,他們讓我在這裡多待幾天,看看有什麼可以投資的項目,我爸爸說,隻要項目好,錢不是問題。”
這話倒也不假,如果不是博社被警方圍剿,以他的資金實力,拿出個幾百萬投資,真不是問題。鄭大舅知道那邊的人有錢,對此也未加懷疑。
白天,蔡羅就躲在小旅館裡,晚上去外面吃點兒東西,順路去鄭大舅傢串個門,裝模作樣打聽一下投資方向。倒是沒遇到什麼麻煩,就是毒癮不時發作,實在難熬。他出逃的時候身上沒帶毒品,這會兒更不敢到外面去買,隻有忍著瞭。這麼待瞭一個星期後,蔡羅不好意思再讓鄭大舅給自己掏住宿費瞭,就用自己的身份證在旅館登記住宿。
當天傍晚,蔡羅從鄭大舅傢出來,先在外面轉悠瞭一會兒,又去路邊的小店買瞭一箱礦泉水,扛著往旅館方向走,還沒到門口,就發現一大群警察把旅館圍得鐵桶一般。蔡羅一驚,扔掉礦泉水轉身就走。在外面躲瞭一個多鐘頭,等警察都撤瞭,他又悄悄溜進瞭鄭大舅傢。
屋裡的氣氛明顯不對,鄭大舅臉色陰沉:“你到底怎麼回事?是不是在老傢犯事瞭?剛剛警察找來瞭!”
蔡羅心裡暗暗叫苦:“不瞞大舅,我在老傢談瞭個對象,女孩兒她媽不同意,我跟老太太吵瞭一架,不小心把她推倒瞭,摔瞭一臉血,怕派出所找我算賬,就跑出來瞭。”
其實,蔡羅犯瞭什麼事,前來執行抓捕的潮陽警察早就告訴鄭大舅瞭,說蔡羅是個涉嫌制毒販毒的網上逃犯,隻要見到蔡羅,立即報警。都這時候瞭,蔡羅還沒一句實話,鄭大舅更惱火瞭:“既然警察來找,你就不能在我這裡住瞭,還是趕緊跑吧。”
即便鄭大舅不說,蔡羅也不敢留在這裡瞭。臨走前,他叮囑鄭大舅:“警察再來問,你就說我回陸豐瞭。”
鄭大舅閉著眼一揮手,下瞭逐客令。蔡羅剛離開,鄭大舅就將電話打到瞭派出所,報告說蔡羅已經跑瞭,至於往哪兒跑瞭,他堅稱不知道。潮陽警察忙瞭半夜,在各個路口圍堵,都沒有發現蔡羅的蹤跡。
重操舊業
蔡羅沿著練江一路往西,小心翼翼,隻要遠處有人,他就躲到江邊樹叢中。他早已打算好瞭,一旦遇見警察,他就跳進江裡去,憑著他的水性,逃跑的機會還是有的。
夜漸漸深瞭,隻有星星在天空中好奇地瞅著這個深夜獨行的年輕人。此時正是廣東最冷的時候,南國冬天的寒意浸透全身,他忍不住打瞭一個寒戰。蔡羅緊瞭緊身上的衣服,後悔沒多帶幾件出來。小路似乎永無盡頭,他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麼樣的命運。想想在博社村帶領“狼隊”的神氣勁兒,這才幾天工夫,居然就落到如此田地。
午夜時分,蔡羅來到瞭荒郊野外的一座破橋旁,他實在走不動瞭,就到橋下靠著橋墩坐著。這時,毒癮又發作瞭。四周一片漆黑,耳邊隻有呼嘯的風聲和樹木搖曳發出的嗚咽,蔡羅抱著頭蜷縮成一團,渾身不住發抖。迷迷糊糊中,他仿佛看見被他毒打過一頓的那個警察林東進滿身血污地向他走來。
蔡羅驚叫一聲,睜開眼一看,東方天邊已經出現瞭一抹絢麗的朝霞。原來是夢。可林東進的身影深深印在腦海裡揮之不去,這個人是不會放過自己的。他越想越害怕,起身繼續往前趕。可是,到底去哪兒呢?他一點兒主意也沒有。不遠處似乎是傢小飯館,滿身冷汗的蔡羅下意識朝那個方向走去,他早已饑腸轆轆瞭。
這傢飯館雖然門臉不大,裡面倒還幹凈整齊。老板娘四十多歲,見來瞭客人,殷勤地上前招呼:“小夥子,想吃點兒啥啊?”
