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林花著雨胭脂濕 第二章 必殺之局

送親的隊伍一路向北,走瞭半月有餘,這一日到瞭連雲山。連雲山是南朝和北朝的自然屏障,過瞭連雲山,便是北朝的地界瞭。禮部送嫁的五百人在山南辭別瞭花著雨,便向京城回轉而去。至此,便隻有花著雨和錦色兩個南朝人孤零零要到異國去瞭。

花著雨站在山腳下,回望著南方。心中,不是不悲涼的。翻過瞭連雲山,她便真正地離開故國瞭。

終於還是要嫁嗎?依著她的性子,她早就在半路上逃瞭。可是,身份所限,她卻不能逃。若是逃走瞭,爹爹和在京裡的奶奶一定會受到牽連。而且,她也逃不瞭,她的武功還沒有恢復。

錦色是會武功的,一路上,多次試圖解開爹爹封住的內力,可是不知為何,卻總是沒有成功。花著雨懷疑,是那杯合巹毒酒的緣故。

這一刻,她有些恨姬鳳離。

為什麼要做得這麼絕?為何要對她下這樣的毒藥?

起風瞭,這北地的風冷得徹骨。

花著雨向著南方拜瞭拜,便上瞭馬車。翻過這座山,對於他們這樣載著陪嫁的隊伍,要一天一夜的工夫,無論何時出發,必定要在夜裡過山。

他們是在清晨出發的,翌日一早便可以翻過山瞭。北朝的士兵很是高興,對於他們而言,是終於要回國瞭。

山裡的夜極是幽靜,這個季節,也沒有鳥蟲的鳴叫,隻有車馬的聲音,聽上去分外令人心驚。

這樣的黑夜行路,對於花著雨而言並不陌生,往日裡她都不曾有過一絲懼怕。可是今夜,或許是因為內力被封、手腳綿軟的緣故,心頭,竟也湧起瞭一絲莫名的戰栗。憑著她敏銳的感覺,她覺得有些不對勁。似乎,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錦色,你掀開車簾,讓我透透氣。”花著雨低聲說道。

錦色依言掀開瞭車簾,花著雨凝眸向外望去。馬車即將駛入一段峽谷,兩旁是高高的山崖。此地,在兵傢看來,是最適合埋伏突襲的地方。

此時,是亥正時分,月華如練,天碧如洗。

山谷中黑壓壓的灌木叢中,隱有冷芒一閃而逝,似乎是兵刃反射瞭月色。

花著雨心中一凜,無邊的寒意瞬間沁入到心中。果然,她的和親並非一場簡單的和親,而是一個陰謀、一場對弈。而她,是這場對弈中的一枚不可或缺的棋子,而且,是一枚棄子。

山裡的霧氣一片朦朧,迷住瞭雙眼,然而花著雨心中卻乍然如明鏡般透亮。

這顯然是一場殺局。

南朝和北朝的關系一直都不算融洽,炎帝或許早就有意在平定瞭西疆後,征伐北朝。大約也沒料到北朝會主動前來和親求和,這便阻礙瞭炎帝的雄心。天底下的百姓都是渴求安定的,若是沒有理由出戰,便失瞭民心。但是,如果和親公主一出南朝地界,便在連雲山被刺殺,必定會引起軒然大|波。南朝勢必將矛頭指向北朝,此時出兵,便名正言順。所以,這一次,她並不是替別人去和親,而是替別人去送死。

一開始,北朝的使者選中瞭溫婉和親,後來應該是有人知曉瞭炎帝的計策,舍不得溫婉去送死,於是她花著雨便成瞭那個替死鬼。

那個知情者或許就是左相姬鳳離。

若是在溫婉和她花著雨之間選擇,姬鳳離當然會選南朝第一好女瞭,誰讓她花著雨無才無德無貌呢。當然,選擇她去送死還有一個好處,她是平西侯花穆的千金,如果她死瞭,她的爹爹勢必沖冠一怒,為瞭替她復仇,領著花傢軍北征時,戰場上殺敵勢必會更加勇猛瞭。

對於炎帝和姬鳳離這樣的計策,花著雨著實佩服。心中,不是不恨的。可是,現在卻沒有工夫想這些瞭。對於即將到來的殺局,她要如何應付?

