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誤會?”瑯音仙尊放下手,冷冷道,“兩個耳光,頸上一口,都是誤會?”
徐慢慢抬起頭來,一臉討好諂媚的笑容:“昨晚您嘔血昏迷,我擔心是哪個血宗宵小奪舍瞭您的身體,也是救人心切,這才出手魯莽瞭一些。怪隻怪我行事沖動,明明是一片好心為瞭救您,卻讓您受瞭委屈產生誤會,您生氣是應該的,打我幾下消消氣也好,免得氣壞瞭身體,隻是我這身體脆弱得很,仙尊哥哥法力高強,隻怕經不起您打一下就身死道消瞭,不如我自己動手,也省得您費力氣!”
徐慢慢說罷就抬起手來往自己臉上招呼,打得聲音清脆卻又不傷皮肉,心裡還自我安慰:沒事,這不是徐慢慢的臉,隨便打……
方才她動彈不得,受到攻擊身體才有瞭反應,讓她從被束縛的狀態中解脫出來,瑯音仙尊無意之中又救瞭她一次。
瑯音仙尊大概也沒想到,自己是來殺徐慢慢的,卻連著救瞭她兩回。徐慢慢覺得救命之恩,打兩巴掌給他消消氣,這波也算不虧。
瑯音仙尊此刻看她這副做派,心裡又爽快又難受,總覺得出瞭口惡氣又沒完全出……
“住手!”他沉聲喝止,徐慢慢也立刻停下手來,抬起頭來眼巴巴看著他,眼睛又亮又無辜,像條小狗似的,隻差沒有搖尾巴瞭。
“仙尊哥哥,可有什麼吩咐?”徐慢慢陪著笑問道。
瑯音仙尊被她一聲聲的“仙尊哥哥”喊得腦子都有點糊塗瞭,冷冷道:“別這麼叫我,我可不是瑯音仙尊。”
徐慢慢眼珠子一轉,乖巧道:“好的,哥哥。”
瑯音仙尊:“……”
徐慢慢早年行走天下,深諳一個道理,遇到絕對強者,若逃不掉,便當機立跪,納頭便拜,大喊哥哥。
如此操作,基本上是不會死的。
不過他說自己不是瑯音仙尊,那他是誰……
“你現在心裡一定在想我是誰。”瑯音仙尊道。
徐慢慢大驚失色:“哥哥真是神機妙算!”
瑯音仙尊冷冷一笑:“你不知道我是誰,方才卻敢說與我是一傢人。”
“無論你是誰,隻要你愛著徐慢慢,咱們就是一傢人!”徐慢慢態度誠懇又堅定地說道。
瑯音仙尊呆瞭一下才回過神來,他倒沒有否認自己對徐慢慢的感情,他上下打量徐慢慢兩眼,輕蔑笑道:“呵,臉皮倒是夠厚。我留你一條性命,不是因為你阿諛奉承,而是要問你一些事。”
徐慢慢從地上麻利地爬起來,搬瞭個凳子到瑯音仙尊身側,謙卑道:“哥哥坐著說話免得辛苦,有什麼問題盡管問,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瑯音仙尊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能屈能伸之人,忍不住又多看瞭她兩眼。
“你是不是徐慢慢!”瑯音仙尊緊緊盯著她的眼睛,不放過她眼中絲毫的波動。
徐慢慢弓著腰,一臉真誠地回視瑯音仙尊,無比懇切地說:“我怎麼可能是徐慢慢呢!哥哥,昨夜我以為你入瞭魔,見你一直找徐慢慢,才故意這麼說的,隻是想救你。”
徐慢慢倒不怕他不信,畢竟他看到的肉身與元神,都不屬於徐慢慢,而且“徐灩月”的所作所為,也和徐慢慢截然相反。徐慢慢對瑯音仙尊向來是恭恭敬敬的,而這個“徐灩月”犯上作亂,為所欲為,騎他打他咬他,絲毫沒把他放在眼裡。
瑯音仙尊怕也是想到此節,信瞭她幾分,又有點來氣,冷聲問道:“那你和徐慢慢到底是什麼關系?”
“我們是道侶啊!”徐慢慢立刻答道。
瑯音仙尊緊皺眉頭,掌心蓄起靈力,恐嚇道:“說實話!”
