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瑯這次沒有帶七爺來,可身邊的兩個隨從卻都是七爺找來的江湖朋友,身手膽色都不一般。
那些差役圍上來時,那兩個人毫不含糊,當啷一聲抽出瞭腰間的鬼首砍刀,護在楚琳瑯的身前。
他們也知道好漢難敵四手,隻有擒拿住知府才能讓差役們投鼠忌器。是以同時向前,惡狠狠地逼向知府,大有出手之意。
白知府臉色一變,他沒想到這女子和帶來的兩個護衛居然毫不畏懼他的官威,如果不是無知者無畏,就是人傢確實有底氣。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作為一府的土皇帝,他覺得沒有必要冒險,還是查探清楚這女子的底細再坐定奪。
於是打瞭個哈哈,道:“新梅宜人,您這是何意?難道我想尋你問問話,你便讓手下抽刀相向?”
楚琳瑯也微微一笑,卻並不讓兩個護衛收刀,隻是順著白知府的話茬說道:“白大人真是愛開玩笑。我初來貴地,兩眼一抹黑,你說的那個誰誰傢的大門在哪都不知道。他們傢被人闖入與我何幹?為何您要突然拿我問話?還是您覺得,宮傢的確做瞭什麼能惹惱我的事情?”
白大人被反將一軍,登時臉色不太好看,可是他現在所處的位置不好,被楚琳瑯的兩個侍衛正好夾在瞭桌角,騰挪不得,那些門外的官差也遠水解不瞭近渴。
是以他也不敢再撂狠話,隻能磨著牙,微微瞪眼道:“是本官誤會瞭,新梅宜人是要本官給你賠禮道歉嗎?”
楚琳瑯如今,也緩瞭找這位大人討要說法的心思。
此地乃虎狼之窩,連陛下欽賜的封號都震懾不住這些膽大包天的貪官。
眼下可不是逼迫他狗急跳墻的時候。
所以她緩瞭語調微笑道:“若我沒有記錯,您是戶部辛大人的遠親吧?”
白知府的眼皮微微跳,不知這位從京城而來的宜人,為何要提起著這茬?
楚琳瑯來之前,倒是抽空打聽瞭一下白知府,她繼續坦然道:“眼下北地用兵在即,各個州縣,都需要你們這些經年老吏的通力配合。若是辦好的差事,升遷指日可待。我在辛府上個月給小孫子辦滿月宴時,就聽辛夫人提起,辛大人原本在戶部名不見經傳,不就是因為北地用兵,辦好瞭幾件差,這才得瞭重用?您的地界雖然地處西北,卻也是輜重籌集運送的重地。這個節骨眼,鬧出什麼金錠銀錠的官司,對您對我,其實都不好,顯得不顧大局。這樣吧,這官司暫且放一放,且容戰事緩緩,我回京城同辛大人說說,您再費心幫我查查可好?”
楚琳瑯跟辛夫人交情一般,而那個辛大人更是屢次在朝堂上為難司徒晟。
不過天高皇帝遠,她扯些真真假假的亂攀關系,這個白知府也辨不出來。
她在這個節骨眼,提到瞭提攜白知府的辛大人,果然讓白知府心裡開始畫魂。
他原以為這楚氏不過是有些門路和臭錢,買瞭封號的商婦罷瞭。
可沒想到,這婦人居然如此熟諳京城官場和後宅,看那語氣跟辛大人和他的夫人也相熟得很。
若真是如此……他如此輕慢楚氏,豈不是不給辛大人臉面瞭?
想到這,他又細細打量起楚氏來。
冷眼定瞧,這楚氏通身的打扮也不一般啊!
那身上佈料,腳上的鞋子,好像都是禦供才有之物,尋常的百姓可拿不到。
楚琳瑯今日的衣物,還真是穿得用心,通身都是太後的賞賜。稍微見過市面的人,都應該能識貨,至少能看出這身衣服的不一般。
這白知府也算見過好東西,越看是越心驚,發覺自己之前小瞧這婦人瞭。
若宮傢真是這婦人所為,豈不是說明這婦人手上真有些能量,才會有恃無恐?
此時,白知府心裡倒開始沒瞭底,揣測著楚氏的來路靠山。
他臉上也因為楚氏的話,漸漸開始緩和,將話頭往回拉拽道:“新梅宜人您說得在理。本官的確是因為公務繁忙,許多治下的小事也就交給下人去辦瞭。你冷不丁問我,我還真有些不太清楚……不過既然是您鋪上的事情,待會我問問師爺,酌情替您辦瞭就是。”
楚琳瑯見好就收,微笑先謝過瞭白知府,便帶著人轉身出瞭官府。
那師爺先前躲得老遠,此時倒湊過問:“大人,要不要派人去抓瞭她們?”
