汕頭龍哥
蔡羅制出冰毒後,黎海鷗帶瞭十幾克冰毒的樣品開車來到汕頭。按照大哥黎海鵬的指令,她先在賓館裡住下,自稱是來汕頭開飯館的老板,給一傢房屋中介公司打電話聯系租房。中介公司安排人帶黎海鷗看瞭汕頭市金平區南的一套兩居室,黎海鷗非常滿意,當即簽瞭半年的租房協議。
在出租屋裡住瞭一個星期,她接到黎海鵬的電話,哥哥給瞭她一個座機號碼,告訴她隻要打這個電話,自然有人跟她接頭。黎海鷗隨即撥通那個號碼,接電話的是一個中年男人,他約黎海鷗到金平區一個超市門口見面。黎海鷗的心一下子提瞭起來,感覺自己真的有點兒像電影裡的特工瞭。
如約來到超市門口,正東張西望,一個中年男人走過來:“你是陸豐的嗎?”
黎海鷗連忙說:“是!”
來人沒再問什麼,接過黎海鷗遞給他的冰毒樣品,將一個包裝潮汕糕點的長方形盒子交給她,轉身迅速離開。點心盒子沉甸甸的,她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回到出租屋,她打開那個點心盒子,果然,裡面是五大捆百元大鈔,一捆10萬元,一共50萬。黎海鷗給老爸和哥哥當出納,過手的錢何止千萬,她對錢的概念也許隻剩下數字,但這麼容易就賺到50萬,還是讓她感到難以置信。
她立即撥通黎海鵬的電話,告訴他貨款已經取回。黎海鵬叮囑:“千萬不要存到銀行裡去,就放在你的住處,這兩天你再租個房子,專門放錢和貨,人和貨不能在一起。”
哥哥在外闖蕩多年,自然經驗豐富,黎海鷗照辦瞭。此後,這樣的交易又進行瞭幾次。黎海鷗跟送錢的人互不相識,更不打聽對方的名字,每次取款的地點和時間都是黎海鵬電話告知。這麼頻繁地收錢,黎海鷗估計出貨量一定不少。看來,大哥在毒品江湖裡是有幾分面子的,否則沒見到現貨,誰肯輕易拿出那麼多錢?
等貨款收齊200萬,黎海鵬讓黎海鷗回金浦取貨。黎海鷗輕車熟路來到金浦的養豬場,從蔡羅手裡拿到瞭一個很重的黑色塑料袋,當天晚上,她把這個袋子帶到在汕頭市金平區新租的一套房子裡。打開塑料袋,裡面是10塊長方形的毒品,每塊500克,總重5公斤。已經對毒品有所瞭解的黎海鷗心裡不由打鼓,販賣50克高純度冰毒就夠死刑瞭,這麼大的數量,自己有多少個腦袋才夠殺?
那10塊冰毒就像10塊烈性TNT,黎海鷗仿佛躺在火藥桶上,輾轉反側,一夜無眠,心裡盼著哥哥趕緊來電話,她好盡快把毒品出手。
第二天,黎海鵬的電話來瞭,讓她將5塊冰毒送到海邊附近的一個公交汽車站,交給上次付款50萬元的那個中年男子。接下來的幾天,黎海鷗先後三次在不同的地點和下傢交接,又陸續收到毒資300萬元。起初黎海鷗參與販毒隻是圖好玩,可這些日子天天提心吊膽,她終於扛不住瞭,於是跟哥哥提出想回甲子鎮。
黎海鵬為難地說:“你走瞭,怎麼出貨啊?”
黎海鷗說:“你再找別人吧,我不能為瞭這點兒錢把命搭進去。”
但黎海鵬明確告訴妹妹:“你想過沒有,咱們兄妹兩個一旦上瞭這條道,就回不瞭頭瞭。這樣吧,我給你物色個助手,送錢送貨的活兒都讓助手去做。”
沒辦法,黎海鷗隻得答應再堅持些日子。不久後,她開車將250萬元送回瞭甲子鎮,剩下的50萬元,她交給瞭在養豬場制毒的蔡羅,並且對蔡羅說瞭自己的想法:“你的貨賣出去一半瞭,欠我的100萬也還瞭,利潤也到手瞭。我不想幹瞭,以後你直接跟我哥聯系吧。”
但她想得太簡單瞭。地獄的入口已經打開,想全身而退,不可能瞭……再次回到甲子鎮,黎海鵬跟她攤瞭牌。這些年,黎海鵬多次往返澳門賭博,已經賠進去幾千萬,黎傢的傢底早已在賭場上賠光瞭。更可怕的是,債主是香港的黑社會。就在前不久,黎海鵬被他們綁架,拘禁瞭半個月,對方提出,要麼馬上還錢,要麼拿兩條腿抵債。黎海鵬知道這些人絕不是在嚇唬他,長期生活在三甲地區,他能想到的最快的賺錢辦法就是做冰毒生意,得知蔡羅需要啟動資金,他立刻籌集瞭100萬元讓妹妹給蔡羅帶過去。
黎海鵬對黎海鷗說:“這種刀頭舔血的生意,不能相信外人,能幫我的隻有你瞭。”
無奈,黎海鷗獨自一人回到汕頭,繼續幫哥哥送貨、收錢。為瞭安全,她又在海邊租下瞭第三套房子,海邊的房子自己居住,金平的房子一處存放毒品,一處存放現金。黎海鷗從小在蜜罐裡長大,傢庭富足,父母疼愛,除瞭愛情不順,其他方面沒遇到過什麼挫折。可如今獨在汕頭,人地生疏,每天心驚肉跳不說,想找個人倒倒苦水傾訴一下都找不到。閑極無聊,她隻好到各種娛樂場所裡消磨時間。偶爾,還會在這些地方兜售少量毒品。
在一傢常去的酒吧裡,黎海鷗碰上瞭一個英俊時尚的青年男子,戴著棒球帽,胳膊上描龍畫鳳,出手豪闊,總是在酒吧裡一擲千金,洋酒一瓶一瓶地要,時不時還會從衣兜裡摸出一兩顆藥片,扔進同伴的酒杯裡。同伴喝瞭之後,立刻癲狂起來,在舞池裡搖頭晃腦根本停不住。黎海鷗當然知道那些藥片是什麼東西,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命運將會因這個男人發生重大轉折。
隨著深夜的來臨,酒吧裡的氣氛也漸入佳境,帥氣男子和黎海鷗都不由自主加入瞭舞池裡男男女女的群魔亂舞。一開始他們還各跳各的,漸漸就跳到瞭一起,兩人一個帥氣逼人,一個容貌出眾,立刻驚艷全場,成瞭眾人矚目的中心。
一曲舞罷,黎海鷗友好地沖對方笑笑,對方則非常紳士地做瞭個“請”的手勢。兩人坐在吧臺邊聊天時,黎海鷗聽旁人都管這個帥哥叫“龍哥”,她也跟著這麼叫。和龍哥碰杯的時候,龍哥端詳著她夾著香煙的手指:“你知不知道,你抽煙的樣子很好看?”
