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揭破迷霧

陶海盛方才狗奴才罵得太順口,一時有些騎虎難下,隻能訥訥回轉道:“是我無禮瞭,以為他是下人……早知這位是楊老將軍身邊的貼身部將……”

不待陶海盛說完下臺階的話,楚琳瑯已經轉身看向瞭陶慧茹,語調清冷道:“忘塵居士,且不論陛下一早就讓你去瞭廟庵清修,你不適合再踏入紅塵,就算你不是個出傢人,也不該出現在司徒府宅上!”

陶慧茹當初是在太子的幫襯下,違抗瞭聖命,隨後更是一走瞭之,若真被陛下論處,抗旨之罪難逃。

不過她心裡並不太慌。因為她已經從陶海盛那裡知道,老皇帝腦中風越發嚴重,已經口眼歪斜,說不出話來瞭。

這個時候,皇帝就是風中的蠟燭,勉強熬度罷瞭,哪裡會管顧她在不在廟庵這種小事!

如今太子已經開始掌控實權,雖然她跟太子夫妻關系不睦。可她畢竟是陶雅姝的親姑姑啊!

隻要有哥哥撐腰,陶雅姝總不能還沒當上皇後,就迫不及待地殘害自己的親姑姑吧!

今日就算再被抓回到廟庵裡,她也全豁出去,非得讓司徒晟親口承認瞭陶贊的兄弟身份不可!

贊兒無辜!他可什麼壞事都沒有做,理應承襲侯位,為楊傢延續香火!

想到這,借著楚琳瑯的話茬,陶慧茹撲通一聲跪在瞭新娘子的面前,滿臉泫然若泣道:“琳瑯,千錯萬錯,都是我之錯。你和司徒晟那孩子要殺要剮都使得。你莫要因為怪我,而遷怒贊兒,他可是一心敬愛他的兄長,一直都為自己是我公公的孫兒自傲!今日他央著我們做長輩的帶他來,也是要給兄長一份祝賀,別無他意啊!”

陶慧茹是慣會裝柔弱的,她哭得淒楚,身段軟得不行。

按照道理,她還真是楚琳瑯的長輩,作長輩的跪晚輩,到哪都說不出道理來。

琳瑯若是懂事識大體的,應該立刻攙扶起陶慧茹,平息瞭紛爭,讓丈夫的異性兄弟進門飲一杯水酒。

畢竟都是自傢兄弟的恩怨,在這等場合鬧開,就顯得不識大體,沒有當傢主母的氣度胸襟瞭。

可是琳瑯卻一臉淡然微笑,居高臨下,冷冷瞥著哭得淒楚的老尼姑,又看看一臉尷尬的陶海盛,再瞟瞭一眼,從方才開始,就進入不瞭狀況,半張著嘴,呆看著她的陶贊。

她笑瞭笑,先是命人去攙扶陶慧茹。可陶慧茹卻表示,若不是琳瑯親口原諒她,她便長跪不起。

這種強按人原諒的路數,若是換瞭臉薄註重名聲的女子,還真說不定有些效用。

可惜在琳瑯這裡,這種無賴行徑是半點都容忍不得的。

她幹脆任著陶慧茹跪著,語調清冷道:“忘塵居士,你好沒道理。您今日沒有請柬,就非要闖入司徒府上觀禮,為難主人,而你又一口一個兄長弟弟的,又是從何處論起?我的夫君是由祖父臨終托孤,過繼給瞭友人司徒名下,承襲瞭司徒傢的香火,是司徒傢的嫡子。而你的兒子,當初為瞭明哲保身,跟你從瞭母性,過繼到瞭陶傢的族譜之上。我可從沒聽過過繼出去的人,還能再跟本傢稱兄道弟。就算陶傢不介意,可司徒大人卻非見利忘義之人,你讓他跟所謂的弟弟相認,是想陷司徒大人於不義?”

無論哪個朝代,過繼香火,最忌諱的就是養大的兒子,卻吵鬧著要認祖歸宗。

而司徒晟雖然為自己的祖父爭得瞭陛下的正名平反,卻拒絕瞭認祖歸宗,不去繼承楊老將軍的侯位,繼續留在司徒族譜上,以報答繼母的養育之恩。

這等行事胸懷,任誰都得暗暗敬佩。

相比較之下,這陶慧茹讓兒子反復橫跳的行徑,的確讓人不齒!

