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後花園裡,有一片空地,擺放著刀槍劍戟還有大沙袋,是皇甫無雙平日練功之地。這一日,這裡卻擺滿瞭絹紙、綾紗、竹條、羽毛等各種物事。皇甫無雙也沒有練武,而是坐在小竹凳上,在親手紮花燈。幾個太監圍在他身邊,有的遞給他竹條,有的在剪絹紙,都忙得不亦樂乎。
“殿下,這裡應該糊上……這裡還缺一根竹條……”
“殿下這幅畫像畫得真是漂亮……好像仙女一樣……”
午後的日光灑在皇甫無雙身上,帶來一種輝耀人心的明亮。他坐在那裡,專註而沉靜地忙活著,和平日裡的飛揚跋扈截然不同。薄冷的唇此時微微上揚,面部表情十分柔和,似乎是想到瞭什麼令他愉悅的事情。
這樣的皇甫無雙令花著雨很意外,沒想到小煞星也有如此沉靜溫柔的一面。像他這樣平日裡連吃飯都讓人喂的主兒,竟然會親自動手制作東西,真讓人難以置信。
“小寶兒,你會出燈謎嗎?”皇甫無雙接過小太監遞過來的絹紙,糊到花燈上,做成一個人形花燈。
花著雨道:“燈謎倒是會出,但不知殿下要哪一類的燈謎?”
皇甫無雙托腮想瞭想,“要表示愛慕之意的燈謎。”
花著雨凝眸思索片刻,說瞭幾個燈謎,皇甫無雙聽瞭覺得不錯,便命小太監磨墨,他親自執筆寫到瞭做好的幾個花燈上。
他手中剛做好的是一個人形花燈,畫的是一個素衣翩翩的仕女,女子螓首娥眉,粉面杏目,秀鼻朱唇,如幽蘭初綻一般微笑著。這幅畫雖然和蕭胤手中的那幅畫不太相似,或許沒有蕭胤手中那張畫像美,但是畫的卻是同一個人——溫婉。
以前,花著雨還有些納悶,既然溫婉不願嫁到北朝,何以將自己那麼美的畫像送到瞭賢王手中。如今,在皇甫無雙手中看到瞭這幅畫像,那麼,別的貴傢子弟手中不一定沒有。這麼說,帝都第一好女的畫像已經在禹都流傳開瞭。
當夜,明月初升,皇甫無雙便帶瞭一大堆貼身侍衛,出宮去瞭。
花著雨因為出瞭那幾個燈謎,被皇甫無雙冷哼著評價瞭一句“還算是有幾分才氣”,便也獲得瞭出宮隨侍的資格。
花著雨還從未在禹都參加過初夏節,沒想到這一日的花燈比之上元節的花燈毫不遜色。
京師重地,天子腳下,果然不同凡響。安平大街本就是禹都最熱鬧繁華的街市,這一夜,更是熱鬧,處處張燈結彩。有的大商戶還在門前燃放煙火。
燈山火樹,讓禹都的夜晚如花般燦爛盛放。五色煙花,將黑沉沉的夜空點綴得絢爛而多彩,就連那一輪明亮的圓月,都有些自慚形穢。
皇甫無雙深夜出宮,自然是喬裝出行,但是,這小太子一向奢侈慣瞭,也不曉得低調,且不說馬車的珍珠玉簾、錦繡團墊,就說馬車外前呼後擁的數十名侍從,一個個高挺彪悍、怒馬鮮衣,以及拉著馬車的踏雪名駒,便知是哪傢的富貴公子出來夜遊。
大街上處處是結伴步行的百姓,此時看到馬車駛來,都爭相避讓。
花著雨也騎著馬,身著一襲青色衣衫,夾雜在皇甫無雙的侍衛中。好在皇甫無雙還算有腦子,沒讓她穿著太監服出來,否則豈不是昭示眾人,這是太子出遊,想刺殺的就放馬過來吧!
