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林花著雨胭脂濕 第一章 合巹毒酒

二月正是乍暖還寒的季節,前兩日還是煦日和風,這日卻紛紛揚揚下瞭一場雪,天氣驟然變得冷瞭起來。

這場雪令禹都的百姓猝不及防,而有一件事,同這場突如其來的雪一樣,同樣令人始料未及。

那就是,當朝左相姬鳳離要迎娶平西侯花穆的千金。

從門第上看,這門親事門當戶對,又是禦賜姻緣,當是帝都一樁佳話。然而,在禹都百姓的眼裡,這當事的男女兩人卻有些太過懸殊瞭。

左相姬鳳離,提起他來,南朝的百姓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幾乎就是一個傳奇的存在。

他十五歲在殿試中狀元及第,小小年紀便躋身朝堂。此後四年,他輾轉朝堂,建功立業,立德修身,以他的驚世才華,終於在十九歲那年,官拜一品輔相,成為南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帝相。

他不僅有驚天才華,更有傾世之貌,在帝都素有第一公子之稱。更難得的是,他雖權傾朝野,卻甚是親民,上位三年來,辦瞭諸多利民之事,深得百姓愛戴。而且,據說他俊美、溫柔、優雅、專情,是禹都乃至整個南朝未嫁女子的最佳情郎。

如今這個最佳情郎就要成為某人專屬的情郎,不知碎瞭多少女子的芳心。雖然都知曉自己配不上姬相,但,如若姬相娶一個般配的女子,她們心中或許會好受些,生出些自嘆不如之感。然而,他要娶的卻是平西侯花穆的千金。

在禹都,但凡有些才貌的世傢女子,都是有些名氣的。譬如,最負盛名的便是溫太傅的千金溫婉。她有帝都第一好女之稱,不僅美貌傾城,更是詩畫雙絕。深宮裡的三公主皇甫嫣,喜歡撫琴,琴技高超。還有吏部侍郎的千金安容,容貌雖不及溫婉,卻有一雙巧手,刺繡是京裡聞名的。

京裡數得上的世傢才女很多,老百姓能一口氣數到十位,但是,對於花穆將軍的千金花小姐,人們卻連她的閨名都說不上來,別說排號瞭。

這樣一個無才無貌無德平庸至極的女子,配才容冠絕天下的左相,無疑是不般配的。大約就連上天都覺得不公平,適時地來瞭這麼一場雪。

一場雪無論如何也阻止不瞭這場喜事的進行,花小姐在二月初一這日,被八抬大轎抬到瞭姬府。

夜,大團的雪花又開始飄。

花著雨端坐在新鋪的大紅錦褥上,抬起新點瞭蔻丹的手指,掀起瞭垂在眼前繡著鴛鴦戲水的紅喜帕。入眼處,紅帳幔,紅喜字,大紅的龍鳳喜燭,一切都昭示著她已經是一個新嫁娘。

終究還是逃不過!

原以為避過瞭,卻還是撞上瞭另一場賜婚。隻不過,她對於未曾謀面的夫君,還是有幾分期待的。

門外遙遙地響起一陣腳步聲,她的陪嫁丫鬟桃色焦急地示意花著雨蓋上紅喜帕。花著雨瞧著桃色緊張的樣子,唇邊笑容輕綻。她伸指剛放下紅喜帕,房門的錦簾被掀開,一股凜冽的寒氣沖瞭進來。

“都下去吧!”一道優雅的聲音響起,語氣淡若熏風,讓人感覺出說話者的雍容自若。桃色早低垂瞭頭,低低喚瞭一聲“相爺吉祥”,便隨著剛進來的幾個侍女一起退瞭出去。

隔著大紅的蓋頭,花著雨並不知姬鳳離在做什麼,隻是,良久,他都不曾來掀她的蓋頭。

長久的沉默,讓花著雨感到很疑惑。

過瞭好久,室內終於有瞭一絲響聲,是壺中倒出的醇酒滴落在盞中的聲音,很清澈。

一隻修長的手執著一盞酒遞到瞭花著雨面前。

盞是琉璃盞,剔透無痕。酒是深紅色,如美人腮上的胭脂,很艷。不知是什麼酒,花著雨從未飲過。不過,左相府備的合巹酒絕對不會是什麼劣酒的,那陣陣撲鼻的酒香就說明瞭這一點。

