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羅妖尊與邪物離得近,眼看邪物攻擊群玉芳尊,他不假思慮便伸手將邪物制住。
但是這一下所有人都看得分明,邪物是在聽到群玉芳尊的聲音後突然受到刺激的,也是突然撲向瞭群玉芳尊。
千羅妖尊沖著徐慢慢惱怒道:“你為什麼突然解開封印?”
徐慢慢一眨不眨地盯著群玉芳尊:“芳尊,這邪物似乎與你有仇?”
群玉芳尊鎮定自若地看著邪物,搖瞭搖頭道:“我不知道。”
千羅妖尊道:“這邪物相貌醜陋,看到長得美的心生妒忌,又有什麼稀奇?”
會這麼想的隻有千羅妖尊一人,而其他人都露出異常的神色,懷疑地看向群玉芳尊。
敖修忽然道:“剛才你說,行兇者是一個女修。”
徐慢慢點瞭點頭,道:“《天誅冊》是這麼記載,承煊帝也是如此說法。”
敖修看向群玉芳尊,道:“性別,年紀,都與群玉芳尊等對得上。”
群玉芳尊轉頭看向敖修,冷漠道:“海皇現在又疑上我瞭?”
黎纓忍不住笑瞭:“海皇在伏波殿待久瞭,以為道盟也和伏波殿一樣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吧。”
敖修不以為忤,笑道:“本座不過局外人,隻是提出一點淺見,諸位不必放在心上。”
話雖如此,眾人卻不可能當做無事發生。
群玉芳尊冷然道:“我與血宗毫無幹系,也與這邪物毫無淵源,諸位若是不信,問靈便知。”
千羅妖尊態度強硬地擋在群玉芳尊身前,冷然道:“芳尊人美心善,怎麼可能與血宗勾結,殘害無辜?”
敖修道:“若是問心無愧,便立下心魔血誓即可。”
群玉芳尊聞言臉色忽變,眼神閃爍。
敖修看在眼裡,更是狐疑:“芳尊不敢?”
徐慢慢與群玉芳尊的交情不深,隻知道此人修行的屬於無情道,她對完美有一種病態的執著,除此之外好像都漠不關心。也正是這種極端的執念讓她的道心異常堅定,修為進境極快,花神宮才能在短短兩百年間成為道盟七宗之一。
隻是群玉芳尊雖然冷情,卻非殘忍無情之人,若說是血宗之人,看著也不像,但她此時身上背著懷疑,又不敢立下心魔血誓,便更加難以自稱清白瞭。
群玉芳尊沉默片刻,忽然問道:“墨王府之案,發生在哪一年?”
“弘道兩千六百六十二年八月十四晚。”徐慢慢記性極好,立刻便答道。
群玉芳尊聞言低下頭,眉心微蹙,卻不說話。
千羅妖尊心裡也咯噔瞭一下,湊到群玉芳尊身旁壓低瞭聲音問道:“芳尊可是想起瞭什麼?”
群玉芳尊抬起頭來,神色已然恢復瞭平靜。“我與血宗無關,也未曾造下殺孽,你們若有懷疑,便找出證據來。但我堂堂花神宮宮主,豈能因你們幾句懷疑就立下血誓?”
千羅妖尊道:“不錯!你們若有懷疑,就找出證據!”
徐慢慢道:“那就得請懸天寺的行者來問靈一下瞭,還要問一問承煊帝,或許他還知道些什麼。”
七國國君對承煊帝的監視極嚴,他的活動范圍僅限在大興宮之內,除卻重要的祭祀盛典,基本不被允許離開,更不允許他私下與道盟勢力相見,似乎是怕他與其他勢力交好,生出些變故來。
這樣的皇帝與提線木偶無異,想必當得也是無趣。徐慢慢見過他的次數滿打滿算也就三次,看起來是個俊秀溫文的年輕男子,唇角時常微翹,但笑意卻未達眼底。
眾人來見承煊帝時,聽說他在天祿宮,似乎他已經在天祿宮住下瞭,很少在其他地方走動。
“陛下。”眾人向承煊帝拱手相見,以七大掌教的身份,不必向凡間帝王行大禮。
承煊帝身著淡金色的錦袍,手中仍握著一卷泛黃的古籍,面上帶著淡淡的笑意,輕淺柔和,不似個人間帝王,倒像個儒雅的書生。
“諸位掌教無須多禮。”承煊帝微笑著放下手中書卷,向眾人走來,“不知眾掌教見孤有何要事?”