徐慢慢嘆瞭口氣,在瑯音仙尊冷厲的目光中,她咬破右手手指,在左手掌心畫下一串符文,符文發出一道幽暗的紅光,徐慢慢以掌心對著眉心,肅然起誓:“我對心魔起誓,我是徐慢慢最愛之人,也是最愛徐慢慢之人,若有虛言,心神俱毀!”
話音說完,紅光忽然大熾,隨即又黯淡下去,而掌心的血痕已然消失不見。
瑯音仙尊頓時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他當然知道心魔血誓,任何人說的話都騙不過自己的內心,隻要誓言有假,立刻會遭到心魔反噬,如果是真的,則安然無恙。
徐慢慢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沒有說謊,她故意在話裡留瞭坑,但瑯音仙尊應該是聽不出來的。
“你……是真心想復活徐慢慢。”瑯音仙尊的聲音忽然低沉瞭許多,似乎受到什麼打擊。
徐慢慢誠懇道:“自然是真心的,想必哥哥也和我一樣心思,所以我才說我們是一傢人。”
“血宗當真有復生之法?”瑯音仙尊喃喃自語,徐慢慢也不確定他是不是在問自己。
“這是唯一的希望,我們不能輕易放棄。法相遺體,死後千年不腐,至少我們還有時間去嘗試。”徐慢慢溫聲勸慰道。
她這時發現瞭一件事,那就是眼前這個瑯音仙尊,是知道白日裡發生的事的,他有白日的記憶,那白日那個仙尊卻沒有晚上的記憶……
晚上的仙尊性情古怪,陰狠毒辣,白天的仙尊目中無人,超然世外。
可是兩個仙尊似乎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想復活徐慢慢。
徐慢慢心裡生出個大膽的想法:“哥哥,您是瑯音仙尊的心魔吧?”
瑯音仙尊冷冷掃瞭徐慢慢一眼:“你知道瞭。”
“我知道,卻又不敢相信。”徐慢慢心中湧起一陣陣驚濤駭浪,“我聽慢慢說,瑯音仙尊是無心之花,若是無心,怎會生出心魔?”
瑯音仙尊捏起拳頭,怒道:“那個糟老頭子,騙瞭我三百年!”
徐慢慢一驚,往後縮瞭縮脖子,惴惴問道:“他騙瞭您什麼?”
瑯音仙尊,哦不是,該稱呼瑯音魔尊,他張口語言,又閉上瞭嘴,板著臉道:“關你什麼事,這也是你能打聽的嗎!”
徐慢慢立刻低下頭:“我知道錯瞭!”
得,估計會傷他自尊,所以不能說。
徐慢慢隻能自己慢慢猜瞭。
心魔是由執念而生,世間無數生靈,但凡有貪嗔癡念,都會生出心魔,越是強者,心魔越強,反噬也越強。修道之路,越到後期便越兇險,因為修道者終其一生都在追求道,而求道必生執念,一旦執念成魔反噬元神,便會徹底入魔,泯滅本性,被本能驅使而失去人性中的仁善與理智。
如今看來,瑯音仙尊雖生出瞭心魔,但未失理智,心魔也隻能在晚上出沒。這心魔是自己死後才生出來嗎,那瑯音仙尊是從何時開始有瞭心?
她忐忑試探道:“我經常聽慢慢提起瑯音仙尊,說年少之時資質駑鈍,承蒙瑯音仙尊不棄,悉心教導,才有瞭後來的成就。隻是她也常常疑惑,不解為何瑯音仙尊對她另眼看待……”
紫衣魔尊沉默良久,神色復雜,叫人捉摸不透。
“她身上,流著我的血……”
徐慢慢隻覺得腦袋被人砸瞭一下,兩耳嗡鳴,向來機靈的小腦袋瓜有點轉不動瞭。
瑯音魔尊這話什麼意思?
她忽然想到今日瑯音仙尊到徐傢村尋找她父母的遺骨,難道因為她和瑯音仙尊有什麼血緣上的關系,否則她身上怎麼會流著瑯音仙尊的血,否則瑯音仙尊為何對她悉心關照?
她腦海中幾乎已經編完瞭一個三生三世虐戀情深的故事,才聽到瑯音魔尊道:“她喝瞭我兩年的血。”
徐慢慢歪瞭歪腦袋:“啥?”
“否則以她的資質,怎麼可能開啟神竅。”瑯音魔尊冷然道。
徐慢慢猛然又想起瞭遇到瑯音仙尊後的那兩年,每個月月圓之夜,瑯音仙尊都會悄然遠去,而此時,師父就會端出一碗濃香四溢的藥,喝完那碗藥,她便會一掃頹靡,容光煥發……
直到今日,她才知道,那碗藥是用瑯音仙尊的鮮血熬制而成!
