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妖尊可知道芳尊為何如此懇切邀請瑯音仙尊入主花神宮?”徐慢慢道。

千羅妖尊想起外面那些傳言,登時酸溜溜道:“芳尊愛美色。”又摸瞭摸自己的臉,“我又哪裡不如瑯音仙尊?”

千羅妖尊同樣生得一副俊美皮相,身材高大挺拔,眼窩深邃,鼻梁高挺,微卷的長發夾雜著些許墨綠色,這與他的本體不無關系。

他的本體是一株一千多年的桫欏,草木成精不易,往往數百年才能覺醒靈識,千年才能化形,千羅妖尊之所以一千多歲就能化成人形突破法相,是因為當年有個行者天天在他樹下講經,開啟瞭他的靈識。

也不知道都講瞭些什麼,千羅妖尊幻化人形之後先是散漫不羈,後來又變成情癡。

徐慢慢嘆瞭口氣,緩緩道:“妖尊啊,看來你還不夠愛芳尊,否則怎麼會這麼不瞭解她呢?”

“胡說!”千羅妖尊怒道,“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愛芳尊!”

徐慢慢輕輕搖頭:“你隻知道芳尊愛美色,卻忘瞭芳尊還喜愛什麼。”

“她喜愛什麼?”千羅妖尊狐疑問道。

“自然是花啊!”徐慢慢揭曉謎底,“花神宮為何叫花神宮,不隻是因為芳尊修煉的功法為花顏訣,更因為花神宮種植瞭天下所有的名花。”

千羅妖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倒是沒錯……”

“不,錯瞭。”徐慢慢高深莫測地擺瞭擺手指,“花神宮沒有種植所有的名花,有一朵花,花神宮沒有。”

千羅妖尊一愣。

“盛開於混沌之地的危崖,神魔戰場的仙葩,荒蕪之地唯一的花,千葉木芙蓉。”徐慢慢神色凝重地緩緩說道,“群玉芳尊不僅是美神,更是個花癡,她的道心是追求極致和完美,花神宮收集天下所有的花,卻少瞭這最獨特的一朵,這便不完美瞭。這種缺憾可是會影響她的道心,甚至形成心魔,有損修行!”

千羅妖尊聞言大驚失色:“竟是如此嚴重!”

“不錯,千羅妖尊的道心,應該與情有關吧。”徐慢慢肅然道,“若有一日,群玉芳尊與他人結成道侶,你的道心是否會受損?”

千羅妖尊一想起這種可能,頓時心如刀割,眉頭緊鎖,面露痛苦之色:“我會生不如死……”

“這就是道心受創的後果,嚴重者,甚至會危及性命。”

千羅妖尊此刻完全不覺得徐慢慢在危言聳聽,他能感受到那種徹骨之痛,道心蒙塵,乃至道心受創,都是九死一生的災難!

“那可如何是好啊!”千羅妖尊焦慮道,“要不我帶萬棘宮滅瞭瑯音仙尊,把他種到花神宮去!”

“不不不!”徐慢慢急忙擺手,“這可使不得,瑯音仙尊乃是玉石俱焚的脾性,別說萬棘宮能不能滅瞭瑯音仙尊,就算讓你僥幸成功瞭,瑯音仙尊也絕對不會束手就擒,他必然自毀,如此一來,芳尊就永遠得不到這一朵花,道心也會留下永久的傷痕。”

“那到底該怎麼做啊!”千羅妖尊急得坐不住。

“這件事也不急於一時,芳尊六十年都等瞭,咱們可以徐徐圖之。”徐慢慢微微笑道,“倒是還有另一個問題,與千羅妖尊切身相關。”

“什麼問題?”千羅妖尊好奇問道。

“方才芳尊離去時,千羅妖尊問的那個問題。”徐慢慢道,“你不是想知道,為何芳尊不讓你加入花神宮嗎?”

千羅妖尊連連點頭:“是啊,為什麼?”

“答案已經很明顯瞭。”徐慢慢微微一笑,“因為……你不會開花。”

千羅妖尊雙手一拍,隻覺醍醐灌頂,大徹大悟。

“原來如此,是因為我不會開花!”

