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延續(1)

隨後,宋相思就轉過頭,盯著不遠處的手術室門,眼神變得有些飄忽,約莫過瞭半分鐘,又用那種點蠻不在乎的語氣繼續開口,說:“這麼多年都是這麼走過來的,沒什麼好在意的。”

許嘉木的心底一下子就泛起瞭沉悶的疼。

他和宋相思並非天天黏在一起的,她有她的事情要忙,他也有許氏企業的事情要處理,就算是見面,大多數也是晚上,一場歡-愛各奔東西,但是在他的記憶裡,宋相思從來都是那種很淡然的模樣,似乎什麼東西都不在乎,他從沒見過她因為病痛難受的樣子,也沒見過她因為難過流淚的樣子。

可是現在,她卻跟他說,這麼多年都說這麼走過來的……她是再說,這些年,不管她多難受多難過,她都是一個人獨自忍著嗎?

許嘉木盯著宋相思的腳腕,沒吭聲,過瞭一會兒,就把她的腳放回瞭鞋子上,起身離開-

許嘉木再回來的時候,手上拎瞭一個袋子,他站在宋相思的面前,從袋子裡拿瞭一盒酸奶,插瞭一根吸管,遞到宋相思面前。

宋相思詫異的望瞭一眼許嘉木,似是納悶他剛剛走瞭,怎麼又回來瞭。

她停頓瞭一下,最後還是接過瞭那盒酸奶。

許嘉木單膝跪在瞭宋相思的面前,將袋子扔在瞭一旁地上,脫掉瞭宋相思的鞋子,然後在手心倒瞭一些紅花油,搓瞭兩下,就揉起瞭宋相思的腳腕。

宋相思望著低頭揉腳的許嘉木,唇瓣用力的抿瞭抿,然後就咬著酸奶的吸管,移開瞭視線。

這大抵是這些年來,第一次有人照顧她。

許是母親去世得早,她早早的學會瞭獨立,後來父親病重,她就一個人擔起瞭所有的傢庭責任,因為沒人照顧,所以隻能學著自己照顧自己,久而久之,就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是無所不能的,不管是生病還是受傷,能忍就咬緊牙關的忍過去,然後等到隻剩下自己一人的時候,在流淚,在因為疼痛低呼出聲。

她跟許嘉木的那八年裡,其實無數次的都在想,她什麼時候可以依靠許嘉木,想到最後,她發現,那個男人根本沒有任何想讓她依靠的念想。

她不是膽小的人,可是她卻從來都沒膽量去跟許嘉木說自己心底的真實想法。

她看起來很自信,其實她骨子裡很自卑,不管她怎樣努力的讓自己在眾人面前光鮮亮麗,可是她本質上始終是被人買來的情-婦。

現在有瞭小紅豆,她更要堅強,以前的時候一個人還會因為過得太累偷偷地哭泣,現在一個人的時候,連哭都不敢哭瞭,生怕自己會一旦落淚,就垮掉,甚至以前她還想著,如果許嘉木不娶她,她可以找個老實的好男人結婚過日子,可是現在為瞭小紅豆,她連結婚都不敢結,她怕那人對小紅豆不好。

現如今,突然間有人對她這般好,她莫名其妙的有些想掉眼淚。

許嘉木按完宋相思的腳,幫她重新穿上瞭鞋子,才開口問:“好些瞭嗎?”

聽到許嘉木的聲音,宋相思猛地回神,她急忙垂下眼簾,遮掩住眼底的淚光,輕輕地點瞭一下頭,用力的吸瞭兩口酸奶。

許嘉木站起身,抽瞭一張濕巾,擦掉瞭手心裡紅花油,然後就靠回瞭宋相思對面的墻壁上。

樓道裡一片安靜,不知道到底過瞭多久,許嘉木的手機突然間響瞭起來,在一片寂靜裡格外的刺耳。

許嘉木摸出手機,看到來電顯示的名字,才猛地想到自己竟然忘瞭還在飯局上的楊思思,他往宋相思的遠處走瞭走,才接聽。

雖然許嘉木刻意將聲音壓得很低,但是宋相思還隱隱的聽到瞭一些內容。

“不好意思,我突然間臨時有事,忘瞭告訴你……你現在在哪裡?我派人過去接你,送你回傢……好,嗯,沒問題,一定會給你好好道歉的,嗯,88,回傢早點睡。”