想通瞭這一切,花著雨清眸中一片冷澈,她非但沒有悲傷,反而更加冷靜,她花著雨絕不是坐以待斃之輩。

“錦色,你對趕車的侍衛說一聲,就說我有些不適,需要歇息,讓他稟告賢王,讓隊伍先不要進峽谷,休整片刻。”花著雨沉聲對錦色說道。

錦色依言而去,不一會兒,隊伍便停瞭下來,恰好是前方那段峽谷的入口處。

“小姐,你究竟怎麼瞭?”錦色問道,眸中滿是關心。

“錦色,不要驚慌,有人要刺殺我,我們必須逃離這裡。”花著雨壓低瞭聲音說道,“你攙扶著我,我們下車,就說到前面如廁,別讓人跟著。一會兒想辦法找一個隱蔽之處,先藏起來。”

為今之計,也隻有先躲起來。

既然炎帝決意要她死,北朝的士兵肯定保護不瞭她,因為炎帝對北朝迎親的人數一清二楚,派來刺殺的人數,一定足夠得手。而那個胡子花白的使者賢王,也並非武藝高強之人。

錦色聞言,驚得臉色煞白,杏眸圓瞪。她一言不發,攙起花著雨下瞭馬車,對馬車外的侍衛冷聲道:“公主有事,你們在這裡守著。”

侍衛伶俐地知曉,這事是什麼事,一路上,公主也不是第一次去如廁,都知趣地沒有跟隨。

錦色攙扶著花著雨走瞭幾步,轉過山崖,彎腰便背起花著雨,施展輕功,深一腳淺一腳奔瞭起來。山道上盡是終年不化的殘雪,踩在上面,咯吱咯吱作響,撲面的冷風,帶著徹骨的寒意襲來。山道崎嶇,錦色腳下一滑,兩個人沿著山坡滾瞭下去。

後面,一片馬嘶人沸,在暗夜中聽著格外刺耳,有血腥味隨著夜風遙遙飄瞭過來。很顯然,躲在谷中的刺客,已經開始動手瞭。錦色從雪地上爬起來,便要背起花著雨再跑。

“錦色,別跑瞭,今夜月色清明,他們馬上就會發現我們,先找地方躲一躲。”花著雨舉目一望,但見陡峭的山道旁,是一片矮矮的灌木叢。

錦色望瞭望眼前厚厚的積雪,銀牙咬瞭咬,忽然伸手開始脫花著雨身上的衣衫。

“錦色,你要做什麼?”花著雨雙眸一瞪厲聲問道。

錦色一言不發,三兩下將花著雨身上的嫁衣褪瞭下來,又伸手摘下瞭戴在她頭上的鳳冠。

花著雨忽然明白瞭錦色要做什麼,但是,她渾身無力,根本就無法阻攔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錦色動作麻利地將自己的嫁衣換到瞭她的身上。

“錦色,不要傻……”花著雨話未說完,便被錦色點住瞭啞穴。

夜漸深,一輪明月掛在天邊,清明如水的月色籠著一身紅衣的錦色,如畫的眉目在紅衣襯托下,分外淒美。她淺淺一笑,清澈的眼睛中有霧氣氤氳,她抽瞭抽鼻子,忍住瞭即將落下的一滴淚水。

“小姐,當年若不是你救瞭錦色,錦色早就被那幫無賴虐待致死瞭。這麼多年,也是小姐給瞭錦色安身之所,小姐有難,錦色是一定要救的。這山上就算有藏身之所,也隻是暫時避過,逃不過那些殺手的追捕。所以,隻有錦色扮作小姐死瞭,他們才會停止追捕。”錦色緩緩說著,從脖子上摘下來一個掛墜,掛到瞭花著雨脖頸上。

“小姐,這是錦色自小戴著的東西,是和傢裡人團聚的信物。錦色今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和傢人團聚,這件事,就拜托小姐替錦色完成瞭。”錦色一邊說著,一邊將花著雨抱到一處深溝裡,手捧積雪,向花著雨身上不斷灑落,不一會兒便將花著雨掩埋在積雪裡。