此時的花神宮眾人已經踏上瞭回宮之路。

晚棠不解問道:“夕荷姐姐,為什麼芳尊非要求著瑯音仙尊入主花神宮啊?”

夕荷道:“我曾聽芳尊無意間提過,花顏訣有一個生死關,而瑯音仙尊的天生神通能幫花顏訣解決這個難題。”

晚棠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我還以為……”

“你還以為,芳尊愛慕瑯音仙尊?”夕荷輕輕一笑,戲謔道,“你怎麼也和無知世人一樣。”

“我才沒有!”晚棠紅著臉辯解道,“芳尊天人之姿,遺世獨立,才不會耽於情愛!”

花神宮的弟子都是群玉芳尊忠實的信徒,她們修煉的目的隻有一個,變美,如果非要給這個美麗加上一個期限,那就是一千年。她們可以接受自己死去,卻不能接受自己變老變醜,你不知道一群愛美的女人對自己有多狠,她們的道心從一開始就很明確,很堅定,修煉之刻苦更是讓人咋舌。全靠這些修行刻苦的弟子,花神宮才能在短短幾百年間迅速發展起來,成為道盟七宗之一。花神宮的元嬰修士是所有宗門之中最多的,但是法相卻隻有群玉芳尊一人,很多人不知為何,隻有極少數親傳弟子才知道,花顏訣有一生死關,但生死關具體是什麼,她們卻也說不清楚。

晚棠入門時間遲,但卻是群玉芳尊最看重的弟子之一,夕荷才放心把這個秘密告訴她。

“不過……”晚棠疑惑道,“萬棘宮的千羅妖尊法力高深,對芳尊也忠心耿耿,芳尊為何不讓他加入花神宮呢?”

至少可以彌補花神宮法相不足的弊端。

“這個嘛……我倒也略知一二。”夕荷掩嘴偷笑。

“為什麼啊?”

夕荷壓低瞭聲音道:“因為他傻。”

群玉芳尊大抵算得上一個正派之人,她看不上千羅妖尊的癡傻,也不屑利用他的癡心。她拒絕得明明白白,不給千羅妖尊一絲幻想,但千羅妖尊總是自我安慰,哪怕群玉芳尊說一句“滾”,他都能開導自己:芳尊對別人都客客氣氣的,隻對自己說滾,真是沒拿他當外人……

徐慢慢大抵算不上一個正派之人,她經常利用別人,並且樂此不疲。她常常把人騙得團團轉,那人還會覺得她是個大慈大悲的好人。不然她一個天資平平,長相平平,出身平平的小修士,怎麼能成為千古唯一女道尊?

自然是因為她足夠的機智,以及無恥。

千羅妖尊本就不聰明的腦子,被她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拐得徹底迷失瞭自我,然而此刻他隻覺得自己遇到瞭真正的智者,幫他解開瞭長久以來困惑他的謎團,讓他眼前一亮,豁然開朗。

“原來芳尊不接受我,隻是因為我不能開花。”千羅妖尊既高興又苦惱,高興是因為明白瞭癥結所在,苦惱是因為這個問題幾乎無法解決,“我本體乃是七葉桫欏,不開花,我也沒辦法。”

嚴格來說,桫欏並非樹,而是蕨類植物,它不開花,不結果。草木成精與動物不同,動物生來有分雌雄,而草木卻有許多雌雄同株,化為人形後,也可自由於雙性之間變幻,但經過少則數十年長則百年的人世經歷,他們便會慢慢選擇一個性別,就此穩定下來。

千羅妖尊也是如此,桫欏樹雌雄同體,千羅妖尊也曾在男女之間搖擺,直到遇到瞭群玉芳尊,驚為天人,這才決定化為男身。在千羅妖尊簡單的意識裡,天地之間,陰陽調和,男女雙修,天經地義的事,但是徐灩月的出現改變瞭他的想法。原來女子也能和女子結成道侶……

難道自己走錯路瞭?花神宮都是姑娘,難道自己該變成女的?