許嘉木掛斷電話,重新走瞭回來,距離宋相思還有大概兩米遠的距離時,宋相思突然間轉過頭,出聲:“今晚謝謝你瞭,時間也不早瞭,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沒關系。”許嘉木淡淡的說瞭一句,就重新靠回瞭原本靠著的墻壁位子。

宋相思動瞭動唇,沒再說什麼,樓道裡再次歸於平靜,這次約莫過瞭大概五分鐘,手術室的門就被打開,宋相思猛地就站起瞭身,就連許嘉木也跟著站直瞭身體。

主治醫生最先從裡面走瞭出來,他摘瞭口罩,對著迎面走來的宋相思一臉凝重的搖瞭搖頭。

許嘉木下意識的望向瞭宋相思,眼底藏著一股擔憂。

宋相思沖著主治醫生眨瞭兩下眼睛,才開口問:“什麼意思?”

“宋小姐,請節哀順變。”主治醫生微微低瞭一下頭,才繼續開口說:“宋老先生年紀大瞭,身體機能本來就退化,如果硬做第二次手術,風險很大,怕是手術臺都下不瞭隨時會去世,如果保持現狀,按時吃藥,怕是還可以活上一陣子,具體多久,那得看宋老先生的心態瞭。”

宋相思身體微微晃瞭一下,許嘉木快速的摟住瞭她的肩膀,對著主治醫生開口問:“你們院長呢,我想跟他談談。”

“真的很遺憾,就算是你請瞭最好的醫生過來,怕是也無力回天。”主治醫生歉意的說瞭一句,然後又開口:“宋小姐,宋老先生現在還清醒著,他說有話要跟你說,你去特護病房等他一下吧。”

說完主治醫生繼續抱歉的對著宋相思和許嘉木鞠瞭一下躬-

宋相思一個人進的特護病房,宋父半坐在病床-上,手背上紮著吊針,看起來還算是有精神,他看到宋相思,立刻笑瞭笑,然後拍瞭拍自己身邊的位子:“思思,過來坐。”

宋相思“嗯”瞭一聲,走過去坐下,隨後她的手就被父親一把抓住:“思思,爸爸知道,爸爸時間不久瞭,我也跟醫生說瞭,不再接受治療瞭。”

宋相思“嗯”瞭一聲,走過去坐下,隨後她的手就被父親一把抓住:“思思,爸爸知道,爸爸時間不久瞭,我也跟醫生說瞭,不再接受治療瞭。”

宋相思突然間就湧動瞭一股想要落淚的沖動。

“我知道你肯定會難過,但是人啊,總會死的,我每天都在醫院裡呆著,也不快活,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如果你現在不忙的話,可不可以陪著我回傢?我想回去看看你媽媽……”

宋相思的眼淚猛地就落瞭下來,完全不顧自己這幾天的廣告拍攝,垂著眼皮點瞭點腦袋,開口聲音有些哽咽:“好,我陪你回傢,你想什麼時候回去?”

“如果可以的話,爸爸想現在就走。”

宋相思當然知道父親這句話的含義是什麼,他怕自己再不走,會死在北京。

宋相思繼續點頭,百依百順:“好,我等下就去訂機票。”

“好孩子。”宋父彎著唇笑瞭笑,笑著笑著,突然間就帶著幾分懇求的開口:“思思,你一直都跟我說,你有個男朋友,當初我生病做手術的錢,都是他給你的,你還說他是大公司的老板,很有錢,對你好的不得瞭,你們這都在一起,快要十一年瞭吧……你都三十歲瞭,也該考慮結婚的事情瞭吧,他有沒有說要娶你?”

宋相思一時之間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思思,你該不會是騙爸爸的吧……”宋父面露擔憂:“還是他根本沒有娶你的意思,你被騙瞭這麼多年?”

“沒有。”宋相思彎著唇笑瞭笑,開口寬慰父親:“城裡人結婚都晚,三十歲不算什麼的,他最近工作很忙,他說瞭,等忙完這一陣子,就跟我結婚。”

“是嗎?那太好瞭。”宋父笑,隨後又帶著幾分期待的問:“那你能讓爸爸見見他嗎?他要是真娶你,遲早是要見爸爸的,爸爸很有可能活不到那個時候瞭,爸爸隻想見見以後你嫁給一個什麼樣的人,然後爸爸去見你媽媽的時候,好跟她形容。”

宋相思垂著眼簾,默瞭一會兒,然後望瞭一眼在樓道外站著沒離開的許嘉木,像是決定瞭什麼一樣,側過頭對著父親彎著唇笑瞭笑,說:“爸,他就在外面,我現在就去喊他進來。”

宋父連連點頭,說瞭好幾個“好”-

宋相思拉開病房的門,許嘉木立刻就轉瞭身,目光深邃的盯著她的眼睛問:“你還好吧?”

