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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卷 保衛京城 第八章 天機

眼看盧雲淚流滿面已是泣不成聲韋子壯也不禁百感交集他擦著眼角淚水嘆道:“起來說話吧。留得老命在不怕沒柴燒。反正姓韋的以前也不是白面小生燒爛瞭臉照樣吃喝嫖。”

眾人聽他言語如此坦然莫不暗自欽佩。一旁貼木兒滅裡便彎下腰來把盧雲扶瞭起來。靈智取出瞭一條手帕便讓盧雲擦臉。

盧雲吹淚道:“韋大哥……你……你的傢人呢?他們……他們還活在世上麼?”

多年不見盧雲第一句問的便是這個。自讓韋子壯大為感激忙道:“你放心吧。那晚有人搶先一步帶著我的妻小離開北京。”

盧雲大喜道:“是誰?”

韋子壯緊緊握住盧雲的手微笑道:“猜一猜吧我為何會投入‘義勇人’?”

盧雲啊瞭一聲道:“是……是義勇人的領救瞭他們?”

韋子壯哈哈一笑卻不多言隻摟住他的肩頭笑道:“先別說我的事瞭倒是你呢?聽說你這幾日邪念頓生已成武林第一采花淫賊瞭是吧?”

盧雲微微一驚道:“什麼采花淫賊?此話從何說起?”

韋子壯笑道:“據咱們義勇人的探子回報好像有人拐跑瞭一位‘蘇夫人’十來日裡雙宿雙飛把這美女糟蹋得十分盡興可有此事啊?”

盧雲愕然道:“蘇夫人?誰是蘇夫人?”

韋子壯笑道:“蘇夫人娘傢姓瓊。”

聽得此言盧雲立時想起瞭瓊芳隨即想起蘇穎已是悚然大驚:“韋護衛你……你可別胡說八道我和瓊姑娘萍水相逢哪有什麼私情?”

韋子壯嗔嗔笑道:“好吧這樁公案暫且壓下倒是楊夫人的事情卻又是怎麼回事啊?”

盧雲喃喃皺眉:“楊夫人?……這又是誰?”

韋子壯道:“楊夫人娘傢姓顧。今晚去佈莊買佈。”

盧雲大驚失色沒想自己在寶慶佈莊巧遇舊情人卻給察覺瞭。顫聲道:“你……你怎麼會知道此事?”

韋子壯笑道:“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據咱們義勇人的密探指出聽說盧大人的面擔還弄丟瞭是麼?”

對方無所不知無微不至當真神通廣大之至。盧雲神色大窘面紅過耳已是不知所措韋子壯附耳道:“別難為情啊你在水瀑裡熬瞭十年一點原陽未泄難免神志錯亂。我看你還是趕緊去宜花院消消火吧別老是亂瞄人傢的老婆鬧得京城婦女人人自危瞭。”

楊夫人、蘇夫人全成瞭枕邊人那是什麼模樣?盧雲面色更窘忙換瞭個話頭道:“韋大哥你怎麼知道我會京城來瞭?”

韋子壯想也不想徑道:“小武在揚州見到瞭你。”

盧雲低聲道:“小武?……是崇卿孩兒麼?”

韋子壯笑道:“人傢都二十來歲瞭還說什麼孩兒?”

他頓瞭頓又道:“過年前小武去瞭一趟江南恰巧在那兒遇上瞭你此後消息傳出各方人馬全知道你回來瞭。”

盧雲點瞭點頭原來早在江南便走漏瞭消息。他沉吟半晌又道:“我返京時曾在侯爺府上遇見一個高手身穿黑衣也是自稱為‘義勇人’這人便是崇卿吧?”

韋子壯道:“沒錯你一回京城便成眾矢之的。小武怕你遇上麻煩便從紅螺寺裡悄悄跟著你沒想‘鎮國鐵衛’還是搶先瞭一步早派人在侯爺府裡守株待兔。”

盧雲嘆道:“這話倒是我在侯爺府見到瞭胡媚兒她給瞭我一封信勸我留在京城當官。”

“當官?……”韋子壯哈哈大笑“當你個屁官!你還以為是中狀元、做翰林麼?還不是要你替客棧跑腿?”

盧雲愕然道:“客棧?什麼客棧?”

靈智解釋道:“客棧就是‘鎮國鐵衛’的別號。旗下共有六名賬房。今晚你遭遇的人馬便是四當傢金凌霜的手下。”

盧雲醒悟道:“原來如此那……那胡媚兒呢?她是幾當傢?”

話聲未落便聽韋子壯嗤之以鼻:“什麼年頭瞭還輪得到她出頭?告訴你這幾年胡媚兒已成瞭低三下四的丫鬟專給人傢帶孩子啦!”

盧雲吃瞭一驚他今夜雖曾與胡媚兒會面卻沒聽她提及此事忙道:“她……她成瞭人傢的丫環?你……你聽誰說的?”

韋子壯冷冷地說道:“聽誰說的?你去問伍定遠的老婆不就明白瞭?”

盧雲愕然道:“艷婷?她……她收瞭胡媚兒當丫頭?”

韋子壯道:“當然是她瞭。若非是她?誰敢把這妓女留在身邊?”

盧雲忖想半晌道:“不對啊……這……這艷婷不是和胡媚兒有仇麼?為何要收她當丫鬟?”

韋子壯嘿嘿笑道:“你說反瞭吧?若非是想報仇又何必收來當丫鬟?”

聽得內情如此盧雲不由也恍然大悟瞭。現世報、來得快。當年‘百花仙子’辣手害死張之越下手兇毒誰知今日自己卻落到瞭艷婷手中這幾年想必飽受折磨落得生不如死瞭。

想起自己與胡媚兒的情分盧雲微起不忍之意道:“真是生受她瞭。”

韋子壯罵道:“生受個屁?看你沒見識你怎不想想這姓胡的以前陪誰上床?”

聽得韋子壯說話難聽之至盧雲不由咳瞭一聲喃喃地道:“是……是江充對麼?”

韋子壯冷笑道:“懂瞭吧?當年艷婷抓住瞭胡媚兒本想拿來大卸八塊做成*人幹什麼的誰曉得這妓女在江充身邊混的久瞭早學得一身吹捧功夫一見艷婷的面登時拿出瞭畢生本領把她捧上瞭天肉麻無比。這艷婷也是個天生下賤的見得胡媚兒這等馬屁人才怎舍得殺她?現下這兩個女人一個爛、一個賤蛇鼠一窩弄得京城裡妓院也似臭不可聞哪!”

這韋子壯給燒爛瞭臉性情與當年大不相同瞭。看他滿腔的憤世嫉俗說起話來非‘爛’即‘賤’隻不知他何以這般痛恨艷婷竟也把她罵的如此不堪。

念在武定遠的情分上盧雲登時嘆瞭口氣揮瞭揮手示意他不要再說瞭。

眾人閑聊幾句眼看眾漢子解下瞭面具各自收拾刀劍道具想來是要離開瞭。盧雲忙道:“韋大哥你……你會帶我去見崇卿吧?”

韋子壯道:“別急!我一會兒先帶你拜見咱們領。到時再聽他吩咐。”

盧雲愕然道:“你們領?他……他和崇卿有何幹系?”

韋子壯道:“他是崇卿的朋友平日小伍若是遇上瞭麻煩必然向他求援。”

盧雲點瞭點頭方知崇卿與‘義勇人’淵源極深低聲又問:“韋大哥我……我看崇卿身上也有個印記他……他也是‘鎮國鐵衛’的人麼?”

韋子壯嘆道:“是啊他十四歲那年性情大變從此與咱們領結交也開始憤練武。一年之後他便投入瞭‘鎮國鐵衛’成瞭客棧的‘龍影太子’。”

回思崇卿的兇惡嘴臉盧雲不由長嘆一聲道:“這孩子……這孩子究竟是怎麼瞭?為何變成這模樣?”

韋子壯道:“你想得知內情自己去問武定遠。”

盧雲愕然道:“定遠?他……他知道兒子投入‘鎮國鐵衛’?”

韋子壯道:“我已經說瞭這事你得自己去問武定遠。”

盧雲愕然道:“為什麼?”

韋子壯道:“有些話外人不好來說。你得自己問他。”

盧雲心下一凜已知此事涉及瞭伍傢得**方才不足為外人道。他深深吸瞭口氣又道:“韋大哥你……你們知道我掉入瞭白水大瀑佈?”

韋子壯嘆道:“當然知道。那年胡媚兒回到瞭北京帶回瞭一柄劍、一個小嬰兒卻沒有見到你盧大人的影蹤誰不曉得你出事瞭?”

聽得‘小嬰兒’三字盧雲等時跳瞭起來慌道:“等等!阿秀!他在哪裡?你們有誰知道?”

盧雲與胡媚兒相會之時便曾向她打聽阿秀的下落誰知這女子卻板著冷冰冰的臉把自己毒咒瞭一頓至於阿秀是死是活、人在何處卻是隻字不提。此時盧雲關心情切嗓音竟然微微顫抖就怕阿秀有瞭什麼萬一。哪知眾人看入眼裡卻隻眉來眼去嘴角都掛著笑。

盧雲見他們神色如此心裡更加慌張瞭正要追問這孩子的生死下落卻聽洞穴極遠傳來輕輕一響似有什麼人潛進來瞭。這聲響雖然低微卻瞞不住眾高手的耳去。靈智頷道:“金凌霜要攻進來瞭。”

韋子壯嘿嘿冷笑道:“客棧的狗腿子又來啦?他***大傢先換個地方說話。甭跟他們羅嗦。”

正要轉身離開卻給盧雲拉住瞭焦急道:“先別走你……你跟我說阿秀……阿秀他還活著嗎?”

眼看盧雲又驚又怕目光中滿佈自責之色就怕阿秀早已不在世上瞭。靈智撫瞭撫他的背心安慰道:“放心神秀極好。他活潑健壯早已長成一個大孩子瞭。”

盧雲眼眶一紅低聲道:“他……他在哪裡?我可以見到他麼?”

靈智微笑道:“跟我們來吧見到瞭義勇人的領即便什麼都明白瞭。”

說話間洞穴裡腳步聲漸漸逼近隻在百尺之外韋子壯立時吹熄瞭燈火道:“大傢跟我來。”

在場高手極多除瞭盧雲韋子壯之外尚有帖木兒滅裡靈智方丈等人自不必畏懼‘鎮國鐵衛’。隻是此行既是為與義勇人的領會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也不必節外生枝。

眾人由韋子壯領隊一路向洞穴深處而去。沿途經過每隔幾尺便見一個坑道這地底水脈錯綜復雜竟如迷宮一般。眾漢子卻是熟門熟路一路左拐右轉想來都走慣瞭。盧雲看著便道:“韋大哥你們平常都躲在這兒嗎?”

韋子壯道:“地上一切全是‘鎮國鐵衛’的地盤地底九幽之處卻是咱們義勇人的巢穴。”

盧雲點瞭點頭又道:“他們……他們沒派人進來搜捕嗎?”

韋子壯冷冷一笑:“你以為我的‘夜行刀’是練來幹啥的?”

盧雲微微頷十年不見韋子壯武功大進早已脫出當年‘八卦遊身掌’的格局武功比之當年強瞭何止一倍?想來‘鎮國鐵衛’若是硬闖進來必有無數陷阱暗器伺候當是傷亡慘重瞭。

盧雲又道:“你們是怎麼找到這水道的?”

韋子壯道:“正統元年夏全京水井一起幹枯半年後鄰近各省也受波及大傢都說這是天罰怪得離奇。咱們領精通風水堪輿之術於是率先潛入井中察看地底水脈動向這便給他找到瞭這個棲身之所。”

盧雲楞瞭楞道:“什麼?你們領精通風水?”

