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林花著雨胭脂濕 第八章 真情假意

一場冰天雪地的倒春寒隨著戰事的消弭而過去瞭,積雪開始融化,草原上處處都呈現出綠意來。

蕭胤打瞭勝仗,統一瞭各部落,皇上龍顏大悅,賞賜瞭蕭胤諸多物事不說,還下令在那幕達大會上,舉行盛大的慶典活動來慶賀。

那幕達大會是北朝很重要的一個節日,大會上不僅有賽馬、射箭、摔跤等比賽,還有各個民族的歌舞表演。北朝已經逐步漢化,一些民族已經改為漢姓,但是在那幕達大會上,卻可以摒棄漢話、漢名、漢服,著民族服裝。

花著雨自從回到瞭太子府,就再度住在偏殿內,無事不出門。所有的慶典,包括那幕達大會,她都沒有絲毫的關心。但是,一大早,蕭胤卻派回雪送來瞭一身胡服,說是要她在那幕達大會上穿的。

花著雨沒想到蕭胤會讓她參加這個大會,在府裡悶瞭多日,想著出去見識一番也好,便在回雪的幫助下,穿上瞭那身胡服。

白色金絲繡紋的長袍,搭配粉色的彩繡百褶裙,穿在身上竟是極其華美。頭飾也很華麗,花冠上面綴著寶光瑩然的軟玉。回雪將花著雨的長發盤成漂亮的發髻,然後戴上花冠。

蕭胤似乎知曉她不願以真面目見人,送來的花冠前面飾以珠紗,戴上後,半掩瞭臉龐,隻露出半截尖尖的下巴。

花著雨穿戴完畢,隨著回雪從偏殿內走出。霞光給她纖細的身姿籠上一層淡淡的嫣紅,衣衫飄飛,她整個人就像是晨光中一朵待放的芙蓉,那種清柔絕麗的風姿令她不似塵世中人。

花著雨騎著胭脂馬隨著回雪來到雪山腳下的塔爾湖畔時,那裡,已經是熱鬧非凡。

明媚的日光灑在一望無垠的草原上,積雪初融的草原,如同一幅新展開的畫卷,透著清新而大氣的壯美。遙遙看去,穿著各色民族服飾的北朝人就如同草原上會走動的花朵一般,美輪美奐。

花著雨在回雪的陪同下,很快在看臺上落座。不一會兒,北帝便攜後妃坐著車輦過來瞭,身後跟隨著朝中的大臣們。

花著雨抬頭瞧瞭一眼從未見過的北朝帝王蕭崇,隻見他容貌俊朗,年輕時也應當是一位惹得草原女子尖叫的俊男。隻是歲月不饒人,他確實老瞭,目光雖凌厲,但是眼角眉梢卻有疲態漸顯,似乎精神不大好。他一落座,便愜意地靠在瞭椅背上。

他身側,始終伴著一位女子,打扮貴氣,發辮上纏繞著金絲線,看上去金光閃爍。臉上也蒙著面紗,看不清面目。露在外面的一雙眼眸,卻異常妖嬈嫵媚。

“她便是我們皇上最寵愛的夜妃。”回雪朝著花著雨目光所及之處望瞭望,低聲說道。

怪不得如此受寵,這女子就如同一杯美酒,令人迷醉在她芬芳的醇香中,一醉方休。

北帝到場後,各色比賽便輪流開場瞭。

騎術、射術、舞蹈、比武……各種賽事都極其激烈,喝彩的聲浪一浪高過一浪。得勝的小夥子,收到瞭心儀的姑娘送來的錦帶,喜得眉開眼笑。

送錦帶是草原少女表達愛意的習俗,就連回雪手中都拿著一條錦帶,在手腕上纏啊纏的,也不知道她要送給誰。花著雨這才知曉,那一日圍爐烤火時,回雪編織的便是這條錦帶。

場中此時正在比賽摔跤,蕭胤的親衛也都參加瞭,花著雨註意到回雪的眸光一直在流風身上打轉,心中頓時瞭然。流風將最後一個對手掀翻在地,四周響起一片歡呼聲。

回雪站起身來,正要走過去,卻不料四五個女子已經湧瞭上去,紅黃綠藍的錦帶頓時搭得流風滿手腕都是。回雪黛眉一顰,咬著牙又坐瞭下來。

花著雨瞧在眼裡,不禁暗嘆一聲。

摔跤比賽結束後,便是那幕達大會上最盛大最受關註的一個比賽:搶奪雪蓮。

雪蓮是生長在雪山之巔的一種奇花,每年的開花之季隻有幾日,恰好便是那幕達大會這幾日。是以,從十多年前開始,那幕達大會上便有瞭這樣一項比賽,這也是那幕達大會何以要在雪山腳下舉行的緣故。