宋相思輕點瞭一下頭,沒說話,隻是拉上瞭門,然後對著許嘉木指瞭指遠處,然後就邁著步子往自己指的方向走去。

宋相思一直走到洗手間的門口,才停瞭下來,她轉過身,遲疑瞭好大一會兒,才對著身後的許嘉木開口說:“我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許嘉木:“你說。”

“你能不能……裝一下我的男朋友?”宋相思腦袋都垂瞭下去,聲音有些低弱的說:“我爸他活不瞭幾天瞭,說想見見我男朋友,所以,你能不能……”

許嘉木盯著宋相思的眼神微微波動瞭一下,頓瞭幾秒鐘,才冷聲問:“你不是已經結婚瞭嗎?怎麼不直接讓你丈夫過來?”

宋相思臉色驀地有些發白,她垂著眼簾,動瞭動唇,眉眼說話。

許嘉木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來的火氣,說出來的話顯得有些尖銳刻薄:“怎麼,你是怕你父親知道你嫁給瞭一個大你十多歲的男人,還給他兩個孩子當瞭後媽,然後對你失望,死不瞑目?”

宋相思咬瞭一下唇角,腦袋往下低的更加厲害,就連肩膀都微微的塌瞭下去。

許嘉木盯著宋相思毛茸茸的頭頂,眉眼閃爍瞭幾下,最後還是心軟妥協,隻是聲音聽起來有些冷硬:“走吧。”

宋相思有些錯愕的抬起頭,望向瞭許嘉木。

許嘉木沒吭聲,直接抓瞭宋相思的手腕,拉著她快步的沖著她父親的病房門口走去,走瞭沒多遠的距離,許嘉木想到宋相思紅腫的腳腕,腳步不由自主的放慢瞭下來。

走到病房門口,許嘉木剛準備推門的時候,宋相思用力的扯瞭一把他的手,許嘉木停下動作,轉過臉,望向宋相思的眼神有些冷淡。

宋相思眼神有些躲閃,嘴裡的話也說得斷斷續續:“我跟我爸說,我交瞭一個男朋友,談瞭十一年的戀愛……我還說,他是一個公司的大老板,很有錢……打算今年下半年娶我……”

許嘉木眉心皺瞭起來。

此時的宋相思根本不敢去看許嘉木,她想他的眼底,肯定是鄙夷和嘲諷,她一向高傲淡然的臉上,浮現瞭一抹局促和不安:“還有,當初那五萬塊錢,我爸他一直以為是我的男朋友給我的……”

“我跟我爸說,我男朋友對我很好……”

宋相思停頓瞭下來,她費瞭很大的力氣,才又擠出來瞭一句話,聲音小的可憐:“所以,等下能不能麻煩你在我爸爸面前,對我稍微好一點……”

宋相思像是意識到自己說的要求有些多,那一句話才說瞭一半,就突然又改口說:“其實你不用在我爸面前對我好,你陪著我爸爸坐會兒就好瞭,隻需要十分鐘,哦,不,五分鐘就好瞭,你也可以不用講話,隻需要對他笑一下,順著他的意思嗯一聲就好瞭……”

聽完宋相思說的這一長串話,許嘉木說不出來自己心裡到底是怎樣的感覺,這大概是他第一次見她這般低聲下氣的模樣,隻是覺得左胸膛裡很痛很痛。

許嘉木站瞭一會兒,對著宋相思輕輕地點瞭點頭,先是禮貌的敲瞭一下病房的門,等到裡面傳來一道滄桑的“請進”,許嘉木才推開門,牽著宋相思的手走瞭進去。

“爸,我給您介紹一下,這是我……”宋相思在喬父面前,一直很順口的能說下這幾個字,可是現在許嘉木站在旁邊,她倒是磕巴瞭一下:“男朋友,他叫許嘉木。”

“伯父好。”許嘉木先是面帶微笑的問瞭一聲好,然後就對著病床-上的宋父深深地彎瞭個腰。

宋父望著許嘉木衣冠楚楚,玉樹臨風的模樣,很是滿意,興許是因為宋相思告訴過他,許嘉木是大老板,他想到自己一生貧寒,自己女兒高攀瞭許嘉木,所以心理壓力有些大,略顯得有些緊張不安,隻是望著許嘉木一直很慈善的笑,一直到宋相思搬瞭一個椅子放到許嘉木的面前,示意許嘉木坐,宋父這才急忙點著頭,指著椅子說,連說瞭好幾聲“坐”。

許嘉木看出瞭宋父的局促,坐下之後,主動對著宋父開瞭口:“伯父,您身體還好嗎?”