冰冷的寒意鋪天蓋地襲來,而這比不過她心頭冰冷的絕望和淒涼。

錦色,錦色,錦色……

花著雨的唇不斷張合,卻呼不出這個名字。

雪從她微張的嘴裡侵入,化作冰冷的雪水,那冷意順著喉嚨,沁入到她的心裡,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抓住瞭她的心,痛得她幾近窒息。她伸手想要撥開身上的積雪,可是,綿軟的雙手,卻無論如何也使不出力氣。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隱隱聽到有人喊道:“在這邊,那個女子在這邊!”

風聲、廝殺聲、兵刃相擊聲,隨後,是一陣齷齪的笑聲。

“上頭交給我們的任務不錯啊,瞧這細皮嫩肉的,瞧這眉眼。今夜,倒是便宜瞭我們哥們幾個。”一個粗魯的男聲說道。

“今夜,我們弟兄艷福不淺,也能嘗一嘗這京裡出來的貴傢小姐是什麼滋味。哈哈……”另一個男聲響起。

縱然花著雨被埋在雪裡,依然能聽得出那聲音裡的淫邪和不堪。

周遭都是冰冷,花著雨心中卻燃瞭一腔怒焰。她試著運行真氣,然而丹田之中空蕩蕩的,而經脈劇痛難忍,似乎隨時會爆裂。內力沒有瞭,她不甘心,再次運功,隻覺得丹田之中一陣陰寒之氣緩緩升起,霎時間流遍全身,四肢愈發綿軟瞭。

這到底是什麼毒?

恨!她從未如現在一般去恨過一個人!

她恨姬鳳離!

她也恨自己!

她不該讓錦色跟著她,她應該讓她和桃色一起回去的。錦色哪裡是訓練有素的殺手的對手?

你們不能碰她,你們不能傷她!

她張開嘴,徒勞地喊著,唇劇烈地哆嗦著,被點瞭啞穴,喉嚨中隻能發出一陣嘶啞的呵呵聲,就是喊不出聲音來。她戰栗著,努力地去撥頭頂上的雪,一點、一點、又一點。

終於,眼前有瞭些許清冷的月色,她的頭終於露瞭出來。但是,接著傳來的錦色淒慘的叫聲,令花著雨心中劇痛,頓時氣血攻心,一口鮮血從口中噴湧而出。雪白的殘雪一瞬間被染紅瞭,好似雪裡紅梅,艷得淒美。

身子,猶如篩糠一般抖個不停。心中,疼痛得幾乎窒息。

錦色,她隻是一個丫鬟,她何其無辜,為何要代她遭受這樣的侮辱和慘烈?

為什麼!?

她努力地想要爬出深溝,然而,方才的一番掙紮將她那微弱的力氣耗得精光。她隻覺得綿軟的身子好似失瞭重量一般輕飄飄的,周遭的冰冷殘雪被她的體溫化作雪水,浸透瞭她的衣衫,凍結瞭她的意識……

不知過瞭多久,她被隱隱約約的說話聲驚醒。

“殿下,這邊還有一個活的,咦,是一個女子。”一個男聲驚喜地說道。

花著雨感覺到自己被一雙手臂從積雪裡挖瞭出來。她這才驚覺,自己方才昏迷瞭過去。

昏瞭多久?錦色呢?

花著雨的呼吸乍然急促,清冷的月光灑在她的臉上,左臉的黛青色印記被雪水浸濕,暈染得整張臉一片墨色,墨色之下,卻是一片慘白。

她的視線掠過眼前幾個人,落在不遠處的雪地上。那裡空無一人,隻有血。

暗紅色的血和殘雪融在一起,那麼一大片……

在月光的照耀下,看上去觸目驚心。

那是錦色的血!

花著雨頭腦一片眩暈,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染上瞭一片血紅,就連那輪明月,似乎都是紅艷艷的,紅得扭曲,紅得破碎。

紅色的光影裡,掠過錦色清秀如畫的臉。在她心裡,錦色就如她的姐妹一般。她才十七歲啊!這樣風華正茂的錦色,再也看不到她瞭,淚模糊瞭花著雨的眼。

錦色,是替她死去的!