這場比賽比前面的比賽都要難,攀爬上山的一段路是最陡峭險惡的一段,隨身可攜帶的輔助物品除瞭繩索和自己的武器外,別無他物。且在攀爬過程中,還要和其他的參賽者打鬥,阻止別人先爬上山巔。所以,參賽者要夠膽色,武功也要夠高。

每一年,各族中都會派出出類拔萃的小夥子來參加,奪得瞭雪蓮,可以得到至高無上的勇士稱號。而且,還可以將雪蓮送給心愛的姑娘,得到皇上的賜婚,以及薩滿之神的庇護。

花著雨對這比賽著實沒什麼興趣,坐得久瞭,正想到處走一走。回雪忽然“咦”瞭一聲,“丹泓,你看,那不是殿下嗎?”

花著雨抬眸一看,果然,那二十多名參賽者中,可不就是有蕭胤?他今日也穿瞭一襲胡服,玄色的衣擺上滾著金邊,極是貴氣。一頭墨發分股結成發辮披散在腦後,如墨色流泉,為俊美的他增添瞭幾分野性之美。他站在人群中,如鶴立雞群般惹眼。

不過,惹眼的不光是他一個人,還有一個年輕男子也同樣惹眼。一襲紅色錦服,華貴而張揚,最張揚的是他的衣衫上繡滿瞭圓形的花紋,仔細一瞅,原來竟然是一個個銅錢花紋。

紅色錦袍,金色銅錢紋,銀色束腰帶,腰間還佩著一塊碧玉佩,似乎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多有錢一般。

此人不光身上衣袍惹眼,模樣也是俊絕人寰,極是惹人註目。他的皮膚有玉的光澤,墨發有珍珠的光澤,一雙朗如明星的眸子有璀璨的光彩,甚至,紅袍上絲線繡的銅錢花紋也是金燦燦的。

他站在人群中,不知和別人談論到什麼,似乎極是高興,拍著旁邊一人的肩頭,笑得沒心沒肺。

這是一個很俊很美很陽光很妖孽的男子。

這個男子似乎不應該是北朝人。

“回雪,那個人是誰?”花著雨指著那個男子問道。

回雪還沒從蕭胤參加比賽的震驚中恢復過來,這樣的比賽蕭胤一向都很不屑,這一次突然出現在賽場上,回雪怎能不驚詫?花著雨問瞭兩遍,回雪才恍惚地說道:“那是東燕國的瑞王鬥千金。”

原來是東財神鬥千金,怪不得穿得好似暴發戶一般。

花著雨完全相信,這人衣袍上的銅錢紋絕對是金線繡的,那腰間的銀腰帶也肯定是銀線織就的,那枚碧玉佩肯定也是極品的。不過,這樣一身裝扮,穿在旁人身上,不知會多麼的俗不可耐,偏生穿在他身上,倒穿出幾分翩翩風度來。

這麼多年,東燕一直奉行和平政策,兼之其國也富裕,時不時在金錢方面幫助一下別的國傢,與南朝北朝的關系都很融洽。所以,鬥千金能來參加那幕達大會並不稀奇,稀奇的是,他也參加這個奪雪蓮的比賽,莫不是心儀北朝哪位千金?