花著雨接過酒盞,兩人手腕相交,一飲而盡。

美酒初入口寡淡無味,繼而品出一絲甘洌,透著淡淡的醇香,果然是好酒。她正要把酒盞遞給姬鳳離,酒盞卻自行從手中滑下,濺落在白玉鋪就的地面上,碎成瞭大大小小的幾塊,每一塊都閃耀著清冷的光華。

花著雨顰瞭顰眉,垂下眼簾,瞧瞭瞧自己乍然無力的手。塗滿蔻丹的指甲在燭火下閃耀著冷艷的色澤,似乎是在嘲笑她的這隻手,何以連一隻小小的酒盞也握不住。

是迷|藥?還是毒藥?

方才,她還在心中贊嘆,這合巹酒是如此的甘美清冽,比她喝過的燒刀子香醇多瞭,這才是深閨女子應該喝的美酒。可不曾想到,這卻是一杯毒酒。

才回京幾日,安逸的日子才過瞭幾天,她的警戒心便退化到如此地步!隻是,又有哪一個新嫁娘,會想到洞房之夜的合巹酒裡有毒呢?

繡著鴛鴦戲水的紅喜帕還遮在頭上,她想看看姬鳳離是否也中瞭毒,可抬眸隻能看到鴛鴦喜帕上垂著的串珠金線流蘇微微顫動,別的什麼也看不到。而此時,她就連掀開這一層薄薄的紅喜帕都不能夠。

渾身的力氣乍然被抽走,她站立不住,順著床榻的邊緣,緩緩癱軟在地上。

若在往日,一杯毒酒,無論毒性多麼的烈,她也不會這麼輕易被毒倒。隻是,現在的她,內力全無,和普通人無異。

自從回京後,爹爹便將她的內力封住瞭,為的是怕她在京裡惹事。其實,她心裡清楚,爹爹是怕她不願嫁給姬鳳離,抗旨逃婚而去。

爹爹並不知,她心裡,對這個年輕的左相,是有些欽慕的。因為姬鳳離不同於京裡的世傢子弟,憑著傢族的庇護在朝中為官。他是寒門學子,靠的隻是他自己。

“來人!”姬鳳離的聲音在頭頂響起,還是那樣淡若熏風的聲音,這一次花著雨卻聽出瞭其內漾出的瀲灩鋒芒。

很顯然,姬鳳離並沒有中毒!

花著雨笑瞭,笑意在唇角緩緩綻開,幽冷如一朵晶瑩剔透的冰花。

她早該想到,姬鳳離何許人也,天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相。這世上哪裡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底下投毒,隻除瞭,姬鳳離自己。

有侍女小心翼翼地走瞭進來,將地上散落的琉璃盞碎片掃走。有一塊碎片紮在瞭她的膝蓋上,侍女沒發現。

那種尖銳的疼痛在膝蓋蔓延,刺痛提醒著她,這一切不是做夢。

“為什麼?”花著雨冷冷問道。

他為何要這麼對她?縱是悔婚也不至於要給她下毒吧?

她想不通!

這便是禹都女子心中的最佳情郎嗎?沒有聽到他的回答,隻感覺到兩道灼灼目光落在她身上,犀利而深沉。

花著雨心中湧起一股驚心動魄的感覺,有這樣犀利目光的人,他的存在,是令人無法忽視的。

男子修長的手,緩緩探瞭過來,指尖拽住大紅喜帕的一角,似乎想揭開喜帕,一縷淡淡的香隨著衣袖帶起的風糾纏而來,若有似無。然而,手指拽著喜帕頓瞭一下,卻又忽而撤走瞭。

他沒有揭她的蓋頭,或許,他根本就不願意看到她!

“何必問呢?琉璃盞就不會問,你何以會摔瞭它!”淡靜如水的聲音,如春天的一陣寒風,吹落一地殘紅。

琉璃盞自然不會問,因為它是物。

難道,在他的眼裡,她是和琉璃盞一樣的,就算是被摔得粉身碎骨,也不用問為什麼?又或許,在他眼裡,她還不如那一隻琉璃盞?

花著雨睫毛微顫,唇邊凝起一絲冷笑。沒有人再說話,罕見的寂靜中,一陣小心翼翼的走動聲從外面傳來。

“相爺,宮裡的常公公前來宣旨。”侍女在門外小聲稟告。

“擺香案,就在這裡接旨!”姬鳳離淡淡說道。

侍女們匆忙在洞房內擺上瞭香案。

不一會兒,錦簾被掀開,一陣繁雜的腳步聲,年老的內侍尖細的嗓音揚聲傳來,“花著雨接旨!”