白知府聽瞭這話,卻斜眼瞪著他道:“我問你,她身上穿的佈料子是什麼,你可認得?”
那師爺聽得一愣,隻覺得那婦人通身的華貴,還真不認識她穿的是什麼,隻覺得那佈料子一閃一閃的,怪好看的。
白知府很是看不起師爺沒見過市面的樣子,嘆氣解釋道:“她那一身,用得可是禦供的織金錦,寸佈寸金,就是宮裡的娘娘,也不見得人手一件。可她卻如此大大咧咧穿用一身!也是她靠近我時,我才認出來,真是嚇得我出瞭一身冷汗。這娘們的來歷絕不簡單,居然能去辛大人府上的滿月宴……在這個節骨眼,我若得罪瞭她,豈不是在給自己上眼藥?”
就像楚娘子所言,眼下用兵,他所在位置特殊,若是傳出貪墨的風聲,也有可能像兩年前司徒大人和六皇子北地巡查一般,被人咔嚓瞭。
想到這,白知府終於有些醒腔,決定還是別得罪從京城裡來的神仙,隻命人清點瞭之前那鋪子裡的金錠,給楚氏還回去就是。
再說楚琳瑯,待出瞭知府大門之後,就趕緊跟夏青雲他們匯合,決定先上路,離開西北再說。
她原本以為那些押送溫氏的人,都是些接鏢的江湖人士罷瞭。
可聽白知府說宮傢被硬闖瞭進去,還劫持瞭人,那就絕對不是江湖鏢客幹的瞭。
她好不容易救出瞭溫氏,可千萬不能再讓溫氏落入到楊毅的手裡,還是趕緊離開的好。
楚琳瑯同七爺簡短講述瞭事情的經過之後,七爺便讓人備瞭馬車,準備趕到河埠頭去坐快船,他則出去一趟看看情況。
七爺從外面回來後,神色並不樂觀,低聲道:“驛站碼頭,出現瞭許多可疑的面孔,似乎是在找人,我們這個時候上路,一定會被盯上。若是半路遭遇他們,隻怕到時候更棘手。”
楚琳瑯有點吃驚:“他……怎麼在晉地也如此囂張?”
七爺展開瞭軍圖,給楚琳瑯指點瞭一下地勢方向。
此地雖然不是北地,隻是地處西北,可是距離那些荊人的地盤,卻隻有幾座山架相隔,若是有熟悉地勢的向導相引,那麼翻越山脊,應該可以很快到達這裡。
所以西北這裡,也有不少荊國商人,耳目混雜得很。
楊毅一定是通過飛鴿傳書一類,知道瞭溫氏被劫走的消息,這才急急派人來查。
看他派人劫持宮傢父子的樣子,應該什麼雷霆手段都能使出來。
楚琳瑯低聲問七爺:“您看,我們該是如何?”
七爺想瞭想道:“此地畢竟是晉人的地盤,隻要在城鎮裡,也不怕楊毅會起什麼幺蛾子。我已經派人去通知李成義將軍,若他能調兵來保護我們,就可以上路瞭。不過在此之前,我們還是不宜挪動……”
事實證明,七爺的判斷是對的。
就在楚琳瑯拜訪瞭白知府的第三天,有人發現那宮傢父子的屍體被拋甩在瞭路邊。
在他們的身上發現瞭大量的傷痕,似乎死前遭受瞭嚴刑拷打。
他們父子是大西北地方一霸,平日欺男霸女,得罪瞭無數人,所以眾人也是一時猜測,不知他們得罪瞭什麼狠角色。
兩具屍體在白知府那的效力卻是威猛的。
他越發疑心這命案是楚琳瑯這位外來的京城命婦犯下的。這等心狠手辣,可不是尋常婦人啊!
再想想那日她的兩個手下,抽著刀脅迫人的樣子,知府隻覺得脖子嗖嗖冒著涼風。
他之前私扣的的金錠,痛快地如數奉還,不光如此,還額外給瞭一小箱子的銀子,裡面赫然正是丘氏之前送給白知府,用來贖人的那五百兩銀子。
夏青雲見瞭,還納悶道:“這個白知府,向來吃人不吐骨頭。這次他都已經吞下的肉,怎麼舍得吐出來?大姑娘,您到底是用瞭什麼手段叫這黑心的老爺服軟?”