馬車從安平大街一路風馳電掣而過,出瞭禹都,到瞭郊外的青湖。
青湖,諧音情湖。顧名思義,是禹都的公子小姐夜遊邂逅的地方。
皇甫無雙一行人抵達青湖時,湖中就已經停靠瞭幾十隻偌大的花船,當然,零零星星遍佈的小舟更是不計其數瞭。皇甫無雙從馬車中下來,登上瞭靠在湖邊的一座畫舫,顯然是這廝早就派人在此備下瞭畫舫。一眾侍衛手腳麻利地將馬車上載著的花燈搬到瞭畫舫之上。
船艙之中,並未請樂姬歌女,除瞭他們這些剛上來的人,就是幾個事先派來的侍衛和宮女。這令花著雨很意外,按照皇甫無雙的性格,不是應該樂姬歌女請一大船嗎?但,花著雨馬上就明白怎麼回事瞭。
皇甫無雙一上船就問一個侍衛,“去請溫小姐瞭嗎?”
侍衛躬身答道:“早已經去請瞭,算時辰,也應該快到瞭。”
原來是請瞭溫婉,皇甫無雙對溫婉極是愛慕,自然不會在意中人面前召歌舞伶人。堂堂南朝太子還要費心思追求一個女子,想必他是真心喜歡溫婉的。
皇甫無雙聽瞭侍衛的回話,精致的小臉頓時如花兒綻放一般,笑得極是開懷。他踱到瞭桌案旁,吩咐幾個侍女將美味佳肴全部擺上來。
等待……
湖中的花燈越來越多,大約過瞭半個時辰,皇甫無雙終於坐不住瞭,負手站起身來,沉著漂亮的小臉問道:“是派誰去的,怎麼還沒回來?”
“回來瞭,回來瞭!”一直在船頭守候的侍衛大聲應道。
皇甫無雙暗沉的臉頓時亮瞭起來,雙眸放著光,大步迎瞭出去。不過,門外並沒有他苦苦等待的佳人,隻有那個侍衛孤零零地回來瞭。
那個侍衛一見到皇甫無雙,便跪在地上連磕瞭三個頭,渾身戰栗著稟道:“回殿下,屬下罪該萬死,沒有將溫小姐請到!”
皇甫無雙的臉頓時又沉瞭下來,冷聲問道:“怎麼回事?”
“屬下沒見到溫小姐,隻得瞭溫小姐侍女傳的話,說是感謝殿下盛情邀請,隻是她今日身體不適,早已歇下瞭,實在是不能陪殿下遊湖,還請殿下恕罪。說是過幾日,身子好瞭,她會親自向殿下請罪!”那個侍衛口齒伶俐地將經過說瞭一遍。
“她病瞭?”皇甫無雙軒眉一皺,眸中頓時露出瞭擔憂之色。
花著雨在一側眉頭微蹙,很明顯,人傢溫婉根本就不打算陪他來遊湖,方才的話隻不過是推托之詞。不過,這小太子倒是信以為真,當下就要動身去溫府探望。回話的侍衛慌忙說道:“溫小姐說她已經歇下瞭,還說要殿下好好賞燈!”
皇甫無雙黑眸頓時一暗,冷森森吼道:“本太子知道,不用你說,還不快滾下去!”說完話,他自個兒氣呼呼地從艙內走瞭出去,來到瞭船頭。
船頭上黑漆漆的,擺放著他親手紮就的花燈,盞盞造型款式不同,有蝴蝶燈,有紅紗圓燈,有五色龍頭燈、二龍戲珠燈和畫著溫婉畫像的花燈,在船頭競相放出燦爛光輝。
皇甫無雙招手將花著雨叫瞭出來,無限寂寥地說道:“你把這些花燈放到湖中吧,反正她是不會來看的!”