她一身凡骨,本無修道之能,是瑯音仙尊逆天改命,以自身靈血滋養她的肉身,生生推開瞭修道之門!
“為什麼……”徐慢慢茫然不解,得到瞭一個答案,卻生出瞭更多的疑惑。
聯想到方才瑯音魔尊脫口而出——師父騙瞭他三百年,而三百年前,正是她遇到瑯音仙尊之時。
難道瑯音仙尊悉心教導她多年,甚至以靈血為她重塑仙骨,都是被師父騙瞭?
瑯音仙尊自然不會為她釋疑,隻是恐嚇道:“你無須知道太多,我留你性命,隻是需要你找出血宗所在,用盡一切辦法復活徐慢慢,不該多問的,就不要問,否則,我隨時可以取你的性命,明白瞭嗎!”
徐慢慢回過神來,低下頭,緩緩道:“我明白瞭。”
明白個鬼哦……
她重生一遭,感覺這個世界天翻地覆瞭,自己的認知一次次被顛覆。
本以為瑯音仙尊對自己冷漠疏離,卻聽他當眾宣告二人有道侶名分。本以為瑯音仙尊無心無情,卻又親眼見他生出心魔。本以為自己一生清白高潔,卻又死後背上風流薄幸名。本以為有三個男人對自己暗生情愫,結果沒一個是真心的……
我可太冤啦……
第二日一早,四人從客棧退瞭房,徐慢慢還另外賠瞭些錢,黎卻好奇問瞭一句,她敷衍說修煉時震碎瞭床板。
黎卻忍不住笑瞭,脫口而出道:“以你的修為,竟能震碎床板?”
徐慢慢揉瞭揉眼角,橫瞭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三弟說什麼,姐姐沒聽清楚。”
黎卻立刻閉嘴,離徐慢慢遠遠的。
樞機樓前依舊是人滿為患,不過樓主早已在廣場上等候,見瞭四人到來,立刻弓著腰上前迎接,將四人引上扶搖陣。
扶搖陣覆蓋瞭樞機樓三、四、五層,每一層都能容納數百人,每一次啟動法陣,便能在頃刻間將這千人安然無恙地送至萬裡之外。
徐慢慢四人在樓主熱情的指引下落座,等待法陣啟動。不多時便聽到上方傳來洪鐘震響,七聲之後,一道紅光自腳下升起,籠罩瞭三層樞機樓。
身處扶搖陣中的人隻覺得身子一輕,耳邊似有嗡鳴之聲,還未等反應過來,那紅光已經散去,此時睜眼再看,墻上原先寫著“徽州”二字的地方,已經換成瞭另外兩個字——幽州。
許多第一次搭乘扶搖陣的人都不敢相信能在瞬息之間到達萬裡之外,直到他們走出樞機樓,看到四周截然不同的景象。
幽州位於大陸西方,三面環山,重巒疊嶂,原先亦是邊陲之地。此地瘴氣重,毒蟲多,因此人族大多都不願長居此處,漸漸地也成瞭妖族聚居地。道盟七宗之一的萬棘宮便坐落在幽州城外一百裡地。
徐慢慢四人剛剛步出樞機樓,便看到瞭一個綠發金眼的高大男子。那人披散著微卷的頭發落在肩頭,額上戴著一頂樹藤編織而成的發冠,神竅處綴著一顆碩大的寶石,應是鐫刻法陣的法器。
這人一直面向著樞機樓的方向瞪大瞭眼睛瞧著,看到徐慢慢等人的身影出現,他眼睛一亮,立刻便迎瞭上來。
“可是瑯音仙尊、海皇殿下、帝鸞少主、徐修士當面?”那人行瞭禮,恭敬問道。
四人點瞭點頭。
那人又道:“在下萬棘宮弟子,荊無葉,奉宮主之命,在此等候諸位。”
徐慢慢奇道:“你怎知我們今日會到?”