“你是誰?你是暮雲公主是不是?還是……那個丫鬟?”一道不敢確定的聲音在前方響起。

花著雨瞇眼望去,看清楚瞭說話的人。五十多歲的年紀,花白的胡子上沾染瞭一片紅色的血。高鼻梁,炯炯有神的一雙利目,望著她,眸中滿含著期待。

“王爺,難道您沒見過公主?”一旁的侍衛小心翼翼問道。

“南朝的規矩,未成親前,是不能揭開蓋頭的,所以本王並未見過公主。”老者靜靜說道。

看來,此人是北朝的賢王瞭。他竟然沒有死?也對,這樣的刺殺,如果南朝想要嫁禍給北朝,賢王是不能死的。

“你是暮雲公主對不對?”賢王疾步上前,焦急地問道。

前方忽地響起一聲冷哼,似漠然,似狂傲,似不屑……

花著雨緩緩轉首,隻見在一側的山坡上,一個男子長身玉立,高大的身形被清冷的月華包裹,周身縈繞著無盡的寒氣,令人不敢接近。

“此地不宜久留,把人先救回去再說。”男子開口,低沉的聲音,淡淡的語氣,卻隱含著天生的王者霸氣。

花著雨張瞭張嘴,依舊發不出聲音來。身側一名侍衛見狀,在她身上輕輕一拍,解開瞭她的啞穴。

“別走,求你們找找她,一定要找她!”花著雨匍匐在雪地上。

平生第一次,她如塵埃般卑微。平生第一次,她開口求人。就算錦色不在瞭,她也要找到她,她不能任她暴屍在這荒山上。這,是她現在唯一能做的。

男子聽到她的哀求,懾人的目光淡淡從她身上掃過,清冷波光在眼底如水流轉,卻掩不住他眸底森森冷寒。這樣凜凜迫人的目光,直欲叫人窒息。他隻是掃瞭花著雨一眼,便冷冷開口吩咐手下道:“你們還不帶人速速離開?”言罷,轉身負手離去。

侍衛將花著雨從地下一把撈起,負在背上,向山下而去。

“呵呵呵呵……”許久,花著雨對著清冷的月色,笑出瞭眼淚。

錦色,如今的我什麼也不能為你做。但總有一日,我會為你討回公道的。

雖然花著雨被那個男子救瞭,但並沒有得到多麼好的待遇。

一下山,那個侍衛便將花著雨從背上放下來,在那個冷冽男子的授意下,將她的手臂捆住,如同裝東西一樣塞進佈袋裡面。佈袋口一束,她便什麼也看不見瞭,最後被人像甩貨物一樣將佈袋掛在瞭馬上。

馬蹄嘚嘚,開始奔跑瞭起來,花著雨在馬背上顛簸,好幾次都喘不過氣來,差點昏過去。

在塞北的朔風中,不知行瞭多久,馬蹄聲漸漸放緩,隱約聽到瞭人聲。

花著雨被人攔腰從馬上扛瞭下來,隻聽那個侍衛說道:“殿下,這個女的怎麼處置?”

“先看看死瞭沒有!”男子淡淡開口,聲音裡摻雜著徹骨的冷銳,和這北地的氣溫一樣,冷得令人發抖。

侍衛將佈袋口打開,將花著雨從裡面拽瞭出來。

乍然而來的光明令花著雨有些不適應,慌忙閉上瞭眼,片刻後,才慢慢睜開。此時的她,漆黑的長發散亂垂落,一臉臟污,看不出本來容色。唯有一雙黑幽幽的明眸,散發著堅定凜然的光芒。

撲面而來的風,帶著北地的寒氣,吹亂瞭她的長發,從發絲凌亂的縫隙裡,她才瞧清瞭眼前的一切。

這是一處平緩的坡地,放眼望去,有上百個帳篷連成一片。不斷有北朝的士兵從帳篷裡走出,卻沒有說話,都畢恭畢敬地望著她眼前的男子。

花著雨對這種境況很熟悉,很顯然,這是一處行軍所在的紮營之地。

“倒是生瞭一雙好眼,隻是……可惜瞭。”面前的男子瞇眼輕嘆。

花著雨這才看清這個昨夜站在高坡上的男子。

他披著一襲深紫色鬥篷,漫不經心地站在那裡,身材極是高大,面孔俊美,冷銳的劍眉,一雙長眸微闔,透出一絲鋒銳的冰紫。

紫眸?