宋父急忙回答:“還好,還好。”

許嘉木望瞭一眼一旁站著的宋相思,想到在進房間之前,她跟自己說的那些話,然後就伸出手,握瞭宋相思的手,宋相思愣瞭一下,下一秒就聽到許嘉木說:“伯父,醫生說瞭,隻要您心態好,還能活很久,我跟……”

許嘉木頓瞭一下,想到宋相思的小名,於是又說:“思思商量好瞭,十月份準備結婚呢,到時候還指望著您給我們見證婚禮的。”

雖然這是她告訴他的,可是在從他嘴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宋相思還是有些晃神。

天知道,以前的八年裡,她多少個日夜做夢,都夢到過許嘉木娶她為妻。

直到最後夢碎,她連做夢,都不敢去想許嘉木會娶自己。

宋父聽到這句話,是打心眼裡高興,他心裡清楚,自己肯定是活不到那個時候瞭,卻還是笑的合不攏嘴,又連連說瞭好幾個“好”。

許嘉木牽著宋相思的手沒放開:“伯父,真的很抱歉,我跟思思在一起這麼久,早就該來拜見您瞭。”

“沒關系,沒關系,我聽思思說瞭,你很忙……”宋父急忙搖頭。

……

接下來許嘉木的表現倒是出乎宋相思的意料,遠比她想象中親切很多,他對父親說話也很敬重,看得出來,父親對他很是滿意,臉上的笑,都是發自內心的,甚至聊到最後的時候,宋父直接笑瞇瞇的望著宋相思說:“思思,我現在見瞭你的男朋友,死而無憾瞭。”

宋相思彎著唇淺笑,許嘉木倒是開口:“伯父,您這說什麼話,您放心,我肯定會想辦法聯系最好的醫療團隊過來給您看病。”

宋父笑,沒在接許嘉木這個話茬,直接望著宋相思開口說:“思思,你訂機票瞭嗎?”

“沒有,馬上。”宋相思一邊說著,一邊摸出來瞭手機。

“什麼機票?”許嘉木疑惑的問瞭一句。

“我跟思思準備回老傢。”宋父解釋。

“什麼時候?”許嘉木問。

宋父答:“就現在。”

許嘉木眉心蹙瞭蹙,然後望瞭一眼正在訂機票的宋相思,突然間伸出手,就抽走瞭她指尖的手機,然後摸出來瞭自己的手機,直接撥瞭一個電話過去:“給我訂三張機票……地點和身份證號我馬上發給你……”

掛斷電話,許嘉木直接將手機遞給瞭宋相思:“把你和你父親的身份信息發到這個號碼上。”

宋相思沒去接許嘉木的手機,望著他的眼底,閃爍著一縷無聲的詢問。

許嘉木當然知道宋相思心裡在想些什麼,他沒開口對著宋相思說話,反而直接轉瞭頭,望著宋父:“恰好這幾天我沒什麼事,陪您和思思一同回去。”

宋父顯得有些受寵若驚,下意識的望瞭一眼站在一旁自己的女兒,然後才開口說:“這個,會不會有點太麻煩瞭……”

“不麻煩,本來我就該回思思的傢鄉一趟。”許嘉木頓瞭一下,又說:“再說,你們兩個千裡迢迢的回去,我也不放心。”

說著,許嘉木將手中的手機沖著宋相思晃瞭晃,宋相思抿瞭一下唇,伸出手接瞭過來,手指很快的在上面敲打瞭一陣子,然後才將手機還給瞭許嘉木,許嘉木望瞭一眼宋相思打的姓名和身份證號,確認無誤,就直接給自己的秘書發瞭過去-

宋父的出院手續,是許嘉木辦的,就連這一段時間的住院費和未結的手術費都是他刷的卡。

宋父身體虛弱的厲害,走路都是顫顫巍巍的,最後還是看護搬來瞭一個輪椅,許嘉木將宋父推到瞭樓下-

飛機起飛沒多久,宋父便有些體力不支的閉著眼睛睡去。

飛機上的冷氣開的有些重,許嘉木給空姐要瞭兩條毛毯,先拿瞭一條遞給瞭身邊的宋相思。

宋相思轉頭,先看瞭一眼許嘉木,然後輕聲的說瞭一句“謝謝”,就接過瞭過去,她攤開毯子,往自己身上蓋得時候,眼角的餘光恰好看到許嘉木側著身,將毯子仔細的披在瞭熟睡的宋父身上,宋相思下意識的轉過瞭頭,直到許嘉木蓋好毯子,坐正身體,她才急匆匆的轉回頭,草草的將毯子搭在瞭自己的腿上,像是怕被許嘉木看到自己眼底的異樣一般,宋相思倉促的閉上瞭眼睛,過瞭沒一會兒,她就感覺到男子舉止很輕緩的側過身,將她腿上的毯子拎起,小心的披好在瞭她的身上。