鑼鼓聲響瞭三次,比賽開始瞭,就見二十多名參賽者爭相向山上攀爬而去。一眾人都在山腳下,抬眼瞧著戰勢。

北朝人在賽場上,並沒有尊卑之別,那些參賽者能和蕭胤、鬥千金這兩個高手比賽,都甚是賣力。

蕭胤的輕身功夫也不錯,他在冰雪覆蓋的陡坡上縱身向上,倒是輕巧靈活,手中的寶劍和繩索一直還不曾用上。他今日穿的胡服,在冰雪上看得十分清楚,不一會兒就縱躍到瞭眾人前方。

忽聽得身側有人爆笑出聲,花著雨轉眸一看,隻見東財神鬥千金掏出瞭他的兵器。那兵器竟然是三個圓盤大金光閃閃的銅錢,怪不得惹人爆笑。

這廝真是有趣得很。

他伸手一甩,那三枚銅錢就錯落有致地嵌在瞭陡峭的崖壁上,就好似三級階梯一般,他飄身踩著銅錢階梯拾級而上,到瞭最上面再運真氣,擊打在三枚銅錢上,將銅錢收瞭回來。

北朝人的兵器一般都是刀或者劍,也有用馬鞭和長槍的。但不管什麼兵器,都是隻有一件,不像他,竟然是三枚銅錢,可以用這樣取巧的方法攀上比較陡峭的山崖。

鬥千金利用這個方法,不一會兒也到瞭領先之位。有幾個人掏出兵器,向著他擊瞭過去。一時間就見崖壁上金光閃閃,刀光爍爍,鬥作瞭一團。不一會兒便有敗者從崖上跌落。

雪山腳下,此處陡崖前,早已事先鋪滿瞭厚厚的草墊,那些人摔下來倒不至於受傷。

就這樣一路攀爬,一路爭鬥,到瞭最後,都被蕭胤和鬥千金擊得敗下陣來,陡崖上,就隻剩下他們兩個人瞭。

兩人越爬越高,到瞭高處,腳下便盡是冰雪,愈加兇險。那兩人一邊攀爬,一邊爭鬥,兩人的衣衫在冰雪上都極是搶眼。每一次縱躍,腳下便有冰雪嘩啦啦地落瞭下來,好似在下一場冰雨。

底下的人都看得驚心動魄,提心吊膽。

花著雨看得也有些技癢,若是自己也扮作男子,參加一次奪雪蓮比賽就好瞭。坐久瞭,她感覺有些無聊,從人群中擠瞭出來,向著塔爾湖畔走瞭過去,那裡靜悄悄的,湖面波光粼粼。

花著雨坐在一棵老柳樹旁,背靠著樹幹,聽著風吹水流的清澈響聲,心頭升起一陣難以填充的寂寞。

“丹泓,你怎麼跑瞭出來?”回雪急匆匆地從人群中擠瞭出來,朝著她奔瞭過來。

“沒什麼,太熱鬧瞭,我想靜一靜。你怎麼不看瞭,比賽結束瞭嗎?”花著雨不甚關心地問道。反正,不管誰贏,和她都是沒有關系的。

“結束瞭,那個鬥千金倒也不是浪得虛名,竟然和殿下打瞭一個平手。兩人都上瞭山巔,一人采瞭一朵雪蓮回來。”回雪笑吟吟地說著,拉住瞭花著雨的手,“丹泓,我們去看看,他們會將雪蓮送給誰?”

花著雨隨著回雪走瞭沒幾步,便看到人流忽然都朝著自己這邊湧瞭過來。當先騎馬奔來的,一個是蕭胤,另一個是鬥千金。

這兩人可沒有開始那麼瀟灑瞭,甚至可以稱得上狼狽。想必兩人在眾人看不到的山巔也打鬥瞭一場,衣衫有些破碎,似乎還都受瞭一點輕傷。但他們的手臂上,卻是掛滿瞭各色錦帶,在風裡飄揚著,倒是極好看。

兩人臉上都掛著喜悅的笑,一手牽著韁繩,一手小心翼翼地呵護著手中的雪蓮。兩匹駿馬一直奔到花著雨面前才停瞭下來。

一瞬間,鼓聲鑼聲都停止瞭,就連人群的喧鬧聲都沒有瞭,眾人都斂聲屏氣地朝她望來。

這是做什麼?

