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倆回到仙山英州。但剛到門口,便看到裡面站滿瞭人,都是華山派和雪燕教的人。林宇凰溜到前面去看瞭看。豐城和原雙雙被人圍在裡面,看神情,似乎正在討論極其重要之事。正準備聽個仔細,倆人便站起來,帶著弟子們朝外面走去。雪芝躲在門後,沒被人發現。待一群人走得遠瞭些,雪芝道:“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是在做什麼。我跟過去看看。”
“慢著,你想被他們發現是不?”
雪芝想瞭想:“那怎麼辦?”
林宇凰歪著嘴笑笑,踢起地面上的一塊小石頭,待之騰空,踹出去。小石消失在樹叢中,伴隨著一聲悶哼。很快,一個人影直直倒下來,撲在地上。雪芝相當有默契地配合林宇凰,踩住那人的後頸。那人立刻搖搖手,急道:“是我,是我!”
雪芝愕然:“豐涉?”然後收瞭腿。
豐涉撐著地面,身形一彈,跳起來站好,拍拍身上,轉身便走。但他沒走出兩步,又被快步跨過來的林宇凰拽住:“小子,我們要去跟那一群人,快把五道轉輪王金丹交出來。”
“那是聖母用的東西,我沒有。”
“你有的,交出來。”
“有我也不交,你殺瞭我便是。”
“我不殺你,但我有一百種以上的方法讓全天下最醜最臭的大漢□□你。”
“我隻有一顆。”
“死到臨頭還嘴硬。你有三顆。”
“好吧,我有三顆,但你若三顆都要,我立刻吞瞭它們然後咬舌自盡。”
“林二爺對你的破丹也沒那麼多興趣。給一顆芝丫頭便是。”
於是豐涉拿起腰間的葫蘆,把塞兒□□,輕輕一掰,兩顆極小的金丹便從塞裡掉出來。他給瞭雪芝一顆,把剩下的裝回去。雪芝拿著金丹,道:“這不是兩顆麼?”
林宇凰道:“還有一顆在葫蘆旁邊的玉佩裡。”
雪芝看瞭一眼林宇凰,驚道:“凰兒,你是不是搜瞭別人身啊。”
豐涉倒是不吃驚,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別處。
“我才沒那麼多時間。”林宇凰說罷拍拍雪芝,“你趕快去,不然追不到。”
“等一下,這丹藥是用來做什麼的我都不知道。我怎麼追?”
“閨女啊,你連這麼邪門的藥都沒有聽過,怎麼混的江湖?反正你吃瞭它便是,不會被那兩個掌門發現的。”
雪芝點點頭,吃下金丹,又一次縱身躍上房頂,頓時發現像是被抽空瞭所有的內力和體重,動作比以往輕盈數十成。很快,她追上瞭那一幫人。眼見他們進入瞭一個大宅院,雪芝跳到宅院屋頂,輕手輕腳走過去,倒掛在後院房簷上,貼在窗子上。房間裡果然隻剩瞭豐城和原雙雙。
“我的心肝兒,快快過來,真是想死你豐哥哥瞭。”若不是豐城的聲音極具特色,雪芝一定會以為裡面另有其人。豐城嘆道:“雙雙,你為何要躲著我?是在氣我天天和曼曼在一起麼?要不是怕人傢閑言閑語侮瞭你的名聲,我才不會選她……你便別再生氣。”
“你們這些個死男人,嘴巴上都說得好聽。嘖,這天下哪有不漏風的墻?姓白的賤人跟你都這麼多年,早知道瞭點事,明著在外面說那重雪芝的不是,暗著把我批得一錢不值。當年你若等老婆死瞭便娶我,還會有這麼多麻煩事麼?”
“就娶就娶,都在一起這麼多年,你還怕等這幾天不成?”
“說實話,你是不是連重雪芝的主意也在打?”
“怎可能?她不過是個小丫頭。”
“小丫頭值得你這樣去幫?”
“江湖後輩,我們老一輩的多少都會照顧照顧,雙雙你不會連她都要計較吧。”
“她確實不值一談,不過我怕她恫疑虛喝聲勢大,對我們的計劃有影響。”
“我們要打敗的是武當峨嵋,和重火宮又有什麼關系瞭?”