荊無葉憨笑道:“自聽瞭宮主之命,便一直在此等著,諸位來得也極快。”
“千羅妖尊給瞭我萬棘宮的令牌,我本想查探一番,若有難處再向萬棘宮求助,沒想到他又讓人專程來接我們。”
荊無葉道:“宮主聽聞群玉芳尊恐身涉險境,放心不下,因此立刻趕瞭過去。但幽州這邊屍體失竊,可能也與血宗有關,他放心不下,才讓萬棘宮配合。”
眾人邊走邊說,荊無葉也介紹瞭一下桐山部的情況。
“幽州有十萬大山,被擎天巨木覆蓋,即便是禦空俯瞰,也很難一窺究竟。桐山部在大山深處,若無人指引,很難尋到蹤跡。此事事關道盟存亡,萬棘宮理應盡一份力。”
“那就有勞荊修士瞭。”徐慢慢笑著行瞭禮。
四人跟著荊無葉離開瞭樞機樓。此處的樞機樓從外觀上看與徽州的別無二致,同樣也是坐落於幽州城最繁華的地段。但是此地的風土人情與徽州卻相差甚遠。此地異常濕熱,住民又以草木精怪為多,妖族不似人族重道德廉恥,大多是怎麼舒服怎麼來,隨性而為,因此路上常能見到衣著裸露之人,簡單地用幾片樹葉遮一下前後兩點,露出泛著淡淡青光的白皙肌膚。
瑯音仙尊對一切都漠不關心,黎卻與敖修卻不免多看兩眼。
荊無葉問道:“徐修士先前可曾到過幽州?”
徐慢慢微笑道:“不曾。”
荊無葉道:“初到幽州之人,很難不被路上的異象吸引,徐修士卻極為淡然。”
正說著,便又看到一朵一人高的巨型妖花搖擺著花枝從店裡出來,花瓣一開一合地泛著鮮艷的色澤,似乎有露珠從花瓣邊沿滑落。
“這是綺羅花妖,他們不喜歡幻化成人形,多以原型招搖過市,炫耀自己的花身。”荊無葉見黎卻和敖修的目光不自覺地看向那個花妖,便解釋瞭兩句,“其實大多數妖族都不喜歡化為人形,尤其是花妖,他們覺得人族相貌醜陋,不似鮮花艷麗芬芳。”
黎卻聞言,頗有同感地點瞭點頭:“人族確實生得古怪醜陋,不似我們羽族,有豐厚多彩的羽翼。”
敖修道:“也沒有流光溢彩的鱗片,不能在水中遨遊。”
黎卻道:“有皮無毛,身上光溜溜的,難看極瞭。”
敖修道:“人族會扒下獸族的皮毛來裝扮自己,妖族卻不會扒下人皮來做衣裳。”
黎卻道:“若不是因為在人族主城活動,我也不願意變成這副模樣。”
敖修嘆道:“我又何嘗不是。”
徐慢慢笑吟吟道:“沒想到兩位弟弟這麼快就化幹戈為玉帛瞭,姐姐看到你們這麼合得來,心裡可太高興瞭。”
兩人面上一僵,不約而同發出一聲冷笑,雙雙別過臉看向街道兩邊。
徐慢慢見瑯音仙尊沉默不語,便問道:“仙尊也和他們一般想法嗎?人族全都相貌醜陋,那群玉芳尊也生得醜陋嗎?”
瑯音仙尊道:“我沒留意。”
這個回答倒是符合瑯音仙尊的性格,徐慢慢忍不住輕笑一聲:“那在妖族看來,群玉芳尊與瀲月道尊,孰美?”
敖修道:“自然是瀲月道尊為美。”
徐慢慢笑而不語。敖修認識她時,雙目失明,根本從未見過她的面容,但瀲月道尊相貌平庸卻是天下皆知之事,他也能昧著良心故作深情。
黎卻倒是老實瞭一點,他皺眉想瞭想,才道:“我記不得瀲月道尊長什麼模樣瞭。”
徐慢慢好奇地看向瑯音仙尊:“仙尊覺得呢?”
瑯音仙尊指瞭指屋簷下兩隻瞇著眼的橘貓,道:“人族看那兩隻貓有何差別?”
徐慢慢端詳瞭一會兒,道:“無甚差別。”
瑯音仙尊道:“妖族看人族,也是如此,無甚差別。”
徐慢慢隱約明白瞭什麼……
她生來長得普通,毫無特點,讓人過目即忘。她自知形穢,卻也不過分註重皮相,竟從未想過原來在妖族眼裡,她和天下第一美人群玉芳尊竟是“無甚差別”的長相呢。
難怪自稱喜歡她的三個雄性,沒有一個是人族。
那千羅妖尊為何對群玉芳尊一見傾心,要死要活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