她朝著左右看瞭看,這裡,除瞭她便是回雪。她可從來不會認為蕭胤還有那個從不曾謀面的鬥千金會送雪蓮給她,除非草原上的太陽從西邊出來。那麼,這花便是要送給回雪的瞭。

回雪是蕭胤四大親衛之一,又兼作蕭胤的貼身侍女,模樣俊俏,心思縝密,又和蕭胤朝夕相處這麼多年,想必是深得蕭胤喜歡和信任。他送她雪蓮,並不奇怪。隻是,回雪喜歡的似乎是流風啊。

那個鬥千金,或許是之前見過回雪,所以喜歡上瞭她。

花著雨這麼想著,便將眸光很自然地投註到回雪身上。孰料,回雪也正在看她,一雙瀲灩杏眸中,分明寫著兩個大字:艷羨。

“不用看瞭,雪蓮不是送給她的!”頭頂上傳來蕭胤低沉的聲音。

花著雨抬頭,蕭胤披著炫目璀璨的光從大黑馬上優雅地翻身下來,手中捧著雪蓮,緩步走到她面前站定。他在微笑,那笑容比他頭頂上的日光還要燦爛,還要溫暖。

蕭胤是一個冷酷的人,他鮮少笑。

花著雨還記得,初見他時,他朝她微笑過,那個魅惑的笑,最終將她打入到軍妓的行列。

這一次的笑容,和那一次不同,似乎是真的喜悅。可是她卻不認為會有什麼好事發生。他不會又要整她吧?其實,她有些看不透這個冷酷的北朝太子。

他那雙修長的手,捧著雪蓮,朝著花著雨伸瞭過來,最終停在她的面前。雪蓮在他的手心綻放,花瓣重重,雪白剔透,美到極致。日光映照,那花流光溢彩,波光閃耀。

他抬眸,幽深的紫眸凝註著她,眸底,散發著灼|熱的光。

“這朵雪蓮是你的,也隻有你,才配得上這朵雪蓮。”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磁性,摒棄瞭寒冷,竟是極其魅惑。直到此時,花著雨方才明白,蕭胤原來是要將雪蓮送給她!

“殿下把雪蓮送給瞭她,送給瞭這個女人。”有女子不甘的聲音傳來。

“她是誰呀?遮著臉連人都不敢見。”竊竊私語聲,伴著女子的失望的哭泣聲。

蕭胤身上搭的錦帶可真是多啊,他身後還零零星星落瞭不少,看來暗慕他的女子可真是多啊。花著雨清眸一掃,就接觸到無數道艷羨嫉妒的目光。

“姑娘可以等一下嗎?我這朵也送給姑娘!”鬥千金疾步走到她面前,伸臂將手中的雪蓮也捧到瞭花著雨面前。

近距離看去,鬥千金果然更俊美,正眨著一雙秋水明眸,笑盈盈地看定她。

花著雨這次是徹底愣住瞭。她和他素昧平生,根本就不認識,他為何也要送雪蓮給她?

“啊,都是給她的!”圍觀的一個女子氣得暈瞭過去。

蕭胤看到鬥千金,臉色一僵,紫眸中寒刃歷歷。

“瑞王,你一定要和本太子爭?”蕭胤語氣不善地問道。

鬥千金回首對蕭胤綻開一抹笑容,悠悠說道:“殿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王也想試一試,說不定這位姑娘就選瞭本王呢!”

“既是如此,我們就再比,你若是敗瞭,就離她遠遠的,永遠不要打她的主意。”蕭胤沉冷一笑,清寒似雪。

“不用比瞭!”花著雨淡淡說道,“你們兩個的雪蓮我都不會收的。”

原本還寂靜的人群開始沸騰瞭,花著雨的話,是他們在那幕達大會上聽到的最刺|激的話語瞭。

原本,奪雪蓮這項比賽就比較兇險,稍有不慎,就可能從峭壁上摔下,雖然下面鋪著厚厚的草墊,但是從最高處摔下,就算不死也會受傷的。所以,這項比賽得到的雪蓮就尤為珍貴。歷來送雪蓮的,還從未聽說過會被拒收。那些女子就算不太喜歡送雪蓮的男子,但經過這場比賽,大多都會被男子堅貞的愛感動。

可是,這個女子竟然拒絕瞭,拒絕的還是他們太子送的雪蓮。這能不刺|激嗎?