靈智接口道:“沒錯義勇人的領熟知風水除此之外他還精通奇門遁甲五行生克之術算是一位奇人。”

盧雲忙道:“大師也會看面相麼?與這位領相比卻是誰高誰低?”

靈智嘆道:“知州這是折煞我瞭。在下雖略知命理可要與人傢的道術相比卻如初出茅廬相距豈能以道理計?”

靈智精熟命理當年曾預見武定遠日後的富貴極品根底自當不俗誰知卻出此自謙之詞?盧雲頗有不信之意便道:“這人高姓大名?可否賜予在下知道?”

韋子壯咳瞭一聲欲言又止間卻聽靈智坦然道:“不瞞知州這位領姓祁人稱祁郎中便是。”

盧雲聽這名字耳生便隻微微皺眉道:“我……我以前識得這人麼?”

靈智還未回答韋子壯便又急急轉瞭回來大聲道:“方丈夠瞭!別再跟他說瞭!”

盧雲疑惑道:“韋大哥何出此言?莫非你信我不過?”

韋子壯哼道:“你這人一向守不住秘密還是少說為妙。”

盧雲氣往上沖大聲道:“什麼話?盧某此生講信重義豈是通風報信之人?罷瞭!罷瞭!我走便是瞭。”

說到氣憤處袍袖一拂轉身便走韋子壯嚇瞭一跳忙拉住瞭他慌道:“幹什麼!幹什麼!幾年不見一句話便得罪你啦?”

盧雲滿心不快仍不願說話靈智便安撫瞭:“知州別動怒其實韋先生也是好意。想你秉性忠良本事又高當然不受威脅利誘可一旦你的親人受瞭挾制逼迫閣下卻該怎麼辦?”

靈智不愧是少林方丈一語便道破瞭盧雲得弱點。想他天性剛強縱給千刀萬剮亦能守口如瓶。可若有人抓住瞭他的至親至愛稍加折磨拷打後恐怕盧雲便要慨然赴死任其擺佈瞭。想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別讓他得知為妙。

盧雲想想不錯便也嘆瞭口氣道:“也罷不問便不問那他為何要見我?”

靈智道:“你能應驗他卜出來的最後一卦。”

盧雲大吃一驚反問道:“最後一卦?”

靈智淡淡的道:“他相信這場歷時十年的大戰終會在你的手上結束。”

盧雲更吃驚瞭慌道:“什麼?”

韋子壯咳道:“大師拜托你少說兩句別嚇跑他瞭。”

今夜入洞以來韋子壯始終神神秘秘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八成有什麼事瞞著自己。

盧雲滿心疑惑腳步便慢瞭下來靈智便又安撫道:“盧大人放心吧這位‘祁郎中’並非什麼牛鬼蛇神他之所以會給人稱為‘郎中’純是因為他是個大夫。”

盧雲愣道:“大夫?他……他不是熟知風水嗎?”

靈智微微一笑道:“盧大人醫理之上還有一層道理你曉得是什麼?”

盧雲茫然搖意示不知靈智便自問自答瞭含笑道:“命理。”

盧雲愕然道:“命理?”

靈智微笑道:“這位領同知州一般也都是聰明絕頂的人。他憑著一本經書入門無師自通練成瞭世上罕有的針灸術熟知人身一切氣血循環。不過他看診時卻現瞭一些奇事有些病人看似給他治好瞭可不久便即復;有些病人看似沉疴難起藥石惘然誰知久而久之卻能不藥而愈。於是他便懂瞭原來醫理之上還有一層道理。”

盧雲啊瞭一聲道:“便是命理麼?”

靈智含笑道:“沒錯。人的壽算其實都已經註定好瞭。他們的生老病死都有一層因果倘使參不破這層道理縱使知其病灶竭心診療至多隻能醫一時卻也不能醫一世醫之何用?於是他便以醫理為根基開始鉆研命理。”

盧雲聽出瞭興趣忙道:“何謂命?”

靈智道:“命者先天之性也形於內為‘氣’形於外為‘運’氣衰而運衰運衰而命竭故良醫為人把脈不隻觀臟腑查氣血也往往趁機觀看病人的手相面相以名其一生之榮枯。”

盧雲嘆道:“大師所言已是巫醫之道瞭。”

靈智微笑道:“殷商遠古之時醫巫本為一傢何足為怪?”

盧雲飽讀經書自知殷商時醫者必也占卜故稱巫醫。這些人焚燒龜甲以測吉兇漸漸才有日後的易經命理。他點瞭點頭又道:“聽大師如此說來此人醫術之精莫非還強於青衣秀士瞭?”

靈智微笑道:“青出於藍而青於藍。青衣秀士的醫術是九華祖傳僅能治一時之病。義勇人領的針術卻更勝一籌能治一世之患。”

‘青衣秀士’便是今日怒蒼的總軍師昔日他曾求道於九華醫術精湛天下無雙誰知竟有人自稱本領強過瞭他?盧雲沉吟半晌又道:“也罷這命理又與風水何關?”

靈智道:“醫理之道可測常人一時之榮枯;命理之道可知凡人一世之吉兇;至於風水地理之道則可察一傢一姓、上下三代之興亡。”

盧雲哦瞭一聲道:“這麼說來風水便是最高的學問瞭?”

靈智搖頭道:“風水之上尚有一理便是天理。此理隱藏於星象之中若能洞之察之可測天下之動靜。”

盧雲微微一驚方知這義勇人的領非同小可竟是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無所不知忙道:“如此說來這人能預知天機瞭?”

靈智微笑道:“知州果然聰明。醫理治一時之疾命理治一生之病地理則能治五湖四海、山川百嶽之患到得三者俱精之日便能為天下把脈此即太平之術也。”

命理、地理、天理合稱‘三元’。天下儒生所求無多但盼處世以智、修身以仁、立心以勇此為‘三達’之境界。然而三達再高探究的也隻是君子立身的道理是以道傢羽士不以此為滿足他們觀察命理內在外觀五湖四海到得至高境界便能仰視星象探究天機從而找出‘天地人’三元之法號稱術數。

盧雲是孔門儒生少語怪力亂神思索半晌卻又不置可否起來道:“大師不是學佛之人麼?豈能談這些玄學命理?”

靈智笑瞭笑欠身道:“知州責備的是。我輩學佛之人種三世之因求今世正果本不該談這些術數。不過在下先天有個智慧障故也沾瞭些旁門左道。”

佛法慈悲隻論後天修行不信先天之命盧雲雖是儒生亦知其詳。靈智見他有些不以為然便道:“知州本乃絕世之才若有心探究天命我願傾囊相授。”

盧雲早年在顧嗣源府上常書僮時也曾一度動念求道這番話若在他年輕時聽來自當怦然心動可此時人過中年愛的怨的、悲的喜的都不會再變瞭他輕輕嘆瞭口氣道:“天命與夫子之道不可得而聞也。”

靈智微笑道:“輪回六道、看似無常實則有其恒常。知州本乃上智之人難道不想探究自己的天命?”

盧雲搖頭道:“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縱知天命又如何?”

這話脫自論語為政第二篇意思是說一個人心裡若沒瞭善念縱使衣冠楚楚、知書達禮還不是個斯文敗類?盧雲以此明志自也表明對天命的看法。

靈智聽他屢番推托不由哈哈笑瞭:“孔子曾說:‘君子三畏’看來盧大人也如孔夫子一般同樣畏知自己的天命瞭。”

聞得此言盧雲全身震動竟然答不出一個字來瞭一直以來盧雲都不想回到京城其實理由隻有一個他害怕得知自己的‘天命’。

天命者宿命也。千萬年來世間萬物哪個每不是強者生、弱者死這‘優勝劣敗’的至理正是誰也逃不掉的宿命。即便強如‘秦皇漢武’若想成功立業一匡天下也得順著這條路來走。一旦背叛瞭這層至理縱以孔夫子之賢、孟夫子之能也要落得一事難成、抑鬱而終。是以孔夫子曾說:‘君子三畏’其中開宗明義的第一個恐懼便是‘畏天命’。孔子五十才知天命當他得知此生宿命的一刻稱作‘仲尼泣麟’。七十長者聞子路死於道竟痛苦滂沱而若不自禁感生不逢時死不得所悠悠亂世吾心已孤吾命將絕這就是孔子最後的‘天命’。天道無親以強者為親。在這殘忍的人世間連孔夫子也不禁落淚瞭故而老子說:“柔弱者、生之徒”佛傢說:‘轉世輪回’各門各派都懂瞭上蒼的本意卻隻有儒生不懂。

幾千年來他們既不懂順天應人之法也說不出什麼轉世輪回的奧秘。他們不斷鼓舞自己的士氣總說天下無道他們便要‘替天行道’上天無心他們便要‘為天地立心’然而逆天而為的下稍卻隻有無語問蒼天。

念及顧嗣源之死盧雲以袖掩面淚水竟是奪眶而出。靈智猜到瞭他的心事輕聲勸道:“盧大人輪回六道自有其因果你若想闖出一番事業便得順著上天的心意行事知道麼嗎?”

盧雲拭淚哽咽:“上天的心意?那是什麼?”

靈智道:“不妄度不疑心你隻要虔誠恭敬自能體會我佛指引你的道路。”

聞得此言盧雲默然半晌輕聲道:“大師謝謝你的開示。不過我從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選瞭一條路。”

靈智楞住瞭:“什麼路?”

盧雲沒有回答他低著頭默默無語那身影雖然孤單卻也隱隱告訴瞭靈智一件事。

根本沒有回頭路十年之前盧雲就已經做出瞭抉擇他一定會把這趟路走完。

甬道裡一片寂靜人人各懷心事誰也沒吞齒。良久良久眼看靈智還想再勸盧雲便打斷瞭說話輕輕道:“大師別老提我的事倒是你自己尼?你這幾年究竟生的什麼事怎麼江湖上都說你失蹤瞭?”

靈智微微嘆氣:“怎麼?還有誰在找我麼?”

盧雲道:“我曾在永定門一帶見到靈音大師。他一直在尋訪你的下落。”

少林四大神僧合稱‘智定音真’盧雲曾在京城一處陋巷遇見靈音和尚曾聽他提起往事好似十年前靈智方丈不告而別就此失蹤誰也不知他的下落。殊不知當年的方丈其實早就返回瞭北京他便是面前這位溫文儒雅的‘林先生’。盧雲輕聲道:“大師你這幾年究竟去瞭哪兒?可以說說麼?”

靈智回思往事饒他五蘊深藏四大皆空還是不免怔怔嘆瞭口氣:“實不相瞞正統元年春我從少林寺後山出一路去瞭西域。”

盧雲愕然道:“西域?”

靈智拍瞭拍帖木兒滅裡的肩頭嘆道:“這十年來我托態在帖木兒汗國治下直到去歲方才回來。為免走漏風聲我不得不蓄還俗改回俗傢姓氏。”

盧雲微微一凜忙道:“大師你……好端端的為何要遠走他鄉?”

靈智輕輕地道:“十一年前我獲知瞭天機。”

盧雲驚道:“天機?”

靈智嘆道:“天機者不可泄漏之事也。自從得知天機後我曉得自己大禍臨頭。為免連累同門不得已而離寺避禍。”

靈智見識之高、武功之深可說天下罕見若連他也覺得自己處境堪虞足見這‘天機’何其隱諱卻又何其重大。盧雲微感悚然忙道:“大師到底這天機是什麼?”

靈智道:“天機就是預言。”

盧雲愕然道:“預言?這……這是從那兒生出來的?”

靈智道:“景泰朝最後一年怒蒼群雄曾至我少林拜山盧大人想必還記得此事吧?”

盧雲頷道:“我知道。這是為瞭天絕大師羈押‘潛龍’一事對麼?”