蔡羅點瞭一碗面,狼吞虎咽吃完,然後就開始發呆。身上的錢本來就不多,這麼沒有目的地到處亂跑,支撐不瞭多久,該怎麼辦啊?眼前客人出出進進,老板娘忙得不亦樂乎,蔡羅不由心念一動。等吃早餐的客人少瞭,老板娘閑下來瞭,蔡羅走過去問:“大姐,生意不錯啊。你這店裡用人嗎?我什麼都會幹。”
老板娘黃玉珍頭一次碰到這種事,上上下下打量蔡羅,看樣子不像本地人,雖然滿臉憔悴,模樣倒還端正。“小夥子,你從哪兒來的?”
蔡羅隨口瞎編:“我傢在惠陽那邊,跟傢裡吵架跑出來瞭,想打工掙口飯吃。大姐,你就行行好吧。我什麼都會幹,隻要管吃管住就行,給不給錢無所謂。”
惠陽離陸豐並不遠,黃玉珍沒有聽出口音的差別,見他挺有誠意,便答應瞭:“那好吧,正好我後廚也需要人手,你就留下吧,沒地方住,晚上可以住在店裡。”
就這樣,蔡羅留在店裡幹活兒瞭。店雖不大,活兒卻不少。蔡羅以前在博社的時候,哪裡幹過這些粗活兒?沒多長時間他就受不瞭瞭,但沒辦法,小飯館裡的工作雖然累,卻是蔡羅能想到的最好的隱藏方式。在沒有找到更合適的棲身之地前,他隻能在這裡將就。一個月後,蔡羅領到瞭辛苦勞動的工錢一千元,不由得百感交集。以前別說是一千元,就是百八十萬他也沒放在眼裡,而這來之不易的一千元卻讓他覺得沉甸甸的。
蔡羅曾經是堡壘村排得上號的人物,平時頤指氣使慣瞭,身上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這是很難隱藏的。時間久瞭,黃玉珍越來越覺得,蔡羅絕不是離傢出走那麼簡單,說不定大有來頭。盡管眼下落瞭難,將來難保不會發跡。因此黃玉珍多瞭個心眼兒,像賣人肉包子的孫二娘認下逃難的武松做兄弟一樣,她也認蔡羅做瞭自己的幹兄弟。
女老板畢竟不是孫二娘,黃玉珍對蔡羅產生濃厚的興趣,不僅僅是指望他將來的發跡,還有現實的需求。店裡的活兒不忙的時候,蔡羅和黃玉珍經常有一搭無一搭地閑聊,黃玉珍就時不時點撥蔡羅:“小蔡,你要是能一直留在我店裡就好瞭,跟你在一起,我一下子覺得自己年輕瞭二十歲。”
對此,蔡羅隻能假裝聽不懂。可黃玉珍卻仿佛騰雲駕霧似的,看著眼前的蔡羅越來越有感覺。為籠絡蔡羅,黃玉珍以給蔡羅介紹對象為名跟他套近乎,甚至要把自己的女兒介紹給蔡羅,聲稱“咱們今後就是一傢人瞭”。看著黃玉珍女兒的照片,蔡羅嘴裡敷衍著“好看”,其實一點兒感覺都沒有。這時候,蔡羅的心情比較復雜,逃亡路上,時時心驚肉跳噩夢不斷,毒癮發作更是生不如死,黃玉珍的關切,多少讓蔡羅感到些許溫暖。可是,黃玉珍說的那些讓人臉紅心跳的話,那些肉麻的暗示,蔡羅實在有點兒受不瞭。如果真的鬧出些扯不清的事,那才真是大麻煩。
一天晚上小店打烊後,黃玉珍再次挑逗蔡羅,蔡羅隻好借口不舒服躲到自己的房間裡。不料黃玉珍緊跟著他進來瞭。蔡羅不敢攆她走,更不敢讓她留在屋裡,隻得苦著臉說:“大姐,都這麼晚瞭,我要休息瞭。”
黃玉珍笑容曖昧:“好兄弟,你怕啥,大姐還能吃瞭你?”
