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當年隱情

楊毅看著楚琳瑯,也是笑而不答,隻是耐著性子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楚琳瑯知道他應該也是猜到瞭,索性承認:“我的確將溫伯母接走瞭。她已經跟楊將軍您和離瞭,再跟著您,不合適!”

楊毅聽瞭這話,笑瞭,隻是笑意並未深達眼中。

“楚娘子,你是聰明人,識趣的話,就將人交出來。你知道的,我老早就派人盯著你的院子,你若帶著她,是絕不可能離開此地的!”

楚琳瑯微微一笑,伸手給楊毅斟滿瞭一杯酒:“我也跟溫伯母的際遇相類,她的苦楚我能懂上幾分。可是楊將軍您的行事,我卻不大懂。既然你當初決定放手,為何還不肯放過溫伯母?難道是你因為愧疚而自覺有照顧她的義務?”

楊毅從來沒有跟人提起當年休妻的往事,當然也是因為不曾有人如楚琳瑯這般當面直白的問起。

他倒也沒有什麼隱瞞的,隻是有些悵然道:“當年溫氏刺傷瞭我,我流血過多而昏迷不醒。所以當年的休書乃是族中長輩自作主張。等我醒來的時候,溫氏……已經被送走瞭。可是戒行那孩子,卻認為是我休瞭他娘,而對我耿耿於懷。”

楚琳瑯聽瞭這些,卻是略微嘲諷一笑:“楊將軍就算醒著又能改變什麼?我雖然不曾親歷當年之事,卻也能猜出幾分來。溫伯母從嶺南初來乍到,無論是口音還是習慣,應該都與將軍府裡的姑嫂長輩不太一樣。你常年不在府中,隻留著她一個人彷徨無依,隻能同故意與她親近的陶慧茹結下友誼。陶慧茹熟悉楊府上下的親眷,待人接物應該也比溫伯母不知高明多少。她來得越勤,卻越彰顯陶慧茹的賢惠能幹,凸顯瞭溫伯母的木訥不通。以至於你心裡都暗暗生瞭比較,覺得溫伯母雖然是個文墨出眾的才女,可是人情世故上卻磕磕絆絆,隻能在你回府的時候傾倒苦水,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楚琳瑯這般緩緩道來地分析,字字句句居然還原瞭當時的情形。

那時的溫氏,的確每次都要在他滿身疲累回府的時候,宛如受瞭若大委屈一般,不住口地抱怨。

可是她抱怨的那些人,卻是看著他長大的嬸母嫂嫂,哪有她說得那麼不堪?

一來二去,他也不勝其煩,覺得溫氏被父母嬌養,完全不通人情世故,倒不如陶慧茹通達明事理,與他傢人處得一團和氣……

楚琳瑯看著楊毅的神色,便知道自己的這一番猜測都應該中瞭。

她嘆瞭一口氣,淡淡道:“楊將軍,你早已偏心,成瞭陶慧茹逼瘋溫氏的幫兇。那封休書是不是你親筆寫的,真的沒有太大的幹系。難道你那時醒著,就能明白她撞破瞭你與她閨蜜的奸情時,憤懣填胸的苦楚,並且及時疏導她嗎?從她嫁給你的那一刻,她的結局便已經註定瞭。”

楊毅當年跟陶慧茹的那一次,當真是因為他跟溫氏吵架後,喝醉瞭酒,當時發生什麼,自己完全都不記得。

就連陶慧茹也說,他倆當時不過是醉酒得厲害,才會醉臥在一處的。

在溫氏瘋瞭之後,他也不得不為陶慧茹的名節著想,在陶傢人,和楊傢幾位叔嬸的逼迫下,跟陶慧茹成瞭親。

而在那之後的很多年裡,楊毅也懷疑過這場醉酒捉奸,是陶慧茹的安排。

總之在他看來,當初的悲劇,實在是種種湊巧下來的無奈,他雖然有錯,但絕非錯得離譜的那一個。

可是今日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片子,卻針針見血,一下子剖析出來瞭溫氏當年在楊府孤立無援的窘境,更點出瞭他也是陶慧茹的幫兇,一起逼瘋瞭溫氏。