宋相思睫毛顫抖瞭兩下,忍不住睜開瞭眼睛,許嘉木俊朗的側臉,恰好落入她的眼底。

許嘉木蓋好毯子,才看到她睜開瞭眼睛,他盯著她的眼睛看瞭一會兒,然後就輕聲細語的開口說:“廣告拍攝那裡,我已經給他們打瞭個電話,讓他們暫且推遲,等到你有時間再說。”

宋相思的手在毯子裡,緊緊地握成瞭拳頭,她努力的讓自己保持著鎮靜,沖著許嘉木又說瞭一句“謝謝”。

許嘉木神情很溫和的扯瞭一下唇,就轉過身,坐正在自己的座位上。

宋相思轉過頭,看向瞭機艙窗外,星光璀璨,月光皎潔,夜空美得一塌糊塗,可是她的心,卻亂如麻。

都說快到斬亂麻,她在三年前,就已經那麼手起刀落決絕狠戾的一刀斬斷瞭,可是到瞭現在,她卻還是因為他,再次心亂瞭起來-

抵達江蘇已經是凌晨十二點鐘,宋相思的傢鄉在一個小鎮上,此時深更半夜,早已經沒瞭去那裡的車,所以許嘉木就在機場的附近開瞭兩間房。

許嘉木和宋父住瞭一間房,宋相思一個人住瞭一間房。

兩個房間中間,隻隔瞭一面白墻。

第二天一早宋相思醒來,便去瞭隔壁房間,門是父親開的,許嘉木人沒在房間裡。

父親的精神看起來遠沒有昨天好,甚至有些萎靡,隻是給她開瞭一個門,走瞭不過大概十幾米的路,就累的氣喘籲籲。

宋相思攙扶著父親走到瞭沙發上坐好,她還沒開口說話,宋父就語氣緩慢的開口說:“昨晚,小許一夜幾乎都沒怎麼睡。”

“我肚子有點不舒服,一直往廁所跑,每次都是他背我去的,半夜我還不小心尿到瞭床-上,他給我換的衣服,還給我擦得身體,把自己那一張床讓給瞭我睡,他在一旁守瞭我一晚上,還有我那衣服,都是他洗的……”

宋父說著,就抬起手,指瞭指窗前掛著的兩件衣服。

“看得出來,小許人真不錯,對你是真心實意的好,將來有他陪著你,我可是真的放心瞭……”

宋父還絮絮叨叨的說瞭很多關於許嘉木的好話,宋相思卻一個字都沒聽進去,隻是盯著許嘉木洗的衣服,怔怔的看-

許嘉木回到酒店,手裡拎瞭好幾個袋子。

昨晚大傢走的匆忙,都沒帶什麼衣物,許嘉木特意去機場的商場裡給宋相思和宋父買瞭兩套從裡到外的換洗衣物,順便還租瞭一輛車,買瞭兩份早餐。

宋父行動不變,許嘉木坐在旁邊,很有耐心的拿著勺子,一勺一勺的喂宋父喝的粥。

宋相思坐在對面,望著面前的場景,眼底莫名其妙的就變得有些潮濕,她垂著頭,不敢去看面前的畫面,生怕自己看的時間稍微長一些,好不容易堅定地心,就那麼再次動搖瞭。

在她的記憶裡,許嘉木是那種典型的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少爺,曾幾何時,他竟然變瞭,變得心思細膩,變得很會照顧人,變得能給人可靠的安全感和依賴感,變得讓人覺得有他在就會心裡踏實而又溫暖。