不得已,蔡羅隻好直言相告:“大姐,你對我好,我明白。我尊重你,希望你也尊重我,不然大傢臉上都不好看。”
蔡羅堅決的態度讓黃玉珍很掃興,臨走前悻悻地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來歷,你是犯瞭事躲警察才跑到我這裡的,想蹲牢房那還不容易?你自己看著辦吧。”
如果黃玉珍報警,那自己就真的玩完瞭。黃玉珍走後,蔡羅整宿翻來覆去,備受煎熬。好不容易睡著瞭,滿臉是血的林東進又進入瞭他的夢境……
每天天不亮,蔡羅就要起來準備一天的食材。忙碌中,他才能暫時忘卻煩惱。晚上回到自己的小屋,他再次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東奔西突,卻永遠沖不破心靈上籠罩的陰影。
蔡羅意識到,繼續跟這個半老徐娘相處下去,無疑是在玩火自焚。黃玉珍的丈夫在山裡養豬,偶爾還會不打招呼來小店一趟,萬一被他看出什麼端倪,那就闖大禍瞭。再說,躲在這裡本來就是權宜之計,總不能在小店裡打一輩子工吧?為今後打算,還是要重操舊業,畢竟制毒才是他的絕活兒,靠制毒賺瞭錢,他才能咸魚翻身。
蔡羅盯上瞭黃玉珍老公在山裡的養豬場,那是個人煙罕至的僻靜之所,易於掩人耳目。他自信有辦法擺平黃玉珍兩口子,在養豬場潛伏下來,但購買麻黃素沒有資金,怎麼辦呢?為瞭找回從前那種呼風喚雨的生活,他連半秒鐘都沒有猶豫就撥通瞭黎海鷗的電話:“我在汕頭這邊發現瞭一個好門路,在山裡建一個養豬場,專門飼養藏香豬,前期投資需要100萬元。”
100萬這個數不是隨口來的,按照以往的經驗,購買一桶25公斤的麻黃素至少需要100萬,貴的時候甚至要200萬。即便聯絡上自己熟悉的麻黃素賣傢關成梁,可以先付定金,但在目前這個緊張形勢下,預付款太少瞭,關成梁也不會賣給他。關成梁是關成棟的弟弟,當年跟著關成棟一起做麻黃素生意,與蔡羅多次合作。關成棟落網之後,關成梁逃到瞭福建,繼續做著刀頭舔血的生意。
可是,100萬不是個小數目,黎海鷗的口氣有些猶豫:“我想想再答復你,行不行我都給你回話。”
蔡羅一聽,心就涼瞭半截。沒想到的是,三天之後,黎海鷗開車從甲子鎮來到瞭金浦。當蔡羅看到黎海鷗從後備廂裡拎出一蛇皮袋子現金時,使勁掐瞭一下自己的虎口,疼,這是真的!