寧曦上前一步道:“吾乃四夷門繼任掌教曦和,暫行道尊之職,今為查血宗,需要陛下相助。”
承煊帝朝寧曦點瞭點頭:“曦和尊者有何指教,但說無妨。”
寧曦拿出徐慢慢交予她的銅鏡,徐慢慢始終觀察著承煊帝的神情,發現他在看到銅鏡時眼中有一閃而過的波動。
徐慢慢微笑問道:“陛下似乎認得此物?”
承煊帝轉頭看向徐慢慢,徐慢慢自我介紹道:“在下徐灩月,也是四夷門之人。”
承煊帝輕輕頷首,道:“諸位至此,也是為瞭問墨王府滅門之事吧?昨日孤已將實情告知瑯音仙尊瞭。”
寧曦忽地解開銅鏡封印,放出雙面邪物,承煊帝微微一驚,後退瞭半步。
“這是……”
承煊帝怔怔看著眼前披頭散發的鬼影。
“這是被封印在銅鏡之中的殘魂衍化出的邪物,陛下可認得?”寧曦問道,“他身上有縛魂鎖的印跡,當年之事,可有懸天寺參與?”
承煊帝失神良久,直直望著黑發間半遮半掩的一雙猩紅鬼眼,半晌才苦笑一聲,嘆道:“王兄……”
“這是墨王?”眾人皆是一驚。
而群玉芳尊也道:“背面另一張隻有嘴的臉,是張女子的面孔。”
女子的唇形嘴型與男子差異不小,聽群玉芳尊這麼說,眾人仔細一看,才發現出端倪。
千羅妖尊驚疑道:“難道是墨王和王妃,被縛魂鎖綁在瞭一起?”
群玉芳尊微抿薄唇,忽覺心頭一陣煩惡,她別過眼看向承煊帝,沉下聲道:“此事事關花神宮清白,還請陛下不要有所隱瞞,據實相告!”
承煊帝垂下眼眸,唇角掛著苦澀的笑:“此乃皇室醜聞,孤亦是迫於無奈,才隻好保守秘密。”
“其實……此事皆是王兄恩將仇報在先,才招致滅門之禍。”
承煊帝用低緩的語氣,把他知道的故事告訴瞭眾人。
弘道兩千六百六十二年,大興王朝已是日薄西山之相,諸侯割據,中央失權,晏氏王朝已經失去瞭皇室的體面。晉光帝膝下隻餘二子,長子墨王晏釗文武雙全,修道資質更是上乘,雄心勃勃想要恢復大興的榮光。二子襄王晏遮,幼時聰敏,隻是十六歲時大病一場,泯然眾人,也失瞭聖心。
晉光帝寵信墨王,有意立墨王為儲君。然而諸侯有篡位之心,怎能容忍一個有雄心壯志的國君繼位?因此各路諸侯派出刺客暗殺墨王。墨王雖十足謹慎,卻無法躲過所有的暗殺。
那一次他所帶侍從死盡,自己亦身中劇毒,倉皇逃離,命懸一線,幸被一女子所救。那女子將珍藏靈藥用盡,救回瞭墨王一命,隻是毒性侵入眼中,墨王雙目失明,病重起不瞭身,便隻有將信物交給瞭那女子,讓女子替她前往天都送信求救。
“王兄失蹤數月,先帝震怒,派出所有親信尋找他的下落。那一日孤正巧在墨王府,便聽到有人手持墨王信物求見,當即便召人入內,見到瞭那個女子。”
“那女子自稱名為阿姮,她把王兄的信物和手書交到孤手中,便病倒瞭。她十七八歲的年紀,識字不多,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鄉下女子,日夜兼程趕至天都送信,途中不知遇到多少艱難險阻也未曾退卻,孤見她提起王兄時的目光,便知道她與王兄兩心相許。她願意為瞭王兄赴險,而王兄多疑,若非信她愛她,也不會將信物交給她。”
“收到求救信後,宮中立刻派出親信將王兄迎回。王兄受傷極重,但好在及時服過解毒丹,隻是需要時間調理。那些日子,阿姮便一直陪在他身邊,形同夫妻,直到他痊愈,雙目復明,親眼見到瞭阿姮……”
“阿姮心地純善,待人真誠,王府上下無人不喜歡她,隻是她相貌醜陋,出身寒微,王兄終是自毀諾言,另娶貴族高氏之女。”
徐慢慢道:“如陛下所說,阿姮溫柔純善,想必也不是會做糾纏之人,更不會濫殺無辜。更何況,她隻是個弱質女流,如何能殺得瞭這麼多元嬰強者。”
承煊帝輕嘆一聲:“王兄應下婚約之後,孤曾問他,置阿姮於何地,他曾說,會還給阿姮一顆‘無相丹’,許她一世榮華富貴。然而八月十四那日,王兄迎娶高氏女,那天夜裡,王府發生血案,血光沖天,王兄夫婦死於婚房之中,阿姮也不知所蹤瞭。”
“無相丹。”徐慢慢一怔,“這是懸天寺的無上秘藥,可解一切毒性。”
承煊帝道:“不錯,孤也不知道阿姮從何得來這無相丹,但想必是與懸天寺有些淵源。無相丹珍貴無比,就算是王兄也不能求得一丸。”
“按你這番話聽來,那天晚上真正動手殺人的,是懸天寺之人……”徐慢慢心中一震,垂眸深思,隻覺得此案迷障重重,掀開一層還有一層。
明霄法尊蹙眉道:“墨王府背信棄義在先,若是懸天寺報復所為,代為遮掩,倒也說得過去。但是懸天寺為何會造下這麼重的殺孽?”