黎海鷗心裡微微一動,誇她漂亮的男人她見多瞭,但從來沒有男人這麼誇過她。這至少說明,他對她的觀察,和別的男人不一樣。此後,黎海鷗的腦海裡時常浮現龍哥的影子,每每想起這個龍哥,她總有點兒魂不守舍。多次出入酒吧和舞場,以前怎麼從來沒註意過他?
接下來的兩周裡,黎海鷗與龍哥在酒吧裡遇到瞭四五次,每次都是龍哥帶著三四個小弟來喝酒,喝完酒就與黎海鷗一起搖頭晃腦地跳舞,直到半夜盡興後方才散去。黎海鷗趁龍哥不註意,偷偷嘗瞭一下龍哥小弟的酒,果然是放瞭“佐料”的。盡管尚未摸清龍哥的底細,但肯定都是“同道”中人,那就有共同的需求。黎海鷗尋思著是不是找個機會,拿點兒毒品給龍哥他們試探一下。
正不知道怎麼開口呢,一個周末的晚上,龍哥主動給她打電話瞭:“小妹,還記得我嗎?”
聽到這個極富磁性的聲音,黎海鷗突然有點兒頭暈目眩,心跳也加快瞭:“當然記得啊……龍哥……”
“沒什麼事,就想找個人說說話,你有時間嗎?”
黎海鷗不假思索地答應瞭。龍哥開著一輛敞篷轎車來接她,帶著她兜風,說著一些讓她似懂非懂的煩惱。經過幾次這樣的接觸,她瞭解到龍哥是個富二代,自己開瞭一傢公司,不過,除此以外的其他情況,她還是一無所知。盡管如此,黎海鷗卻突然發現,自從認識瞭龍哥,以前心裡的那些陰霾仿佛一掃而光。
但龍哥的心思卻很難琢磨。黎海鷗多次有意無意向他示好,她相信龍哥明白她的暗示,可龍哥卻從不越雷池一步,一直和她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系。越是這樣,越是激起黎海鷗的探險欲望,她決定放下所有的矜持,主動出擊。人海茫茫,好不容易遇見一個讓自己心儀的男人,絕對不能就這麼和他擦肩而過。一天晚上,她先在酒店開好房間,然後來到酒吧和龍哥見面,幾杯酒之後,她悄悄把房卡塞到龍哥手中……
陶醉在美好憧憬中的黎海鷗自然想不到,一張天網已經悄悄向她張開……
夜奔佛山
圍獵博社之後,部分制販毒人員流竄到周邊地區繼續從事犯罪活動,揭陽、汕頭等地成為毒水漫溢的窪地。針對這種特殊的“窪地效應”,汕頭市公安局禁毒支隊按照省廳的要求,緊紮籬笆,嚴防死守。
禁毒支隊民警楊一鵬首先發現瞭網上逃犯蔡羅流竄到潮陽金浦一帶的信息,當即將這條線索通報給潮陽區公安局,潮陽區公安局由副局長李世龍帶隊,會同楊一鵬前往金浦執行抓捕任務。李世龍留著棱角分明的小平頭,是個英俊瀟灑的老帥哥,從警20多年來,每次執行重大任務,他總是沖在最前面,把危險留給自己,把安全留給戰友。為此,他多次因公負傷。他時刻掛在嘴邊的一句口頭禪是:關鍵時刻我先上!
這次,他也是沖鋒在前,誰知陰差陽錯,抓捕民警撲瞭個空,和蔡羅擦肩而過。楊一鵬也是個帥哥,回程的路上,兩個帥警察都悶悶不樂。李世龍打破沉默說:“隻要這小子還在潮陽地界上,他就跑不瞭。這傢夥膽子太大瞭,敢跑咱汕頭放毒水,這不是成心欺負人嗎?”
李世龍在打氣的同時,還捎帶著刺激瞭楊一鵬一把。盡管這次行動受挫,但他們絕不放棄,緊緊盯著金浦這個核心區域,時刻註意任何風吹草動。經過三個多月的偵查,多次駕車往返於陸豐甲子鎮和潮陽金浦鎮之間的黎海鷗,進入瞭李世龍的視線。李世龍和楊一鵬循線追蹤,終於發現隱身於深山之中的養豬場有重大制毒嫌疑。
由於無法確認蔡羅是否藏身於養豬場內,楊一鵬擔心打草驚蛇,沒有貿然前往偵查,而是設法從黎海鷗這邊打開缺口。經初步調查,黎海鷗在汕頭租瞭房子,活動頻繁,還經常出入娛樂場所。汕頭市公安局禁毒支隊迅速開展工作,將有重大販毒嫌疑的黎海鷗定為1號目標。
根據楊一鵬掌握的線索,黎海鷗租住於金平區某小區,但不清楚具體住幾樓幾單元。為瞭確定黎海鷗的確切落腳點,楊一鵬帶隊24小時在小區的出入口蹲守。一天晚上7點多,突然狂風大雨,楊一鵬尋思著今晚可能沒戲瞭。不久,雨勢漸弱,一個打扮時髦的年輕女子從樓門口走出來,一頭披肩的栗色長發,因為打著傘,面貌看不清楚。年輕女子直奔路邊準備打車,楊一鵬迎面走瞭過去,兩個人照面的瞬間,楊一鵬裝作低頭擺弄手機,偷偷拍瞭兩張女子的正臉照片。
很快,指揮部確認,此女正是黎海鷗。當晚11點多,黎海鷗回到住處,楊一鵬尾隨黎海鷗進樓,確定瞭她的房間門牌。深夜回到住處的黎海鷗並沒有休息,換瞭身衣服,又去瞭附近的一個酒吧。楊一鵬以為她又要見什麼人,沒想到她隻是自斟自飲,繼而融入舞池裡狂歡的人群。看她那狂亂的神情,楊一鵬認定這是吸食瞭冰毒之後的反應。
為瞭掌握她的活動規律,摸清她的同夥與上下線,楊一鵬向支隊領導請纓,要去酒吧裡當臥底,卻被領導懟瞭回來:“你瞧你那一臉苦大仇深,哪是當臥底的料?你會吸毒嗎?人傢讓你一起吸毒你吸不吸?”