“你哪兒來這麼多錢?”蔡羅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你就不用管瞭,等藏香豬出欄的時候,別忘告訴我。”黎海鷗沒有透露資金的來源,實際上,這是黎海鵬的錢,他才是資金的實際控制人。哪裡有暴利,資本就流向哪裡,這是資本的屬性。
接下來,就是進行制毒的準備工作瞭。黃玉珍並沒有察覺蔡羅的微妙變化,她隻是對這個年輕人越來越舍不得,越來越依賴瞭。蔡羅一臉鄭重地提出要見黃玉珍的丈夫,黃玉珍嚇得花容失色,以為是蔡羅受不瞭自己的騷擾,要跟她老公攤牌。蔡羅趕緊打消黃玉珍的顧慮:“你別誤會,我聽說你老公那個養豬場快黃瞭,想幫幫你。幹脆租給我養藏香豬,你老公也可以給我打工。”
最近黃玉珍兩口子正為養豬場的事情犯愁,聽瞭蔡羅的話,頓時喜上眉梢:“不用找我老公,我就可以答應你。我說嘛,總覺得你不是一般人,真讓我猜中瞭。不過,你打算給多少租金呢?”
蔡羅隨手把5萬元現金扔在黃玉珍面前。黃玉珍更是吃驚,自己辛辛苦苦開飯館賺小錢,蔡羅不過是給自己打工的,怎麼突然間出手如此豪闊?她忙不迭地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瞭老公,她老公更是沒意見瞭,不但甩掉瞭養豬場這個虧錢的包袱,還可以繼續在這裡打工掙錢,天上掉餡餅的事,何樂不為?
此前的二十五年,黎海鷗長期處於強勢母親的保護之下,在傢族中擔任著會計和出納的角色,無論是父親的海上走私,還是大哥在深圳的豪車俱樂部,多數款項的周轉都由黎海鷗負責。但也僅限於此,具體的生意,父母和大哥從不讓她插手。如今奉大哥之命來到汕頭,她覺得自己像出籠的小鳥,終於可以獨當一面展翅單飛瞭,況且還是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她做夢也想不到,作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她的一隻腳已經跨進瞭墳墓。
話都說開瞭,蔡羅也不必再瞞著黎海鷗瞭。當著黎海鷗的面,他使用自己配制的各種化學藥劑與半成品發生反應。黎海鷗當然見過冰毒,但親眼看到制毒師演示制造冰毒的流程還是第一次。小小的房間內,高溫釜、蒸發器等設備一應俱全,甲苯、丙酮、鹽酸等化學品氣味刺鼻,大小不一的試管、燒杯、漏鬥擺滿瞭屋子各處,利用這些工具,蔡羅將各種她叫不上名字的化學物質混合,經過高溫濃縮、攪拌、低溫冷卻,最後成為略帶淡黃的像冰塊一樣的白色晶體。
蔡羅用指甲挑出一點兒放在鼻子下面,使勁抽動瞭幾下鼻翼:“成瞭,這就是高純度的2號,像不像高中的時候我們做化學實驗?”
黎海鷗像觀看魔術一樣,瞪大眼睛,盡管不明所以,還是不由自主地茫然點頭。
大米系統
在廣東省公安廳禁毒局長鄧建偉的辦公室裡,除瞭負責作戰指揮的副局長金效國,還有從全省各地調研回來的政委翟凱夏。翟凱夏泡瞭一壺鳳凰單樅,跟兩位同事談著他調研後的設想:“我們廣東禁毒隊伍人員缺口比較大,省廳60多人,全省2000多人,而我們面對的是海洛因、可卡因、冰毒、K粉、氯胺酮等種類繁多的毒品,還要盯住和發現來自國內外的制販毒人員以及社會上數十萬的吸毒人員、數不清的化工企業。按照目前這種情況,就是把基層禁毒民警累死瞭,活兒也幹不過來。”
鄧建偉笑瞭:“我知道你早有成熟想法瞭,就直說怎麼辦吧。”
翟凱夏語氣鄭重:“我的意見是,向科技要戰鬥力!讓制販毒分子的每一個風吹草動,盡收禁毒警察的眼底!”