花著雨依言將花燈一個個放到瞭湖中,最後是那盞畫著溫婉畫像的花燈,她拿起時猶豫瞭一下,生怕自己放入湖中後,皇甫無雙又後悔瞭。她這麼一停頓,皇甫無雙也感覺到瞭,冷聲道:“放下去啊!”皇甫無雙也不是傻子,似乎猜到溫婉並不願意出來陪他遊湖。
“無限心頭語,盡在情絲中。”皇甫無雙看著花燈越漂越遠,輕聲念著上面的詩句。這個燈謎的謎底是一個“戀”字。他站在船頭,任憑湖風吹過面頰,靜如冰玉的黑眸中,充盈著深沉的落寞。
他到底是太子,自小被一幫奴仆前呼後擁地奉承著,他若是喜歡什麼,大約連勾勾手都不需要,那些人就會雙手捧著奉上瞭。如今,卻嘗到瞭求而不得的滋味。就在這時,隻見幽暗的天空中一片炫彩,原來是岸上湖上開始燃放焰火,將湖面映照得明亮若晝。
花著雨在梁州可從未看過這麼炫彩繽紛的焰火,她靜靜站在皇甫無雙後面,一時之間看花瞭眼。這些絢麗的焰火,讓她暫時忘記瞭煩惱,忘記瞭憂傷,隻是單純地欣賞著。
第一波焰火過去後,四周剛恢復平靜,忽而,一陣細樂之聲傳來,那樂聲極其動聽,聞之隻覺此清音沁人心脾,似天上仙樂。
遊船上的遊人紛紛動容,翹首盼望。
隻見前方駛來一排焰火船,從中間蕩出來一條潔白如月的船。這遊船比不上皇甫無雙的船雕欄玉砌富貴奢侈,但是在這滿湖璀璨燈火和豪華遊船中,恰如白雲出岫,皎月出雲。
花著雨正猜測著這艘遊船的主人是何人,就聽得周圍畫舫上有人奔走相告。
“姬相來遊湖瞭!”
“姬相來遊湖瞭……”
一時間,立時有許多遊船圍瞭過去,爭睹姬相的風采。
花著雨聞言,唇角勾起一絲冷笑,水墨深瞳中,一絲鋒芒隱現。原來是當朝左相縱情山水,夜遊青湖。怪不得氣勢如此宏大啊!
皇甫無雙聽到這話,反應也不小,冷哼瞭一聲,轉身進瞭船艙。艙內早有侍衛搬瞭一個座椅,皇甫無雙冷著臉坐瞭下來。
花著雨站在皇甫無雙身側,隔著一道珠簾,瞧向外面那艘白色遊船。隻見那艘白色遊船始終低垂著珠簾,令人難以看清船艙裡的情景,那些奔走相告想要一睹左相風采的遊人難免大失所望。
就在此時,一艘畫舫堵住瞭那艘白船的去路。這艘畫舫前面,搭著一座繡臺,周圍一圈鮮花環繞。
一個懷抱琵琶的彩衣少女從畫舫中飄身而出,走到繡臺上,朝著白船福瞭一福,曼聲道:“溫柔坊的冰柔請姬相賞曲。”說完,那名叫冰柔的女子便抱著琵琶在繡臺上錚錚彈瞭起來,邊彈邊唱道:“十裡樓臺倚翠微,百花深處杜鵑啼。殷勤自與行人語,不似流鶯取次飛。驚夢覺,弄晴時,聲聲隻道不如歸。天涯豈是無歸意,爭奈歸期未可期。”一曲終瞭,冰柔盈盈告退。
另一艘畫舫也蕩瞭過來,這一次卻是牡丹閣的一個女子,在繡臺前開始跳舞。
青樓中的花魁爭相向姬鳳離獻藝,叫花著雨瞠目結舌。原來,姬鳳離在禹都這般受歡迎,想當初,她差點嫁給姬鳳離,不知多少女子在背後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呢。