兩個侍女攙扶著花著雨跪在瞭香案前,那個常公公開始宣讀聖旨。

花著雨怎麼也沒想到,這聖旨竟然是給她的。怪不得姬鳳離讓在這裡擺香案,白日裡拜完堂,他便匆匆離去瞭,聽說是去瞭宮裡。他應當知曉這聖旨是給她的,說不定,這聖旨還是他請來的。

聖旨的意思很簡單,封她花著雨為暮雲公主,遠嫁到北朝和親。

和親?如若她沒有記錯,要去北朝和親的是溫太傅的千金溫婉。

自從南朝勝瞭西涼國,南朝的勢力在各國中愈發強盛。東燕和北朝都派瞭使者前來交好。

前幾日,北朝的賢王來為他們的太子求親,嫁過去便是太子妃。然而,卻沒有人願意去和親。

原因無他,位於北地的北朝,氣候極是惡劣,南朝的女子不適宜在那裡生存。前朝有過一位到北朝和親的公主,因適應不瞭那裡寒冷的氣候,不到幾年便得瞭病,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瞭。所以,皇帝舍不得自己唯一的公主皇甫嫣嫁到塞外去受苦,於是,便應允從百官的千金中選一位。

北朝的使者將帝都最負盛名的幾位千金,繪瞭丹青,快馬加鞭送到瞭北朝,最終,北朝太子選瞭溫太傅的千金溫婉。

溫婉雖然不願意,但卻聖命難違。聽說,禮部已經派瞭兩百精兵,明日一早便和北朝使者一起,護送溫婉到北朝去。而現在,皇帝卻忽然下旨,讓她到北朝去和親。

這個皇帝老兒似乎忘瞭,她剛依著他的旨意嫁瞭,但是,他的聖旨中卻隻字不提,隻是稱她為花小姐。

花小姐?!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一手遮天為所欲為。

這便是皇帝!

聖旨宣讀完畢,常公公手托聖旨,倨傲地說道:“請花小姐接旨!”

花著雨跪著沒有動,她也沒有說話!

一室的死寂。

“請花小姐接旨!”常公公揚高瞭聲音,再次喊道。

如果可以,花著雨仍舊不會動。但是,攙扶她的兩個侍女強行將她架瞭起來,抓著她的手,去接那明黃的聖旨。

有生以來,她第一次感到瞭“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無力。有生以來,她第一次感覺到任人擺佈的屈辱。

“慢著!”她悠悠開口。聲音不高,語氣很淡,然而,誰都能聽出來,這平靜無波的聲音裡暗含著一絲冰冷的殺意。

兩個攙扶著花著雨的侍女,身子忍不住抖瞭抖,隻覺得眼前的人,讓她們無來由地心生懼意。

“花小姐還有什麼話說,難道想抗旨不成!”常公公語氣不快地問道。

如若可以,她真的想抗旨。但花著雨知曉,她絕不能這樣做。她爹平西侯花穆,對朝廷忠心耿耿,如若她抗旨不遵,首先要處死她的不是別人,是她爹。或許就是因為他的這種愚忠,炎帝才這樣對待他們花傢。花穆在邊疆立下無數戰功,炎帝仍舊以邊疆不穩為由,十年間不讓他回京。這一次,他大敗瞭西涼國,逼得西涼獻上五座大好城池言和。為他們花傢請功求賞的奏章實在太多,炎帝不得不準許爹爹回京領賞。封瞭爹爹平西侯,又為她這個無名無才無德的女兒,賜瞭一門人人艷羨的婚事。

可現在,炎帝卻又讓她去和親,這其間定有曲折,隻是她無從知曉。不過,早晚,她都會查清楚的。眼前這件事,還是要先見過爹爹,才能定奪。隻是,要她接旨,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花著雨定瞭定心神,淡淡說道:“常公公,臣女如今已不是花小姐,而是姬夫人,實在不知這聖旨是接還是不接?臣女和姬相的親事也是聖上的旨意,若是接瞭這道聖旨,不是抗瞭聖上前一道聖旨嗎?臣女真不知如何是好。”