鄧建偉說:“翟政委一頭紮到基層去調研這麼長時間,剛才的意見一針見血。我再作點兒補充,我們廣東一是制毒大省,這些年我們打掉瞭337傢制毒工廠,數字觸目驚心;二是毒品集散地,全國、全球的毒品都從我們這裡中轉,從湛江到珠江口到汕尾的海岸線,都是毒品進出口通道;三是毒品類型多元化。向科技要來瞭戰鬥力,然後怎麼辦?前任禁毒局領導班子在廳黨委指揮下打博社一戰成名,我們得向他們學習,找準目標,打一兩場大仗,把制販毒分子的氣焰打下去。”
金效國插話說:“向科技要戰鬥力不是一日之功,目前禁毒力量分散是我們的弱點,一個地區的禁毒支隊也就那麼幾十個人,有些市縣的禁毒大隊不過十幾個人,實在不夠用的。我們要統籌全省的禁毒力量,遇到案子分為主辦和協辦單位,協同作戰。比如說,僅珠三角就有九個市,犬牙交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毒販們一腳油門就能跨市,各地分頭作戰肯定不行。我們也要跨區域作戰,點面結合,在面上,要全鏈條打擊,在點上,要萬馬軍中取上將首級,抓幾個大毒梟!”
翟凱夏點頭說:“你這全鏈條打擊的提法不錯,正契合瞭春生同志為我們確定的禁毒工作思路。”
鄧建偉放下茶杯:“全鏈條打擊的同時,科技禁毒也不能等閑視之,兩手抓,兩手都要硬!我們馬上起草報告,報請省廳領導。”
很快,禁毒局將全鏈條禁毒、信息化禁毒等設想的報告呈送到瞭李春生的案頭。李春生表示認可,他問鄧建偉和翟凱夏:“那麼,你倆有什麼具體方案沒有?比如全鏈條打擊,你們準備怎麼個打法兒?”
鄧建偉說:“這個我們也研究過。我們準備建立一個高效的禁毒情報系統,這個系統著眼於幾個關鍵環節:原料怎麼來的?在哪兒制毒?誰制毒?誰販毒?誰吸毒?這個情報系統都要全部掌握。也就是說,易制毒原料剛出化工廠,還沒到制毒師手裡呢,我們就知道瞭。制毒師買瞭原料,哪怕他躲進深山老林做出來瞭,不出手便罷,一出手我們就能盯上,直接捂住。其核心在於四個關鍵詞:一、毒品,英文drugs;二、分析,英文analyze;三、管理,英文management;四、情報,英文intelligence。我們取這四個關鍵詞的英文首字母DAMI,用漢語拼音一拼就是‘大米,我們這個情報系統就叫大米系統。”
李春生拿著鉛筆,在白紙上記下這幾個英語單詞的同時,順手畫瞭一株稻穗,然後用鉛筆輕輕一敲桌子:“這個想法很好,但是要做到這一點,需要綜合大量的信息。這方面,你們打算怎麼做?”
翟凱夏說:“這套系統目前尚在設計架構階段,我們準備選定縣級的禁毒大隊做試點,一個縣一個點,把我們整個廣東的禁毒情報傢底都放在這個共享平臺上,全省每個禁毒民警都是用戶終端,既是情報的提供者,也是情報的使用者。這樣一來,全省的禁毒情報就可以匯總到一起,隻要一個點有異動,我們就能將制毒原料、制毒師、制毒點、毒販、吸毒者這些看似散亂的點連起來形成一根鏈條,最後畫出一張制販毒犯罪的關系圖。到那時候,想抓誰、怎麼抓,就一目瞭然瞭。盡管我們打掉瞭博社那樣的制毒堡壘村,但制販毒分子隻是被打散瞭,他們絕不會收手,還是會繼續分散作案。有瞭大米系統,就可以提升情報捕捉和研判的能力,從而進行全鏈條打擊,一個也不放過。”
李春生補充說:“那我提幾條建議,下一步,你們的打擊要涵蓋幾個方面,一打生產組織者,二打原料提供者,三打大宗銷售者,四打境外走私者,五打海外接收者!打擊毒品犯罪,不要光盯著國內和省內,要有國際視野,既不能讓境外毒品入境荼毒廣東,也不能讓廣東毒品出去危害世界!”