聽得‘潛龍’二字滅裡臉色大變韋子壯也是咳瞭一聲靈智卻是容情如常道:“沒錯。那年怒蒼山克將復興朝廷裡也是暗潮洶湧我擔憂大戰將起便去丹陽小鎮拜訪一位前輩。”

盧雲沉吟道:“前輩?哪一位前輩?”

靈智道:“我去見寧不凡。”

盧雲啊瞭一聲:“寧不凡?他……他不是退隱瞭嗎?”

靈智嘆道:“他之所以退隱其實就是因為知道得太多。那時天下氣運將換我猜測他曉得一些內情便想過去探聽誰知此人守口如瓶我與他談瞭良久不得要領便悶悶而歸沒想回程時卻大有斬獲。”

盧雲微微一凜:“大師見到瞭什麼?”

靈智道:“回程路上我遇見瞭一個人他對我占卜瞭四卦語言十年後即將生的四件大事。”

盧雲聞言大驚:“此人是誰?”

靈智嘆道:“這人便是今日義勇人的領。”

古來便有所謂‘卦象識言’如燒餅歌推背圖等等莫不是推測百年千年大事隻沒想早在十年前便有人預測瞭今日之事。盧雲深深吸瞭口氣又道:“他——他是怎麼跟你說的?”

靈智道:“第一卦是神僧之死第二卦是景泰覆滅第三卦則是天下大旱。”

聽到此處全場都緩下腳來瞭盧雲顫聲道:“神僧之死?這位神僧就是——就是天絕大師麼?”

靈智嘆瞭口氣微微頷。

十年前景泰覆滅正統復辟朝廷大臣接連垮臺此後文楊武秦翻臉成仇觀海雲遠也分崩離析至今仍無見面餘地這一切追根究底全起源於天絕之死。

滿場靜默之中隻聽靈智嘆道:“想我自己也是命理術士當是聽的識言光怪陸離便隻一笑置之事後我返回寺中不及一個月少林怒蒼便已開戰其後我天絕師叔一死應驗瞭第一卦我才醒悟過來方知這個卦象全是真的即將一一生。”

盧雲心下駭然忙道:“那——那後來呢?大師可有應變?”

靈智幽幽的道:“也許是造化弄人吧那時我天絕師叔已死局面已不可為我想起剩下的預言自是惶惶不可終日。我反復忖想後便決定找上伍定遠盼能與他聯手。”

盧雲驚道:“定遠?你找上瞭定遠麼?”

靈智嘆道:“伍定遠三奇蓋頂能應驗命理中的九五龍飛之卦正道中人若能托庇在他的羽翼下自能扭轉幹坤。可惜他並無遠見一聽事涉朝政便已掩耳疾走。”

英雄造時勢時勢造英雄伍定遠是順勢而起的豪傑卻非扭轉時局的英才靈智找上瞭他自如緣木求魚。盧雲情知如此隻得嘆瞭口氣道:“後來呢你怎麼辦?”

靈智道:“伍定遠拒絕瞭我可這些卦象卻一一逼近。我長考數日雖知天意不可為卻還是決定上幹天和做出最後一搏。”

盧雲顫聲道:“最後一搏?你——你做瞭什麼?”

靈智道:“你可知道永定河畔那一槍——你——你說的是——?”

靈智嘆道:“想起來瞭麼?十一年前有人在永定河畔策動瞭一場刺殺險些將柳門第一大將楊肅觀射死你可曉得這是誰下的手?”

盧雲顫聲道:“就是——就是大師你麼?”

靈智道:“沒錯。當時出手射殺楊肅觀的便是區區在下。”

十年前楊肅觀兵敗少室山四面楚歌先是忤逆瞭景泰皇帝慘遭格籍為民其後又在永定河畔給人刺殺從此墜入滔滔河水不知所蹤。當時盧雲潛心推想本以為這是江充所為抑或有人揣應上意這才策動暗殺。沒想此事與大臣一概無涉竟是他的同門師兄靈智方丈所為?

盧雲越想越是駭然忍不住便向後退開瞭瞭幾步顫聲道:“大事你—你為何要開槍打他--他--他是你的師弟阿--”

靈智道:“盧大人你可知義勇人的全名叫做什麼?”

盧雲茫然搖頭卻聽韋子壯接口道:“反楊十大臣善穆義勇人。”

盧雲愕然道:“反楊?”

靈智道:“正是反楊。昔日江劉柳三大派中以劉敬最為把細城府也最厲害偏偏此人死得最早待到我天絕師叔再死整個景泰王朝已是覆滅在即當時情勢危急江充柳昂天都已束手無策我再不先下手為強誰能扭轉大局?”

盧雲顫聲道:“且慢景泰朝覆滅這——這和楊肅觀有何幹系?”

靈智淡然道:“盧大人你知道正統之寶是怎麼現身的?”

‘正統之寶’盧雲幾乎要跳起來瞭他滿身急汗顫聲道:“就是那塊傳國玉璽麼?”

靈智嘆道:“你說對瞭。這正統之寶本是朝廷二十四璽之傳說它於武英十五年失蹤落入也先可汗之手其後也先覆滅這塊玉璽還是不見蹤影。也因這般神秘當年正統之寶現身禁城人人都說武英皇帝即將復出立時讓景泰皇帝大亂陣腳。”

當年景泰皇帝所以一敗塗地正是因為自亂陣腳。他先廢江充後誅柳昂天剪除自己的羽翼之後卻把兵權扔給一群小人撫今追昔這一切的喪心病狂竟是給那方玉璽逼出來的。盧雲顫聲道:“如此說來那——那塊正統之寶——其實是楊肅觀找出來的?”

靈智淡淡的道:“答對瞭自從我在永定河畔失手他便拿到瞭正統之寶。”

盧雲喃喃愕然:“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靈智笑瞭一笑道:“盧大人這得問你瞭。”

盧雲更為驚訝瞭:“問——問我?”

靈智道:“當年我天絕師叔圓寂之時你可有聽到什麼遺言?”

盧雲全身大震當年天絕神僧身死之時他曾隨侍身側便也得知“金水橋畔龍吐珠少林佛國大旱年”這兩句識言那時秦仲海千般告誡要自己萬萬不可外傳否則天地會有大變動此刻聽靈智再次提起此事竟如五雷轟頂茫茫然不知所措。

靈智道:“玉璽現世後情勢急轉直下我明白新皇復辟後中原已無立錐之地便連夜潛逃西域義勇人的領也被迫轉往地下其後他以柳昂天的名義號召朝廷義士歃血為盟合稱‘反楊十大臣善穆義勇人’。”

說著朝韋子壯望瞭一眼道:“當時這位韋君已然入會說起善穆這兩個字還是他出的主意。”

盧雲越聽越感驚怕方知這場政變其實早有跡象可循隻是各方勢力事前一無所悉上起江充柳昂天乃至於景泰皇帝自己竟是前後摔入谷底無人能逃脫劫難可此事真是楊肅觀所為麼?他與武英皇帝毫無淵源為何要下這個毒手?

正駭然忖想間忽聽韋子壯道:“盧雲你已經見過大掌櫃瞭吧?”

想起那位大掌櫃盧雲全身冷汗不覺涔涔而下便點瞭點頭韋子壯又道:“聽說你和他動過瞭手是麼?”

盧雲嘆瞭口氣再次點瞭點頭韋子壯道:“你打贏瞭麼?”

聞得此言盧雲竟是無話可說連頭也沒法點瞭。眾人看在眼裡都曉得他輸的極慘靈智道:“盧大人你和他動手時身旁定有同伴在場?是麼?”

盧雲低聲道:“是除瞭崇卿之外尚有點蒼山華山神刀門的幾位朋友此外尚有一位蒙古高人——”

靈智打斷瞭說話道:“結果這些人全都幫不上忙凡給對方拿來運用瞭對麼?”

盧雲呼吸微促低聲道:“大事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靈智微微苦笑道:“諸位朋友你們聽過六道輪回麼?”

‘六道陣’名氣何其響亮武林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眾人紛紛點頭:“聽說這陣法是少林寺鎮寺之寶是麼?”

靈智嘆道:“沒錯我少林共有五套禁傳神功相傳五大邪功若能以佛門心法引領便能返邪歸正成為一套無敵陣勢這便是六道陣的由來。不過長老們言之鑿鑿實則寺中腦心裡都清楚得很這傳聞是假的。”

“假的?”眾人瞠目結舌喃喃問道:“此話怎說?”

靈智道:“禁傳神功太獨太專便算以易筋經達摩心經引領彼此也還是難以搭配在我年輕之時就從未見過寺中長老演練過這套陣法。”

盧雲起疑道:“這——這陣法和我今夜的遭遇有關麼?”

靈智搖頭道:“當然有關在我天絕師叔閉關前這陣法本是拿來嚇唬外人的隻能算虛言空談不過在我師叔閉關二十年後六道輪回卻是真有其事。”

眾人茫然道:“何以如此?”

靈智嘆道:“他找到瞭一個心法世稱天決。”

盧雲跳瞭起來大驚道:“天決?”

靈智嘆瞭口氣道:“我天決師叔是不世出的武林怪傑他費瞭二十年功夫總算找到瞭一套統馭之術可以分化旁人的真力也可以糾結眾力使其秉承上意萬眾一心共抗強敵。這套分合心法便是我少林最後一套禁傳神功天決。”

武林沒有必勝的武功卻有一套必勝的陣法這便是六道輪回有人說這傳聞是假的有人說是真的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沒想到天絕僧其實早已跨過瞭最艱難的一步創出瞭精微奧妙的天訣。

今夜盧雲給大掌櫃壓著打全然還不瞭手這並不是因為他的內力不及此人而是對方的心法前所未見好似足以統馭天下一切內力方才讓他身陷重圍。他低頭忖想忽地駭然道:“等等!天絕大師隻有一個弟子這麼說來這位大掌櫃便是——便是——”

靈智嘆瞭口氣正要回話忽聽甬道深處傳來低語:“天聽自我聽天視自我視——神劍主人——君臨天下”

忽然間地道深處仿佛飄起瞭陣陣鬼哭讓人大感陰森盧雲滿身驚懼看他今夜才與‘大掌櫃’動過手自也聽過此人說話。看過適才那嗓音無喜無怒平平淡淡竟與那‘大掌櫃’好生神似滅裡握緊雙拳正要上前察看卻給韋子壯攔住瞭:“沒事是自己人。”

聞得此言盧雲如何肯信。一旁帖木爾滅裡也犯上瞭疑心立時道:“林先生究竟怎麼回事?”

靈智道:“別擔心。方才說話的那位便是義勇人的領。”

滅裡一臉錯愕正要把話問個清楚韋子壯卻矮下身子率先從一條水道爬瞭進去。

眼見靈智尾隨而入眾漢子也跟著走瞭。盧雲與帖木爾滅裡互望一眼終究還是一先一後爬瞭進去。兩人爬不數尺穿過瞭洞穴眼前豁然開朗此地竟是一座極空曠的大洞穴。

盧雲遊目四顧隻見靈智等人都到瞭但見洞中放置瞭十張空椅當是義勇人腦平日聚會之所。再看正前方卻有一座佈幔燈光於後隱隱透出仿佛便是皮影戲的臺子。兩旁分站八名漢子人人腰懸鋼刀手提孔明燈想來是部屬之類。忽然間聽得一個聲音道:“勞煩諸位嘉賓遠道來此……敝會上下感激不盡。”

來人說話遲慢帶著濃濃的陜甘口音盧雲一聽之下不免又吃一驚:“定遠!是你麼?”

