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故地再遊

在楚琳瑯三十四歲的時候,一向忙碌於政務的丈夫不知為何,突然抽瞭時間出來,要休些時日,順便陪她出門,遊歷一下山水。

據司徒晟說,光武陛下登基近十年,卻帶著皇後和他兩個兒子,兩下江南,一次去瞭泰山,就在去年時,又帶瞭皇後去瞭一趟西邊的秀洲。

隻因為皇後無意中說她在書上看到,那裡的無磷魚兒好吃,隻有剛桿釣上來的才鮮美。

這麼頻繁出遊,實在有些不像話。

若不是光武帝即位以來,收復負水,又革新瞭倉稟稅制,國庫豐盈得很,光憑這頻繁出遊,就可以被史官的刀筆寫成好逸惡勞的昏君瞭。

不過身為一國之相的司徒晟,得做陛下的明鑒,不得不指正帝王的不妥。

可是光武帝聽瞭,卻屏退左右,跟國相司徒大人說瞭幾句悄悄話——“你這哪裡是勸諫,分明就是嫉妒作祟啊!是你傢夫人聽瞭皇後講出遊的逸事,也羨慕得想出去玩瞭吧?”

司徒晟一臉清正,表情嚴肅,可說出話卻有些不著調:“陛下聖明,原來都知。你要不要減一減微臣的政務,讓微臣也得空帶妻兒出去玩玩?”

皇帝摸著下巴上短短的胡須,笑而不答。

當初若不是這廝設計,他何必困在這深宮之內,每次出去玩一玩,都得絞盡腦汁地尋找借口?

他這輩子未盡的志向,如今隻剩下一個:就是不知何時,能帶著他的雅姝,踏遍名山大河。

為瞭這等宏遠志向,他真是恨不得自己的大兒子長得快些,到時候他就可以將皇位丟給兒子,讓司徒晟這廝盡心輔佐,而他就可以繼續過優哉遊哉的逍遙日子瞭。

隻是沒想到,一向政務成狂的司徒大人居然也到他跟前討要玩耍瞭。司徒晟若是休息,那繁冗的政務,該由誰來處置?

君臣二人相識太久,都是彼此肚裡的蟲,司徒晟一看陛下的德行,就知道他在絞盡腦汁要拒絕自己告假。

於是司徒晟也是不急不緩使出瞭殺手鐧:“其實臣也知,選秀在即,臣不該告假,應該幫著陛下整理出選秀名單,多多舉薦各地佳麗,為陛下充盈後宮!”

光武帝劉翼聽瞭這話,不由得瞪眼低聲道:“你敢?”

這些年來,其實司徒晟可替劉翼擋瞭不少的桃花劫難,熄滅瞭諸位臣子要給陛下進獻後宮佳麗的心思。

他提這個,分明就是要挾——要是不讓他帶老婆出去玩玩,他就讓劉翼的後宮冒煙起火。

若真這般,雅姝的老毛病隻怕又會犯,會嫌臟地將整個後宮的地板擦得破瞭洞。

想到這,光武帝頓時柔和瞭臉,心疼地拍著賢臣肩膀表示,他也是該歇歇瞭,他會找左相等幾位大臣分瞭他的差事,讓他能有月餘的時間,好好休息休息。

就這樣,司徒晟從拿他當驢子用的陛下那裡,勒索瞭月餘的長假,準備也帶楚琳瑯出去遊山玩水,吃吃無磷鮮魚。

聽到要出去玩的消息,大女兒怡兒,還有二兒子勇哥兒都笑得合不攏嘴,蹣跚走路的老三宏哥兒也不明所以,穿著開襠褲,跟著姐姐和哥哥一起在院子裡蹦。

誰想到父親卻表示,不想帶著他們三個小皮蛋一起走。他想跟他們的母親單獨出遊,也讓他們的母親好好放松放松。

聽瞭這話,其中兩個大的登時變成瞭苦瓜臉,撲入母親的懷裡拼命哭,表示一時一刻都離不開母親,外面有那麼多好吃的,母親少瞭他們的幫襯,吃壞瞭腸胃該怎麼辦?