“提到這事我便氣!”原雙雙提高音量,又拍瞭一下桌子,“都是你那個死表弟!他害我們奉紫淚幹腸斷!要不是因他駟馬高車,仗勢欺人,我早弄死他瞭!”
“看你在外面可是偏心他得很,我還說你真忘瞭。”
“奉紫對我來說,便是親生女兒一般。你的女兒要在十來歲便被人……嗚,你會不會想將那人千刀萬剮?”
豐城的聲音溫軟瞭不少:“好瞭好瞭,舊事莫提。我隻是想知道,是否蓮翼真已走漏?”
“這種事我如何會知道?”
這時,雪芝的長發自衣襟中落出,垂下來。她甚至連伸手去捉回頭發的時間都沒有,便驀然睜大眼,更往窗口旁靠瞭些。但接下來,裡面原雙雙發出的聲音,卻嚇掉瞭她一身雞皮疙瘩:“你們這些死男人,就知道蓮翼、蓮翼,有沒有替我們女人傢想過?還說就愛我一個人,為瞭我天下都可以不要!”
“傻雙雙,我這不是來疼你瞭麼。”
接下來一陣推搡聲,親嘴聲。雪芝面紅耳赤地往後縮瞭縮,卻撞上一個事物。回頭一看,豐涉竟也倒掛在她的身邊,並快速伸手捂住瞭她的嘴,搖瞭搖手指,笑得陰森森。待雪芝神情正常些,豐涉松開手,勾勾手指,讓她跟著自己走。過瞭一會兒,倆人偷偷摸摸爬到屋頂。
“竟喜歡偷看這樣的事,真是好下流的姑娘。”剛一站穩,豐涉無奈地聳聳肩,又飛快補充道,“不過不要在這裡發脾氣,底下聽得到。”
雪芝憋著一口氣,雙眼幾乎要爆發出火焰:“底下兩個人是原雙雙和豐城,你什麼都沒聽到?”
“沒有,我對這些人一點興趣都沒……什麼?”豐涉愕然,“你說,是原雙雙和……豐城?”
雪芝觀察他片刻,疑惑道:“你和豐城都姓豐,莫非你們有什麼關系?”
“一個姓氏便有關系瞭?那你豈不是舜帝後人?(1)”
雪芝懶得理他,又看到兩個雪燕教女弟子從後院並肩走過。她們說話聲音不大,但都實在耳熟到讓雪芝無法忽視。聽瞭半晌沒有想起是什麼人,便飛速順著房簷走,跟到瞭一口井旁。其中一人握住繩子,背對著她往上面提水桶,另一人歪歪地靠在水井旁,唉聲嘆氣:“我開始以為教主這樣折騰奉紫,是因為她人不好,結果我猜錯瞭。你說,教主怎麼就對那丫頭這麼好呢?她武功又不高,也不機靈,所有人都討厭死她。”
她甩甩手,雪芝這才看清她的面容。非常眼熟,幾乎就要想起來。提水的女子沒有回話。先前的人又繼續說道:“你說當初教主為何要叫我們把重雪芝給扔到光明藏河中?”
“話少一點,你不會死。”
那女子拍拍手:“你怎麼這樣說話?當初你還不是有插一手。你當時說得比我還起勁,怎麼現在裝啞巴瞭?有本事做壞事,便別怕鬼敲門。”
“……我有問題想問你。”
“你說。”
“你和上官透,到底有沒有在一起過。”
“有!”
“你騙得過重雪芝,便認為騙得瞭我麼。”
“你……何故問我此事?”
雪芝這才想起那站著的女子是什麼人——燕子花,前幾日才和她在奉紫壽宴上對決,又和上官透扯不清關系的峨嵋女弟子。這人說話方式和外貌完全沒變,隻是讓人迷惑不解的,是她現在竟然變成瞭雪燕教的人。此時,那提水的女子道:“我隻是好奇而已。你對上官透的所作所為,似乎不在計劃當中。莫非是對他動瞭真情?”