“殺瞭她,她敢拒絕太子,這是對太子的大不敬,是對皇上的大不敬,也是對薩滿之神的大不敬。”眾人群起而攻之。

花著雨額頭冒出三道黑線,這罪名扣得也太大瞭吧。

“為什麼?”蕭胤臉色一沉,幽深的紫眸好似浸在冰水中的紫水晶。

“殿下能說說為何要送我雪蓮嗎?我聽說,這雪蓮可是要送給心中最愛的那個人的。”花著雨慢條斯理地問道。

蕭胤勾唇笑道:“不錯,所以本太子才送給你!”

花著雨未料到蕭胤會這麼直白,這意思是她是他最愛的人瞭,可是她知曉,她不是!

“可我並不喜歡你!”花著雨淡淡說道。

“也好,這朵雪蓮你可以不收,但是你一樣要做我蕭胤的女人!”蕭胤霸道地宣佈,就如同他宣佈一定要收服那三個部落一樣。他將雪蓮隨手丟到身後侍衛手中,翻身上瞭馬。他在馬上居高臨下望著她,深不可測的瞳眸中,湧起重重陰晦,如斯的深不可及,如斯的不可一世。

鬥千金站在一旁,拈花微笑。冰晶般雪白透亮的花瓣映著他如玉般的俊臉,說不出來的魅惑。

花著雨原不想惹麻煩,隻想低調地在北朝渡過這段最兇險的日子。但是,蕭胤和鬥千金的雪蓮一送,她瞬間便成瞭北朝的知名人士瞭。她心中後悔極瞭,今日,本不該出來湊熱鬧的。天曉得這看熱鬧的人群裡,是不是混有南朝的探子?凡事,還是隱忍些好。

當夜,眾人皆留宿在塔爾湖畔的帳篷內。

花著雨也分到一頂小巧的帳篷,雖是臨時住所,但是日常用品卻一樣不缺。這個帳篷,可比當初她居住的那頂紅帳篷清雅素潔多瞭。

草原的夜很快到來,北朝的子民,在塔爾湖畔點燃起篝火,開始瞭徹夜的狂歡。

烤鹿肉、手抓羊肉、美酒,香味誘人,引人垂涎。宴至最後,眾人都有瞭幾分醉意,就連女子走路都有些歪歪斜斜。這些男男女女帶著幾分醉意和豪情,圍成圈拉起手,一邊哼著嘹亮悠長的曲子,一邊甩開長袖舞瞭起來。

花著雨看著這一場熱鬧,開始覺得很好玩,時間久瞭,便有些倦瞭,起身沿著湖邊向遠處走去。

沖天的火光,悠揚低緩的胡琴聲和歌聲,舞動的五彩長袖,離她越來越遠。其實,她是有意躲開的,這裡的熱鬧繁華於她而言,像是一場夢境。多麼希望,醒來之後,她還是父親膝下的愛女,而非流落異鄉的罪犯。

她走出老遠,原本以為沒人發現她。她一回身,便看到蕭胤正策馬向她奔瞭過來。

月色朦朧,淡淡的月色灑在他身上,猶如鍍瞭一層銀色的光暈。或許是月光的緣故,他看起來比白日裡要溫和得多,一身的冷冽和霸氣好似無形中隱瞭起來。

大黑馬奔到她面前,蕭胤一拉韁繩,馬嘶鳴一聲,便停瞭下來。

蕭胤手中握著韁繩,一雙紫眸就那樣灼灼地望著花著雨,雖然兩人一個馬上一個馬下,隔著不短的一段距離,但是花著雨仍然有一種感覺,仿佛自己的影子正被映照在他紫水晶一般的瞳眸中。

花著雨微微笑瞭笑,便想繞過蕭胤,回到自己的小帳篷中。剛剛走瞭沒幾步,就聽得身後啪的一聲響,是重物落地的聲音。她回首一看,蕭胤已經從馬上栽瞭下來,整個人撲倒在草地上。

花著雨顰眉張望瞭一番,看不到一個人影。她無奈地走到蕭胤面前,伸出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聽他的脈搏,倒沒有中毒。不過,離蕭胤近瞭,便能聞到他身上濃重的酒味。