那雙眼瞳就宛如上好的冰玉,墨色中透出流光溢彩的紫,憑空添瞭一絲魅惑。如若,忽略他周身的冰寒氣息,如若,再忽略他唇角微微挑起的那絲嘲弄的冷冽笑意,這個人毫無疑問是一個讓人賞心悅目的俊美男子。

隻是可惜,他那天生的、冷厲的、難以親近的疏離氣息,讓人不由自主地忽略瞭他外在的容顏。

他是誰?

花著雨想起方才有人稱他為殿下,那麼,這就是北朝的太子蕭胤瞭,此行她和親要嫁的人。

對於北朝的太子,花著雨是有些耳聞的。

最初還是從丹泓口中聽說的,民間流傳一句話:南白鳳,北紫鵬,西修羅,東財神,指的是當今四大武功絕世的男子。

南白鳳,是指的南朝的容洛;北紫鵬,便是這位北朝的太子蕭胤;而西修羅,是鎮守西疆的銀面修羅贏疏邪;東財神,是東燕的瑞王鬥千金。

那時,花著雨對這句話不屑一顧,什麼四大絕世男子,又有幾個是名副其實的?最起碼,她便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贗品,這麼看來,其餘的,也不一定是真的絕世。

而此時看來,眼前這個紫鵬,倒是有些絕世高手的風采。

花著雨的審視令蕭胤有些意外,他未料到,這個女子膽子倒是不小,敢這樣直視他的人,他還不曾見過。

他抬手,執槍挑起瞭花著雨的下頜,瞇眼審視著,雪亮的槍尖和花著雨眸中的光華映在一起,讓她的黑眸愈加的亮。蕭胤的手腕微微一動,鋒利的槍尖擦傷瞭花著雨下頜上的肌膚,一滴鮮血順著槍尖滴瞭下來。

“殿下,不可輕舉妄動。雖然這次我們中瞭南朝的奸計,但是,暮雲公主若是未死,或許事情還有轉機。”賢王沉聲說道。

“王叔,你一向主和,可是你也看到,南朝已經對我們北朝虎視眈眈,此次的事情不過是一個借口。就算這次避過瞭,日後他們依舊不會放過我們。不如迎戰,難不成我們北朝還怕他們不成?”蕭胤冷冷開口,伸手將長槍從花著雨脖頸上撤瞭回來。

花著雨心中一凜,如若北朝決意一戰,她還有活下去的可能嗎?!

不!她不能死,她要活下去,還有許多事,需要她去做!

“殿下……”花著雨一開口,就發覺自己聲音嘶啞,一日一夜未進一滴水,嘴唇早已幹裂,嗓子早已啞瞭。

“殿下說得沒錯,南朝是有野心,但是……咳咳咳……”花著雨不斷地咳起來,良久,斷斷續續地又道,“眼下此戰必須避過。因為此時交戰,殿下心中清楚,你們沒有三成勝算,我可以讓你們避過此戰,咳咳咳……”

蕭胤低下頭,凝視著劇烈咳嗽雙肩抖動的女子,一伸手,有人捧上一個牛皮的酒袋。他打開酒袋,捏住她的鼻子,強行將壺裡的液體向她的嘴裡灌入。

他灌得太快,她根本喝不及,一下子被嗆住瞭,難受得很。蕭胤卻不管,一把扯住她的頭發,繼續咕咚咕咚地灌下去。末瞭,花著雨被灌得再也咽不下瞭,酒從嘴裡鼻子裡直往外淌。

他這才肯罷手,在她面前緩緩俯身,微微一笑。

這個冷冽的人,笑起來卻是說不出的魅惑,隻是,那笑容裡卻有著令人戰栗的嘲諷。

“本太子並不怕開戰,也不想避戰。另外,你放心,雖然你不是本太子看上的女人,雖然你隻是一個替代品,但是,本太子不會讓你死的。”言罷,他的笑容微微一凝,起身冷聲吩咐道,“來人,將她送入紅帳篷。”