楊一鵬沒有爭辯,默默轉身離開。第二天,他戴著墨鏡、棒球帽,穿著緊繃繃的T恤,胳膊上描龍畫鳳,叼著香煙進瞭領導的辦公室。支隊領導的第一反應是,誰沒看好犯罪嫌疑人,跑我辦公室裡來瞭?正要出言訓斥,楊一鵬哈哈笑瞭:“怎麼樣?我去當臥底,算塊料嗎?”
領導打量他半晌,終於點頭認可:“算!不過不能單槍匹馬去,帶個助手!”
楊一鵬胸有成竹:“我早安排好幫手瞭,放心吧。”
隨後,楊一鵬化裝成“龍哥”,帶著兩個線人出現在黎海鷗常去的那傢酒吧。和黎海鷗相識後,楊一鵬虛與委蛇,又發現瞭黎海鷗的第二處租住地。過瞭一個多月,黎海鷗開車去瞭一趟金浦,楊一鵬估計她是取貨去瞭。憑經驗判斷,這次的貨一定不會少,楊一鵬安排人手在黎海鷗的兩個租住處守候,卻沒發現她藏匿毒品的跡象。這下,楊一鵬心裡犯瞭嘀咕,難道黎海鷗狡兔三窟,另外還有藏身之處?
為防止黎海鷗在汕頭大量分銷毒品,楊一鵬認為必須把握最佳戰機,盡快收網。所以,當黎海鷗悄悄把房卡塞給他的時候,楊一鵬沒有像以往那樣找借口推脫,而是爽快答應下來。
當晚12點,楊一鵬如約來到黎海鷗開好的房間。借口進入洗手間,楊一鵬發短信通知埋伏在門外的戰友。民警隨即沖進房間,將楊一鵬和已經躺在床上的黎海鷗抓瞭個正著。楊一鵬虛張聲勢:“幹嗎啊你們,談戀愛礙著你們什麼事瞭?我要給我爸打電話!”
民警自然要配合他把戲演足,於是瞪起眼睛:“閉嘴!先把這小子押出去!”
黎海鷗心驚膽戰,不知是哪兒走漏瞭風聲,還連累瞭自己的心上人。
原計劃是兩組民警同時行動,一組控制黎海鷗,一組抓捕蔡羅。但汕頭市公安局禁毒支隊人手有限,楊一鵬所在的三大隊滿打滿算才十幾個人。為穩妥起見,隻有穩紮穩打,各個擊破。抓捕組在控制住黎海鷗之後兵分兩路,一路負責突審,另一路對2號目標蔡羅實施抓捕。楊一鵬被“押”上警車,立即扔掉墨鏡,接過戰友遞過來的佩槍,警車直奔金浦的養豬場。一路上,楊一鵬心裡不住念叨:“千萬別讓那小子跑瞭,不然對不起陸豐的老夥計林東進啊。”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顛簸,十幾人的抓捕組抵達養豬場外。剛摸到大門口,突然一陣惡犬狂吠。楊一鵬情知不妙,這麼一鬧騰,肯定把蔡羅驚動瞭。他揮手招呼身邊的民警:“行動!”
與此同時,隻聽屋子裡一陣亂響。楊一鵬不由分說一腳踹開房門,率先沖瞭進去。還沒看清屋裡的情況,迎面一根木棒兜頭蓋臉向他砸瞭過來。楊一鵬猝不及防,隻覺得眼前金星亂冒,接著鼻子一熱,嘴裡嘗到瞭咸咸的味道。來不及細想自己受傷有多嚴重,木棒再次掄過來瞭。楊一鵬腳下不穩,幹脆就地打個滾兒,躲過對方的攻擊,站起身的時候,他的槍口已經頂住瞭對方的腦門兒!
一連串的動作一氣呵成,偷襲者頓時愣在那裡。與此同時,其他民警沖進房間,把他死死按在地上。控制住之後才發現,除瞭木棒,偷襲者腰間還別著一把鋒利的殺豬刀。民警們裡裡外外檢查瞭一番,屋子裡隻有偷襲者一個人,桌子上擺著飯菜,卻有兩副餐具。楊一鵬蹲下身,扭過偷襲者的臉,是個五十上下的男人,他心裡一沉:不是蔡羅!
“蔡羅呢?”楊一鵬急切地問。
“你們是誰?半夜跑我傢裡幹什麼?”對方反問。
“我問你蔡羅呢?就是這個豬場的老板!哪兒去瞭?”
“我才是豬場老板啊……你說的那個人,剛才狗叫的時候,說是出去解手瞭……”
一定是狗叫驚瞭蔡羅,這前後不過五分鐘的時間,應該不會跑遠。“留下兩人看好他,其他人跟我追!”
可是,四周黑燈瞎火的,楊一鵬帶著民警們搜索瞭半夜,連個人影也沒發現。楊一鵬有點兒傻眼,居然又讓蔡羅這小子溜瞭……
汕頭那邊對黎海鷗的訊問也不順利。原以為黎海鷗的居住地就是藏毒地點,但警方沒有在她的住處發現一丁點兒毒品,黎海鷗更是一問三不知。楊一鵬回到汕頭,得知這個情況,他問負責訊問的民警:“在她身上找到幾把鑰匙?”