皇甫無雙一招手,一個侍衛便快步走瞭過來。
“這是怎麼回事?”他繃著臉,叫囂著問道。
那侍衛誠惶誠恐地說道:“殿下,今日是禹都幾個青樓中的花魁比賽才藝的日子,方才出來彈琵琶那個,是溫柔坊的花魁冰柔姑娘。現在這個跳舞的,是牡丹閣的花魁柳依依姑娘。另外還有怡紅樓的蘭兒姑娘和偎翠院的綿綿姑娘。聽說是哪個姑娘討的彩頭最大,就算是最後的贏傢,所以這些青樓的姑娘們才堵住姬相的遊船,為姬相獻藝,希望獲得姬相的青睞,討得最大的彩頭。”
“這消息本太子怎麼不知道?”皇甫無雙軒眉一揚,瞪眼吼道。
“小的向殿下說起過,不過殿下當時沒在意。”那侍衛撲通一聲跪在地下,極其冤枉地說道。
其實這事應該不怪侍衛,估計是皇甫無雙這幾日紮花燈紮得忘記瞭,到頭來卻怪罪到侍衛身上。
皇甫無雙冷眸掃瞭花著雨一眼,“小寶兒,你支著耳朵聽,瞪大眼睛看,到底哪個花魁比較好,一會兒我們也壓一個。”
“奴才明白!”花著雨曼聲說道,聲音清麗,雖然謙恭,卻沒有一絲奴才相。
怡紅樓的蘭兒姑娘是撫琴,偎翠院的綿綿姑娘是吹簫。
待到四個青樓的花魁都表演完後,花著雨微笑道:“溫柔坊的冰柔姑娘,那曲《蝶戀花》聽上去熱鬧,實則嬌軟,聽著歡欣,又暗含愁怨,她歌喉很美,曲子的意境也拿捏得很是到位。相對而言,琵琶聲倒是差瞭一截。不過,相對於後面牡丹閣的艷舞,要勝出一籌。另外,怡紅樓蘭兒姑娘的琴聲很動聽,但不及冰柔的琵琶清歌。綿綿姑娘的簫也吹得不錯,和冰柔姑娘的琵琶不相上下。”
花著雨將四個花魁的優劣說瞭一遍。
皇甫無雙眨瞭眨漂亮的眼睛,“這麼說,我應該壓冰柔姑娘瞭?小寶兒,你出去喊話,就說本公子送五百兩銀子給冰柔姑娘。”
花著雨正要說話,就見姬鳳離那艘白船的船頭走出來一個侍衛,高聲喊道:“我傢相爺送一株墨蘭給溫柔坊的冰柔姑娘。”
沒想到讓姬鳳離搶瞭個先,皇甫無雙氣得眼睛裡冒出瞭火,冷聲道:“不送冰柔瞭,送偎翠院的綿綿姑娘一千兩銀子。”
花著雨曼步從艙內走出,站在船頭,揚聲喊道:“我傢公子喜歡偎翠院綿綿姑娘的簫聲,送綿綿姑娘一千兩銀子!”她喊完,早有皇甫無雙的侍衛拿瞭一千兩的銀票送瞭過去。一千兩銀子可不是個小數目,想必收到銀子的綿綿姑娘必是極其歡欣的,不想那綿綿姑娘臉上卻不見絲毫喜色,倒是一副悲淒欲絕的樣子。
果然,最後勝出的是冰柔。說的是誰得的彩頭大,誰就勝瞭。皇甫無雙的一千兩銀子怎麼也比姬鳳離送的一株墨蘭要值錢,墨蘭雖是珍品,但也不值這麼多銀子。顯而易見,在這些禹都百姓眼中,姬鳳離的賞識可比一千兩銀子還要值錢。
皇甫無雙得知結果氣極瞭,吩咐侍衛出去高聲喊道:“我傢公子再送綿綿姑娘一千兩銀子,不知這一次卻是誰勝出?”