這說話聲純是西北腔一字一句都與伍定遠極為神似盧雲驚疑不定正要朝佈幔靠近忽然洞中燈火全熄什麼也瞧不到瞭。

黑暗襲來猝不及防盧雲大為錯愕正要提聲喝話卻給韋子壯拉住瞭隻見他豎指唇邊搖瞭搖頭:示意自己稍安勿躁。

正看間那佈幔慢慢亮瞭起來隻見光芒幽幽暗暗映出一個人影想來便是義勇人的最高腦瞭聽他淡然道:“方丈大師十年前匆匆一別沒來得及給您餞行說來真是失禮瞭。”

“使君不必客氣在下此番歸國尚望使君多方相助。”

簾幕後的影子動瞭動道:“這個自然。倒是大師今夜與盧大人較量武功不知勝負如何?”

靈智道:“盧大人臨敵經驗雖淺內力卻是深厚至極遠勝於我。”

那領道:“比之天絕神僧如何?”

靈智道:“以內功而論盧大人呼吸漫長在下聞所未聞。縱是我天絕師叔在世也要自嘆弗如。”

盧雲一旁聽著說話已知靈智真是受人委托方才來試探自己的武功。隻不知這領究竟是什麼來歷盧雲便隻靜立一旁且觀其變又聽那領又道:“站在那兒的壯士可就是銀川公主的護衛官帖木爾滅裡將軍?”

滅裡雙手交叉胸前躬身道:“不敢。正是小可。”

那領道:“聽說你傢娘娘和‘大掌櫃’辦事去瞭可有此事呀?”

滅裡欠身道:“使君無所不知小可來此正是想請使君指點此事。”

那領笑道:“我能指點你什麼?公主床上功夫如何隻能問‘大掌櫃’瞭卻問我做什麼?”

盧雲聞言大怒厲聲道:“你說什麼?”正要上前理論卻給韋子壯抱住瞭。

“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啊。”那個領哈哈大笑起來道:“盧大人學學人傢滅裡將軍吧看人傢不慍不火多好?比起那個猴急好色把公主死命來抱的盧老哥可真是強得太多啦!”

盧雲越來越為怒之極矣。卻反而沉靜下來瞭。道殣相望:“韋護衛請你把崇卿叫出來我有幾件事相詢問過便走。”

韋子壯又驚又怕陪笑道:“盧知州稍安勿躁給我點面子……”盧雲見他不肯隻把袍袖一拂沉聲道:“也罷我走便是瞭。”

正要邁步離開卻聽那領淡然道:“盧雲……聽不懂我的說話麼?可要我換個嗓音啊?”

對方退去甘陜土腔成瞭一口卷舌官話隱隱帶瞭些山東鄉音。盧雲聽著聽不覺心下一凜這才覺這是自己的說話聲看來這人競有百變鄔舌不隻能學伍定遠說話尚可仿世間一切聲腔這份口藝之精當真是匪夷所思。

盧雲定瞭定神收起瞭小覷之心道:“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四下孔明燈盡數暗淡佈簾上照出紅光映出瞭五個字正是‘善穆義勇人’。

先前聽靈智提起這人好似姓‘祁’中因精於聲術便給稱作‘祁郎中’卻不知為何這般藏頭露尾躲於暗處?盧雲深深吸瞭口氣道:“閣下夜半召我前來想必有話要說吧?”

“可不是麼……”簾幕後響起嘆息聲倏忽之間那嘆息漸漸低沉好似消逝瞭青春化為無盡蒼老轉眼成瞭個古稀之人聽他渾濁嘆氣:“盧雲……我曾仔細想過……該如何讓你得知這十年來天下生的種種大事……我思來想去決意這般做……”

猛聽‘當啷’一聲響一名漢子拋出瞭東西墜到瞭地下盧雲低頭去看腳邊卻是一面鐵盾牌擦得油亮精光。盧雲微起納悶不知對方有何用意韋子壯便拾起瞭盾牌交到盧雲手中道:“你仔細瞧瞧便知咱們領的用意。”

盧雲打量手中盾牌。隻見遷徙內面刻瞭一行小字見是“景泰十年工部監造”其下另有一行刻字見是:“陜西提督本營器械”忽地醒悟道:“景泰朝的東西?”

那領轉為蒼老說話也緩慢許多聽他道:“別說什麼景泰……用咱們正統朝時興的話來說這叫‘江朝舊貨’。”

盧雲多年歷練自知打仗須得兵員糧餉將才器械缺一不可其中兵卒糧餉皆由‘兵部’統籌刀劍弓矢卻由工部的‘軍器局’監造驗收之後方由兵部派必各地守備。看這面盾牌的形制當是‘太子太師’江充主政時所監造。

盧雲道:“這陜西提督……可就是那個江翼嗎?”

那領嘆道:“說對瞭。江傢三兄弟老大早死老二自殺就隻剩這個三弟還活著。”

盧雲沉吟思索不知對方為何交給自己這面盾牌正猜想間忽見一名漢子手持鋼刀緩緩來到盧雲面前他躬身行禮必恭必敬忽然把手一提鋼刀競已直劈而下。

盧雲嘿瞭一聲不知他想幹麼忙提起盾牌直迎而上猛聽‘當’地一響火花飛射手上盾牌竟給砍出瞭一道缺口。盧雲心情不悅索性把盾牌扔到瞭地下正要空手接招那漢子卻已躬身退讓道:“得罪。”

說完轉過刀柄恭恭敬敬奉瞭上來。

看那漢子前倨後恭葫蘆裡不知賣著什麼藥眼見靈智、韋子壯等人都微微頜料來必有深意盧雲微微沉吟之下便也把刀接瞭過來忽然之間手上一沉這才驚覺這柄刀份量極沉至少重達五十斤。

盧雲深深吸瞭口氣當下仔細把玩這柄刀隻見此刀長約三尺依形制來看當是軍中慣用的步戰大刀隻是份量卻重瞭一倍有馀轉看護手刀鐔處其上環鑄一行小字見是:“五關小彪將言振武部將配刀”。刀柄正中卻有個‘怒’字。

盧雲啊瞭一聲他撫摸握柄底座果然觸到瞭一隻鐵牛記號。已知這是一柄‘怒蒼軍刀’。

怒蒼最善兵器鑄之人便是‘鐵牛兒’歐陽勇。這人出身長洲鑄鐵山莊乃是‘鐵獅兒’鞏志的師弟。看這柄刀能一軟裂景泰朝的鐵盾果是出自‘鐵牛兒’之手方有如此神威。

正思索間又是一名漢子走瞭上來看他單手持瞭一面大盾牌高達五尺大約雙肩寬窄。那人行到近處隨即半蹲下來將盾牌立在盧雲面前。

有瞭先前的例子盧雲自也明白對方的用意他點瞭點頭便提起刀來朝盾牌劈下。‘咚’地悶響傳過那盾牌嗡嗡作響隱隱回音想來受力甚是均勻轉看手上鋼刀卻是微微反彈刃口處竟然搶起來一塊。

盧雲大吃一驚沒料到這塊盾牌如此堅硬非但接得下怒蒼軍刀還能將之反震毀傷。他扔下軍刀急急接過盾牌來看但見內側刻著兩行字左是“正統四年工部監造”右是:“正統軍械嚴禁離營”。盧雲大驚道:“正統軍?”那領輕聲補述:“伍定遠的正統軍。”

盧雲深深吸瞭口氣總算也懂得那領的用意瞭他要藉著這一新一舊兩件器械讓自己瞧瞧朝廷十年來的變幻。

面前這兩塊盾牌者是朝廷之物一是‘正統四年’監造一是‘景泰十年’監造同樣的工部同樣的軍器局卻因‘正統’、‘景泰’二軍之差竟有此天淵之別。

盧雲手持‘正統之盾’怔怔出神卻聽腳步聲響又有一名漢子走來看他手持水桶擱到瞭盧雲腳邊向他微微躬身便即退開。盧雲微微一奇撇眼去看隻見水桶裡擱著一柄刀浸泡在泥巴臟水之中彷佛不怕生銹似的。他更不打話反手握住手刀柄但聽‘嘩’地一響軍刀已然破水而出。

盧雲勃然大怒:“那你究竟想做什麼?何苦為難這孩子!”洞中嗡嗡作響滿是回音簾幕後的影子捂住瞭耳孔待得聲響稍歇方能道:“實話跟你說這孩子確實是韋子壯擄來的。不過咱們並無惡意隻是有事要請救他。”

聽得請教二字盧雲更火瞭看這小孩年僅十歲小孩便算不瘋不傻也隻是個無知小兒卻知道什麼瞭?

盧雲生氣瞭他把臉色沉下渾身忿恚法相外顯那模樣真如‘昆侖劍神’現身全場高手感應到他的殺氣莫不心下戰栗幾名漢子便悄悄走上幾步保衛簾幕後的領。帖木兒滅裡則是咳瞭一聲朝靈智看瞭一眼等待他的指示。

十年前怒蒼山頂割袍斷義一刀將盧雲砍到瞭地獄裡那時他無拳無勇隻能低頭啜泣而今他神功大成一旦決定出手救人縱使靈智、韋子壯、滅裡群起包夾甚至滿場義勇人齊來圍攻卻是何懼之有?

全場劍拔弩張人人憂心忡忡卻在此時聽得簾幕後傳來噗嗤一笑道:“盧雲啊盧雲看你老是不分青紅皂白的無怪一輩子幹不瞭大事。”

盧雲靜靜地道:“盧某現下就是在幹大事。”

那領笑道:“死鴨子嘴硬。你怎不想想這孩子好端端地卻是怎麼傻的?”盧雲怒眼斜視森然道:“此事正要請教。”

那領笑道:“韋護衛人是你擄來的你說吧。”

韋子壯道:“數月之前這孩子一個貪玩居然溜到瞭一處廢院中事後給人帶出來卻成瞭傻子。”

盧雲聽著聽不免心下起疑:“廢院?”韋子壯道:“楊傢廢院。”

區區一個後院卻因多瞭個‘楊’字立時讓盧雲‘咦’瞭一聲心中大起異感。韋子旁又道:“這孩子從廢院裡爬出來以後從此話都不會說、飯不會吃鎮日就是怕鬼。事後太醫診斷這孩子的病因覺他一未跌傷腦袋二也不曾外感寒疾隻是不知怎麼回事居然無緣無故成瞭傻兒癡子。盧雲你不妨揣想一番他這是為瞭什麼。”

帖木兒滅裡接口道:“有人封住瞭他的口是嗎?”那領贊道:“還是滅裡將軍英明比那姓盧的混帳強瞭三百倍。我跟你們說吧這孩子之所以成瞭白癡正是因為他看到瞭不該看的東西。”

盧雲喃喃地道:“不該看的東西?他……他到底看到瞭什麼?”

那領笑瞭笑道:“天機。”

盧雲大驚道:“天機?”那領嘆道:“實不相瞞這孩子見到瞭我一直在尋找的一樣東西所以才得找他來問個明白。”

盧雲沈吟不已一旁靈智附耳道:“盧大人他說的是最後一卦。”

盧雲雙眉一軒他入洞時曾聽靈智提起好似這義勇人的領精通道術曾為天下占卜瞭四卦其中三卦皆已應驗卻還留下瞭最後一卦卻不知這虛無飄渺的‘天機’卻又怎地現身在楊傢廢院裡?

一片寂靜中靈智解開那孩子的衣衫道:“盧大人你來瞧瞧這兒。”

盧言依言走近隻見靈智伸手指向膻西穴其上竟有一處紅點望來針尖大小說痣不似說疤不像盧雲心下一凜問道:“這痕跡是……”靈智道:“有人在這兒種針。”

盧雲啊瞭一聲:“這……這就是他的病因麼?”靈智道:“你說對瞭。下針之人內功深厚無比他將無形無質的內勁凝成一點紮下這孩子的經脈方能讓他神智不清。”

盧雲愕然道:“這……這是什麼功夫?”靈智道:“這個是‘苦陰針’。”

盧雲微微一凜一時之間隻覺這三字頗為耳熟正要問卻聽那領道:“諸位朋友實不相瞞今夜我邀各位來地便是要讓這個小孩兒醒來。盧雲你能否出手幫忙?”