“住處的鑰匙就兩把,都搜過瞭。”
“她肯定還有第三個住處。”楊一鵬相信自己的判斷,又帶隊前往黎海鷗的兩個租住地仔細搜查,終於在壁櫃裡的一個雜物袋中找到瞭一張房屋租賃合同。
再次提審,黎海鷗一看合同,慌神瞭。與此同時,負責搜查的民警在這處出租屋中發現瞭500克一塊的冰毒3塊,以及分裝成10克一袋的小袋冰毒,共29袋。
面對證據,黎海鷗緘口不語,她還不知道蔡羅目前的下落,想盡量為蔡羅爭取逃跑的時間。心急如焚的楊一鵬可耗不起,他和同事們周密設計訊問方案,動之以情,曉之以理,24小時之後,黎海鷗終於承認,蔡羅是這些毒品的制造者。她把所有責任都推到蔡羅身上,說自己也是受蔡羅的指使,其他一概不認。因為她知道,一旦供出大哥黎海鵬,她的整個傢族就完瞭,也就沒人能救她瞭。
蔡羅第二次僥幸脫逃之後,他的懸賞金額從5萬元提高到20萬元。
蔡羅連夜逃離金浦的養豬場,他不敢乘坐交通工具,不敢走大路,隻能沿著山脊向西,經過潮南、普寧、揭西,他的目的地是佛山。黎海鷗之前叮囑過他,萬不得已的時候,就去投奔她大哥黎海鵬。現在,他已經走投無路瞭。為瞭防止警方的追蹤,他扔掉瞭手機。
一路夜宿山林,偶爾路過村莊,就去找點兒吃的,錢花完瞭,他就討飯。沒幾天,他就瘦脫瞭相,身上的衣服更是破爛不堪。有時候走得太累瞭,看到路邊有個土堆,他靠在土堆上就睡。醒過來一看,原來自己正睡在一座孤零零的墳頭上。他爬起來納頭便拜,然後繼續趕路。
從揭西再往西都是平原,沒有瞭山林的遮擋,蔡羅隻好走鄉間小路。有時遇到好心的村民,看他衣衫襤褸可憐巴巴的,會給他幾個錢讓他坐車回傢。問他是哪兒的人,蔡羅指指自己的嘴巴,又擺擺手,人傢便以為他是個到處流浪的啞巴。
終於走出河源地區,前方就是增城市,眼看要進入廣州地界瞭。蔡羅尋思,自己這身打扮明擺著就是個叫花子,在城裡也應該不會引起別人的註意瞭。他打算從增城和東莞之間穿過,經廣州南部的番禺到佛山。
進入城鄉接合部,迎面來瞭一群騎著摩托車的年輕人,不由分說把他圍在中間,這個推一把,那個踢一腳。蔡羅知道這是一群當地的飛車黨,這些人不過是拿他尋開心而已,倒不一定會把他怎麼樣。反正他現在光棍兒一條,分文皆無,也沒什麼可搶的。
那群人把他好一頓折騰,終於玩膩瞭,其中一個領頭模樣的照著蔡羅屁股上重重踹瞭一腳:“快滾吧,叫花子!還想跟我們去喝酒嗎?”
飛車黨呼嘯而去。蔡羅撣撣身上的土,想起當年在博社指揮“狼隊”對抗警察的威風,隻有暗暗嘆息脫瞭毛的鳳凰不如雞。抬頭看看前方,佛山已近在眼前。
絕命毒師
和蔡羅一樣嘆息著脫瞭毛的鳳凰不如雞的,還有他的難兄難弟黎海鵬。此前,他是深圳鵬展豪車俱樂部董事長,身傢上億。
所謂豪車俱樂部,其實就是車行。一般人購車,大多去4S店,不過,4S店隻銷售由廠商特別授權的單一品牌汽車,車行並不受這個限制,可以經營的品牌很多,而且價格比4S店便宜,這是車行的優勢。不過,也有少數車行濫竽充數,將問題車當新車賣給消費者,這種下三濫的手段,黎海鵬屢試不爽。
黎海鵬在經營深圳鵬展豪車俱樂部時,把很多有問題的車輛銷售出去,有時候甚至賣走私車,由此引發瞭很多糾紛。再加上行業不景氣,幾場官司下來,黎海鵬面臨破產的危險。為瞭甩掉包袱,他就以極低的價格,把鵬展車行賣給瞭急於創業的關成棟和黃榕,他自己則帶著高梅月到佛山另起爐灶。
黎海鵬出生在甲子鎮,父親黎騰蛟早年抓住商機,成為遠近聞名的“走私大王”,後來和兄弟合股,買瞭一艘遠洋貨輪從事海上運輸。黎海鵬從小含著金鑰匙出生,不愁吃不愁穿。長大結婚後,黎海鵬不願風裡雨裡在海上討生活,拿著父親給他的創業資金,到深圳開車行。最初幾年資產快速增長,黎海鵬內心逐漸膨脹,生活也變得越來越奢靡。然而,隨著汽車行業出現拐點,焦慮成為黎海鵬的常態。這時候,他又迷上瞭賭博,不時跑到澳門賭個昏天黑地,導致債臺高築。
2011年,黎海鵬從銀行和民間貸款數千萬元,試圖擴大車行的規模。不料,2013年初,銀行信貸政策收緊,不再向黎海鵬提供貸款,甚至開始催他還錢。黎海鵬資金周轉緊張,經常不能按時償還利息。尤其是民間的高利貸機構,更是對他步步緊逼。有什麼生意能夠填補巨大的虧空呢?像父親那樣去走私?顯然已經錯過瞭最好的時機。黎海鵬遂在毒品上動起瞭心思。他在佛山開辦豪車俱樂部,實際上也是為投資毒品生意做掩護。
為此,黎海鵬多次到生產K粉的惠東進行接洽,2013年10月,正當黎海鵬準備在惠東大幹一場的時候,兩千警察圍剿惠東,黎海鵬教唆被圍的毒販與警察以命相搏,打傷瞭民警張燕雄,黎海鵬則趁亂逃離。隨後,他又來到制毒堡壘村博社聯系毒品生意,偶遇林東進進村偵查被蔡羅的“狼隊”群毆。擔心事情鬧大,黎海鵬才出手制止。