楚琳瑯苦笑瞭一下,她也解釋不清,不過心裡卻有些不妙的感覺。
若白知府誤會是她是宮傢命案的背後真兇,那麼她這個京城裡來的的貴人,遲早也要被傳得滿城風雨。
到時候,隻怕有人便要不請自來瞭。
就是不知道,李將軍的援兵什麼時候能到。恐怕楊毅的人用不瞭太久的時間,就會打聽到她這裡來。
不過楊毅這些手下的手段,顯然比她預想的還要快。
就在宮傢父子屍體被發現的第二天,有人來給楚琳瑯遞送拜帖瞭。
那拜帖寫得倒是很客氣,隻是說,希望楚娘子交出人來,他們既往不咎,一定會讓楚娘子順利安全地回去的。
字字句句都是隱含著威脅,若是琳瑯不順從的話,那麼宮傢父子的下場就是她的前車之鑒。
楚琳瑯看瞭看,拿起筆來,也回瞭一封。
她信裡的意思更簡單,就是要設傢宴一場,不知楊毅將軍可否賞光,來她府上飲一杯水酒?
雖然遭受瞭楊毅的威脅,可是楚琳瑯暫住的這處府宅子卻並沒有加強戒備。
因為宮傢被劫掠的緣故,這幾日州縣裡的那些富戶們都是緊閉房門,屋內屋外巡走傢丁不斷,入瞭夜時,更是時不時傳來惡犬吠聲。
跟那些緊閉的門戶相比,楚琳瑯暫居的院子反而松懈得不像話,院子的門都半敞開的,也不見傢丁巡走,完全是一副“請君來”的安逸之感。
夏青雲還有些擔心,問琳瑯要不要買些烈犬看傢。
琳瑯卻搖瞭搖頭:“我們再怎麼招兵買馬,也不會比宮傢的戒備更嚴。他們既然能出入宮傢如無物,那麼我們再怎麼戒備,也防不住惦記的賊。”
正是因為想明白瞭這點,楚琳瑯特意叫人半敞開院門,準備唱一唱在女學的史學課上聽說過的“空城計”。
琳瑯自知不是諸葛孔明,卻在賭楊毅有司馬懿的肚腸。
她聽司徒晟說過,用兵打仗之人,都是會有些疑心病。
若沒有些機敏,手下的兄弟陷入敵人的陷阱,隻怕死一百次都不夠。
所以她的院落毫不設防,就是賭楊毅會不會起疑心,敢不敢派人來闖她的空門。
楊毅的膽色,卻是超乎瞭楚琳瑯的預料,就在楚琳瑯信中相邀做客的時辰,他居然孤身一人,準時準點地出現在瞭楚琳瑯的府門前。
算起來,這是楚琳瑯第一次正式跟楊毅單獨相見。
兩個人相見時,倒是都仔細互相打量一番。
楊毅自從知道有楚琳瑯這個女人開始,就沒有將她瞧入眼中。
畢竟她不過是個下堂的商婦,趁著自己男女經驗老道,才將司徒晟這種情場的青澀小子迷得神魂顛倒。
可是,與她間接打交道幾次之後,楊毅也才漸漸明白,為何這婦人能夠吸引住兒子。
且不論姿色容貌,單是這份膽識,就足夠讓楚氏顯得有些與眾不同瞭。
她先是在京城店鋪裡獨鬥苛察那頭惡狼,安然無恙地抽身脫逃。又在旅途中,用迷藥麻翻瞭那麼多江湖經驗老道的鏢客。
而現在,這婦人居然一臉笑意從容,跟他玩起瞭“空城計”。
這婦人到底是兒子從何處淘選出來的?還真是……有些與眾不同。
如今的楊毅,倒是對楚氏這婦人略略收起瞭輕慢之心。
而他今日單獨登門,卻是在敲打楚氏——你那點子伎倆早就被我識破。不過我還是有些耐心與你相談,萬望你不要不識好歹!
楚琳瑯明白楊毅的意思,卻假作不知,隻是早就備下瞭一桌傢宴酒席,請楊毅入座。
楊毅瞟瞭一眼立在旁邊的隋七爺,倒是坦然坐下,然後開口問道:“所以……溫氏真在你這裡?”
楚琳瑯微微一笑,不答反問:“所以,宮傢父子真的是楊將軍您下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