徐灩月告訴他,不是這個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他不會開花。

而這不比變回女子容易多少……

千羅妖尊長長嘆氣,徐慢慢安慰道:“妖尊也不必灰心,我倒是有個想法,說不定可以幫上忙。”

千羅妖尊聞言一震,雙眼放光:“你有什麼辦法說來聽聽,如果真能讓我開花,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不敢不敢,妖尊與芳尊天生一對,在下也是被妖尊一片癡心感動。這個方法在下也不敢保證能成,但試一試也沒有損失。”徐慢慢笑呵呵地擺手,“這個方法,叫做合株要術。”

“合株要術?”千羅妖尊若有所思,“好像哪裡聽到過……”

“這是瀲月道尊的師父,念一尊者所創之法。念一尊者一生鉆研靈花仙草的種植之術,並將所得傳授於瀲月道尊,道尊又將所學所得盡皆教給瞭我。我雖不才,但於靈草種植一道,也算有些精通。”徐慢慢謙虛一笑。

千羅妖尊對徐慢慢所言深信不疑,忙追問道:“那你說這合株要術又是怎麼回事?”

徐慢慢道:“妖尊莫急,聽我細細說來……”

“靈花仙草成活不易,念一尊者發現,一些形態相近的花草,可將斷枝緊緊纏在一起,以靈土覆之,二氣交通,以惡易美,以彼易此,竟能枯木逢春。念一尊者試驗多年,發明瞭枝接法與芽接法,證實此法行之有效,四夷門的靈花仙草因此天下聞名。”

徐慢慢說的這番話無一句虛言,千羅妖尊雖然有些腦疾,但他當瞭一千多年的樹妖,天然瞭解草木生產之理,自然也知道,徐慢慢說的這些話沒有唬他。

“你的意思是,可以把兩種草木合株,取長補短……”千羅妖尊沉吟片刻,越想眼睛越亮。

“妖尊真是智慧過人,一下就看出合株要術的奧秘。”徐慢慢稱贊道,“聽聞血宗邪修以人和妖為實驗,斷肢重組,便是受瞭合株要術的啟發。但他們卻不明白,天生萬物有靈,都會排除異己,靈識越強,便越難相容,這合株要術,隻能用在草木之上。妖尊若想開花,隻要找到相近草木進行合株,便有希望。”

千羅妖尊誠懇道:“灩月妹子,若是不嫌棄,就喊我一聲大哥吧,你把我的事當成自己的事,以後你的事也是我的事瞭!”

徐慢慢一怔,隨即緩緩露出友善的微笑:“千羅大哥……”

萬萬沒想到,她孑孓一生,死瞭一回,卻是多出瞭許多兄弟……

天生萬物真是奇妙,既有瑯音仙尊那樣的無心之花,也有千羅妖尊這種情癡之木。一番談話下來,他對徐慢慢已是推心置腹,恨不得歃血為盟,徐慢慢也從他口中套到瞭不少道盟的情報。

這幾日道盟議會確定瞭暫由明霄法尊接任道尊之位,首要任務便是加大搜查力度,救回負嶽神尊。七大宗門都開啟瞭防護大陣,生怕血宗趁虛而入。

徐慢慢那晚引導明霄法尊,讓道盟眾人明白瞭血宗的目的恐怕與神脈有關。如今四大神獸中,血脈最精純的是負嶽神尊,最駁雜的是雲蛟,帝鸞居其三,排行第二的,便是吞天。吞天是四大神獸中入世最深者,被七國奉為祥瑞禦獸,深受萬民喜愛。而吞天之所以入世,是因為他們這一族的神脈之力與上古神族相似,都是吸收信仰之力修煉。而天下萬民的喜愛與供奉,便能提供給他源源不斷的力量。

如今吞天居於天都,雖然是權貴雲集的七國第一都城,高手如雲,但是真正能夠保護吞天的力量卻十分薄弱。神霄派距離天都最近,明霄法尊第一時間傳音警示吞天,同時派出瞭神霄派的修士立刻傳送至天都保護吞天,自己也將隨後趕至。