這樣有理有據的分析,比戒行那小子的冷冷指責更加叫他難以接受。

楊毅用力一拍桌子,冷聲道:“你才多大的年歲,懂個什麼?我還是那一句話,你趕快交出溫氏,不然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楚琳瑯在方才說話的時候,一直瞟著院子裡的壺漏,而在此時,她算計著時間門已經差不多瞭,才微微笑道:“人的確是我救走的,可是她現在並不在我這瞭。”

楊毅聽瞭這話,狠狠瞇起眼睛,顯然並不相信琳瑯的話。

琳瑯不緊不慢道:“您也說瞭,我若想帶著她一起走,是絕對走脫不瞭的,可若是有人隻帶著她一起走,方法可就多瞭去瞭。”

原來就在琳瑯救下瞭溫氏之後,馬上就想到瞭萬一有追兵跟著她該怎麼辦。

楊毅的膽大心狠,絕非常人能想象。

那可是能策劃綠洲劫船大案的人啊!若是一路追尋過來,她帶的這些人,應該也是招架不住。

所以當時琳瑯就跟七爺細細商量瞭一番。

溫氏是司徒晟的掣肘關鍵,必須穩妥送回京城。

所以就在到達西北州縣時,楚琳瑯借著自己店鋪的運貨船隻路過的時候,讓冬雪陪著溫氏,再調撥瞭兩個可靠的隨從,護送她們跟著這艘空貨船,一起回轉京城。

至於她,則是按照計劃前往西北,處理夏青雲的事宜。

果不其然,她將楊毅的註意力都牢牢集中在此處。就在楊毅派人秘密探查碼頭驛站時,溫氏的那條船早就一路暢通無阻地前往京城瞭。

現在算算時辰,那船也該離開瞭西北地界,轉上瞭官道,不必畏懼有人追攆瞭。

楊毅聽到這裡,才明白這位楚娘子唱得還真是個別樣的“空城計”。

他怒極反笑,問琳瑯:“你拿自己做瞭餌,就不怕有來無回嗎?”

琳瑯淡淡道:“我其實也沒想到,楊將軍對溫伯母這麼放不開手,竟然親自追攆到瞭此處。能見見將軍也是緣分,希望您能趁早放手,也免得父子關系再惡化下去。你要相信,司徒大人會照顧好溫伯母的。”

說完這話時,她也暗暗警戒,生怕楊毅突然發難。

算著時間門,李傢的援軍應該也到瞭,隻希望楊毅不要發瘋,而立在她旁邊的七爺他們能抵擋住楊毅……

誰知聽她說完那些話後,楊毅先是怒極而笑,然後便陷入瞭良久的沉默,似乎在回憶往事,又似乎陷入瞭痛苦的記憶裡。

過瞭好一會,他才道:“你說得都對……她的確不該遇到我的。”

這些年來,溫氏的情況穩定瞭許多,卻是在忘記瞭他倆已經成婚的前提之下。

隻要不記得婚後那段痛苦的生活,她就不會陷入難以自拔的情緒裡。

想到這,他終於抬頭看向瞭楚琳瑯:“戒行那孩子原本就不服我的管。他母親在我這時,還算好些。現在你將她送走瞭。我隻能暫時委屈一下你,將你留下來瞭。”

說話間門,他突然抬手抓向瞭楚琳瑯,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隋七爺上前格擋住瞭楊毅的大掌,沉聲道:“楊毅,你還是快走吧,不然你一會想走,隻怕也要走不瞭瞭!”

楊毅冷笑一聲:“就憑你的身手,也想擋住我?”