看樣子沒中毒,隻是醉瞭而已,沒有性命之憂便好。花著雨起身,正打算離開,冷不防,躺在地下的人一伸手臂,抱住瞭她的脖頸。

花著雨沒想到蕭胤喝得爛醉,手勁還這麼大,那雙鐵臂將她摟得緊緊的。兩人的身子瞬時貼得嚴絲合縫,沒有一點空隙。

花著雨被酒氣沖得一暈,正伸手要推開蕭胤的身子,忽然感覺到脖頸上一熱。

這個時候,花著雨才明白過來,蕭胤在親吻她。而此時,蕭胤的唇從脖頸上又移到瞭臉頰,向著她的朱唇上壓瞭過來。

花著雨有一瞬的眩暈,她幾乎不敢相信正在發生的事情,蕭胤竟然親吻她!她心中頓時大怒,但蕭胤摟得很緊,她無法推開他的身子,便伸指點瞭他肋下的天池穴。

蕭胤或許真醉瞭,竟然一點即中。摟著花著雨的雙臂頓時軟瞭下來,整個人緩緩向後倒瞭下去,重重摔在瞭草叢中,那雙醉意蒙矓的媚惑紫眸慢慢闔上瞭,也不知是醉瞭還是暈瞭。

花著雨一刻也沒有耽擱,撲上去伸拳就揍。她其實早就想揍他瞭,在他將她扔入紅帳篷時,在他要廢掉她的手時,在他口口聲聲喚她軍妓時。不過,因為她有求於他,所以從沒想過要出手。但是,今夜,她實在是忍無可忍瞭。

他竟然敢趁醉非禮她,這不是找揍嗎?

花著雨招招凌厲、拳拳兇狠,使出平日裡在訓練場上砸沙包的力氣,狠狠砸在蕭胤身上,隻打得他唇角流血。最後猶自不解氣,又伸腿在他身上狠狠踹瞭幾腳。她此生還從未對一個爛醉得無還手之力的人下過手,今夜是第一次。沒想到這感覺真是爽得很,心中的惡氣頓時消瞭一半。

她伸出袖子,狠狠地擦瞭擦被蕭胤肆虐過的朱唇,冷聲道:“下次若是再敢非禮本姑娘,我讓你……斷子絕孫。”清澈而優雅的嗓音裡,是掩不住的寒意。她慢慢站直瞭身軀,清眸中泛著冰一樣的鋒芒,優雅地拍瞭拍手,轉身揚長而去。

第二日一早,便聽外面嚷嚷,說昨夜這裡混進瞭刺客,對殿下下手瞭。也不知點瞭殿下哪個穴道,到現在殿下還不能動呢。

花著雨有些納悶,她點的那個穴道,三個時辰後自行解開,算算時辰,也該解開瞭。她本想再歇息一會兒,卻被回雪拽瞭過去,說是蕭胤命她去瞧瞧,刺客點的是什麼穴。看來蕭胤真是醉得不輕,莫不是真不知是她下的手?

兩人剛進入到帳篷內,便聽內室傳來達奇的聲音,“末將聽說您被封瞭穴道,急得不行。不瞞殿下,末將也曾被封住穴道,渾身不能動彈,和殿下此時是一樣的。所以,末將認為,襲擊殿下的和襲擊末將的定是同一個人。”

“哦?那曾經襲擊你的人是何人?將經過如實道來!”蕭胤冷聲問道。

那一次被花著雨襲擊,對於達奇而言,是奇恥大辱,他從未提起過。眼下,卻不得不將那夜的遭遇一一道出。最後,他跪倒在地,說道:“殿下,達奇那夜是喝多瞭酒,才膽敢到那紅帳篷去找和親公主尋歡,還望殿下饒過達奇一回。”

“哦,那你說的那個軍妓,後來怎樣瞭?”蕭胤淡淡問道,清冷的聲音中聽不出一絲喜怒。

“末將不知,末將一直約束屬下不去嫖她,後來聽說她失蹤瞭。不過,聽說丹泓姑娘也曾是軍妓,不知……”那一夜,達奇並未看到花著雨的真容,並不知現在的花著雨就是那時的和親公主。

“好瞭,達奇,你說的本太子都知道瞭。你出去,自行領三十軍棍。”蕭胤依然是淡然的語氣,卻任誰也能聽出其中的怒意來。

“是!”達奇依言從內室退瞭出來,經過花著雨身側時,瞪大一雙銅鈴虎目,狠狠瞪瞭她一眼。

當夜,花著雨也是為瞭嚇走達奇,所以才說日後太子知曉達奇來嫖她,定會懲罰他。萬萬沒想到,蕭胤真的會罰他。男人的心思,有時真是難以捉摸,明明是他要自己做軍妓的,不是嗎?