就見白色遊船上走出來一個侍衛道:“姬相說瞭,綿綿姑娘得到的彩頭大,那便是綿綿姑娘勝出瞭。”
此語一出,綿綿姑娘頓時喜極而泣。
皇甫無雙好生無趣,他原本是要和姬鳳離爭上一爭的,但對方卻根本不屑和他爭。心中正一腔火沒處發,忽然眼尖地瞧見他起先紮的人形花燈,漂漂蕩蕩便到瞭姬鳳離那艘畫舫附近。
他起身指著那花燈道:“小寶兒,你去把那花燈再撈回來。”
花著雨為難地瞧瞭瞧,隻見湖光瀲灩,碧波蕩漾,她各種技藝學得都不錯,唯有這遊泳卻不太精。隻得施展輕功,從湖面上掠過。雙足每每在降落之時,輕輕點在一隻花燈上,卸去下墜之力,稍一借力,便再次縱身而起。青衫隨風起舞,如蝴蝶飛舞,再縱一程,已經到瞭白船附近,這次因為要彎腰,借力的力道便大瞭些,將足下一盞花燈踏入湖中,才將前方的人形花燈撈在手中。拿到瞭花燈,恰巧面前便是那艘白船,花著雨遂輕輕點在白船船舷上,整個身形如同花影搖曳一般,飄然再次向湖中掠去。
“別走!”隻聽得船艙中一道清脆的聲音傳瞭出來,“你把我傢小姐的花燈踏在瞭湖中,連句道歉的話都不說,這便要走瞭嗎?”
花著雨聞言身子一頓,還來不及轉身,就聽得一陣風聲襲來,一條繩索朝著她的腳腕卷瞭過來。
花著雨鳳眸一瞇,一隻手托著花燈,另一隻手向下一探,伸手便抓住瞭那根繩索,一用力,整個人如雁落平沙,飄落在船頭。
“咦?你這花燈上,怎麼會有我傢小姐的畫像?”那個拿繩索襲擊她的小丫鬟瞪大眼睛問道。
“這是你傢小姐的畫像?那你傢小姐就是溫婉瞭?”花著雨玉手托著花燈,笑意盈盈地問道。
溫婉果然並非身有不適,而是早已有約,所以才拒絕瞭皇甫無雙。她的婢女既然出現在姬鳳離的遊船上,那麼溫婉肯定也在這艘遊船上瞭。
“方才你將我傢小姐做的花燈踏落到湖中瞭,還請你幫我傢小姐撈上來。”小丫鬟聲音冷冷地說道,一雙妙目凝視著湖面,眸中滿是惋惜。
花著雨掃瞭一眼湖面,隻見湖面上到處分散著晶瑩剔透的花燈,方才最後借力的那隻花燈,早已經沉入湖底瞭,要她到哪裡去撈?看小丫鬟面上神色,方才那隻花燈應當是溫婉親手做的。
“那隻花燈就算是再撈上來,恐怕也不能用瞭,不如,就用這隻花燈賠與你傢小姐吧。”說起來,這件事確實是她不對,不該將人傢的花燈踏入湖中。反正她手中這花燈原本就是皇甫無雙為溫婉做的,送給她再合適不過瞭。
“呸,誰知道你這花燈是哪個愛慕我傢小姐的臭男人做的,也能和我傢小姐親手做的花燈比?再說瞭,我傢小姐可不輕易收別人的花燈。”小丫鬟掃瞭一眼花著雨手中的花燈,語氣傲慢地說道,她傢小姐,可不缺男人送花燈。
皇甫無雙做的花燈,確實不算精致,但也寄托瞭他的一片癡心,如此被這個小丫鬟嫌棄,他還被稱為臭男人,估計皇甫無雙聽瞭會一腳把她踹到湖裡去。
“既然如此,那在下便告退瞭。方才之事,確實是在下不對。但是,除瞭這盞花燈,在下確實沒有別的東西可以賠,或許我傢公子有東西賠給溫小姐。”花著雨黛眉輕蹙,淡淡說道。
“慢著,這船可不是你想來就來想走便走的,得猜出來我傢小姐出的燈謎。”小丫鬟曼聲說道。
花著雨聞言頓住腳步,倚於白船甲板的花梨木欄桿之上,淡笑道:“那好,既然你們這船有這樣的規矩,那便出題吧!”