鄧建偉試探著問:“那我們這個報告,廳長您批準瞭?”
李春生哈哈一笑:“即報即批!”
回到局裡,鄧建偉、翟凱夏馬上叫來瞭情報科長王海濤、偵查科長劉鵬。鄧建偉說:“從現在開始,我們要幹一件大事,建一個大米系統!”
兩個年輕人眼神一碰,相視一笑,意會瞭“幹一件大事”的含義,那是讓他倆騎馬挎槍走天下,禁毒前線打先鋒呢。兩人異口同聲:“局長、政委,請指示!”
鄧建偉大手一揮:“三件事,一是你倆去給我找一傢大數據公司,幫助我們建立一套情報系統模型;二是請幾個數學和統計學方面的專傢,把我們零碎的禁毒數據都整合在這個模型之中;三是從各地選調禁毒專傢,參與你們的軟件開發。”
王海濤問:“我們內部請哪幾個禁毒專傢呢?”
翟凱夏說:“首先是咱們禁毒局副局長金效國,他就不用我介紹瞭,全省的禁毒情況都裝在他腦子裡呢;二是汕頭的幾位禁毒專傢;三是深圳市公安局禁毒支隊長鄧長城,還有那個自稱三峽漁夫的副支隊長程煜奎,這二位你們都熟;還有就是廣州、東莞、惠州、佛山那幾個身經百戰的禁毒先鋒,去把他們請過來,幫助咱們把大米系統搞起來。”
王海濤、劉鵬領命而去。很快,廣東省公安廳禁毒局與一傢大數據公司合作,搭建起大米系統模型,王海濤和劉鵬又請來兩位數學和統計學博士參與設計,各地禁毒專傢提供瞭海量數據,在幾個基層禁毒大隊試點之後,很快在全省推廣。一年之內,不僅廣東省禁毒民警全部使用上大米系統,外省禁毒部門得知廣東開發瞭這套禁毒利器,也紛紛前來取經,用戶很快超過3000人,而大米系統監控的危險人員數量超過30萬人。再後來,廣東省公安廳禁毒局應公安部禁毒局要求,向全國公安系統開放瞭這套系統,用戶猛增到兩萬。也就是說,國內超過半數的禁毒民警都在使用廣東的這套大米系統。
這套大米系統的戰果,需要用具體數據來體現:以雷霆掃毒行動圍獵博社為起點,一年時間裡,廣東省共查處涉陸豐、惠來毒品案件1334宗,抓獲嫌疑人1564名,搗毀涉陸豐、惠來制毒工場61個,繳獲冰毒6噸、半成品62噸,抓獲涉毒犯罪逃犯211名。
經過持續的打擊整治,汕尾陸豐、揭陽惠來地區制販毒活動得到瞭一定程度的遏制,而附近的汕頭、惠陽等地區,因為毒水外溢,也開始出現零星的制毒窩點。這就是圍獵博社後的“窪地效應”,一部分沒有落網的制販毒分子逃亡到附近地區甚至全國各地,隨後,全國各地到廣東請求協查的案件呈增長趨勢,很多案件的線索直指陸豐和惠來。
為確保雷霆掃毒的高壓態勢,在大米系統的支撐下,鄧建偉、翟凱夏確立瞭以打擊陸豐、惠來的制毒犯罪為中心,深挖隱藏在全省乃至全國各地的陸豐、惠來販毒團夥,重金懸賞重特大在逃毒販,對毒品的產、供、銷進行全鏈條打擊的方針。
蔡羅制毒、黎海鷗販毒的情況,也很快被大米系統捕捉到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