剩下一個小的,不明就裡,看到姐姐與哥哥跟母親抱成一團,便挪動著小短腿,踉蹌過去,用大腦袋擠出一個地方,也眼淚汪汪地鉆入母親的懷中。

琳瑯的軟肋,便是自己生下的這些可可愛愛的蛋蛋們,看他們哭得厲害,便瞪向司徒晟,問他幹嘛招惹孩子們?

就在這光景,老大怡兒又梨花帶淚地回身撲到他的懷中,哀求父親帶上她,她長大懂事瞭,才不像兩個弟弟添亂呢。

看著跟小時候的琳瑯一模一樣的臉兒,司徒晟便有些無奈地嘆氣。

於是一大傢子坐船啟程,開始瞭難得的出遊時光。

他們此番一路南下遊玩,還要去嶺南看看母親在那裡的果園子。

琳瑯的母親孫氏當初被女兒送到嶺南,居然在那裡待得很是服帖。雖然那裡天氣燥熱,可是人卻都不錯。

尤其是母親認識瞭一位同樣經營果園中年喪妻的唐員外,更是發現,嶺南的男人可以比水果都滋養人。

孫氏發現,原來這世上也會有男人不好杯中之物,更是脾氣柔軟如棉花,待女子可以客客氣氣的。

就算琳瑯幾次接母親回京,母親也總待瞭不到月餘,便急著回嶺南。

就在五年前,母親孫氏正式改嫁唐傢。當她寫信征詢琳瑯的意見時,琳瑯當然不會反對。

她知道母親在楚傢被打怕瞭,看見男人都有些哆嗦。能讓母親下決心再嫁的男人,且不論醜俊,脾氣秉性必定好極瞭。

而且孫氏身為大晉國相的嶽母,就算不小心嫁錯瞭人,也不怕!人生苦短,總要學會前行一步。

所以這次琳瑯還要去看看母親,順便再看看在信中被母親誇出花來的繼父。

他們這一路行程,正好路過江口。

對於二人的相識舊地,自然要停留一下。

司徒晟此番是微服出行,並沒有驚動當地的官府。所以二人將孩子們留在船上後,便是帶著幾位仆從丫鬟,常服出行。

琳瑯並不怕遇到楚傢人。

當初母親跟楚淮勝寫下義絕書後,她也從母,跟楚傢斷瞭聯系,隻跟身在京城的大姐走動。

隻是後來她嫁給瞭司徒晟後,楚淮勝不知從哪裡聽到三女兒飛上枝頭,成為國相夫人的消息,便眼巴巴帶著兒子來認親,順便求個一官半職。

琳瑯都沒來得及出面,隻司徒晟一人,就打發瞭那父子。

也不知曾經的酷吏司徒用瞭什麼手段,據說那對父子是衣衫不整,昏迷不醒,被人從亂墳崗的坑裡發現的。

然後那父子倆滿嘴胡言亂語,一路踉蹌而去,從此再沒來過京城。

後來就連整個楚傢都搬離瞭江口,去別處謀生去瞭。

不過聽說周隨安倒是又搬回瞭江口。他在京城的仕途不暢,後來使瞭銀子,調回瞭老傢,也算是變相告老還鄉瞭。

聽說他後來又娶瞭一妻,卻依舊是個不通文墨的商人之女。

鳶兒寫信告訴琳瑯,說繼母為人吝嗇,錙銖必較,所以祖母趙氏在新婦的手下很受氣。

趙氏自然也知道琳瑯連生瞭幾個孩子的消息。

周隨安喝醉的時候,也會摔杯子責問母親,當初為何不肯容得楚氏些時間,人傢又不是不能生,她早就求卦,說命裡會湊成兩個好!隻是周傢沒這個福分!

氣得趙氏隻能哭罵兒子沒出息,明明是他花心逼走瞭媳婦,關她這個婆子何事?