敖修道:“或許是懸天寺之人與血宗有所勾結呢?”
徐慢慢見承煊帝神色哀傷地看著墨王的殘魂,便將那殘魂收回鏡中。
“殺人在先,又縛魂在後,令人永世不得超生。”敖修嘆道,“此等行徑確實不像懸天寺所說的那般悲天憫人。墨王雖說背信棄義,另娶他人,卻也許諾回報一世榮華富貴,又有什麼不滿足呢?”
群玉芳尊忽道:“這些也不過是陛下一面之詞,難道就是事實瞭嗎?縱然陛下所言屬實,也不過是你從墨王口中聽來的一面之詞,又能盡信嗎?他既然能騙瞭阿姮一次,便能再騙第二次。無相丹何等貴重,他真的還得起嗎?阿姮見過他所有的不堪,他又能忍著見她一世嗎?”
群玉芳尊極少流露出這樣尖銳凌厲的情緒,眾人一驚,怔怔看著她。
承煊帝溫和地凝視群玉芳尊,並沒有因為對方的語氣過激而不滿,他輕嘆道:“此事是王兄有負阿姮在先,孤亦不願意相信阿姮會殺人。那日之後,先帝便將所有知情者滅口,《天誅冊》中記載,行兇者為血宗邪修,未必為實情。隻因阿姮在那夜之後便失蹤瞭,他們便將一切罪名都推到瞭阿姮身上。”
寧曦心生惻隱,嘆息道:“阿姮不過是出於心善救瞭一個人,卻要賠上自己的性命,還要背負萬世的罵名。”
“孤也以為,阿姮早已死瞭,直到今日才知。”承煊帝悲哀地看向雙面邪物,“阿姮如今已非往昔面容,但聲音未變,王兄殘魂已生靈智,所以聽到阿姮的聲音才會如此激動。”
眾人聽到此處,俱是一驚,哪怕先前已有所猜測,但聽到承煊帝親口說出之時,仍是不敢相信。
所有的目光凝聚於群玉芳尊身上。
群玉芳尊太美瞭,她的美沒有絲毫的瑕疵,便是最挑剔的人也隻能說,這張臉唯一的缺點是沒有長在她臉上。隻是芳尊總是冷冷的,孤芳自賞,很難見到她笑,她待人也絲毫說不上友善,倒像是高高在上的一輪明月,清清冷冷,遙不可及。
與承煊帝口中溫柔善良、相貌醜陋的阿姮無絲毫相似之處。
但是墨王殘魂的過激反應,承煊帝口中的往昔,甚至是群玉芳尊的異常,似乎都印證瞭這一點。
“芳尊……便是阿姮?”千羅妖尊如遭雷劈,喃喃念瞭一句,癡癡地看著群玉芳尊皎若明月、冷若冰霜的側臉。
“我不記得與墨王府有過任何牽扯。”群玉芳尊冷冷道,“人有相似,聲音難道就不會聽錯嗎?”
“對、對!”千羅妖尊回過神來,朗聲道,“定是你們認錯人瞭!”
承煊帝和墨王殘魂或許還有認錯的可能,但群玉芳尊的反應騙不過徐慢慢的眼睛,就在先前,群玉芳尊問她,墨王滅門案發生於哪一年時,聽到答案後她瞳孔中難掩震動。
徐慢慢能想到的,也瞞不過敖修,他當下站在瞭門口擋住瞭去路,意味深長笑道:“芳尊並未否認與墨王府血案有關,隻是說自己不記得瞭。本座倒是記得,適才芳尊在聽到墨王府血案發生的時間後便斷然拒絕立下心魔血誓,那個時間點對芳尊來說定然意義非凡。本座鬥膽猜測,芳尊是否曾經失去瞭一段記憶,而最初的記憶,便是從墨王滅門之後開始。”
群玉芳尊臉色微變,眼神閃爍,已被人看出是強作鎮定。
明霄法尊嘆息道:“看來此事多半與芳尊有關,還希望芳尊能給我們一個解釋。”
千羅妖尊擋在群玉芳尊身前,冷笑道:“有什麼可解釋的,縱然芳尊便是阿姮,縱然她殺瞭墨王府三十幾口人,那也是他們罪有應得,咎由自取。剛才承煊帝說得明白,阿姮是無辜的,芳尊也是無辜的!”