賢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蕭胤竟然要將和親公主送入紅帳篷?那可是軍妓居住的地方啊。

紅帳篷,再沒有人比花著雨更清楚這三個字的意義瞭。她曾經憤怒地闖入紅帳篷之中,將正在裡面尋歡作樂的將士揪瞭出來,每人打瞭二十軍棍,她還試圖將那些軍妓全部送走。

但是,作為大軍元帥的爹爹卻並不同意,說這是男人的需求。而那些軍妓出乎意料並不想離開,反而跪著要求留下,說這是她們的謀生之道,求她莫要斷瞭她們的財路。

這些女人,被生活所迫,竟然心甘情願用身體來賺錢,甚至有些人還樂在其中。

她甚是同情。而今日,蕭胤竟然要將她丟入到紅帳篷之中?

“殿下,她雖然不是溫婉,不是殿下看上的太子妃,可她卻是南朝平西侯的千金。那個溫小姐,本王後來打聽到,她身子孱弱,平日裡藥石不斷,這樣的金絲雀,在我們北朝哪裡養得活?”賢王趨前一步,諄諄勸說著,“殿下,還是莫要沖動,千萬不能將暮雲公主送入紅帳篷啊!她可是花穆的千金啊!”

“王叔,你不必再說!”蕭胤回身,望著伏在地上狂嘔奶|子酒的花著雨,唇角譏誚地揚起,“難道她不是金絲雀?你們兩個,還不帶她走!”

看來蕭胤不僅對於南朝此次的陷害憤怒,怕是對於南朝將他看中的和親對象溫婉換成瞭她,也是深感恥辱吧。如若來和親的是他看中的溫婉,他應該不會這麼無情地對待她。

花著雨又咳瞭幾聲,兩個軍中的侍女走瞭過來,一左一右將她架瞭起來。

一路上,不斷有士兵幸災樂禍地瞧著她,低聲說著,南朝竟然對我們太子耍陰謀詭計,以為我們怕瞭他們不成?瞧這個就是南朝和親的公主,一來就被送入紅帳篷瞭。今晚我們也去紅帳篷樂一樂,嘗嘗這個南朝公主和我們北朝的女子有何不同。

花著雨靜靜聽著那些士兵的話語,清冷的眸中沒有一絲表情。

不一會兒,前方出現瞭幾座相連的紅帳篷,兩個侍女將她送入到一個紅帳篷,指給她一個床榻,便離開瞭。

花著雨坐在床榻上,蹙眉打量著帳內。這是一個兩人合住的帳篷,床榻之間,被佈簾隔開。在軍營之中,這算是下等軍妓的帳篷瞭,因為上等軍妓,都是一人一個帳篷的。

另一個床榻上,顯然是有人,能聽到男女的喘息之聲,隔著佈簾,隱約看到兩個糾纏的人影在晃動。很顯然,是有軍妓在接客。

花著雨閉瞭雙眸,躺倒在床榻上。如今,她要怎麼做,才能擺脫即將到來的羞辱?

羊奶酒的酒勁湧瞭上來,渾身開始發熱,頭昏昏的。昨夜在雪裡埋瞭一整晚,原本身子已經冷透瞭,不想被蕭胤強行灌下去的奶酒倒是救瞭她。否則,她肯定是要病一場的。

這奶酒的酒勁倒是很猛,不過,花著雨的酒量本就不錯,所以並沒有醉倒。她迷迷糊糊地躺在床榻上,聽到裡面的喘息聲漸漸停止,有腳步聲響瞭起來。她睜開眼眸,看到一個男子提著褲子,向帳外而去。

“妹子,你是新來的?叫什麼名字?我叫逐香。”一個女子裊裊婷婷地從裡面走瞭出來,一邊整理著身上的衣衫,一邊曼聲問道。

她大約二十多歲的年紀,生得有幾分姿色,著一襲粉色棉裙,發髻蓬松凌亂,一支珠釵斜插在鬢邊,有些搖搖欲墜。

“哎呀,妹子,你的臉上怎麼這麼臟?莫非你是戰俘?可是,沒聽說殿下打仗啊。你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幫你端水洗一洗吧!”逐香驚駭地說道,竟然還是一個熱心的人。