楊傢無犬子。楊毅當年從軍,都是從最底層做起。是靠自己的實力一點點打拼上來的。

就算是隋七爺,也未必是他的對手。說到這,他用力一揮,就將隋七震瞭出去。

“他的身手不行,那我呢!”

伴著這未落的話音,一身風塵仆仆的司徒晟卻立在瞭院子當中。

他的衣服下擺和褲管落滿瞭泥巴,一看就是翻山越嶺,一路顛簸而來。

原來他在琳瑯之後,趕往北地。不過卻在半路上遇到瞭琳瑯的貨船。

當他看到冬雪時,才知道琳瑯的西北之行竟然有這等奇遇。

時隔多年再遇母親,司徒晟心內的激動可想而知。可是他卻暫時顧不得溫氏,怕琳瑯在西北發生意外,便也乘瞭快船輕舟,一路趕往北地。

看兒子來瞭,楊毅也不以為意。

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黃毛小子,更是他的手下敗將。

看來他上次揍這小子還不夠狠!他居然還不長教訓。

想到這裡,楊毅伸出左掌探向司徒晟的面門,待司徒晟向旁側閃過時,右手握拳快速擊打司徒晟的胸膛。

司徒晟用手掌拔開楊毅的拳頭,另一手提掌打向楊毅的腹部。

兩人都是武道高手,身形在方丈之間門不斷閃轉騰挪,時而握拳擊出如風,時而按掌如驚濤拍岸,時而變爪如虎嘯平原。

打瞭一陣,楊毅心中暗暗驚訝。

以往司徒晟雖然技藝驚人,但和自己比,畢竟少瞭太多生死間門的磨煉,閃躲和進攻時無法做到恰到好處,動作幅度太大,亦不知留力,每一次都是全力以赴,很快就會脫力,然後楊毅就可以慢慢收拾他瞭。

但是這次司徒晟幾乎沒有多餘的閃躲,拳掌間門也是有輕有重,赫然和自己一樣經驗老道。

這絕對是實戰中發現瞭自己弊端,然後經過刻苦的訓練調整的結果。

年老不以筋骨為能,楊毅強的是經驗,身體強健卻是比不得兒子的正當壯年。

如此不露破綻,就是比著體能消耗瞭。

再打瞭一陣,楊毅全身汗流不止,心臟跳得都快蹦出胸膛,耳中也是嗡嗡翁的聲音,他知自己已經脫力,再無力打下去瞭。

猛的打出一掌,然後向後一跳,彎下身子開始大口大口的喘氣。

司徒晟也停下手,隻是略略有些喘氣,冷冷地看著楊毅。

曾經在戰場上威猛無比的男人,如今也是兩鬢斑白,露出瞭遲暮頹態。

可就算如此,楊毅卻還是冷笑道:“上次被我揍得不輕,這是憋瞭老大的一口氣,下瞭不少功夫啊!”

司徒晟面無表情地看著有些狼狽的楊毅,冷冷道:“我下功夫的地方,可不止這些!”

這次北地用兵,規模之大,遠超乎荊國與朝廷的想象。

在司徒晟說服尚閔歸降李將軍後,還有無數北地的義軍紛紛投誠。這些在編制之外的大小力量匯聚,便是不容小覷的隱形力量。

所以李將軍上報的軍力雖然並無隱瞞,可實際上卻不止這些。

北地的這場反擊戰,也絕非朝廷臆想的那般,是兩國和談前的小小震懾。

而這驚喜,現在已經在北地開始瞭。就在楊毅逗留西北的功夫,李成義父子的反攻也同時開始瞭。

想到這,司徒晟對楊毅道:“我若是你,絕不會留在此處,而是應該回去看看地圖,想想自己接下來該往何處去瞭。”

楊毅瞇瞭瞇眼睛,冷聲道:“你這是何意?”