盧雲生平最大嗜好就是到處救人一聽此言自是大喜頷:“當然!我義不容辭!”那領道:“如此甚好。咱們現下有兩名好手瞭。韋先生滅裡將軍你倆也得下場。”

眼見四大高手一個個給加下場來盧雲不覺悚然一驚滅裡也是微感詫異隻聽那領道:“滅裡將軍請你握住這孩子的左腳扣緊足跟韋先生握住這孩子的右腳握住足掌外緣。”

帖木兒滅裡聽他說得鄭重便依言伸出手來小心握住胡正堂的左腳掌才一出力忽見胡正堂口吐白沫身子上下跳動不休竟如癲癇之狀作滅裡為之一驚還不知該當如何那領立時喝道:“盧雲快按他的膻中。”

盧雲急出一掌便朝那孩子的膻中穴壓下內力送出正堂孩兒癥狀大緩便又平躺不動。那領道:“記得你們握住他的足掌時千萬別觸到湧泉穴否則這孩子立時就死。”

韋子壯、滅裡等人面面想覷都給嚇出一身冷汗那領又道:“盧雲你內力最強請你緊握住這孩子的左掌扣緊‘魚際’、‘前谷’兩內帶領大傢一同功。靈智大師你閱歷最深請你微握這孩子的右手略按‘陽池’、‘少沖’兩穴隨機應變。”

盧雲頗知醫理聽得那領如此安排當是要自己與靈智鎮住這孩子的十二經常脈一守‘手太陰’、‘手太陽’兩脈一守‘手少陰’、‘手少陽’兩脈帖木兒滅裡與韋子壯則守‘陰矯’、‘陽維’卻是鎮住瞭‘奇經八脈’。

眼看陣式龐大正奇互見、陰陽相濟眾人自是暗暗心驚方知這孩子的病非比尋常。那領道:“來吧你們四大高手同時功‘大掌櫃’佈下瞭什麼天羅地網一會兒便能分曉。”

四人分握四肢盧雲深深吸瞭口氣率先運出瞭內力驟然之間那孩子竟是吐沫不歇手腳劇烈痙攣竟是停瞭脈搏。盧雲大驚駭然:“這孩子!他……他死瞭!”

眾人駭然無語盧雲更是滿心自責才知這是一個陷阱。看這‘大掌櫃’好生陰毒他種下的陰勁不是不能化解然而這股陰勁卻與這小孩的心脈相連稍一逼迫便會讓那孩子死去。如此一來方能確保秘密不致外泄。可憐盧雲並不知情才一出手便害得這孩子沒瞭呼吸也沒瞭脈摶。

盧雲廢然若死正要松開雙手猛聽那領喝道:“癡人!千萬別放開手!否則假死變真死!快!你們一起出手!別愣著!”說話之間靈智立時潛運佛門神功便也把一股內力送瞭過去韋子壯與帖木兒滅裡互望一眼便也跟進出手。盧雲更當仁不讓一聽那孩子還有救自是拼上瞭老命什麼也不顧瞭。

這四大高手豈同凡響?靈智武功之高那是不必說瞭韋子壯也是出身武當名門那帖木兒滅裡更是方今汗國八代煞金、西域第一高手加上內力深厚的盧雲四人聯手自該兵來將檔、水來土淹熟料才把內力送入那孩子體內卻覺自己掉入瞭泥沼之中難以自拔。

這孩子其實已經死瞭他一無脈搏、二無呼吸現下還能吊住一口元氣靠的便是四大高手的內力此時無論誰放瞭手這孩子便要夭折看大掌櫃這道計策極其陰毒他要逼得敵人為這孩子耗盡真元縱使山窮水盡也得繼續行功。那道領十分激動喊道:“大傢拼吧!拼吧!瞧瞧你們的內力是否練到傢!快!趕緊把裡頭待東西逼出來!”

說得容易做得難。眾高手早已運出畢生功力全身都是如火之焚隻見韋子壯額頭汗珠滾落頭頂裊裊白煙圍繞四人之中竟是以他功力最淺再看滅裡衣袍脹起面色轉為金黃想來練瞭一門罕見奇功。至於靈智方丈則是面色如常聽他呼吸悠揚一提一放細微深沈佛吐納間藏有佛音禪韻卻是少林最為源遠流長的心法:“易筋洗髓經”。

當此生死關頭各人的功力深淺修為高低便一一顯露出來看那靈智呼吸間隱帶聲韻大非尋常盧雲卻沒練過禪定夫呼吸自是一如常人不過他吸吐之間相隔之久實乃匪夷所思尤其一旦深深納氣那口內息直似無止無盡呼吸所過之處洞內火把全數飄燙。眾人看入眼裡無不暗暗駭異料來此人內力之厚尚在靈智之上。

過得半晌聽那胡正堂哎呀一聲喊道:“好冷啊好冷啊!”盧雲心下狂喜知道救活瞭這個小孩靈智等人更是加緊運功不敢稍懈猛然間胡正堂放聲尖叫膻中紅點流出淡淡鮮血慢慢肌膚隆起竟是有什麼物事要破膚而出瞭。當地一聲眼前閃過一物射入石壁竟已隱沒不見。隨即膻中穴滲出黑血竟爾排出瞭幾根須針望之細若牛毛。猛雲咦瞭一聲沒料到裡頭種的不是無形無質的內力而是實針。他望向靈智目光帶著詢問之色。靈智卻沒多說什麼隻輕輕地道:“應該行瞭大傢放手吧。”

眾人全力施為大耗真力都感疲憊之至便一一松開瞭手。韋子壯抹去額上汗水便朝胡正堂胸口來看問道:“這就成瞭嗎?”他見膻中處黑血不止正要取帕去擦赫在此時聽那領喝道:“退開!還沒完!”

說時遲、那時快又是兩道針飛出直朝雙眼射來韋子壯大吃一驚急使一個鐵板橋猝不及防間卻是閃躲不開。靈智見狀不好霎時深深吸瞭口氣一口真氣吐出便要以內息將那針吹開。

大勢不妙這針快若閃電靈智反應雖快卻還是追之不上一旁滅裡拿出左撇子功夫左手探出雷霆電閃便要拉開韋子壯可惜這兩根針已然逼臨眼前恐怕還是晚瞭一步。

“中!”一道白光猝然探出劍芒所過之處如雷如電那兩根針給白光一激登時飛出去轉眼無影無踨。

世上最快的東西莫過於劍芒最後還是靠著盧雲出手救下瞭韋子壯。一時之間四大高手全數軟倒在地人人都給嚇出瞭一身冷汗。

“啊睡醒瞭。”眾高手累得快死瞭那小孩兒卻似睡飽瞭覺出瞭陣陣哈欠隻見那胡正堂直起瞭雙臂伸瞭個懶腰便已坐瞭起來。他揉瞭揉眼珠還在哈欠中忽然咦瞭一聲道:“這是什麼地方啊?”說著左顧右盼茫然道:“啊呀我……我還在井裡嗎?”

眾人大喜過望紛紛靠攏過來那韋子壯最是急切趕忙來到身旁那小孩陡然轉頭猛見韋子壯俯身陪笑瞅著那張火燒醜臉瞄望自己登時淒厲尖叫道:“鬼呀!鬼又來瞭啊!”

大驚之下!竟爾慌張四竄帖木兒滅裡檔瞭過來還沒出言安撫那小孩又是淒厲哀號:“長鬼!長鬼!好多好多鬼呀!”帖木兒滅裡臉上一紅自知形兇貌惡難免驚嚇兒童最後還是靈智走瞭上來安撫道:“阿彌陀佛小弟弟別怕。有人來救你瞭。”

眼看有白面文士來瞭長想俊美頗似和尚那胡正堂便如見到瞭救星霎時縱體入懷大哭道:“伯伯!伯伯!好多好多鬼!好多好多鬼!你看到瞭麼?”

靈智安慰道:“沒有鬼沒有鬼鬼都給我趕跑瞭。”說話間頻使眼色要眾人掩身藏起韋子壯等人無可奈何隻得躲到瞭角落裡連盧雲也給拖走瞭。

醜八怪們全走瞭隻留瞭靈智一個俊美的。那胡正堂滿心害怕他偷偷朝背後張望忽地訝道:“真的沒鬼瞭!伯伯你有法力麼?”

靈智替他穿回瞭衣服微笑道:“是啊伯伯是土地公法力很強的專能趕鬼。”

胡正堂大喜道:“伯伯是土地公?太好瞭!我常常拜你呢果然靈驗。”這小孩頗為聒噪一時唧唧聒聒居然說個沒完他讓靈智替他穿回衣服低聲又道:“伯伯對不起我……我跟你說喔我不是故意爬進井裡的你……你千萬別跟我爹爹提這事好不好?”

眾人心下一凜方才曉得這孩子神智喪失竟還以為自己仍在廢院的那口古井裡欲不知早已事隔多時瞭。靈智明白這孩子的心思合笑便道:“放心伯伯隻會保護你不會害你挨打的。”

胡正堂大喜過望他拍瞭幾下心口道:“那就好、那就好。”笑沒兩句忽又左顧右盼一陣低聲道:“伯伯剛才有隻醜八怪鬼還有一隻長妖鬼他們……他們還會跑出來麼?”

韋子壯與滅裡躲在一旁聽得自己形貌如此不堪自是暗暗感慨靈智微笑道:“那兩隻鬼法力不強已經給降伏瞭。”說著指著自己的口袋表明這兩隻己然被捕。

胡正堂放心下來想著想忽又一臉驚恐四處張望:“那骷髏鬼呢?骷髏鬼呢?好多好多骷髏鬼啊他們還會出來麼?”

眾人聽很‘骷髏鬼’三字莫不心下一凜靈智略略沉吟已知胡正堂在那口井裡見到瞭死人屍骸忙安撫道:“小弟弟骷髏鬼也不厲害伯伯也把他們弄走瞭。快跟伯伯說你還看到瞭什麼?”胡正堂想著想忽然牙關顫抖寒聲道:“龍袍……”

眾人聞言一驚靈智也是心下一凜忙道:“龍袍?什麼龍袍?”

胡正堂顫聲道:“龍袍鬼……龍袍鬼穿著臟臟的龍袍說自己是皇上誰見他都得磕頭我……我不肯拜他他就用骷髏打我……好可怕……好可怕……”

眾人躲在一旁把這話聽入耳中一時內心都有不之感。靈智深深吸瞭口氣道:“孩子那龍袍鬼還說瞭什麼你記得麼?”胡正堂含淚道:“不行……我不能說……他要我不可以跟大人說他的秘密……”靈智拍撫他的背心把一股佛門內力行瞭過去為他鎮魂定神柔聲道:“別怕伯伯有法力。跟伯伯說他和你說瞭什麼?”

胡正堂抱頭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龍袍鬼一直說自己才是真皇帝別人都是冒牌的隻要他日子不好過全天下的人都不會好過……”

眾人越聽越驚已知那井裡住的人非同小可恐怕真是九五之身靈智低聲道:“後來呢?是誰拿針刺你的?”胡正堂茫然道:“針?沒有針啊。”

靈智深深吸瞭口氣道:“你沒見到楊叔叔麼?”胡正堂茫然道:“楊叔叔?沒有啊我沒有看到他啊……”他喃喃自語一陣低聲道:“伯伯我……我想要走瞭你可以帶我回傢麼?”