“不用!”花著雨冷然開口,她還不想梳洗,眼下這副樣子,多少可以嚇退那些來尋歡的士兵吧。

“你這個樣子,有哪個男人願意來找你?既然做瞭這一行,就要想法多掙些銀子。雖然軍營裡為我們提供膳食,也每月供給我們月銀,但是,那些來尋歡的男人,每次尋歡完,都會打賞銀子的。日子久瞭,可是一筆不小的收入。”逐香在花著雨身側低聲規勸道。

這個逐香,很顯然做這一行已經日子不短瞭。

“我並不想賺銀子,對不住,我有些累瞭。”花著雨閉上眼睛,淡淡說道。

夜,很快來臨。

萬籟俱寂,遼闊的曠野上,極北之地刮來的風,駭人至極,讓人聽瞭忍不住戰栗。冷風順著帳篷的縫隙鉆瞭進來,帳內極是寒冷。奶酒的酒勁早已消退,沒有內力護體的身子漸漸開始冷瞭起來。但是,花著雨卻感覺到,身子不再綿軟,隱隱有瞭力氣,漸漸地可以活動瞭。

花著雨心中極是疑惑,她一直不清楚姬鳳離給她下的到底是什麼毒,用什麼解藥可以解開。可是,如今,沒有用什麼解藥,竟然莫名其妙地解瞭。從昨夜到現在,她隻喝瞭蕭胤灌給她的奶酒。

難道,是酒解開瞭她的毒?解藥竟會如此簡單?

花著雨百思不得其解,卻在此時,聽到外面響起一串腳步聲,聽聲音是朝她們帳篷走來的。心中一緊,旁邊床榻上的逐香今夜沒有客人,已經睡下瞭。

如果有人尋歡上門,希望這人不是來找她的。

帳門被人用力地叩擊,花著雨聽到一個男子大聲喝道:“開門!南朝來的女人,還不過來開門伺候!”

叩門聲極大,將已經睡下的逐香吵醒瞭,她點燃燭火,披上衣衫便要去開門,就聽到哐啷一聲,外面的人已經等不及,一腳將帳篷的門踹開瞭。一個高大的人影闖瞭進來。

“哎喲,原來是達奇右尉來瞭……”逐香臉上原本已然綻開的笑容頓時有些僵硬瞭,就連說話也有些不利索。

花著雨冷眼一掃,隻見來人身材高大,甚是威猛,右臉上有一道長長的疤痕,在燭火下看著分外猙獰。

怪不得逐香有些怕,這個叫達奇的男人,一看就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主兒,這樣的客人,就是逐香這樣做慣瞭軍妓的女子,都不願意接待。但是這個可怕的人,卻顯然是來找她的。既然被送入瞭紅帳篷,花著雨便知曉有一日她定會遇到這種情況,可是卻沒想到會這麼快。這些人,真是一點喘息的工夫都不給她。

要如何對付他呢?

這個達奇顯然是蕭胤手下將領級的人物,看他這一身兇悍肅殺的氣質,還有那矯健的步伐,在戰場上定是一員猛將。此時,她內力沒有恢復,和常人無異,並不是他的對手。

男人一把將逐香推開,邁著大步,向花著雨走來。

“你就是那個南朝來的和親公主?”他走到床榻前,伸出健壯的手臂,一把將花著雨從床榻上揪瞭起來,湊近昏黃的燭火,細細打量她。那目光,就好似狂野的狼,正在觀察自己的獵物。

花著雨沒有反抗,她還沒有找到一擊即中的機會。

“哈,臉上怎麼這麼臟?咦,這皮膚真是滑啊,雖然長得不怎麼樣,不過,我倒是不介意。”男人伸出長著老繭的手指摸瞭一下花著雨滑膩的臉龐,便松手將花著雨扔在床榻上。起身將自己身上斜掛的外袍脫瞭下來,又俯身去脫花著雨的衣衫。