傳旨的常公公被問住瞭,他未料到花著雨會這麼說。賜婚的確是皇上的旨意,如今又下旨和親,皇上應該先下一道廢掉賜婚的聖旨的,但是皇上似乎也忽略掉瞭。

常公公有些為難,猶豫著是否需要回宮再去請一道聖旨,但那樣皇上定會怪罪他辦事不力。這個混在宮裡的人精,登時把目光投到瞭姬鳳離身上,眼角眉梢盡是討好的笑意,小心翼翼問道:“相爺,您看……”

“去取本相的筆墨紙硯來。”姬鳳離的聲音淡淡傳瞭過來。

侍女快步走瞭出去,不一會兒捧瞭筆墨紙硯過來,將一側擺滿瞭糕點的桌案騰空,鋪好瞭宣紙,將毛筆遞到瞭姬鳳離手中。

姬鳳離接過毛筆,蘸瞭墨,在宣紙上筆走龍蛇地揮灑下去。不一會兒,宣紙上便寫滿瞭墨字。

侍女拿起墨跡未幹的字,輕輕吹瞭吹,送到瞭花著雨手中。

雪白的紙,墨黑的字。字體龍飛鳳舞,灑脫飄逸,讓花著雨極是欣賞。隻是可惜,這卻是一紙休書。

花著雨望著眼前那大大的“休書”二字,清冷的笑意從唇角漾開,驕傲的眸底閃過一絲悲涼。真是世事難料,沒想到,她花著雨有朝一日也會得到休書。

這個姬鳳離不愧是深得帝心的輔相。

這封休書一寫,這件事便轉為姬鳳離先休瞭她,然後皇帝再下旨讓她和親。皇帝不用廢掉前一道聖旨,也無人會說皇帝出爾反爾。

“不愧是姬相,這一手字寫得真是漂亮,花著雨很榮幸能得到姬相的墨寶,定會珍之藏之。”她懶懶地說道,語氣裡全是欽佩,聽不出一絲做作,似乎對姬鳳離的字很是喜歡。

屋內的人沒有不驚異的,按理說,今夜的事,擱在任何一個女子身上,不是會哭得梨花帶雨,便是會怒得歇斯底裡。可是,花著雨既沒有哭,也沒有怒,甚至沒有一絲怨言。

這個女子是不是傻瞭,怎會淡定若斯?

“勞煩兩位姐姐替花著雨將聖旨接過來,花著雨先謝謝瞭。”花著雨微笑著對身側的侍女說道。

侍女將常公公手中的聖旨接過來,塞到瞭花著雨懷中。

“今夜還請暮雲公主暫居到宮中去,明日一早,北朝的使者便會到宮中去接公主。”常公公揚聲說道。他倒是改口很快,這便稱呼花著雨暮雲公主瞭。

花著雨揣著休書和和親的聖旨,被幾個宮女攙扶著出瞭屋。她頭上還蒙著喜帕,她自己不能動,也無人為她掀蓋頭。就是能動,她也不會掀開的,這一屋子的人,她一個也不想看到。

屋外,雪花還在飄著,大紅喜帕偶爾被風吹起,讓花著雨瞧見院子裡的大紅燈籠,大紅的喜字,披紅掛彩的樹。隻是,她再感覺不到一絲喜氣,反覺得那紅色像血一樣刺目。

花著雨深深吸瞭一口氣,料峭的空氣沖入肺腑,冷得令她心寒。

這便是她的洞房之夜,令她終生難忘的一夜!

她坐在轎輦上,感覺到膝蓋處的刺痛漸漸淡瞭,合巹酒的藥力更霸道地襲瞭上來,她迷迷糊糊地沉入到黑暗之中。

花著雨醒來時,置身於奢華貴氣的寢殿內,她知曉自己如今是在宮裡。她多希望昨夜的一切,是一場荒誕的夢,可是,竟然是真的。

她試著要坐起身來,但渾身上下依舊使不出一絲力氣。除瞭無力,倒是察覺不出別的什麼疼痛的癥狀。看來,姬鳳離給她下的應該是軟筋散之類的藥,大約是為瞭防止她不願和親鬧將起來。說起來,姬鳳離倒真是一個思慮周全之人。