靈智溫言頷:“當然瞭伯伯一定送你回傢。”胡正堂安心道:“那就好過幾天就要拿壓歲錢瞭我要是胡鬧貪玩我爹一定少給我錢……”靈智奇道:“壓歲錢?”胡正堂道:“是啊過年不是要拿壓歲錢麼?伯伯都不知道麼?”靈智搖頭一笑:“孩子年早就過完瞭。”

胡正堂原本嘴角含笑聽得此言頓如五雷轟頂一般顫聲道:“年已經過完瞭?”靈智道:“是啊今兒是正月十六孩子們都該去學堂瞭。”

“什麼?”胡正堂張大瞭嘴呆呆看著靈智忽然間四肢亂舞放聲大哭淒厲喊叫:“你騙人!你騙人!我還沒過年啊!怎又開學瞭?土地伯伯!土地伯伯!你把我的年變回來!”驀然哭岔瞭氣竟爾“喀”、“喀”大咳瞭起來。

靈智轉念一想方才想起這孩子神智喪失怕還以為自己仍在臘月卻不知年已經過完瞭他啼笑皆非自知失言便朝那孩子背心輕輕一拍讓他暈睡過去。

眼看兒童睡覺瞭長鬼、醜臉鬼便又現身出來諸人面面相覷神色凝重方才景象雖說有趣卻沒一人笑得出來。

那領淡淡道:“諸位那口枯井裡住的是什麼人?你們瞧出來瞭麼?”人人噤默無聲卻也心智肚明適才胡正堂口中說得那個“龍袍鬼”必是十年前的九五至尊景泰皇帝。

一直以來天下莫不以為景泰皇帝業已不在人世瞭朝廷連他的陵墓也備妥瞭卻沒想他還好端端地活在一處枯井中心念於此人人面面相覷都是大為不安。隻聽滅裡率先道:“我不大懂這‘鎮國鐵衛’既已政變成功瞭。為何還要留皇帝活口?”

那領淡然道:“你忘瞭麼?鎮國鐵衛的別號是什麼?”滅裡低聲道:“客棧。”

那領道:“知道這兩個字的由來麼?”滅裡道:“願聞其詳。”那領道:“客棧的意思便是說天下一切來人全是過客。”滅裡訝道:“過客?”那領道:“這個天下其實就像一座大客棧。上起龍族皇帝、下至黎民鬼畜全是來來往往的過客。至於真正經營客棧的夥計便是他們那夥人。”眾人愕然道:“皇帝……連皇帝也是過客?”

那領道:“當然瞭。正統皇帝是過客以前住柴房現下住上房。景泰皇帝也是過客以前住上房現下住柴房。總之得看‘大掌櫃’怎麼安排食宿瞭。”

聽得此言人人不約而同抬起頭來仰望那幅‘大鵬金翅鳥’卻也明白瞭‘過客’二字的真諦。滅裡低聲道:“難怪……難怪公主要私會大掌櫃瞭她想從大掌櫃手裡要回父皇是麼?”

那領道:“將軍你吃飯都隻吃半碗麼?”滅裡愕然道:“什麼意思?”那領道:“銀川這趟回到中原是來結束整個正統朝的。”

“什麼?”眾人全跳瞭起來顫聲道:“她要結束正統王朝?”那領淡淡地道:“銀川是皇族第一美女長得既善良又美麗溫柔如馴羊。可你別忘瞭她是太祖的子孫胃口還會小麼?據我看來她此番與大掌櫃密會正是為父皇的復出做準備。”

一片嘩然中眾人有的震驚有的錯愕有的嘴角獰笑有的面露恐懼。方知公主千裡迢迢歸國卻是為瞭什麼。

又要打瞭……為瞭正統復辟在場之人已然付出瞭慘重代價。盧雲、韋子壯、靈智方丈十年來水深火熱無人能幸免於難。如今若有二次復辟那是什麼樣的景況?

盧雲冷眼旁觀隻見靈智面露堅決之色那是復仇的決志。帖木兒滅裡一臉愕然那是被拖下水的苦態一旁的韋子壯則是又興奮、又懼那是賭徒的激動。

眼看十年一度的大賭局又來瞭場裡鬧哄哄地隻見靈智和滅裡竊竊私語韋子壯與大批漢子興談說盧雲怔怔看著便轉過身去自在洞中角落坐下低頭打著盹兒。

眾人神情激動自也沒人去管盧雲在幹些什麼隻聽滅裡深深吸瞭口氣嘶啞地道:“公主……公主要讓父皇復出?大掌櫃會答應麼?”那領道:“當然公主出的起這個價錢。”滅裡愕然道:“價錢?什麼價錢?”那領道:“你們汗國的百萬兵馬。”

滅裡啊瞭一聲醒悟道:“他……他要汗國派出大軍與朝近聯手夾擊怒蒼?”那領道:“你說對瞭。‘大掌櫃’的客棧門口有個無賴漢便是西北怒王弄得客棧生意大壞。為瞭把這個心腹之患扭送官府‘大掌櫃’可以挪一挪上房的名單讓景泰住回去。”

剎那之間人人心領神會。正統也好、景泰也罷在‘鎮國鐵衛’眼中不過是一群過客。他們能擁護正統自然也能擁護景泰因而以要窩藏前朝皇帝留作最後的天牌。也因這張天牌銀川才不得不密會‘大掌櫃’。也因這張天牌‘大掌櫃’才得以再次重整杯盤。

滅裡深深吸瞭口氣道:“如此說來……等怒蒼山一滅景泰……景泰便能再次掌權瞭?”

“掌權?”簾幕後傳來笑聲其餘漢子也是有樣學樣個個都是捧腹狂笑好似聽到瞭天大的笑話。滅裡錯愕道:“你們……你們笑什麼?”

笑聲倏忽之歇隻聽那道領輕輕地道:“滅裡將軍你知道天絕大師現在何處?”滅裡喃喃地道:“他……他死瞭不是麼?”那領道:“你再告訴我楊遠又在何處?”

滅裡愕然道:“他……他溺死在永定河裡是嗎?”那領極輕極輕地嘆瞭口氣道:“你再跟我說柳昂天又是怎麼死的?”聞得此言全場都是為之一震連盧雲也怔怔抬起頭來。那領幽幽地道:“看出來瞭麼?這三人有何相同之處?”

天絕是少林神僧、柳昂天是朝廷武將、楊遠是本朝大學士這三人看似毫無淵源實則彼此有個相同之處他們全都認得一個人那便是‘大掌櫃’。

天絕是‘大掌櫃’的授業恩師親如父子。柳昂天是‘大掌櫃’的官場上司情同父子。楊遠更是‘大掌櫃’的生身之父現下這三人一齊魂歸極樂恐怕還不知自己怎麼死的。那領嘆道:“滅裡將軍大傢都是生意人你若想找人合夥開客棧試問你會找‘大掌櫃’嗎?”

滅裡微起顫抖之意也才看懂瞭道理。親如父子、情同父子、真身父子現下全數謝世死因至今不明不白區區一個銀川公主若想與‘大掌櫃’合夥做生意卻是什麼樣的下場?

滅裡低聲喘息道:“這麼說來……隻要怒蒼一滅公主……公主便會……”四下一片寂靜人人均知公主引狼入室、與虎謀皮恐怕下場不堪聞問瞭。正害間忽聽那領道:“將軍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來見我?”滅裡愕然道:“什麼意思?”

簾幕後的影子站瞭起來道:“十年之前我曾為天下占卜瞭四卦第一卦是神僧之死第二卦是景泰覆滅第三卦是天下大旱你們想不想知道這最後一卦是什麼?”

義勇人的領非同小可他因醫理而入命理由命理而通地理、經地理而悟天理未卜先知預言之事無一不中。聽得這最後一卦即將揭露滅裡不由滿心敬畏忙道:“閣下請說。”

那領道:“最後一卦稱做‘聖光’。此卦之後天下無黑也無白無勝也無敗萬物停爭止鬥重歸渾沌之始。”滅裡愕然道:“渾沌之始?”

那領道:“是。此卦之後天下不爭也不戰從此便是太平盛世。然而此卦若要應驗須得一個獨行於天地黑白的俠客方能使讖言成真。”

聽得“獨行俠克”四字全場便不約而同轉過頭來看向洞穴裡的一處角落那兒坐著一人隻見他滿面驚愕後背砰然靠墻好老鼠見光無處可藏。

最後一卦即將應驗在盧雲身上先前靈智方丈曾提及此事人人都曾耳聞。滅裡深深吸瞭口氣道:“你們……你們究竟要盧參謀做些什麼?”

那領淡淡地道:“我要他刺殺一個人。”滅裡失聲道:“刺殺?你……你要殺誰?”

那領森然道:“楊肅觀。”

瞬時之間全場靜瞭下來人人掌心微微出汗。無論靈智、滅裡、韋子壯乃至於場內眾漢子莫不呼吸沉重。滅裡身上微微抖低聲道:“殿下……殿下事先知道這個計策麼?”靈智嘆道:“將軍忘瞭麼?娘娘是在哪兒給‘鎮國鐵衛’抓著的?”滅裡啊瞭一聲道:“銅鑼胡同……”那領接口道:“將軍你知道誰住在銅鑼胡同裡麼?”

盧雲高中狀元時曾在京城買瞭一處小房子便在銅鑼胡同一帶。一時之間知情的莫不心下瞭然已知公主曾去尋找過盧雲。她若非為請托此事而以卻是為什麼?

答案揭曉瞭銀川不是空著雙手而來。她與‘大掌櫃’會面時早已做瞭兩手準備一手古蘭經一手青鋒劍。與其說她是與虎謀皮不如說她用羊皮裹住瞭自己藏住瞭獅虎的氣派。

滅裡喃喃地道:“那……那臘月時公主命我下去江南又是做什麼?”那領道:“她要告訴大掌櫃四個字乖乖聽話否則她隨時可以‘琵琶別抱’。”

楚漢相爭公主是贏傢。大掌櫃手上有一張牌便是景泰皇帝可是美麗的公主也有一張牌便是秦仲海。一旦大掌櫃與撒破瞭臉公主震怒之下大可投入秦仲海的懷抱。屆時遭逢生死之險的不是“西北怒王”而是所向無敵的“修羅王”。

這椿買賣早就註定爾虞我詐瞭。公主若想讓父親復出舉國之中唯有‘大掌櫃’有實力替她辦到;而‘大掌櫃’若想巢滅怒蒼山也不能沒有汗國兵馬相助他們各取所需卻也各有打算。“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總之過河之後誰先拆橋端看雙方佈置如何。

聽到這裡滅裡總算也明白瞭前因後果難怪‘林先生’要大半夜拉著自己來此還設下三關測試盧雲的武功原來他口中的那件‘臟事’便是這場‘荊蚵刺秦王’。景泰皇帝復出的一日便是‘大掌櫃’的死期那時沒有‘怒蒼’沒有‘客棧’兩邊已然同歸於盡一有美麗的銀川公主扶持著老父步上高臺從此天下清平又是三十年的太平盛世。

心念於此人人莫不擊節贊嘆難以自己卻隻有盧雲一個人怔怔坐著不言不動。

今夜盧雲追逐崇卿一路給人引到瞭這條地下水脈其後義勇人現身屢番考驗似有什麼大事托付給自己可不管盧雲怎麼刺探韋子壯與靈智始終語焉不詳。沒想臨到最後卻是為瞭請自己做這麼一個刺客。

全場一片靜默那領道:“諸位朋友楊肅觀是天下最可怖的敵人他隻清還有一口氣在縱使你殺光他身邊所有的傢人親信軟斷他的雙手雙腳他還是能夠領導萬軍重新復出。隻要此人不死來日無論什麼人當皇帝全是一場空。”他頓瞭頓道:“盧雲你說對麼?”