花著雨身上的衣衫,是錦色換給她的衣裙,是錦色穿過的小襖。

男人似乎不耐煩去解衣裙的盤扣,伸手一把將衣衫撕裂瞭。刺啦一聲裂帛聲,聽在花著雨耳中,就像是雷鳴。

錦色,當日便是被人這般凌|辱的吧。

悲傷,像冰一樣,將她的心湖冷凍。憤怒,像火一般,引燃瞭心頭堆積的火藥。冰與火交替之時,她悄然伸手,從發上拔下來一支銀釵,緊緊握在手掌中,堅硬的銀釵將手掌硌得生疼。

第一次,花著雨覺得之前的自己,有些狂傲自大,為何就不為自己準備一個便於攜帶的防身利器呢?眼下,卻隻有靠這支銀釵瞭。其實,她並不想殺人。但是,她不得不動手,因為她一定要活下去。

“這位大人,先別急嘛……”花著雨忽然朝著面前的男子嫣然一笑,低低的聲音略帶一絲沙啞,透著令人無法拒絕的魅惑。

這突如其來的笑容,晃得男子微微一愣。

花著雨卻媚笑著抬起手臂,玉手緩緩撫上瞭達奇的脖頸。而這個人,不知危險地俯身便要吻上她的臉。清眸微凝,手中的銀釵已經刺向男人的後頸。“嗷”的一聲號叫,高大的身子已經滾到瞭地下。

花著雨不敢松懈,玉指如飛,封住瞭他的穴道。而手中的銀釵,抵在瞭男人脖頸跳動的筋脈處。

銀釵還是不夠鋒利啊,否則,方才那一下,足夠他見閻王。

男人憤怒地瞪大雙眼,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

“你……你竟敢對我下手?你要做什麼?”他憤怒地瞪著一雙狼目。

花著雨卻慵懶一笑,那笑容格外溫和優雅,不帶一絲殺氣。可是,達奇卻莫名地產生瞭懼意。他相信,眼前的這個女子,絕對可以微笑著殺瞭他。他達奇並不是怕死之輩,可是今日竟然被一個女子鉗制住,這對他來說將是何等的恥辱!

他氣得額上青筋暴起,如虎豹般嘶吼著:“你……你這個妓子,我要殺瞭你!”

花著雨手中用瞭一下力,血立刻從達奇脖頸上流出,他嘶吼的聲音一下子低瞭。

“再喊,信不信我一用力,你便立刻閉嘴瞭?”花著雨淡淡地說道,黑眸極冷,像深不見底的寒潭,彌漫著冷寒的霧氣,“我來和親,是要嫁給你們的太子。名義上,我還是你們太子的人。如今南北兩國關系惡劣,你們太子便將我送到瞭這裡。但是,誰也說不準哪一日,兩國之間誤會就會解除,你們太子必會將我接出去。到那時,像你這樣來過這裡的人,會是什麼下場?”

達奇頓時一愣,今夜,他之所以敢來這裡,是因為受瞭手下人的慫恿,而且還喝瞭點酒,有些沖動。如今聽瞭花著雨的話,頓時很後怕。他跟瞭太子蕭胤這麼久,還是摸不透他的脾氣。這女人就算是送到瞭紅帳篷,說到底還是太子的人啊!

“我達奇對天起誓,絕對不再來找公主的麻煩,我回去勒令我的屬下也絕對不許來!”他堅定地說道。

花著雨瞇眼瞧著他的雙眸,知曉他說的是實話,便伸指解開瞭他的穴道。達奇不是軍中的無名之輩,殺瞭不好善後。

達奇從地上爬瞭起來,捂著流血的脖頸,怒氣沖沖地瞪瞭花著雨一眼,便快步從帳內退瞭出去。

“你真是和親的公主?你真是厲害啊,竟然將達奇治得服服帖帖。”逐香走瞭過來,極是欽佩地說道。

花著雨心中卻沒有一點歡喜,她不知,打發走瞭達奇,會不會有別的人來。而下一次,自己又該怎麼應付?

《半城花雨伴君離(鳳隱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