黎纓微微皺眉,道:“那種恩將仇報、負心薄幸的男人,在我們族中是要受千年水刑的,不過縛魂五百年,已經算是輕的瞭。”
明霄法尊道:“此事不論對錯,若如承煊帝所言,當年的阿姮隻是個沒有修道的普通人,那殺害墨王滿門的,便另有其人。我隻是希望芳尊能想起來,當時行兇者是誰?是誰搜魂問靈?那顆無相丹又是從何而來?”
群玉芳尊沉默瞭許久,才緩緩說道:“我不記得瞭。”
“若是如此,還希望芳尊暫停道盟之職,待查清真相再做定論。”明霄法尊道。
群玉芳尊不置可否,隻是抬起眼看向承煊帝。
“你還記得阿姮長什麼樣嗎?”她問道。
承煊帝遲疑瞭一瞬,才攤開手,掌心浮現一卷畫軸,畫軸輕輕浮起,飛向群玉芳尊。
畫軸緩緩展開,畫中女子的面容也呈現於眾人眼中。
她荊釵佈裙,與尋常村婦並無兩樣,隻是一雙眼睛生得溫柔,半含笑意半含情,叫人看瞭便心生親近。可惜的是,她右邊半張臉染上瞭殷紅的胎記,顯得妖異而醜陋,讓人不忍直視。
群玉芳尊站在畫像之前,與畫中女子形成鮮明對比,宛如一仙一鬼,有著雲泥之別。她向來追求完美,不能忍受一絲臟與醜,卻在此時靜靜端詳畫中女,良久不言。
最終,她收起瞭畫像,默默地轉身離開。
千羅妖尊急忙追瞭上去,口中喊著:“芳尊,等等我!”
敖修道:“如此看來,花神宮與懸天寺皆有可疑,不知道盟有何打算?”
明霄法尊看向寧曦,如今寧曦才是道尊隕鐵令的持有者。
寧曦輕嘆道:“既然如此,隻能讓芳尊暫時退出道盟,彌生行尊下落不明,當務之急還是找出逆命部所在。”
“群玉芳尊若是退出,千羅妖尊也會與她共同進退。”徐慢慢無奈一攤手,“血宗還沒打來呢,道盟倒先四分五裂瞭,還是隻能靠我們四夷門支撐大局瞭。”
明霄法尊深深看瞭徐慢慢一眼,便轉身離開瞭天祿宮。
徐慢慢望著眾人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沒想到芳尊身上還藏著這樣的秘密,你說我去和她交心,她會告訴我嗎?”
寧曦搖瞭搖頭:“您和芳尊沒這麼深的交情吧。”
“你說仙尊去問,芳尊會說嗎?”徐慢慢眼睛一亮,想出一個餿主意,“芳尊可是有求於仙尊的。”
寧曦神情頓時有些古怪:“您和仙尊也沒這麼深的交情吧……”
徐慢慢幹咳瞭兩聲,有些尷尬地撓瞭撓頭。
她和仙尊的交情說深不深說淺不淺,仙尊命都分她一半瞭,問幾個問題應該是願意的,隻要她告訴仙尊自己就是徐慢慢。但是她不能說啊……
想想過去兩百年的辜負,再想想最近這段時間的欺騙利用,若是說出瞭真相,自己顏面掃地不要緊,仙尊怕是要再受一次傷害,因為……她對仙尊的感情確實不如仙尊對她這般深沉。
更別說還有黎卻和敖修的存在,她之前為瞭拉攏這兩方勢力,便承認瞭他們兩人與瀲月道尊的道侶關系,一旦她恢復瞭瀲月道尊的身份,這兩個人她不想收也得收瞭……敖修那個心機深沉擅於鉆營的不會放過與道盟和四夷門結盟的機會,黎卻急著躲綾織,又有男德包袱,縱是不情願,權衡之下也會逼著她認下這層關系。
仙尊能接受她徐慢慢心裡裝著天下蒼生,怕是不能接受她身邊還有另外兩個男人吧……
她要真這麼做,又和墨王那個人渣有什麼區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