“小姐,你總算醒瞭,睡瞭一個晚上瞭。”桃色俯身過來,握住瞭花著雨的手。她顯然是哭過瞭,一雙眼紅腫得令人心酸。

“哭什麼?我沒事,隻不過是睡瞭一覺而已。”花著雨微笑著安慰道。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小姐,聖上怎麼又要你去和親瞭?和親的不是溫婉嗎?”桃色哽咽著問道。

“和親也沒你想象的那麼糟,也許,比做什麼丞相的一品夫人還要好。別哭瞭,這是在宮裡,不是傷心的地方!你扶我起來。”花著雨輕聲說道。

“小姐,你真的沒事?”桃色抹瞭抹眼淚,小心翼翼地將花著雨攙扶瞭起來。

“桃色,有沒有聽到侯爺的消息?”花著雨悄聲問道。

桃色搖瞭搖頭,“這宮裡消息很嚴,奴婢什麼也沒打聽到。”

花著雨垂首凝思,她現在關心的,便是她的爹爹和奶奶,不知他們聽到她要和親的消息,會怎麼樣?

門外有小宮女稟告道:“稟暮雲公主,清絡姑姑求見。”

花著雨不知清絡為何人,但她現在不想暴露自己的相貌,輕聲吩咐桃色,讓她在她左臉上畫瞭一大塊黛青,看上去像一塊胎記,桃色易容的本領還是不錯的。

“請她進來吧!”花著雨倚在錦被上說道。這暮雲公主的稱號,聽著還真是別扭。不知這清絡姑姑,又是奉瞭皇上什麼旨意?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一個女子從屏風後繞瞭出來。

一身素色宮衣,年紀還不算老,大約三十多歲的樣子,模樣端正,隻是神色有些清冷,給人一種疏離的感覺。

“奴婢叩見暮雲公主。”清絡抬眼瞧瞭一眼花著雨,便跪拜瞭下去。

“姑姑不必多禮,有事請講!”花著雨淡淡說道。

“奴婢是奉旨來為公主梳妝的,北朝的賢王已經來接公主瞭,皇上口諭,讓公主梳妝後,便即刻動身吧。”清絡掃瞭一眼花著雨的臉,淡淡說道。

“我臉上的妝容,也是新嫁娘的妝容,就不必梳妝瞭,這樣挺好。”花著雨唇角勾著輕笑,黑色胎記在她的笑容裡愈發醜陋。

昨日,奶奶請瞭府裡最會梳妝的秋娘為她妝容,將她打扮得如同仙子,連她都幾乎認不出自己瞭。隻是,打扮得再美又如何,並無人稀罕看到。而如今,精心修飾的一張臉,已經被那塊黛青完全毀瞭。

“既是如此,那便請暮雲公主上轎吧。”清絡不甚在意地說道。不愧是宮中的人,似乎見慣瞭風雨,看到花著雨臉上猙獰的“胎記”,隻是淡淡地挑瞭挑眉。

幾個宮女上前,攙扶著花著雨上瞭早已候在外面的轎輦,一路抬到瞭乾慶殿大門外。

皇帝皇後和文武百官都在那裡,花著雨下瞭轎輦,拜別瞭皇帝和皇後。

大約是帝後得瞭什麼消息,也沒有讓花著雨掀開蓋頭,還對北朝的使者賢王言道,說是他們南朝的規矩,女子出嫁,未入洞房,未見夫君前,這蓋頭是萬萬不能揭開的,否則便是不吉,這樁姻緣必遭波折。

北朝的賢王是太子的叔父,已經年過半百,一向是主和派。這是兩國之間的和親,他自然不敢莽撞,連連稱是。

花著雨得不到爹爹的消息,也不敢莽撞行事。是以,這場送嫁也沒什麼波折。

她在桃色的攙扶下,沿著華麗延綿的波斯紅毯,緩緩向前走去。紅毯兩側,站滿瞭送嫁的人。被圍觀的感覺,讓花著雨極不舒服。這些人中,應該也包括姬鳳離吧,畢竟,他是當朝左相,這和親送嫁,他不可能不來的。

果然,花著雨看到瞭一雙青色軟靴,繡著金色雲紋。朝服是深紅色的,衣襟上繡著仙鶴,這是一品文官的朝服。

桃色在花著雨悄聲道:“小姐,姬相。”