盧雲沒有作聲那領也不多問隻轉問靈智方丈:“大師你說盧雲打的贏‘大掌櫃’麼?”靈智道:“雙手單打獨鬥隻要給盧大人一柄劍他誰也不懼。”

神劍如我、吾即劍神一柄青鋒在手打遍天下無敵手。此言一出韋子壯帖木兒滅裡乃至於靈智方丈自己人人都是大為振奮想來對盧雲的武功深具信心。

今夜三場較量下來盧雲以‘正十七’破‘無極’以雄厚內功打敗帖木兒滅裡最後以自身的武學悟性檔下靈智的‘開門見山’足見多年所學已熔鑄一身他的武功絕不弱於柳門同儕任一人。縱使大掌櫃練有‘天訣’也未必討得到便宜。

觀海雲遠四大宗師誰也不怕誰。全場士氣大振盧雲卻還是一臉孤寂。那領道:“盧雲你一生志業便是‘為天地立心’如今殺一人以救天下你為是不為?”

盧雲望著地下逕道:“不為。”眾人啊瞭一聲大失所望。韋子壯率先跳瞭出來滿臉氣憤怒道:“盧雲你已知當年玉璽是從何而來也知柳侯爺因何而死你難道不想報仇麼?”

靈智也勸道:“盧大人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昔年景泰皇爺視盧君如瑰寶公主更是視你為最後的倚靠你忍心讓他們失望麼?”帖木兒滅裡也道:“盧參謀並非是我們自己不肯出手實在是武功不及。放著你這身好本領豈能不做幾件大事?出馬一戰吧。”

現下情勢明朗‘大掌櫃’既是那隻‘大鵬金翅鳥’他便會吞食天下龍族此人若還活著景泰縱使復出也是命如危卵至於什麼正統朝的‘八王世子’、‘立儲大業’更是一場空談。公主若要扭轉幹坤便得請出一個絕世高手穿越千軍萬馬一舉刺死‘大掌櫃’。

一片勸諫中盧雲好似啞巴瞭遲遲沒有聲音出來。韋子壯見他窩囊廢也似忍不住便想破口大罵瞭靈智想著想忽道:“大傢別急。我知道盧大人擔心什麼瞭。”眾人屏氣凝神全都靜瞭下來隻聽靈智嘆道:“盧雲你怕的是‘神劍擒龍’對麼?”

聽得此言人人都是“啊”瞭一聲知道事情轉為棘手瞭。

守衛六道的至寶便是‘神劍擒龍’。今夜萬福樓一場大戰‘神劍’驟然降世當時秦仲海雖也躲在萬福樓中卻始終隱身不出直到最後一刻盧雲以內勁震落‘大掌櫃’手中的神劍他方才現身來奪‘魔刀’。依此可知秦仲海的忌憚。

‘神劍擒龍’天下第一妙劍‘大掌櫃’更練成瞭‘天訣’他若能以天訣駕馭神劍二者直若天造地設完美無睱即便秦仲海在此、寧不凡出手怕也不願搦其鋒芒。

洞穴裡噤默無聲良久良久忽聽滅裡道:“方丈大師若有‘魔刀’助陣盧參謀能贏麼?”聽得此言眾人再次臉泛笑容心中生出瞭希望。

‘神劍’的死敵便是‘魔刀’。這柄刀現在落入伍崇卿的手中若能曉以大義讓他把‘魔刀’交給盧叔叔事情必有轉機。

在場的人說到武學見識無人能勝過“林先生”。眼看他遲遲不語滅裡便道:“林先生你說呢?盧參謀若有‘魔刀’在手卻有多少勝算?”靈智嘆道:“沒有勝算。”眾人悚然一驚道:“何以如此?”靈智道:“他駕馭不瞭‘魔刀’。”

帖木兒滅裡怔怔地道:“駕馭不瞭……為何如此?”靈智道:“將軍自己不也握過‘魔刀’?那時滋味如何?”滅裡低聲道:“腦袋熱心裡起瞭殺念。”靈智道:“正是如此。‘魔刀’的威力不在持刀人的武功高低而是看持刀人心裡有多少恨意。恨的越深威力越顯因而要駕馭這柄刀關鍵之處不在自身功力而是看持刀的人的夢有多大。”

眾人愕然道:“什麼意思?”靈智道:“恨之一物起源於求不得。故而說一個人夢想越大越容易落空心裡的恨意也越深。相反的一個人夢越小越易醒來。”滅裡喃喃地道:“能從夢裡醒來那……那不是很好嗎?”

靈智道:“滅裡將軍你若完成今生夢想從此瞭無遺憾你下一步想做什麼?”滅裡怔瞭半晌道:“是……是退隱麼?”靈智搖頭道:“想也別想。你為圓一己之夢已然好人殺盡、壞事做絕、想你滿身罪孽還有臉活在世上麼?”

眾人心下震驚方知‘魔刀’何以不能駕馭。原來夢境一醒悔意便生代價便是自己性命。

滅裡渾身冷汗想他腰間本懸一柄傳國古物稱作‘托帕金玉刀’豈料拿到‘魔刀’後竟然給自己下手毀去其後內疚神明隻得到處撿拾碎屑成瞭身上這件金縷衣。他微微抖顫聲道:“這麼說來世上……世上無人能夠駕馭‘魔刀’瞭?”

靈智道:“當然有。隻要你的夢夠大你永遠圓不瞭自也永遠醒不來。”

眾人大吃一驚:“你……你說的是……”靈智道:“怒蒼秦仲海。他的夢裡都是血。”

全場駭然震驚方知‘魔刀’為何不能落入秦仲海手中想來他一握‘魔刀’便要“天地萬物殺一空”。滅裡喃喃地道:“那……那要是一個人不做夢呢?他可以駕馭‘魔刀’嗎?”

靈智道:“當然可以一個人若是沒有夢想希望便不會落空心裡自然也沒有恨意。‘魔刀’到瞭他手裡便如一塊頑石毫無作用。”

眾人喃喃地道:“心裡無恨世上……世上真有這種人麼?”靈智嘆道:“當然有一個人沒瞭恨便也沒瞭愛無愛無恨之後隻能像行屍走肉一樣活著。楊肅觀便是這種人。”

場內一片錯愕萬沒料到堂堂一代權臣手掌天地大權竟成瞭靈智口中的“行屍走肉”?

滅裡喃喃地道:“林先生這柄刀究竟是什麼來歷?為何這般怪誔?”靈智道:“世上之物有陰處必有陽、有陽處必有陰剛柔陰陽必然成對現身。是以砷礦中埋雄黃處必可掘雌黃掘黃銅處必可掘白鋅此便如鴛鴦相對光之隨影絕無例外。也是如此當年神劍降世之時我便已經懷疑世上還會有第二柄神兵埋藏土中隻是尚未破繭而出。”

眾人吃瞭一驚道:“如此說來大師早十年前便知道這柄劍瞭?”靈智嘆道:“豈獨我一人知曉?九華山的青衣秀士、華山的寧不凡乃至於鑄鐵山莊的歐陽南自己人人都已料到天爐裡還藏瞭東西。”

眾人議論談說。盧雲則是呆呆坐在地下卻不知在想些什麼。韋子壯撇瞭他一眼不免心裡更煩嘆道:“如此說來即使是盧老弟這般內功卻也駕馭不住‘魔刀’瞭?”靈智道:“那也不盡然傳說練成‘勇劍’之人可以駕馭‘魔刀’。”

智劍、仁劍、勇劍合稱‘三達’眾人啊瞭一聲方知伍崇卿為何要堵上蘇穎、劫奪‘三達劍譜’瞭原來是這個情由。滅裡道:“如此說來那假使咱們替他搶來‘三達劍譜’盧大人便有法力駕馭‘魔刀’瞭?”靈智沈吟道:“這就不曉得瞭盧大人雖悟出瞭‘仁劍’可這勇劍之艱難據說遠在智仁雙劍之上……若用上十年光陰或者可以啄磨出來也未可知……”

聽得此言全場莫不躊畢竟情勢險峻銀川公主早已落入‘大掌櫃’手中隻消輕輕一捏便要香消玉殞哪能好整以暇的打坐練功?眾人彷徨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卻聽簾幕後傳來哈哈大笑:“你們這幫練武人到底屁放完瞭沒?我可快睡著瞭。”

那領自始至終不一語可一開口卻讓人下不瞭臺。靈智咳道:“使君有何高見?”

那領笑道:“武學之事我是屁也不懂。不過諸位有沒想過為何我始終堅信盧雲會克應這最後一卦?”聽得此言眾人都是“咦”瞭一聲看此問確實要緊。以武功而論寧不凡練有“勇劍”功夫絕不在盧雲之下。以勢力而論秦仲海、伍定遠都是一呼百諾、指揮萬軍不知比盧雲強過瞭多少位卻不知為何這最後一卦會應驗在盧雲身上?

人人心生疑竇便也靜瞭下來。聽那領道:“實話告訴你楊肅觀有一個弱點而世上也有盧雲能抓緊這個弱點將他一次誅殺。這個道理我懂銀川也懂。”

聽得‘弱點’二字全場莫不錯愕連盧雲也抬起頭來看楊肅觀手下高手如雲尚且坐擁‘天訣’、‘神劍’武功之強世間罕見加上他為人機警無比幾可說是銅墻鐵壁卻有什麼縫隙可鉆?聽得眾人低聲來問:“他……他有什麼弱點?”

那領道:“顧倩兮。”

盧雲面色大變身子不覺為之一震。那領笑道:“盧雲你這同儕性情陰毒兄弟姊妹、父母爺娘他誰都信不過舉世之中他隻信任一個人那便是他的枕邊人顧倩兮。而世上能運用這個弱點的也隻有你盧雲一人。”

盧雲全身抖那領卻似興奮至極聽得腳步聲來來回回簾幕後的影子反覆踱步:“楊肅觀為人縝密縱使休憩入睡身邊防衛也甚嚴密而他唯一不會防備的便是他的枕邊人。我仔細盤算過瞭要殺此人絕不能明著來定得有人裡應外合可要讓他老婆背叛親夫也隻有你盧大人有這個能耐瞭。盧雲!我要你計誘顧倩兮、刺殺楊肅觀、替我帶出景泰皇帝隻要大事一成你便能重整朝綱開世之太平!為我朝名垂千古的第一名臣!”

眾人張大瞭嘴萬沒料到一場荊軻刺秦王竟落到這麼個卑鄙場面。

陰森森的笑聲中新一波廝殺將起眾人怔怔思索雖說此計太陰卻也是唯一可行之計。那韋子壯率先叫好:“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盧雲!你殺瞭楊肅觀之後從此便能坐上輔大學士的寶座和嬌妻破鏡重圓!為瞭你自己!為瞭天下人!你定要謀刺此賊!”

“痛快!痛快!”砰地一聲洞中不知誰放瞭一槍好似在鳴炮慶喜也似。那盧雲卻是默默無言面上殊無一分喜意好似他們說得是別人傢的事與他無關。

韋子壯越看越火森然道:“盧雲!有顧小姐裡應外合你還怕什麼?難道你不想報仇瞭?”一旁靈智也勸道:“盧大人你也許覺得此舉有失光明磊落可等你查明楊肅觀的所作所為你定然義無反顧……”眾口鑠金都在勸盧雲答允此事忽聽那領道:“算瞭別為難他瞭他心裡還有個顧忌。”韋子壯怒道:“顧忌什麼?不過背後偷刺一劍憑他的武功還怕失手麼?”