圍觀的遊人看到有熱鬧可瞧,都聚在船頭觀看。小丫鬟伸手一指船頭上掛著的幾盞花燈,“就是這上面的燈謎,你可以猜瞭。”
花著雨信步走到一盞花燈前面,將下面垂著的字條扯瞭下來,隻見上面寫著:蟲入鳳窩不見鳥,七人頭上長青草。細雨下在橫山上,半個朋友不見瞭。這是一首詩,每一句打一個字,連起來四個字是一個詞,倒也不難,她不假思索道:“風花雪月。”
小丫鬟愣瞭愣,未料到花著雨這麼快便答瞭出來,當初她看到這燈謎可是絞盡腦汁一番苦想的。
“你再猜這個!”小丫鬟指瞭指另一個紅紗圓頂的花燈。
花著雨扯下字條,凝眸一看,這一次卻是猜一個字,謎面是:古月照水水長流,水伴古月度春秋。留得水光昭古月,碧波深處好泛舟。花著雨略加思索便答道:“這個是‘湖’字。”
“再看這個,這個你若是能猜出來,那隻花燈也就不用賠瞭。這個可是我傢小姐都猜不出來的!”小丫鬟說道。
花著雨拿到謎面神色一凝,這一次的謎面是:寒則重重疊疊,熱則四散分流。兄弟四人下縣,三人入州,在村裡隻在村裡,在市頭隻在市頭。她凝神思索良久,小丫鬟得意地說道:“怎樣,猜不出來瞭吧!”
花著雨看瞭半晌,最後卻啞然失笑。其實這個卻並不難猜,隻不過這個謎底說是一個字,卻也不是一個字。隻不過是一個偏旁部首,是以很多人才猜不出來。
“這個謎底是一個點。”花著雨勾唇笑道。每一句都含有“點”的字,且每句都指出“點”在該字的位置,從而可以推出這個謎面的答案就是一個“點”。
“點?”小丫鬟一愣,隨即恍然大悟,望向花著雨的眸中忍不住轉為欽佩。
花著雨凝立在船舷上,隱隱感覺到透過珠簾,船艙內有目光灼灼落在她身上,如有實質般,似乎要將她整個人看透。
“鶯兒,你太無禮瞭。”一道女子嬌柔的聲音從船艙中傳瞭出來,接著船艙的珠簾被一隻纖纖素手掀開,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慢步從艙內走出。
她身著淡藍色長衫和同色的羅裙,腰間束著月白色絹帶。一頭烏發梳成嬌俏的垂馬髻,眉黛唇紅,明眸皓齒,唇角漾著淺淡的笑意,溫柔而婉約。
這是花著雨第一次見到溫婉的真人站在眼前。這些日子,她的所有遭遇,無一不是和這個女子息息相關,忍不住上上下下對她好一番打量。
看來溫婉的南朝第一好女的名號也不是徒有虛名,人果然是美貌傾城。方才那幾個在這裡獻藝的青樓花魁也是漂亮的,但或許是因為淪落於風塵的緣故,她們的美都帶著一絲風塵味道,分外風流裊娜。而溫婉的美,是一種端莊的、婉約的美,有一種大傢閨秀的氣度和風采。
“這位公子,小婢無禮,多有得罪,萬望公子不要放在心上。”溫婉朝著花著雨福瞭一福,語音曼曼地說道。秋水般的眸光再一轉,臉色冷凝地朝著小丫鬟叱道,“鶯兒,向這位公子賠禮!”
鶯兒聽到溫婉的話,慌忙走到花著雨面前,賠禮道:“方才對不住瞭!”
“溫小姐不必客氣,方才的確是在下不小心將小姐的花燈踏落湖中瞭,萬分抱歉,在下告退。”花著雨一手托著花燈,雙足在甲板上一點,從白船的欄桿處瀟灑地一個翻身躍瞭下去。
她看到皇甫無雙的那隻遊船已經悠悠蕩瞭過來,這一次不用再在水面上借力,可以直接縱躍過去。手中這隻花燈,還是拿回去,由皇甫無雙親手送給溫婉吧。隻是不知皇甫無雙看到溫婉出現在姬鳳離的遊船上,是怎生氣惱?