每每聽人偷偷提起,周傢有眼無珠,逼走賢婦一類的話時,趙氏就印堂發黑,回傢哭泣不止。

鳶兒則在五年前,經過琳瑯托人出面,巧妙安排,讓媒人上門,給她說瞭一門不錯的親事。

除瞭鳶兒心知肚明外,周傢人還以為這等好人傢,是天上掉下的餡餅,豈不知是琳瑯用力罷瞭。

隻是鳶兒的繼母居心不正,不願意給鳶兒出體面嫁妝。

鳶兒也沒吭聲,隻是出嫁那日,她從隔壁抬出的嫁妝,晃花瞭繼母的眼睛。

周隨安也看傻瞭眼,一問才知道,是遠在京城的國相夫人,給自己曾經的養女備下的嫁妝。

就算繼母看得再眼紅,也不好霸占繼女的嫁妝。

隻是嫁完瞭女兒,那潑婦又把周隨安關起門來打,疑心他早就知道,就是瞞著她一人呢!

周隨安這次找妻子,都是不自覺比較著琳瑯找的。可惜世間琳瑯無價寶,隻有那獨一份!

他雖然找瞭個性格潑辣的商戶女,可此女的品行怎能跟楚氏相比?周隨安就算後悔,也是苦不能言。

鳶兒的婆傢也在江口,所以琳瑯這次還會去看看鳶兒,順便給她在婆傢長一長臉面。

琳瑯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心裡頗有些感慨。她沒想到自己再遊江口時,已經成為瞭身邊男人的妻子,還帶著他們的三個兒女遊歷。

這些事情,是她十年前回到江口時,連想都不敢想的。

想到這,她忍不住抬頭看向身邊高大的男人,他依舊是那麼英挺迷人,緊握著她的手,徜徉舊日街道,時不時還問她,有沒有想起,他跟在她的身後,從這條街上去碼頭賣泥娃娃的事情?

琳瑯笑著點頭:“你那時腿短,追不上我,也不喊人,就是拼命地跟在我身後跑,特別可愛……”

哪裡是腿短?不過是個頭比她矮些罷瞭!

不過這類曾比琳瑯矮小一類的話題,可是國相大人的禁忌。

他忍不住伸手捏瞭捏琳瑯的臉:“……今晚我得親自來量一量,現在你我是誰的腿短些?”

琳瑯看他的眸光,便知他要做的可不光是丈量腿長這麼簡單,卻忍不住趁著巷子僻靜,周遭無人,偷偷親他的臉。

而司徒晟也柔和瞭臉頰,順勢將琳瑯攬入懷中。

這惹得身後的仆役丫鬟們,都紛紛自覺側目,卻也會心一笑:國相大人跟夫人真是恩愛近十年如一日啊!

誰能想到人前一本正經的國相,在自傢夫人的跟前,總是深情如情竇初開的少年郎呢?

而現在國相大人跟夫人竊竊私語一番後,兩個人居然在街邊買瞭個竹簍,還管魚販要瞭些魚腸……

兩位主子這是打算幹什麼去?

他們跟著一路來到鄉間水稻田裡,卻有些傻眼。

隻見大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堂堂國相大人,居然脫瞭鞋子,挽起褲管,拎著用茅草栓住的一段魚腸,深入水田裡……嫻熟釣起瞭螃蟹來。

而一旁的夫人,就好像鄉間的丫頭一般,從一旁的水塘裡摘瞭兩片大大的荷葉,一片自己頂著,另一片則送到瞭司徒大人的頭上……

當司徒大人釣上來一隻比巴掌還大的螃蟹時,夫人笑得若明媚少女一般,嚷著再多釣些。

從遠處看,恍惚是兩個少年少女,在一起兩小無猜地消磨光景。

此時夏日的蟬鳴悠長,仿佛許多年前的夏日,人未變,心未變。

滿樹琳瑯,醉臥瓊枝頭。

本來曾互相錯過彼此的兩枚苦果子,在經歷酸澀之後,在最成熟甜美時,再次相聚,便不再分離……

《醉瓊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