一旁有人忍不住小聲議論:“都是過繼出去的,怎麼論兄論弟?莫不是看司徒大人風光瞭,就厚著臉皮相認?”

陶慧茹被楚琳瑯話裡帶刺的暗損,卻是咬牙巋然不動:“當初贊兒改姓,全是我為瞭保全楊傢的一點骨血,自作主張。他一心仰慕自己的祖父,一直在求著我幫他認祖歸宗。楊傢族人凋零。如今有著骨血關系的,也就是他們倆兄弟瞭!司徒大人為瞭司徒傢的香火,不肯認祖歸宗,固然可敬。可是也不能任著楊老將軍沒有香火傳承啊!我求司徒大人跟贊兒相認,並非逼著他不孝,而是希望他能認可贊兒,繼承楊傢香火,替他為楊傢綿延子嗣!”

說完之後,陶慧茹便開始跪地磕頭,嘴裡嘟囔著什麼她罪孽深重,不該得罪司徒大人和楚夫人一類的話。仿佛陶贊不能認祖歸宗,全然是這夫妻記仇阻止的過錯。

再說陶贊,他一直就摸不清狀況。

母親糊塗,好好的內宅婦人,為何要跟前太子摻和什麼皇位紛爭,害得他連清閑寺官都不能做,跟著她東躲西藏。

現在好不容易回到舅舅這裡,舅舅和母親又拉著他參加司徒晟的婚禮。

可是又被人在府門前攔下,落得大吵大鬧的局面,叫他尷尬得臉皮發脹。

他有心勸母親回去,可母親卻瞪著他,讓他莫要搗亂。

可直到一身明媚嫁衣,滿頭珠翠鳳冠的楚氏出現在他眼前時,他才恍然知道,他那個所謂的兄長,迎娶的新婦,竟然是他午夜夢裡徘徊不散的佳人!

一時間,少年初嘗酸楚,酸澀得眼皮也跟著發起瞭脹,心裡隻怔怔在想:她嫁給瞭司徒晟,豈不就是……他的長嫂?若早知會這樣,他本該……

可本該個什麼,陶贊一時也是亂亂沒有主意。因為當時身邊人都在說,這楚氏不能生養,出身低微,是不堪娶進門的。

他雖然不愛聽,可卻覺得也有幾分道理。他對楚氏的傾慕,自是單純戀慕,卻從沒有想過娶這婦人入門。

誰想到,這個別人認為不堪娶的婦人,有朝一日,卻是鳳冠霞帔,成為一品要員的新婦,成為高不可攀的女子瞭。

可就在他還沒擺脫失戀頹唐的時候,母親卻不管不顧地給楚琳瑯磕起頭來,因為用力太猛,額頭都破瞭,一時鮮血淋漓。

這……這跟乞丐上門討要有何差異?

陶贊憋得的滿臉紅,在母親不管不顧地行徑下,少年自尊徹底炸飛成漫天的碎片。

不待楚琳瑯說話,他便快步跑過去,要扯起母親:“母親,你究竟在做什麼?我何時要認祖回楊傢瞭?你快起來啊!”

陶慧茹卻覺得兒子怎麼這麼傻?

她哪裡是在求人,而是趁著這等千載難逢的機會擺足瞭姿態。她行事如此卑微,誠懇跪下認錯。

日後若是那司徒夫婦再刁難她,便是小肚雞腸,她也能去兄長那裡哭求兄長庇護。

她不光要給司徒夫婦下跪,還要給太子夫婦下跪,人在低處,總比在高處時少瞭太多的顧忌。

她就是全然豁出自尊,也要給兒子跪出他應得的前程!

楚琳瑯也沒料到,陶慧茹竟然如此不要自尊地跪地求得諒解。

不過看她這樣子,楚琳瑯愈加慶幸是自己出來應付這不要臉的婦人。

若是司徒晟出來,他一個昂揚男兒,無論怎麼應對所謂繼母的叩拜,都要落下些話柄,影響他的官聲。

就在這時,有人看著太子嶽丈,陶海盛一臉的尷尬,便開始“好心”做起瞭和事佬,紛紛走過來勸告:“算瞭,算瞭,都在京城裡抬頭不見低頭見,這大喜日子,可別鬧得這般難看,現將人請進來,喝一杯水酒吧!”