在博社村活動瞭一個多月,資金和銷售渠道都聯系好瞭,沒想到博社又遭警方重兵圍剿。蔡羅趁亂逃跑,到甲子鎮投奔黎氏兄妹,黎海鵬授意母親蔡東夢和妹妹黎海鷗,將蔡羅安排到金浦躲藏。正琢磨著怎麼利用這個制毒師,不料蔡羅智商掉線,居然用自己的身份證登記住宿,被警察發現瞭蹤跡。好在有驚無險,蔡羅再次脫身,還主動聯系銷售制毒原料的關成梁。黎海鵬怕再出意外,趕緊安排妹妹給蔡羅帶去瞭100萬啟動資金,遙控蔡羅在潮陽山區的養豬場制毒。
蔡羅隻知道黎海鵬在佛山做大生意,卻不知此時的黎海鵬比自己還狼狽。他在內地欠下的錢,內地的高利貸機構不出面,讓職業催債人全天候跟著黎海鵬,黎海鵬去哪兒就跟到哪兒,打持久戰;而在澳門欠下的錢是黑社會的,那幫人可沒有那麼好的涵養,他們設計把黎海鵬騙到香港綁瞭票,給他兩個選擇,要麼立即還債,要麼以命相抵。
黎海鵬的債主叫餘嘉豪。本來,以餘嘉豪的江湖地位,是不會因為黎海鵬這樣的小角色大動幹戈的。但他的老傢也在潮汕地區,與黎海鵬的老傢甲子鎮相距不遠,算是半個老鄉。傢鄉的情況,他略知一二,他感興趣的不是黎海鵬這個人,而是陸豐的制毒生意。黎海鵬被綁架期間,他跟黎海鵬見瞭一面。
香港黑社會的大哥,黎海鵬以往隻是在影視劇中見過,而今站在他對面的這個餘嘉豪,看上去溫文爾雅,還操著一口潮汕鄉音,黎海鵬緊張的心情頓時放松下來。同鄉見面三分親,這話一點兒不錯。餘嘉豪和黎海鵬,同樣在叫作“汕”的沙堤上長大成人,因此也就有瞭共同語言。當然,此時他倆的共同語言除瞭錢,就是毒品瞭。
餘嘉豪向黎海鵬打聽,博社被圍剿之後,哪裡還能找到大宗冰毒的賣傢。黎海鵬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擺脫困境的絕佳機會。他告訴餘嘉豪,他的母親就是博社村人,而且是毒梟蔡東傢的堂妹。博社被圍獵之後,一些制毒師亡命天涯,其中最好的制毒師蔡羅投到他的門下,由他投資在潮陽秘密建立瞭一個制毒工廠,正在大量生產毒品。如果餘嘉豪需要,他可以幫餘嘉豪在內地組織貨源,以此償還欠下的賭債。
其實餘嘉豪早已摸清瞭黎海鵬的底細,兩人一拍即合。餘嘉豪告訴黎海鵬,他受菲律賓的“東哥”之托在廣東購進4噸高純度冰毒,要在春節前通過遠洋貨輪帶到菲律賓。這是黎海鵬的救命稻草,他豈能不緊緊抓住?黎海鵬不僅僥幸逃得一命,還拿到瞭一筆巨款。餘嘉豪答應盡快將定金通過地下錢莊轉給黎海鵬。
從香港回來,黎海鵬準備大幹一場,不料黎海鷗因販毒被汕頭警方抓獲,蔡羅又一次不知去向。海口已經誇下,餘嘉豪的3000萬元定金馬上到賬,離春節隻有短短兩個多月時間,4噸冰毒如果生產不出來,黎海鵬必將死無葬身之地。十多天過去,黎海鵬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每天盯著手機發呆,希望蔡羅打來報平安的電話,或者幹脆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可蔡羅卻沒有任何消息。再等下去就是等死瞭,無計可施的黎海鵬橫下一條心,打算背水一戰,回甲子鎮招兵買馬制造冰毒。
他的女朋友高梅月一直幫他處理公司財務上的事情,在此之前,她隻知道公司賬上早已沒錢,卻沒估計到形勢如此嚴峻。直到黎海鵬落到黑社會手裡,她才亂瞭陣腳。黎海鵬從香港回來,認真地跟高梅月談瞭一回,勸她離開佛山回老傢。高梅月說:“你現在這個樣子,我怎麼忍心離開?真的已經無可挽回瞭嗎?”
黎海鵬苦笑:“我欠瞭那麼多債,具體數目我都不清楚。本來我想賭一把,做完這筆生意,不但能把債都還瞭,還能輕松賺一筆。可現在,妹妹被抓瞭,蔡羅不知道跑到哪兒去瞭,看來命中遭此劫數,這個坎兒我恐怕是過不去瞭。”
高梅月安慰說:“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流沙河,唐僧師徒九九八十一難都過來瞭,我們怕什麼?大不瞭我陪你一起回甲子鎮,你媽媽是博社人,在那邊總能找到幾個制毒師給你幹活。”
仿佛烏雲裡透出一道光亮,黎海鵬似乎看到瞭點兒希望:“說幹就幹,我們這就回甲子鎮拉隊伍!”
話音剛落,前臺打來電話:“門口有個叫花子,怎麼都趕不走,點名要見黎總,怎麼辦?”
黎海鵬狐疑地來到大門口,面前這個衣衫襤褸、渾身又臟又臭的叫花子看著有點兒眼熟,仔細辨認,竟然是蔡羅!驚喜中夾雜著怨恨,他一把將蔡羅拽進自己的辦公室:“你說,你怎麼把我妹妹弄丟瞭?”