若是,曾經他和她在一起的八年裡,他在她的面前,有過一瞬間現在這幅模樣,或許當初,當初她就不會心如死灰,不會那麼鐵瞭心的逼著自己離開他。

現在的他,終於如她所願,變成瞭一個值得托付終生的好男人,可是,卻和她沒有半點關系瞭-

上午十一點鐘,許嘉木結瞭房賬,開著自己租的那輛車,載著宋相思和宋父回瞭他們的傢鄉。

機場距離宋相思出生的那個小鎮約莫有四百多公裡,在路上大概走瞭五個多小時,一直到瞭下午將近五點鐘,終於到瞭宋相思的故鄉。

宋傢在宋父去北京治病之後,就再也沒人住過,傢裡有些臟。

昨晚一夜沒睡好,又開瞭一天車的許嘉木,沒有任何埋怨的卷著袖子,將房間裡裡外外都打掃瞭一遍,然後又出去買瞭菜,親自下廚,做瞭晚飯。

宋父的食欲不振,沒吃多少東西,就服瞭藥,回主臥休息瞭。

吃完飯,許嘉木去洗的碗,他從廚房裡出來的時候,恰好看到宋相思在沙發上鋪被褥。

宋相思聽到腳步聲,側著頭,望瞭他一眼,然後就將枕頭隨意的扔在瞭沙發上,站起身走向瞭自己從小到大住的那個臥室,推開門,對著許嘉木說:“你在這個房間睡吧,床單被罩我剛剛都給你換瞭新的。”

許嘉木站在原地沒動,先是盯著宋相思敞開的臥室門往裡面看瞭一眼,然後又看瞭看沙發上鋪的被褥,瞬間明白瞭宋相思的意思,想都沒想的就直接瞭當的開口說:“我睡沙發。”

“你今天開瞭一天車,肯定很累……”

宋相思剛爭辯瞭一句,就看到許嘉木大步流星的走到沙發前躺下。

宋相思盯著許嘉木沉默瞭一會兒,又開口說:“謝謝。”

許嘉木點點頭:“不客氣。”

宋相思在臥室門口站瞭半晌,留瞭一句“晚安”,就進瞭臥室,將門輕輕地關上-

第二天宋相思和宋父醒來,許嘉木已經做好瞭早餐。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宋父休息的好,這一天他的精神狀態特別的好,吃過早飯,便提議去墓地裡看宋母。

出發之前,宋父還特意讓宋相思給自己找出來宋母多年前親手給自己做的那一套中山裝穿上。

宋母的墓地埋在宋傢祖傳的農田裡,車子隻能開到路邊,接下來便要步行。

宋父雖然很有精神,但是卻走不瞭幾步路,最後還是許嘉木背起瞭他。

南方的夏季,遠比北京熱許多,此時正是正午,火辣辣的曬得人犯暈,許嘉木背著宋父不過才走瞭兩百米,他身上的襯衣便已經濕透,剪得幹練有型的頭發,都被汗水浸成瞭一縷一縷的。

跟在一旁的宋相思,看著這樣的畫面,用力的握緊瞭手中撐著的遮陽傘-

宋父病重之後,宋傢的田地便一直荒廢著,雜草重生,幾乎淹沒瞭宋母的墳頭。

宋父從許嘉木的背上下來,攙扶著宋相思的手,走到瞭墳前,他吃力的彎下身,想要將上面的荒草拔掉,可是抓瞭一根草,費瞭好大的力氣,也沒拔下來。

許嘉木踏步走瞭過來,吩咐宋相思照顧好宋父,隨後就一聲不吭的彎下身,拔起瞭草。

那些草已經長得十分高大,根紮的很深,拔起來十分的吃力,許嘉木身上的汗出瞭一身又一身,最後宋相思有些看不下去,忍不住上前扯瞭許嘉木的手臂,讓他休息一會兒,順勢把自己帶來的水瓶遞瞭過去。

許嘉木一口氣喝瞭大半瓶,站在樹蔭下,陪著宋父坐瞭一會兒,然後又起身走向瞭宋母的墳頭,大概又用瞭一個小時的時間,才將宋母墳頭上的雜草清理幹凈。

宋父費力的站起身,在宋相思的攙扶下,走到瞭宋母的墳前,伸出手,摸瞭摸宋母的墓碑,然後就示意許嘉木和宋相思離開,留瞭自己一個人,對著逝去多年的妻子,絮絮叨叨的說瞭很久的話。

一直到瞭下午四點鐘,宋父才招呼瞭宋相思和許嘉木回傢。

看的出來,和宋母說瞭這麼長時間話的宋父,心情格外的好,回去的路上,唇角一直都是上揚的。

回到傢門口,許嘉木剛停穩瞭車,宋父突然間就開口說:“思思,爸爸想吃橋西那傢的雞,你去給爸爸買一隻回來好不好?”