陶慧茹這般,倒是讓人想起她獨自一個人,將兒子陶贊拉扯大的不易,許多人更不知她暗地裡的齷蹉行徑,便是走過去幫忙攙起她,想要大事化小,先止瞭吵鬧再說。

可是琳瑯壓根不想要所謂清凈假象。

今日除非她死瞭,不然絕不叫陶慧茹入瞭司徒府的大門。

想到這,她語調清冷道:“忘塵居士,您還是死瞭這條心吧!今日這杯喜酒,您是喝不到的。若你非要死皮賴臉,讓司徒大人認楊傢的親,司徒大人的親生母親溫氏正在高堂之上。他有親生母親,不必你這個跟楊傢義絕,八竿子打不著的繼母充長輩。”

聽瞭這話,陶慧茹的瞳孔猛縮,她還真不知道,司徒晟居然找到瞭他的生母溫氏!

那個溫氏……居然還活在世上!

楚琳瑯看陶慧茹全然豁出去的樣子,她幹脆也不嫌丟人,跟著一起抖一抖傢醜吧。

想到這,她看向一旁和稀泥的諸位賓客,揚聲道:“我看諸位有許多年歲較長者,應該也知當年之事。我的婆婆溫氏當年是被這所謂的閨中好友陶氏跟楊傢的幾位叔伯兄嫂一起密謀,轟攆出楊傢的。當時楊老將軍不在,溫氏性子較弱,她一個弱女子遠嫁,無親族依靠,兒子又在襁褓,卻被欺凌得無處申述,落得母子分離,孤草無依的下場。這些個往事,隻要是京中老人,全都知根知底。陶慧茹,你是有多大的臉,好意思跑到我丈夫的跟前充長輩?你以為過去這麼多年,就沒人知道你當年勾引好友丈夫,被她捉奸在床的醜事瞭?”

此話一出,眾人嘩然,一時間再沒人過來攙扶陶慧茹,畢竟楚氏能說出這話,肯定不是順口污蔑人。

這等傢醜,若不是被人蹬鼻子上臉,逼到瞭角落,誰又能說得出來。

他們若是好心非要勸琳瑯接納這個迫害過她親婆婆的所謂繼母,還真是不拿司徒晟夫妻當人,逼著他們吃屎……

而且陶慧茹的這些事,當年也是在京城府宅裡暗暗流傳,隻是礙著陶傢的權勢,無人將醜事挑到明面上罷瞭。

如今被楚琳瑯一說,倒是印證瞭影傳,讓人一下子想起瞭遺忘的醜聞。

陶海盛也沒想到,這麼年輕的女子,張嘴就說起陳年往事,她是從何處聽來的的?難道是司徒晟告知她的?

隻是這婦人太沒分寸,她平白說起這些長輩往事幹嘛?難道她就不怕司徒晟跟著一起丟人嗎?

他立刻怒道:“你……你這婦人,血口噴人!溫氏得瞭惡疾,被楊傢休瞭,管慧茹何事!”

楚琳瑯看向瞭他,冷冷道:“陶大人,您身為兄長一心維護妹妹,固然叫人佩服。可這些往事,並非全無證人。我不巧手頭便有些,若你不服,我們明日就去衙門投案,審一審當年之事。你明知她對司徒晟都做瞭什麼,卻縱容著她跑到我的府門前,在大喜的日子,給我們夫妻添惡心,想要我們顧全所謂的名聲囫圇認下,那是不可能的!她不要臉非要跪,還請換個地方,我嫌她的血臟,污瞭我傢的踏石!”

說著,她全然不給太子嶽丈面子,竟然喚來瞭傢丁,要接清水潑灑路面,免得濁氣難聞,熏到瞭府上貴客。

陶慧茹今日唯一的失算,就是這楚琳瑯在大喜的日子不去洞房坐床,卻拎著嫁衣跑來跟她對峙。

這楚氏的潑辣難纏,她是徹底領教過的。這婦人出身低微,全無大傢閨秀的矜持,更是百無禁忌。

楚氏居然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起她當初勾引楊毅的往事,若是再跟她如此對峙,這婦人可是什麼難堪都能給她喂下的!