徐慢慢瞭解瞭其他宗門的部署,自己卻不那麼著急復仇,她另有安排。

因為南院廂房被兩個拆傢的混蛋毀瞭,這一夜她因禍得福,如願以償地住回瞭紫竹閣。

撫摸著一塵不染的桌椅,徐慢慢不免生出幾分唏噓。這雖是她的起居室,但她也有許多年不曾回來瞭……

她十歲入四夷門,因為無法開啟神竅,沒法修行,便跟著念一尊者在藥園學瞭四年的靈草種植。她生來有幾分小聰明,最會察言觀色,投其所好,身邊的人很難不喜歡她,念一尊者也曾笑呵呵地對她說:“你這小丫頭啊,太多心眼,凈想著讓別人高興,可曾讓自己高興瞭?”

她乖巧地說:“師父高興瞭,我便也高興。”

念一尊者看穿瞭她那些小聰明,卻沒有厭惡和不滿,隻是點瞭點她的額頭,笑著搖頭:“難怪你無法修行,天下所有的道,殊途同歸,不論正邪,歸根結底,都是悅己。你若看不透這一點,便永遠推不開這扇門。”

那時她才十一二歲,自以為經歷過人世間足夠多的生老病死、愛恨別離,卻也聽不懂師父那番話。

念一尊者慈愛地摸摸她的腦袋,說:“罷瞭,當個凡人也沒什麼不好,跟著師父在這藥園學學種花,多聞點藥香,也能延年益壽,身心愉悅。”

“師父,這裡有藥香嗎,師兄說都是糞臭。”

“那群小兔子崽子……種花不用大糞用什麼!”

徐慢慢躺在窗邊的竹塌上,雙手枕在腦後,翹著二郎腿望著窗外的月亮,忍不住在回憶中笑出聲來。

她這輩子最幸運的事,莫過於十歲那年跋山涉水,來到瞭四夷門,遇到瞭師父,還有瑯音仙尊。師父教會她種花和法陣,瑯音仙尊教她修行,在四夷門的百年,是她這輩子最溫暖的回憶,後來遊歷四海,尋找道心,無數個孤單寒冷的深夜,隻是看著瀲月冠,也能讓她從心底生出一絲火苗。

她把四夷門當成瞭傢,但是師父卻說,四夷門不是她的傢,而是她的錨。

“世間諸多風雨,你要獨自面對,四夷門破瓦頹垣,不能為你遮蔽半分,隻是當你跌宕浮沉之時,心中有錨,便不會隨波逐流。”

怎麼會有人不喜歡那個小老頭呢,徐慢慢理所當然地認為,瑯音仙尊會留在四夷門,是因為師父對他有恩,可是今日才聽到群玉芳尊說,六十年前瑯音仙尊便拒絕過加入花神宮,理由是因為她徐慢慢。

瑯音仙尊身上還有多少秘密是她不知道的啊……

徐慢慢眼珠子軲轆轉,心思又活絡起來瞭。她從竹塌上翻身坐起,從床底下一陣摸索,按住瞭某處機關,隻聽一陣咔咔響,床上露出一個暗格。

暗格是空的!

徐慢慢愕然,這個紫竹閣是她自己親手蓋的,房間裡有十幾個暗格也隻有她自己才知道。床上這個暗格裡本來藏著一個被封印過的法螺,念一尊者仙隕前交給她,讓她吩咐弟子,在她死後轉交給瑯音仙尊。徐慢慢本是打算交代寧曦的,但她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死得這麼年輕,竟沒來得及說。

所以這法螺不見瞭,又是被誰拿走瞭?

嫌疑最大的,莫過於瑯音仙尊瞭,但是偷雞摸狗這種事,也符合瑯音仙尊高潔凜然的形象……

徐慢慢皺著眉頭咬指尖,她或許可以用回溯法陣,但這個法陣對靈力消耗極大,距離時間越久消耗越大,她如今隻是個小小金丹,隻怕還沒找到賊人,就力竭而死瞭。

師父讓她在自己死後才能把法螺交給瑯音仙尊,那麼極有可能,這個法螺裡藏著的秘密與自己和瑯音仙尊有關,但為什麼要在她死後才能告訴仙尊呢,師父是不是坑瞭仙尊什麼……

《千古風流一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