“這位小哥別急著走,你猜出瞭相爺的燈謎,相爺有賞!接住……”隻聽得甲板上一道洪亮鏗鏘、厚重沉實的聲音大聲說道。
一聽這人的聲音,花著雨便能感覺到此人內力渾厚,乃是武林高手。
花著雨眼角餘光一掃,隻見船頭不知何時多瞭一個容貌粗獷的男子,那男子手一揚,幾綻閃著銀光的銀子沖著她身上幾處要穴襲擊而來。什麼打賞,這分明是試探她的武功。
花著雨鳳眸冷冷一瞇,一手托著花燈,暗運真氣,身子在半空一個翻騰,好似夜鶯一般,避過瞭那幾錠襲擊過來的銀子。然後,趁著下墜之勢,右手一揮,長袖鼓風,向著幾錠分散的銀子籠去。
所幸,今日穿的這身衣衫,衣袖極其寬大,否則,這幾錠銀子她是拿不瞭的。
“多謝姬相賞賜!”花著雨聲音清朗地說道,恰好皇甫無雙的遊船駛瞭近來,花著雨身形穩穩地飄落在船頭上。
眾人這才知悉,最後一個燈謎,原來是姬相所出,花著雨能將才華橫溢的左相的謎面才出來,周圍畫舫上的人都向花著雨投來贊嘆的眸光。花著雨凝立在船頭,回首望去,方才那襲擊她的身材魁梧的漢子已經不見。
白船恢弘的甲板上,隻有兩個人迎風而立。
夜色淒迷,湖面上水霧極大,花著雨還是清清楚楚地看到瞭那個白衣廣袖的男子,正是當朝左相姬鳳離。
眉如畫,鬢若裁,白衣蹁躚,墨發流泉,一身清雅之質,風華無雙。
兩船交錯而過之時,夜風忽盛,揚起他拖曳的廣袖寬袍,白衣行雲,皎若雪蓮。
他朝著花著雨淡淡頜首,幽深如夜的眸光映著天邊初升的月華,漾出瀲灩波光。
白船漸去漸遠,隱約瞧見他手中執著一管玉笛,吹出一曲綺麗清澈的樂音。仙樂一般的笛音,映著波光瀲灩的湖水,纏纏綿綿,裊裊繞繞,動人心弦。
一白一藍兩道人影,在溫柔朦朧的月色映照下,似一雙天照地設的璧人。
花著雨凝視著白船漸漸遠去,清眸中佈滿瞭歷歷寒意,冷極,利極。
當她掀起珠簾,迎面是皇甫無雙憤怒的臉龐,他似乎一直就凝立在珠簾邊,凝視著簾外發生的一切。
怒意,讓他精致漂亮的五官和俊臉上每一抹顏色都濃鬱瞭十分,眉峰更是濃烈的好似燃燒瞭起來。拳頭緊緊握著,手背上青筋已經暴起。
這情景,讓花著雨相信,他的拳頭隨時都會想自己砸過來。冷眸一掃,卻見船艙內其他的侍衛和太監已經歪歪斜斜地躺倒在地上,臉上都不太好看,青青紫紫的。
這樣子,似乎已經發泄瞭,但怒氣卻還沒有消完。
自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太子殿下,這一次是徹底被打擊到瞭。
花著雨真不知他會做出什麼,便在此時,就聽的皇甫無雙怒吼一聲,將花著雨撲倒在船板上。那雙原本握成拳的手,此時緊緊扼住瞭花著雨的脖頸。
“你說本殿下哪裡不及姬鳳離瞭?本殿下是太子,父皇母後寵著我,這天下早晚是我的。可是,她卻為瞭他拒絕瞭本殿下的約請,你說,我該怎麼辦?”皇甫無雙聲嘶力竭地喊叫著,不一會兒,原本就粗噶的嗓子已經漸漸啞瞭。
他一邊喊叫著,一邊手下用力,花著雨被他越收越緊的雙手勒的雙頰通紅,喘不過起來。她考慮著自己要不要還手,否則這樣下去會被他勒死的。正想著,看到皇甫無雙向她望瞭過來。