蔡羅涕淚橫流:“哥,我留下這條命就是來見你的。你讓我喘口氣,給我弄點兒東西吃,我慢慢跟你說。等我說完瞭,要殺要剮隨你。”
黎海鵬的臉色緩和下來,安排人去買瞭快餐。蔡羅邊狼吞虎咽地吃著,邊把事情前前後後細細講瞭一遍,也把他知道的黎海鷗在汕頭販毒的情況告訴瞭黎海鵬。這些情況與黎海鵬掌握的大致吻合,他也知道這事怪不著蔡羅,是黎海鷗自己不小心讓警察盯上瞭,若是認真論起來,還是自己的妹妹連累瞭蔡羅。
蔡羅說:“哥,我實在是沒處去瞭,才來找你。”
黎海鵬拍拍他的肩膀:“來找我就對瞭。據可靠消息,海鷗已經進去瞭,救出來的難度很大。但她是我親妹妹,還是因為我進去的,我不會放棄。眼下我們要做一件更重要的事,這件事如果做成瞭,我們就能翻身,隻要能翻身,救出我妹妹就是小菜一碟。”
蔡羅激動地站起身:“什麼事?哥你隻要開口,小弟……”
“對你來說不是什麼難事。”黎海鵬打斷他的話,“現在我們已經上瞭這條道,想回頭來不及瞭,那就隻有咬牙走到底。我知道你有技術,但這還不夠,你必須成為這個行業的精英,你做出來的東西,別人做不出來!隻有這樣,我們才能立於不敗之地。你現在不需要做別的,先休息幾天,把這些書看看。”
說著,黎海鵬從書架上拿出厚厚一摞圖書,除瞭《有機化學》等專業書籍,還有一份打印的《易制毒化學品管理條例》。
黎海鵬說:“所有暴富的辦法,都寫進瞭這個條例裡。這些化學書呢,是你從事這個行業必修的課程。你有實踐經驗,再把這些書看明白瞭,你就脫胎換骨瞭。”
蔡羅僅用瞭很短的時間就看完瞭這幾本枯燥難懂的化學書。他在這方面還真是有天賦,一般高中文化水平的人,在老師的指導下弄懂這些東西也要好幾個月,蔡羅卻能輕易融會貫通。那麼,黎海鵬讓他讀這些化學書的目的是什麼呢?
黎海鵬問他:“如果不用麻黃素,能不能做出高純度的冰毒來?”
之所以有此一問,是基於以下這個現實情況:以往制造冰毒通常使用麻黃素,但麻黃素等化學藥品早已被國傢有關部門列為主要的易制毒化學品,控制很緊,黑市價格也隨之飆升。黎海鵬想另辟蹊徑,嘗試不用麻黃素,而是用其他化學品替代。
蔡羅的回答讓黎海鵬很滿意:“做冰毒之所以需要麻黃素,是為瞭提取麻黃堿。很多藥品都含有麻黃堿的成分,比如治療感冒的康泰克,還有一些藥品的主要成分就是苯丙胺,隻要通過化學反應,就可以生產出甲基苯丙胺,也就是冰毒。以前博社就有人用康泰克提煉過冰毒,小打小鬧還可以,大量生產的話,藥品的需求量太大,容易引起警方的註意。用其他化工產品合成冰毒,理論上沒問題,隻是制作難度比較高,博社還沒人能掌握這種技術,制作冰毒主要還是依靠麻黃草。”
黎海鵬點點頭:“你說得很對。既然你有這方面的天賦,我想讓你找個專傢去學學,再提高一下,掌握這種技術。這對咱們將來的事業大有好處,你考慮考慮。”
蔡羅不假思索:“不用考慮,一切聽哥安排!”
黎海鵬拿出一張身份證遞給蔡羅。蔡羅接過來一看,身份證上的照片是自己的,但名字卻叫羅明,出生地是廣東汕頭。黎海鵬說:“這個羅明幾年前就離傢出走瞭,至今杳無音訊,我托人找到羅明的父親,拿著你的照片補辦瞭新身份證。以後你就叫羅明瞭,你要忘記陸豐、忘記博社,也要忘記蔡羅,做夢說夢話,都必須是汕頭的羅明!明白瞭嗎?”
“明白瞭,哥!”蔡羅如獲至寶。
幾天之後,黎海鵬告訴蔡羅:“我通過朋友找到瞭一所大學的陸教授,他是頂級的化工專傢,退休後給一傢化工企業做顧問。現在你的身份是一傢即將倒閉的醫藥公司的技術員,去這傢企業應聘。”
蔡羅順利進入陸教授所在的企業。與陸教授熟悉之後,蔡羅告訴陸教授,他以前所在的醫藥公司研究過一種減肥類藥物,但沒有成功,主要原因是提煉苯丙酮的技術不過關。他向陸教授請教,能不能用常用的化學品合成苯丙酮。
熱心的陸教授認真查閱瞭相關資料,苯丙酮確實可以作為減肥藥物使用,不過,這種化學品具有一定的精神刺激作用。但陸教授也明白,所有的藥物都具有副作用,就看你怎麼使用瞭。就像菜刀能夠殺人,但它的主要功能是砍瓜切菜一樣,誰也不會因為菜刀能夠殺人,就拒絕在廚房裡使用菜刀。蔡羅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陸教授並沒有多想,幫助蔡羅進行實驗,成功合成瞭苯丙酮。
盡管蔡羅是個化學方面的天才,但他隻有高中文化基礎,很多高深的專業理論對蔡羅來說理解起來是非常困難的,況且他隻有師父手把手教出來的實踐經驗,沒有系統學習過專業化學知識。然而,聰明絕頂的蔡羅竟然能將那些枯燥的化學品名稱和化學產品的還原方式,全部記在腦子裡,然後被他臨時抱佛腳應用到冰毒產品的開發上。
在中國當代禁毒史上,不使用麻黃素就能大批量制造冰毒的制毒師鳳毛麟角,最有名的當屬十幾年前福建的制毒大王劉招華,劉招華伏法之後,技術失傳。而新生代制毒師蔡羅,再次掌握瞭這種獨門絕技,此後,蔡羅開始生產這種新型冰毒,並將其命名為“3號”。
蔡羅離開的時候,給陸教授塞瞭5萬元感謝費。以往,老教授外出講課或者幫助他人做實驗,每次有三五千塊錢的收入是正常的,一次拿到萬把塊錢的時候也有過,但一下子收到5萬元還是頭一次。為什麼給自己這麼多錢呢?老教授心裡總覺得不對勁,聯想到冰毒的化學結構與甲基苯丙胺相同,而苯丙酮可以通過兩次提煉還原成苯丙胺,老教授不由得一個激靈。