許嘉木熄瞭車火,轉頭看瞭一眼推開車門的宋相思,說:“你等下,我陪你一起去。”

“思思一個人去就可以瞭,沒多遠。”宋父出聲:“小許,你陪我在小區的公園裡坐一會兒。”-

宋父在許嘉木的攙扶下,很緩慢的走進小區的公園。

宋父走走停停,時不時的指著一個地方,對著許嘉木說上一兩句話,都是關於宋相思的。

“那棵樹……得有三四十年瞭,思思小的時候,最喜歡和小區裡的小夥伴在那裡跳皮筋。”

“以前啊……那裡是沒有建人工湖的,這是這幾年才剛建出來的,當初思思小的時候,那就是一個土坑,她啊,跟著一群小男孩,天天在那裡玩,每次回傢都是一身泥,少不瞭被她媽罵。”

“還有,那個柏樹林,也有好幾十年的光景瞭,當初那些柏樹啊,就是幾根小枝插進土壤裡的,沒想到最後就長成瞭參天大樹,思思不高興的時候,就喜歡躲在柏樹林裡哭。”

“思思額頭的這個地方,有個傷疤,就是小時候跟小朋友在這裡玩的時候,不小心磕到的,現在被頭發遮住瞭,看不到,你得撥開頭發,才能看得到。”

宋父繞著公園足足走瞭一圈,最後被許嘉木背著上樓回瞭傢。

他已經很累瞭,卻不肯休息,拉著許嘉木進瞭自己的臥室,指著一個年代很久遠的桌子,示意許嘉木打開那裡的抽屜。

許嘉木照做,看到裡面有一個大鐵盒,然後就按照宋父的吩咐,抱瞭出來。

宋父拍瞭拍床邊的位置,讓許嘉木坐下,然後自己就掰開瞭那個鐵盒,裡面灑出來很多照片,有黑白的,也有彩色的,有些很破舊,有些看起來很新,還有一些是從娛樂雜志上剪下來的,都是宋相思的照片。

宋父幹枯的手,在那些照片裡摩挲瞭許久,然後就拿出來瞭一個黑白照片,對著許嘉木說:“這是思思百日照,你看那會兒,多胖啊,不像現在,瘦的風一吹都能倒地。”

“這是她一歲時候的照片,她媽媽抱著她去城裡的照相館照的,瞧瞧這個時候,是不是已經很漂亮瞭?”

“這是她三歲時候的照片……小學的一年級剛入學時候照的……這是她三年級拿瞭獎狀的照片……這是她跟她爺爺和奶奶照的照片……這是她上初中時候的模樣……還有這個,高中時候的模樣,那會兒啊,已經有很多人給我們傢思思寫情書瞭……這是思思高二時候的照片,她媽媽就是這一年去世的,她這一年都幾乎沒怎麼效果,所以你看著照片,小臉都說繃著的。”

“那一年啊,她眼睛幾乎每天都是紅腫的,半夜時常一個人偷偷地哭。”

“也是那一年開始,思思就長大瞭,以前的時候,她在外面弄臟瞭衣服,回傢她媽媽會訓她,還會幫她洗衣服,她媽媽走瞭之後,有好幾次,我看到她偷偷地在小區樓下的公共水龍頭前,洗自己臟掉的衣服,大概她是怕給我添麻煩吧……”

“我很欣慰思思懂事,可是也很心疼。”

“這是她高考結束,去北京上大學之前拍的一張證件照,我親自送她去的北京,你瞧,這還有我們父女兩個在天安門廣場門口拍的合照呢……”

宋父說到這裡,忍不住嘆息瞭一口氣:“我是這一年得瞭病,需要一大筆手術費,當時我手裡是有些存款的,想留給思思,可是思思最後還是籌來瞭錢給我做手術。”

“那個時候,我們父女兩個真的是一貧如洗,思思那個時候就戳瞭學,在商場裡當售貨員,一個月三千塊錢的工資,都給我買藥瞭。”

許嘉木聽到這裡的時候,眉心微微蹙瞭蹙。

那個時候,他和宋相思已經在一起瞭,他給瞭她那五萬塊錢之後,她從未再開口跟他要過一分錢。

她當時讀的是A大,有的時候接到他電話,她會過來跟他過夜,第二天總是說有課,早早的離開,有很多次他跟她約好瞭時間,他去接過她,他到的時候,她就在A大的門口等著,所以他一直以為她就在A大上學,卻從不知道,她已經輟學瞭。