“殿下,丹泓來瞭。”回雪上前輕聲稟報。

蕭胤抬眸望向花著雨,紫水晶般的眸深不見底,唇角卻隱有一絲笑意。“丹泓,你可懂得用毒?你瞧瞧本太子這身上,是不是昨夜本太子醉酒昏迷時,被人下瞭什麼奇毒?”蕭胤神色凝重地說道,一邊說一邊命回雪掀開瞭蓋在他身上的錦被。他倒是隻字未提方才達奇說的那件事。

錦被之下,是年輕男子偉岸健美的身軀,下身隻著一件白色紈褲,上身卻是什麼也沒有穿。蜜色的柔韌而結實的胸膛,好似玉石雕琢一般。隻是,這般美好的胸膛上面,卻佈滿瞭青痕。

“這樣的青痕不僅上身有,腿上也有。丹泓,可否看出是不是中毒?”蕭胤目光灼灼地凝視著花著雨。他不去找大夫,卻來找她看病。那樣子似乎知道昨夜之事,是她幹的瞭。

花著雨索性裝模作樣地伸出手指,狠狠按在他胸膛上的青痕上,淡淡問道:“疼不疼?”

蕭胤倒抽瞭一口涼氣,皺眉道:“疼!”

“這裡呢?”花著雨再換瞭一個地方,問道。

噝……蕭胤再抽瞭一口涼氣。

“殿下忍著點,丹泓雖然並不精通醫術,卻也懂得望聞問切。”她指下用力按著,臉上卻掛著優雅至極的笑意,“若隻是患處疼,應該不是中毒;若是全身疼,那大概是真的中毒瞭。丹泓不是醫者,恐怕救不瞭殿下。”

“回雪,你先帶丹泓下去吧。”蕭胤一字一句慢慢說道,俊美的臉上隱約有汗。

花著雨從帳篷內退瞭出來,看來,蕭胤昨夜是真的醉瞭。他若是知曉是自己下的手,現在豈不是早爬起來拆她的骨瞭,哪裡還會這樣氣定神閑?不過,凡事都有意外,她現在越來越看不懂這個男人瞭,日後,還是要小心行事。

那幕達大會的第二日是祭天活動,沒什麼賽事。為瞭少生事端,花著雨整日都待在帳篷裡,所幸這帳篷內有幾本書籍,倒也不至於無聊。

到瞭晚間,北朝的男男女女又開始篝火狂歡。花著雨沒什麼興致,正想早點歇息,忽聽得一陣胡琴聲悠悠傳來。

聽聲音,似乎距離她的帳篷很近。曲調如流水緩緩淌過,在草原的夜風中,顯得有些虛無縹緲,不太真切。曲子不算歡快,相反帶著一種惆悵和失落,低回輕緩地在花著雨耳畔回響。

花著雨原本沒打算去理會,但那彈奏胡琴的人,似乎不知疲倦,翻來覆去都是這支曲子,不停地彈奏。在這悠揚悲涼的曲調中,漸漸地夾雜瞭低低的人語聲,隱隱約約。

花著雨微微笑瞭笑,心想,這那幕達大會說起來是北朝盛會,實則卻是撮合情人的大會。今晚的胡琴聲,不知是哪個懷春男子在追求心上人呢。

說起來,這樣的風俗也是好事,最起碼,不會出現她和姬鳳離那樣的孽緣。

胡琴悠悠,外面的人聲似乎越來越嘈雜瞭。花著雨放下手中書卷,起身打開帳篷的門,想要看看到底發生瞭何事。

外面,一輪明月掛在天幕,皎潔純凈。

蕭胤坐在一塊青石之上,左手撫琴,右手拉著琴弓。琴音悠悠,憂傷而落寞。那樣的憂傷,似乎為情所困。

那樣的落寞,似乎求而不得。

這樣的蕭胤,讓花著雨感到極其陌生。

原以為蕭胤對音律一竅不通,卻不想他拉得一手好胡琴。更想不到,他會在她的帳篷前拉琴。而他的周圍,已經圍滿瞭北朝的男男女女,似乎早已經在這裡守候瞭很久,他們見到花著雨掀簾出來,齊齊發出瞭歡呼聲。

有人高聲喊道:“殿下,她終於出來瞭!”