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立即向學校黨組織匯報瞭這個情況,學校隨即通報公安機關。蔡羅是以汕頭羅明的身份與老教授接觸的,這個情況很快就反饋到汕頭市公安局禁毒支隊,楊一鵬受命對羅明展開調查。可是人海茫茫,這個羅明失蹤瞭那麼長時間,到哪裡去找?楊一鵬一時沒有頭緒。
白雲快遞小哥
以黃飛鴻的佛山無影腳蜚聲國內外的佛山市,緊靠省會廣州,是珠三角的咽喉之地。在黎海鵬的精心安排之下,學成歸來的蔡羅在佛山市一處居民區潛伏下來。之所以將蔡羅安排在鬧市區,是因為在此之前,很少有人將制毒實驗室設在這種地方。黎海鵬堅信,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蔡羅出制毒技術,黎海鵬出制毒資金,兩人搭建瞭設備完備的制毒實驗室,為防止跑風漏氣,所有制毒的研究工作都由蔡羅一人親力親為,很快就生產出瞭小批量的“3號”。黎海鵬一方面以貨抵債,通過香港的餘嘉豪將“3號”發往東南亞地區,另一方面則通過暗網向國內外用戶分銷。
所謂暗網,是依托於互聯網存在的一個隱秘的網絡。你可以把互聯網想象成一座冰山,暗網則是冰山水下的部分,充斥著這個世界上所有你能想象到或者永遠也想象不到的罪惡交易——性、毒品、軍火、人口販賣甚至恐怖活動。在這裡,滿是搜索引擎找不到的信息,所有的用戶都是匿名的,所有的信息都通過軟件加密,這些加密信息通過一系列匿名節點傳遞,極難追蹤,成為各種犯罪分子的避風港。
黎海鵬通過暗網搭建瞭國內外毒品銷售網絡,在實際交易過程中,則利用這些年由網絡購物帶火的快遞業務。很快,廣東省公安廳禁毒局連續接到多起毒情報告,大部分來自廣州市白雲區。
一個寄件人來到廣州市白雲區的快遞點,要求往香港發送一分快遞。這裡距離香港很近,屬於常規業務。可蹊蹺的是,寄件人遞過來的包裹中隻有一盒香煙。值班的快遞小哥小張頓時心生疑竇,仔細一看,這包香煙經過重新包裝,外型有點兒鼓鼓囊囊,像是拆開後往裡面塞瞭東西。寄件人離開之後,小張就琢磨開瞭:“這種普通牌子的香煙哪裡都能買到,為什麼寄件人要花幾十塊錢,從廣州快遞到香港,還不住地催問抵達時間?煙盒裡裝的到底是什麼?”
快遞小哥越想越不放心,但他不敢拆開看,而是選擇瞭報警。民警來到現場後拆開煙盒,發現裡面藏瞭9克冰毒。白雲警方讓快遞小哥給寄件人打電話,試圖引蛇出洞,寄件人的手機卻停機瞭……對於販毒分子來說,通過快遞業務交易毒品有一個顯著優勢:當警方接到報警的時候,寄件人早已離開犯罪現場瞭。
快遞小哥小李也遇到過這種情況,他在快遞門店值班時,有個寄件人要將兩袋茶葉分別寄給福建的兩個客戶。小李註意到,兩袋茶葉都很普通,其中一袋茶葉的包裝還曾經拆開過。小李覺得奇怪,福建是產茶大省,用得著從廣東這邊快遞兩袋並不值錢的茶葉嗎?等寄件人離開,小李對兩袋茶葉進行仔細檢查,發現瞭藏在其中的一小袋白色晶體,隨即報警。
派出所民警趕到現場,根據寄件人留下的身份信息,請小李找個借口打電話讓寄件人回到門店。民警守株待兔,輕而易舉地抓到瞭寄件人。訊問後得知,這是一名來自福建的吸毒人員,利用快遞渠道將毒品賣給福建老鄉。不過,警方查獲的冰毒少得可憐,隻有039克。至於毒品來源,寄件人交代,他是通過網絡購買的冰毒,對方也是通過快遞方式給他發的貨。
接下來,快遞小哥小王報案,說是在一個包裹裡發現瞭疑似毒品。寄件人要寄的物品隻有7個橘子,小王攬件之後,寄件人兩次打電話,催問包裹有沒有寄出去,搞得小王有點兒煩,就這麼幾個橘子,又不是什麼值錢東西,你急什麼?晚上,寄件人又打電話催,小王就覺得可疑瞭。海南本來就盛產水果,往海南寄幾個橘子還這麼著急,是不是有問題啊?他幹脆打開包裝,仔細檢查那幾個橘子,在其中一個橘子上發現一條細小的裂縫,摳開一看,裡面藏著一小袋白色晶體。他經常看犯罪題材的影視劇,馬上意識到這是什麼東西。
經警方檢驗,這的確是055克冰毒。民警順藤摸瓜查到瞭寄件人,又是一個癮君子,依然是從網上購買的毒品。
這種通過快遞寄送毒品的方式,增大瞭警方的查緝難度,引起瞭廣東省公安廳禁毒局的高度重視。如何防止販毒分子利用快遞瞞天過海,成為公安機關面臨的新問題。省廳禁毒局會同廣州市公安局禁毒支隊聯手制訂方案,以廣州市白雲區為試點,與轄區內所有快遞公司密切聯系,向快遞公司員工普及禁毒知識,並從技術上進行指導。與此同時,規范快遞行業,試行物流快遞實名制——寄件人在收寄包裹時,都需要出示身份證,在快遞員配備的終端設備上驗證,快遞公司與公安信息平臺聯網,寄件人的個人信息會實時上傳到公安機關備案。
但快遞實名制的實施並不順利,很多寄件人產生瞭抵觸情緒,認為實名制會導致個人隱私外泄。廣東省公安廳禁毒局政委翟凱夏在進行調研時,一位寄件人發牢騷說:“快遞小哥偷換貨品、野蠻裝卸、態度惡劣,多次被媒體曝光過,現在讓我把身份證號和手機號統統告訴快遞小哥,他把我個人信息賣瞭怎麼辦?你能保證我的隱私不會外泄嗎?現在那麼多詐騙案,不都是因為個人隱私泄露造成的?”