“後來思思就當瞭演員……我啊,去劇組看過她一次,條件很差勁,當時是個冬天,她凍的感冒高燒,還堅持拍戲,我看著都心疼……還有一次啊,不知道她在劇組裡到底惹瞭誰,被人打兩巴掌,臉腫的很高,衣服也破破爛爛的,連夜跑回瞭傢,見到我,就哭……”宋父說到這裡的時候,眼淚就落瞭下來:“我想啊,當時我們傢思思肯定心裡很難過也很無助,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人,就隻能跑來找我這個父親瞭,隻可惜,我沒本事,不能幫她些什麼,她在傢呆瞭大半個月,最後還是回瞭劇組,再後來,她估計也知道,這麼跑回來讓我太擔心,所以之後再也沒有跟我訴過苦,但是我知道,她那些年,過的肯定不好,想想,我這個父親,真是沒用。”

許嘉木聽到這裡,突然間就想起在市三院的手術室門口,他問她,為什麼腳腕受瞭傷還要拍戲,她說這麼多年都是這麼走過來的。

當時啊,他就覺得心疼,現在,更是疼,隻是覺得像是有一把刀狠狠地割過左胸膛裡柔軟的心臟,疼的他幾乎喘不過來氣。

他和她在一起八年啊……她躺在他枕邊,睡過八年啊,八年……將近三千個日夜,他卻從不知道,她何時受過傷,她何時挨過打,她何時生過病,她何時難過何時快樂,又何時輟的學……-

她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很乖巧的樣子,他餓瞭,她去叫外賣,他渴瞭,她去倒水,他要洗澡,她去放洗澡水……她從沒有對他提過任何要求,除卻他買給她的禮物之外,她從沒開口對他要過任何東西,甚至她在他面前,沒有落過一滴淚,沒有撒過一次嬌,沒有因為疼痛呻-吟一次。

他一直以為,他和她在一起八年,他對她很瞭解,可是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原來自己對她幾乎是一無所知的。

這些年,他無數次的都在想,她為什麼不要他的孩子,為什麼要拼瞭命的離開他,他想不明白原因,直到現在他才突然明白,其實那些年裡,最先拋棄的人不是她,而是他。

從最初的一開始,他就未曾對她好過絲毫。

“後來思思越來越紅,也就越來越忙,有的時候,春節都不能回傢陪我過。”

“有那麼一年啊,她除夕之夜因為要領獎,不能回傢過年,午夜鐘聲響起的時候,她給我打來瞭電話,她那邊很安靜,隻有她一個人,我能聽見風聲,想來她是在外面。”

“她在電話裡很高興的跟我說,她拿瞭最佳女主角的獎項,她的片酬要漲很多瞭,她可以賺很多的錢,可以讓我安享晚年,她說瞭很多很多,但是我能感覺出來,她不快樂。”

“那一晚,她跟我講瞭許久的電話,才掛斷,我雖然沒有拆穿她,但是我知道,她肯定是除夕之夜一個人過,才會想著給我打電話的。”

許嘉木仍舊沒有出聲,可是眼底卻泛起瞭熱。

宋相思領獎的那一個春節,他知道的,那一晚她也給他打瞭電話,他跟幾個朋友在金碧輝煌玩的正嗨,她電話打來的時候,他根本就沒聽到。

直到第二天他才給她回瞭電話,問她有事嗎?她說沒有。他問她在哪裡,她說她在老傢。

他沒多想,信以為真。

現在他才知道,那個時候的她,孤身一人在北京。

所以,其實她在很脆弱的時候,有想過來依靠他的,是他沒給她依靠的機會。

是啊,他從沒讓她依靠過,她又怎敢依賴他?

宋父一直將他珍藏的那些關於宋相思挨個都看完,才抬起手,摸瞭摸眼角的淚滴,對著許嘉木問瞭一句:“我們傢思思是不是很漂亮?”

許嘉木點頭:“很漂亮。”

“所以,你當初就是看中瞭我們傢思思漂亮,才肯給那五萬塊錢吧?”

許嘉木神情一怔,盯著宋父沒有出聲。

“你不用想借口隱瞞我,我知道,你不是我女兒的男朋友。”宋父的眼底,浮現瞭一層愧疚:“當初她是因為我的手術費,才答應跟瞭你吧,其實我在當初她給我交瞭醫藥費的時候,我就知道瞭,我的女兒,我瞭解,她說沒說謊,我看的出來,我之所以沒拆穿她,是因為我知道她那樣做,心裡肯定很難過,我呢,就不想再給她添負擔瞭,我之所以對她要求要見你,是我有東西要給你。”

《國民老公帶回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