那領笑道:“我。”一片錯愕中盧雲身子不由微微一震隻因簾幕後傳出瞭楊昆腔那嗓音竟與顧倩兮一模一樣。那領話聲轉為女腔聽‘她’輕輕一笑柔聲道:“盧雲……你知道我替楊肅觀生孩子瞭對麼?”紅螺寺裡香客雲集那時盧雲人在寺裡賣面便曾見到楊傢滿門聯袂入寺那時顧倩兮手上帶著一名兒童想來便是她替楊肅觀生下的孩子。

“盧雲……”那領裝做瞭女腔柔聲道:“懷胎十月是很辛苦的你想聽聽女人生孩子的叫聲麼?我可以學給你聽。”

簾幕後輕啟笑聲似有呻吟猛聽一聲霹靂怒吼盧雲鼻梁怒痕大現竟已撲上前來。一旁韋子壯、靈智大驚失色紛紛搶瞭過來盧雲怒道:“滾!”掌力撲出掃過瞭半圓轟然巨響之中韋子壯已然給震退瞭三步靈智也是氣血翻湧向後斜退半步。

盧雲狂嘯怒號宛如猛獸已然撞翻瞭整座簾幕一掌便朝那領擊去。全場震驚不已人人都撲瞭上來連帖木兒滅裡也來拉人瞭一片驚惶間卻聽一聲輕笑響起嫵媚道:“別他沒膽子傷我。”

那領的聲腔又變瞭這口揚昆腔字字嫵媚曼妙動聽便如歌唱也似。全場聽到耳中心裡都是為之一動。盧雲大口喘息撇眼去看隻見簾幕後一襲羅裙一隻玉釵一頭烏絲如雲的流水黑另還有一雙靈動明媚的鳳眼正自含笑看著自己。

盧雲呆瞭滅裡也傻瞭萬沒料到簾幕後坐的既非書生也非武將而是一位千嬌百媚的美女。隻見她仰頭笑看雙手微敞做歡迎之狀。

盧雲目瞪口呆靈智卻不顯得訝異隻聽他咳瞭一聲拱手道:“琦小姐。”

“琦……琦小姐?”盧雲張大瞭嘴他原本滿腔怒火等著把“祁郎中”痛打一頓誰曉得定睛一看‘祁郎中’竟成瞭‘琦小姐’一時打也不是、罵也不是便給僵住瞭。

良久良久琦小姐微笑道:“盧大人‘楊太師計圍萬福樓狀元郎巧遇故人子’這場好戲演的可還行麼?”盧雲啊瞭一聲他顫抖著雙手從懷裡取出瞭一張戲票上書‘萬福樓裡、戲如人生’。他深深吸瞭口氣道:“這……這是你給我的?”

“沒錯。”琦小姐伸出素手接過瞭盧雲手中的戲票微笑道:“今夜這場好戲便是我具名邀約的。”盧雲深深吸瞭口氣道:“我……我方才在內城見到一位姑娘在城頭上接應崇卿可就是你麼?”琦小姐點瞭點頭:“就是我。”

盧雲終於曉得事情的來龍去脈瞭。看‘魔刀’為何會給藏在萬福樓中為何那幫夥計要款待自己原來義勇人的領便是萬福樓的臺柱‘琦小姐’。想來她在戲臺上瞧見瞭自己這才千方百計引得自己過來。

盧雲深深吸瞭口氣凝目打量面前的‘琦小姐’隻見她疊腿側坐雙手放在膝上側面望去那膚色當真白膩之至不過略施腮紅便顯得桃顏李笑一雙鳳眼尤其動人。她垂望地不願正面來看盧雲顯得甚是矜持她見盧雲始終瞧著自己不禁掩住瞭嘴噗嗤一聲笑瞭出來:“盧大人你第一回見到顧小姐也是這般死盯不放麼?”

此話一說饒那盧雲百年學究卻也不免咳瞭一聲趕忙轉頭過去不敢再看。一旁帖木兒滅裡終究是個男人竟不知‘非禮勿視’的道理隻管瞧得呆瞭。那琦小姐笑瞭一笑便取來瞭一幅薄紗將自己的麗色遮住瞭。

這位‘琦小姐’不隻漂亮更似懂得世間男子的心思該羞的時候羞該逗的時候逗當真是猶抱琵琶半遮面一舉一動都能讓男人目不轉睛。這份風韻神采、嫵媚風姿便算顧倩兮、銀川、艷婷等出嫁婦人也有所不及何況年輕莽撞如瓊芳、娟兒之流?

眼看盧雲眉心緊鎖一臉沈默那琦小姐道:“盧大人你不要愁眉苦臉的我這兒有一樣東西給你希望你看瞭之後能夠高興些。”盧雲低聲道:“什麼……什麼東西?”琦小姐道:“你用性命換回來的東西。”說著轉過身去抱起瞭一樣東西交給瞭盧雲。

盧雲呆呆看著隻見自己的懷裡多瞭一個小孩他約莫十歲年紀膚色頗黑身穿棉襖正自閉雙眼呼呼大睡好似給人點瞭昏睡穴。盧雲大為驚訝道:“這……這孩子是……”

琦小姐道:“這孩子姓楊。他稱顧倩兮做娘。”盧雲啊瞭一聲已知自己懷裡的男童不是別人正是顧倩兮的兒子。

十年枕邊相伴楊顧兩人生兒育女已然永遠拆不散瞭。盧雲看著那孩子一時老淚縱橫點點而下。‘琦小姐’笑瞭笑輕聲道:“盧大人請你仔細瞧瞧這孩子再做傷心不遲。”

淚眼朦朧間依稀可見那孩子額上綁著一條鍛帶其上有玉佩遮住瞭眉心。琦小姐道:“盧大人這孩子從小到大額上總是帶著這塊玉佩你曉得為什麼?”

盧雲啊瞭一聲身不由主的起抖來瞭‘琦小姐’微微一笑伸出素手緩緩解開瞭那孩子額上的鍛帶赫然之間便已露出他額頭上的那道疤痕。

小小的傷印色做粉紅那是嬰兒時受的傷宛如神佛賜下的一隻天眼正正鑲於眉心之中。

琦小姐道:“十年前顧府門前給人擱來瞭一隻小小竹籃以及一柄無主寶劍。那籃裡睡瞭個嬰孩身旁放瞭一封信說明瞭嬰兒與寶劍的來歷。顧倩兮讀罷之後從此便將這孩子留在身邊將他撫養長大即便她嫁為人婦這孩子還是跟他形影不離。”

盧雲熱淚盈眶驀地雙腿一軟竟已跪倒下來好似要向琦小姐叩一般。琦小姐輕輕地道:“盧大人你不必向誰來致謝。旁人不知也就罷瞭然則你我心知肚明……十年前你舍下瞭狀元頂戴、大好前程不惜以一命換一命救下這無人聞問的小孤兒……”她拿起來那男童的手合掌敬拜:“盧雲放眼天下英雄獨你一人擔得起‘大俠’二字。”

正統十一年正月十六最後的旅程結束瞭在眾人的註視下盧大俠淚水盈眶他抱緊瞭懷中的阿秀滾落瞭兩行熱淚。

一片靜默中盧雲緊抱阿秀、已是泣不成聲。琦小姐慢慢取起瞭一物柔聲道:“盧大俠這是你的東西麼?”盧雲慢慢擦拭淚水隻見腳邊擱來瞭一柄劍劍鞘宛如黑木毫無雕刻花紋頗見樸素正是自己年輕時的佩劍‘雲夢澤’。

乍見瞭當年的佩劍盧雲忍不住深深吸瞭口氣道:“你……你是要我去做刺客……”琦小姐柔聲道:“你不必擔心。這是你的東西我隻是讓它物歸原主。沒人會因此要你承諾些什麼。”

十年前怒蒼山頂割袍斷義、白水河畔決一死戰這柄劍一直緊緊追隨盧雲陪著主人渡過一切苦難如今十年闊別長劍依然如故盧雲卻已道貫天地承繼瞭‘劍神’道號他若肯再次執起自己的寶劍天下局面必然改觀。

四下一片悄然人人屏氣凝神就怕盧雲不肯接。琦小姐卻不多勸隻管雙手奉起瞭長劍靜候盧雲來拿。

良久良久隻見盧大俠顫抖踟躕他慢慢張開手掌終於還是將長劍緊握在手。

眼見盧雲接下瞭劍琦小姐點瞭點頭立時返身回到瞭幕後眾漢子便又走瞭上來替她架起瞭簾幕將兩邊再次隔開瞭。

“今夜良晤十分盡興。”簾幕後傳來柔聲說話:“盧大俠劍與嬰孩都已物歸原主我心裡很是欣慰。”說著拍瞭拍手道:“韋先生、勞煩你替我送客。”盧雲微微一愣:“我……我可以走瞭麼?”琦小姐露出瞭女子本貌言語竟也大方起來瞭聽她打趣道:“當然。不然我還留你下來聽戲麼?”盧雲看著懷裡的阿秀喃喃地道:“那……那這孩子……”

琦小姐淡淡地道:“這孩子是你用命換回來的。他要去哪兒由你安排。”盧雲愕然道:“什麼意思?”琦小姐道:“你可以把他送回楊傢你也可以帶著他浪跡天涯舉世之中沒人比你有資格決定他的命運。”

這‘琦小姐’實在厲害她的每一句話都敲重瞭盧雲的心事。他當然曉得琦小姐的用意也明白她故意少說瞭一個人那個人……盧雲一直想帶走的人……

逝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簾幕後的影子轉瞭過去不再多說眼看盧雲呆呆出神韋子壯便拍瞭拍他的肩頭道:“走吧出去再說。”眼看胡正堂還躺在地下韋子壯便將之抱起朗聲道:“靈智方丈、滅裡將軍咱們也一塊兒走吧。”

眾漢子躬身肅客靈智、滅裡二人便也站瞭起來盧雲呆呆抱著阿秀隨韋子壯走瞭他行瞭幾步猛地回過頭來大聲道:“等等!你……你說那天下最後一卦註定應驗在我身上?”

簾幕後的倩影笑瞭笑道:“盧雲咱們來打個賭吧等你爬出水井回到人間你立時會接下我的請托。”盧雲心下一凜道:“何以見得?”

“去你媽的狗雜碎……”琦小姐淡然道:“少說兩句不嫌吵。”盧雲愣住瞭不知她好好一個女人傢何以口出惡言、辱罵自己?一旁滅裡聽得此言卻是面色大變不自禁倒退瞭一步。韋子壯清瞭清嗓子大聲道:“好啦!大夥兒少說兩句快快走啦!”

眾人不再多說當下由韋子壯帶路一路將盧雲、靈智、滅裡等人引瞭出去。隻是這回並非原路歸返而是另尋幹涸水道來走那地下水道密密麻麻轉瞭一條又是一條忽然間面前光芒微弱地下映出一個圓蒙蒙的光影想來出口便在那兒瞭。兩人臨別在即盧雲回望向韋子壯不由滿是感慨。本想重遇故人當得良晤豈料昨夜風風雨雨卻又是這麼一個斯殺局面?韋子壯拍瞭拍他示做安撫道:“從這兒上去便是城內你們快走吧。”盧雲道:“韋大哥你不和我一起上去嗎?”

韋子壯搖瞭搖頭道:“我上去做什麼?”天光映照那張火焚的醜臉倍加駭人盧雲心下一醒已知他早已見不得人瞭。二人仰望井口光芒盡皆默然盧雲低聲道:“韋大哥那天……那天船上失火還有別人活下來嗎?”

韋子壯嘆瞭口氣欲言又止間便道:“你趕緊上去吧。你一會兒找個地方好好睡上一覺把道理想通瞭再說。”說著便將胡正堂交給瞭滅裡示意眾人上去。

那靈智方丈武功何其之高手掌貼墻腳上一個力登時上升丈許幾個縱躍後便已離開瞭水井隨即拋下瞭繩索盧雲與滅裡並不賣弄武藝隻老老實實緣繩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