還有的寄件人說:“實名制根本沒必要啊,快遞公司上幾臺檢測儀不就得瞭嗎?檢測一下有沒有違禁物品,有問題的不發就是瞭。總不能發個快遞,把我們祖宗八代都查一遍吧?”
阻力還來自於快遞公司,一個快遞店長說:“打心眼裡說,快遞實名制是好的,對快遞公司來說是一種安全保障,出瞭問題也可以追蹤到快遞小哥和寄件人。但實行快遞實名制,快遞小哥的工作量增加瞭,運營成本也會相應增加。”
面對這些問題,翟凱夏每到一處都耐心解釋,把道理掰開瞭揉碎瞭,直到對方心服口服:“通過快遞包裹運送毒品以及其他各種違禁物品,已經成瞭快遞行業最大的安全隱患,不實名、不驗視的收寄方式,被各類犯罪分子利用,嚴重威脅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甚至威脅國傢的安全。我們正在協調邊防、海關、鐵路、民航、海警等部門和行業,全力堵進口、截出口、斷通道,快遞行業僅僅是其中的一個環節,請大傢理解。”
從2015年下半年開始,針對毒品在快遞物流行業中轉、集散的嚴峻問題,廣州市白雲區公安局開展瞭聲勢浩大的禁毒重點整治行動,對全區3萬多名物流快遞從業人員開展常態化的禁毒教育培訓,提高快遞小哥的防毒辨毒技能,完善舉報獎勵機制,發動快遞小哥積極參與禁毒鬥爭,打造瞭一支具有白雲特色的禁毒志願者隊伍,共建共治快遞行業新秩序。
按照計劃,禁毒民警每個月定期組織一場培訓,企業內部每周進行一次禁毒培訓。培訓過程中,禁毒民警們向快遞小哥普及如何在日常的物流快遞工作中識別毒品,比如在開箱驗視環節,食材、藥材、衣物等都有可能夾藏毒品。如果一些日常用品出現瞭與一般重量不符的情況,也需要特別警惕。除瞭開箱驗視,各傢快遞門店攬收快件後,還要經過安檢閘機進行安檢,快遞包裹裡是否藏有毒品,一入閘機便見分曉。
白雲區公安局禁毒部門研發瞭“雲遞安”APP物流管控系統,安裝在禁毒民警和3萬多名快遞小哥的手機上。這個系統集信息采集、巡查、監管、預警等功能於一體,收攬快件後,快遞小哥必須將詳細信息登記到這套管理系統上,這些信息會直接反饋到警方的數據平臺上。一開始,很多快遞小哥用起這套系統來的確有些不習慣,開箱驗視等工作增大瞭工作量。不過,這個適應期很快就過去瞭,快遞小哥在“雲遞安”系統內錄入一個快遞單僅需幾十秒鐘。
除瞭快遞小哥對收寄件進行詳細查驗,白雲區公安分局專門成立瞭物流管控大隊,民警們每天都要前往各個快遞點進行巡查,發現可疑情況及時處置,監督快遞行業實現“五個百分百”,即100%實名收寄、100%開箱驗視、100%技防安檢、100%持證經營、100%從業登記。
有瞭“雲遞安”的加持,有瞭警方的強力支撐,快遞小哥們從原來的被動式查驗,轉換成現在的主動式查驗,再配上紅色的“白雲禁毒志願者”馬甲,白雲快遞小哥們既是禁毒宣傳員,也是禁毒巡防員,在禁毒工作中發揮瞭巨大的作用。
白雲區某國際物流公司的工作人員接到一名中年男子交付托運出境的貨物,貨物名稱一欄填寫的是某種設備,一共8件,用塑料膜裡三層外三層包裹得嚴嚴實實,再纏上厚厚的膠帶,最外面還打上瞭木架。這種包裹方式引起瞭快遞工作人員的高度警惕,立即將情況報告白雲警方。
白雲警方對這批貨物進行瞭進一步檢查,剝開層層偽裝,赫然發現8臺設備中竟然藏有冰毒250餘公斤。案件當屬重大,白雲警方上報省廳禁毒局,成立專案組全力展開偵查,一個跨境毒品走私團夥浮出水面,這個團夥的活動范圍不但包括全國多個省市,還涉及港澳臺地區和一些東南亞國傢。情況上報到公安部禁毒局,在公安部協調下,相關案情也通報給境外警方,達成瞭共同打擊毒品犯罪的共識。
開局之戰在菲律賓打響,通過對這個團夥境外成員及出境毒品流向的深入調查,菲律賓警方在馬尼拉成功抓獲涉案外籍嫌疑人5名。廣東警方在廣州、中山、東莞三地同時行動,抓獲7名犯罪嫌疑人,繳獲冰毒2公斤、毒資人民幣90萬元。根據涉毒線索有獎舉報規定,廣東警方對提供重大線索的白雲快遞小哥予以人民幣30萬元的獎勵。
不過,鄧建偉和翟凱夏對這樣的戰果並不滿意。在廣東警方送檢公安部禁毒局的毒品樣品中,發現瞭一種冰毒的變種,比一般的冰毒純度更高,危害也更大。被抓獲的犯罪嫌疑人隻知道這種冰毒叫作“3號”,產地就在廣東,但他們並非團夥核心成員,制毒窩點在哪裡,制毒師是誰,從哪裡購進的原材料,這些問題依舊沒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