司徒晟淡淡道:“因為再過不瞭多久,你在身邊藏匿前妻,一直秘密照顧她多年的消息,就會原封不動地傳到你那公主妻子的耳中。聽說她為人最是善妒,若是知道你如此心二意,你想她會不會鬧?若是荊國戰場失利,而你身為駙馬卻為瞭追攆前妻,來到瞭大晉的州縣,那位生性多疑的安谷可汗,又會如何看你?他可是連親侄兒都能毫不遲疑下手的人啊!”

楊毅聽瞭,忍不住呵呵笑瞭起來:“你竟然是溫氏生出的孩子!真是可笑,她若有你一半的冷血奸詐,也不至於脆弱成這般不堪的地步!”

楊毅冷笑瞭兩聲,事已至此,再是憤怒也是無益。當務之急,當是想著如何挽回頹勢。

時態的發展,此時也遠遠超出瞭他的預料,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再多停留……

想到這,他冷聲對司徒晟道:“你不肯配合我,卻為那個狗皇帝盡心效力。難道你沒聽過狡兔死,走狗烹嗎?一旦那狗皇帝知道瞭你的身世,你會連狗都不如!我才應該勸勸你,還是別想著再回京城瞭!”

就在他說話的功夫,相隔不遠處突然傳來火石炸裂的聲音。

司徒晟立刻回身護住瞭一旁的楚琳瑯。等他再回頭時,楊毅已經消失不見蹤影。

那些炸開的碎石,有許多碎屑都飛入瞭琳瑯所在的院子裡。

可見楊毅若是有心,可以將這座院子都炸飛。這也是他單刀赴會的底氣。

楚琳瑯心有餘悸,抱著司徒晟道:“這是什麼霸道火石,竟然這般威力?”

窮寇莫追,司徒晟並沒有派人追去。

這次北地大戰,自己做瞭充足的準備。縱然楊毅趕回去也改變不瞭什麼。他也知道楊毅的為人,骨子裡是深恨荊國的。

以前荊國勢大,楊毅又無根基,隻能蟄伏。等這次大戰結束,荊國內亂,若是安谷對楊毅有猜忌,這對翁婿彼此攀咬得勢必厲害。

留著他和安谷可汗狗咬狗,進一步削弱荊國的元氣才是正理。

不過他現在要狠狠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楚娘子才是正理!

她當自己是女將軍不成?居然敢單槍匹馬地會見楊毅,若是楊毅得手,真將她擒住瞭,那跟他母親溫氏被扣在他的手裡,有何區別?

可聽司徒晟這麼指責,楚琳瑯卻胸有成竹道:“就算你不來,李成義將軍的兵馬也該到瞭。而且我已經跟白知府打瞭招呼,他派來的重兵人手就在府外不遠處候著。白知府為瞭巴結我,可是用心著呢!楊毅來時也一定聽到瞭風聲。若想帶我走,隻怕也沒那麼容易。而且楊毅其人,驕傲著呢!他若真的自己肯來見我,無非是想知道溫氏的下落。我惹急瞭他,他頂多出手給我些教訓,我身邊不是還有七爺,豈能讓他輕易得手?再說瞭,他若真拿捏住瞭我,我就算是死,也絕不叫他用我來要挾你!”

這妮子的膽子,真是從小到大,一如既往,總是要做些讓人心驚肉跳的勾當來。

而她的話更是句句敲打人的腦殼。

聽到這,司徒晟恨不得堵住她那氣人的嘴,冷臉道:“你不是最迷信的人嗎?怎麼現在滿嘴的生死口無禁忌?還不趕緊給我呸呸呸!”

楚琳瑯卻是笑著攬抱住瞭他的腰,低聲道:“好瞭,我錯瞭還不行,以後不再亂說瞭!”

二人相擁的時候,楚琳瑯的腦子卻還漾著方才的那一場爆炸。

她在想,楊毅手裡居然有這樣的東西,他……是準備將這東西用在戰場之上嗎?

想到這,她剛想開口說話,可是一股子惡心勁兒卻直沖喉嚨。

《醉瓊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