花著雨笑瞭笑,她和他,如今一點關系都沒有瞭。腳步在他面前沒有絲毫停頓,緩緩地一步一步走瞭過去。走過瞭午門,上瞭北朝迎親的馬車。

禮部派瞭五百人的隊伍送嫁,排場甚大。禹都的百姓也擠滿瞭街道,前來觀禮。嗩吶鑼鼓,喧天的禮樂,極是熱鬧,聽在花著雨耳中,卻極是諷刺。

隊伍一直向西,行瞭一日,到瞭距禹都最近的雲城。當夜,一行人便宿在瞭雲城最大的悅君客棧。

用瞭晚膳,花著雨倚在床榻上,渾身依然無力,終於知曉這合巹毒酒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防止她逃跑。不知姬鳳離給她用的到底是什麼藥,除瞭渾身無力,倒也沒有別的不妥。隻是,不知對她的身子有沒有損害。

花著雨躺在床上方要睡去,窗欞處有輕微的響動聲,一個人從窗子裡爬瞭進來。桃色一見來人,宛如見瞭救星一般,沖過去抓住來人的手,激動地問道:“終於盼來個人兒,錦色姐姐,侯爺怎麼樣瞭?”

來人卻甩開桃色的手,疾步走到花著雨面前,緩緩跪瞭下去,“小姐,都是奴婢害瞭小姐啊!”她低垂著頭,哽咽著說道。

“錦色,你這是怎麼瞭,這件事和你有什麼關系?你快起來。”花著雨顰眉說道,示意桃色將她攙扶起來。

“小姐,如若不是錦色,你怎麼會被姬相嫌棄,又怎麼會被迫去和親?”錦色低著頭,紅著眼圈說道。

錦色也是花府中的丫鬟,但和桃色不同,桃色是他們花府傢奴的孩子,而錦色,卻是花著雨小時候在街上買的。

彼時花著雨才七歲,隨著奶奶上街,看到幾個無賴在鞭打一個小姑娘。那個小姑娘也不過才六七歲,衣衫襤褸,頭發蓬亂,抱著頭瑟瑟發抖。小臉上有著指甲的掐痕,背上衣衫已經被打爛,露出瞭累累傷痕,一雙圓溜溜的眼睛,驚慌絕望地看著她。

花著雨央著奶奶從無賴們手中買回她,將她帶回花府。因她不說自己的名姓,奶奶便為她取名錦色,讓她做瞭花著雨的貼身丫鬟。兩人一起長大,感情甚好。幾年前,花著雨離開瞭花府,錦色便去伺候花老夫人。

這些年,花著雨不在府中,花老夫人便讓錦色扮作花著雨,遇到什麼花傢小姐不得不參加的宴會,也是由錦色代她前去。因自知是假的,錦色很低調,卻不想為花著雨掙瞭一個無名無才無德的名聲。錦色就是因為此事歉疚,可是,這次的事怎麼能怪錦色呢?根本就扯不上關系的。

“錦色,這事和你沒有一點關系,你不要難過。老夫人和侯爺如今怎麼樣瞭?”花著雨顰眉問道。

“昨日,侯爺送走瞭小姐,便得瞭皇上密旨,去瞭西疆。所以,侯爺恐怕還不知道小姐和親之事。老夫人聽說小姐和親,哭瞭一夜,她不放心小姐,所以讓奴婢也跟瞭去,一路上好照顧小姐。”錦色悄悄抹去眼淚,正色說道。

花著雨從沒有想到,自己剛剛嫁走,爹爹就被調離京城瞭。西涼國大敗,又是剛剛求和,眼下西疆正是安定之時,有什麼緊急軍務?恐怕隻是為瞭讓自己能順利和親吧!她有些心寒,都說伴君如伴虎,他們花傢為皇上賣命多年,卻不知道,哪一天會被皇上賣掉。此次和親,恐怕也不是想象的那麼簡單。

“錦色,既然你來瞭,不如你留下,讓桃色回去吧。北方蠻荒之地,還是少一個人去受苦吧!”

錦色和桃色不同,她自小是吃苦過來的,少時和花著雨一起學過武。這些年在府裡和侍衛們也經常一起練武,雖不是武藝高強,但總比一點武藝也不會的桃色強。如若可以,她是希望她們兩個人都回去的,但是,她現在渾身無力,無人照顧還是不行的。

桃色死活不願回去,花著雨隻得讓錦色將她綁瞭,稟明瞭北朝的賢王,讓禮部隨行的士兵將她送瞭回去。

《半城花雨伴君離(鳳隱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