她剛要起身,傢丁一桶桶水已經潑灑過來,不光灑瞭陶慧茹一身,就連一旁的陶海盛和陶贊也迸濺瞭得衣袍盡濕。

陶海盛何曾如此丟人?正要跟楚琳瑯咆哮,卻看見楚琳瑯的身後,站著一個瘦弱的中年女子。

他看著眼熟,定睛細看,赫然正是當年的楊傢兒媳婦——溫氏。

原來方才觀禮之後,溫氏本該回房,可不知為何,她有些躁動不安,來回地遊走在府宅花園裡。

服侍她的侍女都得過司徒大人的吩咐,隻要沒有危險,誰都不得限制溫氏在府內走動。

結果就這樣,府門前的躁動也吸引瞭溫氏走瞭過來,正將門口的一幕映入眼中。

陶慧茹那有些衰老的面龐映入溫氏眼簾時,就好似一把匕首,正刺入她的心。

將許多忘掉的往事散盡迷霧,盡數勾起。

她呆呆地看著,那個在她面前一向伶俐,處事圓滑的陶氏,跪在一個身穿嫁衣的女子腳邊痛哭哀求著什麼。

而那個新嫁娘卻不為所動,居高臨下,冷冷申斥那兄妹,罵得他們滿臉的狼狽,招架不住。

溫氏一時又分不清現實夢幻。

這身穿嫁衣的女子,不就是她渴望成為的樣子嗎?可以從容鎮定地應付陶慧茹這個心機深沉的毒婦,而不是像她一樣,歇斯底裡,隻能絕望舉刀,殺死瞭她曾經心愛的男人……

溫氏當年發瘋,除瞭生子之後,被楊傢排擠的抑鬱之外,更多的是,她自我的厭惡,她恨自己為何行事沖動,在那等情況下,控制不住理智的傷瞭楊毅。

楊毅當時胸口淋漓冒血,溫氏真以為自己殺人瞭,一時受瞭太大的刺激,以至於行為癲狂。

這也是楊毅後來將她接到身邊後,她刻意遺忘瞭往事,便病情轉好的緣故。

親眼看著楊毅還活著,又忘瞭那段痛不欲生的往事,她便可以安然躲藏在歲月靜好的角落裡,當做什麼痛苦都不存在。

可是就算她刻意忘記,在記憶的一角,總是有個小小的身影,圍繞著她打轉。

那小孩叫她母親,給她洗衣做飯,還會給她捏許多好看的泥人,講著他看到別的孩子有母親時,心內的艷羨。

可如今他找到她瞭,就會一直陪著她。那麼小小的身軀,抱著她的時候,卻像一對溫暖有力的羽翼包裹著她,給她片刻安寧。

所以她也會在這孩子睡著的時候,偷偷親親他的臉頰,就好像在許久許久以前,她也曾這般親吻過襁褓裡的嬰孩……

隻是後來,這孩子卻不再見,她恍惚在夢裡見到他,依稀想起自己似乎有個兒子。

不過最近,有個身材高大的年輕男人,又總出現在她面前,他會細心地給自己剪指甲,洗臉,還會坐在她的身邊,給她捏泥人。

每當看到這個年輕人,她總是會不自覺想起那個曾經在她身邊陪伴的孩子……

他也會叫她“母親”,說他找瞭她許久瞭,他會一直陪著她的身邊,母子再不分離。

所以,在認出瞭陶慧茹,所有陳年往事爭先恐後襲來。

溫氏卻第一次不再糾纏與楊毅的情愛生死,而是想起,自己的確生瞭個兒子,他眼睛很大,透著無盡的靈力。他的祖父給他起名叫戒行。可是溫氏一點都不喜歡,她給他起瞭個小名,叫“晟兒”,寓意著旺盛的精力,還有光明的前程。

她要她的孩兒不必像她一般軟弱,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兒……

可是她的孩兒現在在何處?她為何看不到他?

想到這,她踉蹌走到瞭陶慧茹的跟前,沖著她痛苦喊道:“陶慧茹,你要跟我搶丈夫,便拿去好瞭。我隻求求你,不要在人前裝得關心照顧我,更不要刻意接近我!我搶不過你的,你要什麼,都拿去好瞭。可是你得將兒子還我,他還小……他不能沒有母親!我都不要瞭,我要我的兒子!”

《醉瓊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