燕子花漲紅瞭臉:“我不過是想挑撥重雪芝和他的關系,以免他幫忙,給教主帶來大患。”
“教主最擔心的,便是重雪芝和林奉紫關系好轉,和上官透一點關系都沒有。若你真想挑撥,也該是她和林奉紫的關系,也該把當年靈劍山莊的舊事翻出來說。你倒是頗有奉獻精神,自個兒上陣。”
“你少尖酸刻薄,不要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唉,你等等,不要走……”
提水的女子帶著水桶,走遠瞭。可惜一直背對雪芝,什麼也看不到。很快燕子花也跟著離開,雪芝一時間理不清思緒:她和奉紫關系好轉,對原雙雙又會有什麼影響?那燕子花隻算蒼蠅不算豺狼。而寡言的女子,知道的事似乎更多。但沒有時間多想。她又快速回到屋脊旁,豐涉也掛在那裡。屋內的倆人已人道結束,開始討論其餘的事。原雙雙嬌嗔道:“豐郎,我自知不如《蓮神九式》,但若此秘籍走漏之事為真,你又恰巧得之,修煉之前,還是要慎重的好。”
豐城大笑道:“哈哈哈哈,那武功男的練瞭像女的,女的練瞭像男的,我怎麼可能練?我呢,雖然隻有一個兒子,但好歹也是個當爹的。當爹的,怎能做如此不盡責任的事?”
“瞧瞧,你都心疼自己的兒子,我也會心疼女兒般的奉紫啊。”
“你確實是很疼奉紫。隻是有件事,我一直沒想明白。”聽見原雙雙宛若少女的嬌嗔,他呵呵笑瞭一聲,“你這般同情她,那你自己呢?雙雙,我記得你初次跟瞭我時,是十七歲罷。那時你已不是女身,為何又這樣在意奉紫的清白?”
屋內沉默的尷尬,連雪芝都能感受到。但過瞭片刻,原雙雙又嬌笑出聲:“人傢這不是怕給封掌門添麻煩麼……”
接下來,二人又聊瞭一些有的沒的話題,雪芝越聽越困,回頭才發現豐涉已沒瞭蹤影。是時正逢景昃鳴禽歸,火雲半遮斜陽,流紅灑落萬傢。雪芝偷偷離開屋脊,見他正僵直地站在屋頂上,身影被斜暉的金邊勾瞭出來,濃稠的發間,密密麻麻的幾根小辮子和腰間的葫蘆一般,在風中沒有規律地亂舞。他的身後是萬丈濃焰下的蘇州城,迥澤小橋,漁傢歸路,都被綿綿紅光緊緊包圍環繞。隔瞭很久,雪芝才輕聲問道:“這般安靜不像你。怎麼瞭?”
“你說得沒錯,那人是生我的人。”豐涉答得相當幹脆。
“你是說……豐城?”
“嗯,他知道我存在過,以為我已死。”
“那你為何不和他相認?”
“他是華山派的掌門人,江湖人眼中的英雄豪傑。”豐涉笑得一臉燦爛,卻一直看著地面,完全沒有抬頭的勇氣,“我是他扔的,也是滿非月養大的,為何要認他?”
“這些你都是聽誰說的?”
“當然是聖母。”
“你有沒有想過,她或許會騙你?”
“有想過,所以我一直都有留意豐城的行蹤。但是他對我母親和我的事絕口不提,也從來都對人說,他隻有一個兒子。”
胡風獵獵,落暉茫茫。小舟悠悠從河道中劃過,遠方的青山中,寺鐘忽然敲響,餘暉從雲縫中漏出,燃燒瞭視野中的重重紅樓。豐涉回頭,因為背著光,身影極暗,站在暮景中,像是脫瞭群,孤形單影的鸞鳥。他的聲音放得很低很輕,嘴角的笑容越來越落寞:“聽說我母親是一位美麗穩重的女子,和我見到的女子都不一樣。雖然別人總說她早死瞭,說這些也沒用,但我還是覺得……唉,不說瞭,煩死瞭,人活著真是一點意思都沒有。”
雪芝像是不會武功一樣,踩著顛顛簸簸的瓦片走向他,朝他伸出手:“你的心情我完全瞭解。經常會感到孤獨……是吧?”
豐涉一掌打掉雪芝的手:“說話真肉麻!”