“小民就知道,她一定會被殿下的真情打動。”有人萬分激動地說道。

這是什麼意思?

蕭胤也停止瞭拉琴,在眾人的簇擁下,向花著雨慢步走來。

月光如水,他邁著沉穩的步子向她走來,唇角掛著溫柔的笑意。花著雨眨瞭眨眼,絕對沒有看錯,確實是溫柔得迷死人不償命的笑意。那雙深邃的紫眸在他溫柔的笑容中閃亮如星。

花著雨卻在他惑人的笑容中凝起瞭瞳眸,冷冷回視瞭他一眼,忽而轉身,飄身進瞭帳篷,將帳門死死插緊瞭。

那幕達大會這樣的盛典,人多,流言飛語便也傳得飛快。

太子蕭胤苦苦追求一位南朝女子,為瞭她不惜以身犯險去參加奪雪蓮大賽。因遭到拒絕,傷心至極,深夜飲酒,酩酊大醉,被刺客所傷。但是,他醒來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到南朝女子帳篷前拉胡琴。拉瞭一首又一首曲子,卻依然沒有獲得那女子的芳心。

而蕭胤,似乎是為瞭配合這樣的傳言一般,夜夜都會到花著雨所居住的帳篷外拉胡琴,讓花著雨連一個安穩覺都睡不好。

有時她想,那些被這般追求的北朝女子,之所以答應男子,是否是為瞭要睡一個安穩覺呢?

花著雨原本還想抱著不理不睬的態度,到瞭第三日晚間,實在是不堪其擾瞭。說起來,蕭胤的執著和深情,也著實讓她很是感動。若換瞭另一個女子,說不定早就接受瞭。但是,她不會!她身負血海深仇,不會妄動芳心。不管蕭胤是否真如傳言那般癡心於她,她都不會接受他。

她打開帳門,遙望著蕭胤踏著連天芳草,向著她一步步走來。到瞭她面前五步之處,他從袍袖中掏出來一個物事,在手掌中托著,緩緩遞瞭過來。

借著皎潔的月色,花著雨看清這是兩條寸許寬的金色手鏈,上面有鏤空雕刻的蓮花圖案,還掛著幾個金色的小鈴鐺。

“蕭胤,你到底要做什麼?能不能直接告訴我?”花著雨冷然抬眸,不客氣地問道。

蕭胤卻好脾氣地微微一笑,忽然朝她俯身過來,一張深刻俊美的臉龐瞬間便顯現在她面前,近到花著雨能感受到他均勻的呼氣撲到她的臉上。

他低低的話語從她耳畔輕輕傳來,“收下手鏈,別忘瞭你對我的諾言。”

諾言?

花著雨柳眉一顰,當初,她對他許諾,幫他收服未收服的部落,再幫他除去登基的威脅。第一個許諾,她已經幫他實現瞭,那麼,他所說的諾言,便是第二個瞭。

原本,她還以為蕭胤並不需要她的幫助,卻原來並非如此。

可是,收下手鏈和她的諾言有何關系?她尚在疑惑之中,修長寬大的手輕輕執起她的手,極其溫柔、小心翼翼地將兩條手鏈戴到瞭她的皓腕上。

花著雨輕輕動瞭動手腕,那金色的小鈴鐺便發出丁零丁零清脆悅耳的響聲。

蕭胤的身後,那些夜夜陪著他的北朝子民,大聲地歡呼起來,為他們的殿下終於得到瞭心上人的芳心而歡呼。

花著雨的心卻在這些震天的歡呼聲中,慢慢沉落下來。

如果這些子民知曉他們的殿下隻是演戲,不知是否還會如此激動呢?

《半城花雨伴君離(鳳隱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