雪芝依然堅定地伸出手:“待會兒我們回去便拜把子,我當你姐姐,以後誰都不敢欺負你。”
豐涉看著雪芝,一如在看著奇怪的生物。見他遲遲不和自己擊掌,雪芝走過去,對著比自己高出不少的人,重重拍瞭拍肩:“小涉,大姐會照顧你的!”
“那……大姐送不送親親?”
豐涉揉著滿是淤青的胳膊,和雪芝一起回瞭仙山英州。遠遠便看見一如既往生意紅火的大廳,倆人剛一跨進大門,一個女子便掂著手帕快步走來,捉住雪芝的雙手:“妹子,你這是去瞭哪裡,可把我們找死瞭!”
此時,雪芝就算不看眼前人,隻看豐涉的反應,也知道捉著自己的什麼人:豐涉的眼睛已經長在瞭她的脖子下,小腹上。雪芝一邊狠狠踩瞭豐涉一腳,一邊笑道:“好久沒見紅袖姐姐。”
“虧你還記得我!”倆人數年未見,裘紅袖竟難得一見如故,嘰嘰喳喳說起來,“看看我們當年的小丫頭,這會兒可出落成瞭大美人,難怪那麼多男子為你爭得你死我活頭破血流……話說回來,當初我還跟一品透說,讓他小心著,不要讓你喜歡上他,免得他這花心大蘿卜辜負瞭你……沒料到啊,第一個栽的竟是他!”
雪芝連忙作瞭個“噓”的動作:“你饒瞭我,別說這麼大聲。”
“那好,我們上樓說。”說罷拽著雪芝往樓上走,後面的豐涉完全變成瞭陪襯。
仙山英州依舊依水而設,每上一層樓,經過一個拐角,都透過窗欞花紋外的水流,橫穿蘇州的小船,被風吹著搖曳的大紅燈籠。走到二樓,後院景象一覽眼底:房門貼滿“福”字,種滿蒲桃槐樹。二樓欄桿上掛瞭幾頂圓草帽,一些稻穗和幹辣椒,紅黃相稱,光亮光亮的,令華美客棧樸實世俗瞭不少。裘紅袖指瞭指院中幾株花葉:“看到那鳳仙花和紫茉莉瞭麼。鳳仙是一品透送的,胭脂花是狼牙送的,說是給我送來染指甲和抹胭脂。不過我當時一看便知道,狼牙會送這玩意,定是一品透叫的。他那大老三粗的心肝,能想到這些小事兒?當時我還誇一品透懂姑娘心思來著,沒想到這才多久,便跟傻子一般。”
雪芝一臉怨氣:“狡猾如狐,兇狠如狼,哪裡傻瞭?”
“聽到沒有,芝兒都說我不傻。”
“她是你老婆,當然幫著你。”
雪芝木然站直,隻聽見身後的房門打開,有人從裡面走出來。上官透靠近以後,隻是站在她身旁,還保持瞭一段距離:“別這麼說,芝兒還未應瞭我。”
裘紅袖看看雪芝,眼角露出一絲笑意:“傾壇飲酒,難知其味啊。”
豐涉也笑得不三不四,還用手肘碰碰雪芝的胳膊。一時氣氛詭譎,雪芝實是沉不住氣:“你們看來看去笑什麼?我和昭君姐姐是姐妹情誼!”
房裡有人噗的一聲笑出來。大傢回頭,隻見仲濤嘴裡嚼著雞腿,十根手指在衣擺上蹭瞭蹭,快步走過來,重重地拍拍上官透的肩:“吃癟瞭麼。讓你過去自鳴得意,忘乎其形。”
上官透胸中萬箭穿心,卻還是穩住形態:“肌肉公子除瞭幸災樂禍,也就會扒瞭衣服,在院子裡烤成條熟鱭。”
“還不是因為紅袖那死女人說,男子要黑才英俊。”
“肌肉公子?”雪芝忍不住看一眼仲濤的手臂,又掃瞭一下他的胸口。
仲濤連忙擋住胸口:“妹子,你的眼睛讓我想起瞭前幾天被紅袖喂死的金魚。”
雪芝沒說話,紅袖眼睛瞇瞭起來:“你說什麼?”
“我說紅袖美人發如青雲。”仲濤幹笑,“都別站在門口,出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