她朝著他咬牙切齒的臉婉轉一笑。
燈火搖曳的船倉內,她的笑容慵懶而艷麗,有著說不出的迷人和魅惑。
皇甫無雙隻覺得自己被雷擊瞭一般,似乎乍然明白自己再勒下去,會要瞭眼前之人的命。一般凜冽的涼意從脊背沖瞭上來,他渾然顫抖著,慢慢地松開瞭手。
他喘息著仰面躺倒在地上,忽然憶起方才花著雨那抹笑意。
如斯美麗,如斯婉轉,有一種說不出的韻味,就好似一股清泉將他心頭的怒意全部澆滅瞭,他心中一震,翻身起來,朝著花著雨脖頸中望去,隻見她低著頭,隱約看到她脖頸上鮮紅的手指印痕。他訕笑瞭一下,覺得自己真是昏瞭頭瞭,他是他派人閹的,就算再美,也是男人。好吧,現在應該說,是不男不女的人。
“方才,你為何不反抗,本殿下知道你武功很好,你能打過我,你也能殺瞭我!”皇甫無雙緩緩問道。
花著雨坐在船板上,懶洋洋笑著道:“我是殿下的奴才,既然殿下要出氣,也是心甘情願的,哪裡敢反抗,哪裡能反抗!?”
皇甫無雙從船板上翻身做起來,緩緩說道:“元寶,你進宮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他已經派人到醉仙坊去查問過,卻沒有查出花著雨的來歷。難道果然如她自己所說,隻是一個江湖上無傢可歸的浪子?可是,他看到花著雨通身的氣質,卻不像是平民百姓傢的子弟或者是什麼江湖浪子。
“別再和本殿下說什麼為瞭輔助本殿下,為瞭突現自己的抱負!”他陰沉著臉,薄冷的唇角輕勾著冷冷的笑。
花著雨心中一凝,抬眸看皇甫無雙,發現他並非她想像的那般胡鬧,還知道去查她的來歷。而現在他這樣臉色微沉,薄唇微抿,這般肅凝的樣子,倒是有幾分威嚴的氣度。
“奴才是為瞭報仇。”花著雨絕對謊言和實話參半來說,這樣半真半假,才會令他相信。而且,從今夜的形式看,皇甫無雙和姬鳳離根本就是水火不相容。
“仇人是誰?”皇甫無雙凝眉問道。
“不瞞殿下,是姬鳳離,奴才原本來禹都是要刺殺他的,但是他手下能人甚多,奴才隻好到醉仙坊落腳。不想遇到瞭殿下,奴才陰差陽錯進瞭宮,如今,決心要相助殿下,扳倒姬鳳離的。”花著雨說道。
“本殿下已經看出來瞭!”皇甫無雙從船板上站起身來,緩步走到桌前,慢慢坐瞭下來。
皇甫無雙的話,讓花著雨心中一驚。
他看出來瞭?看出來自己和姬鳳離有仇瞭?難道自己表現得這麼明顯?那豈不是姬鳳離也會看出來?
“方才他們的船走遠後,你這雙眼睛裡,全是濃濃的恨意,似乎要將姬鳳離生吞活剝。本殿下要是再看不出來,不是成瞭傻子瞭。”皇甫無雙發泄完瞭,心情似乎便好瞭,拿起竹筷,開始用膳。趴在地上的侍衛們早起來聞到他身邊去伺候。他一揮手,那些下人都退得幹幹凈凈。
花著雨心想,日後,自己還是要學會掩飾自己的情緒,見到姬鳳離就這樣瞭,若是見到炎帝,她真懷疑自己會變身刺客沖上去殺瞭他!
“殿下可知方才襲擊奴才的那個人是誰?”花著雨緩緩問道。
皇甫無雙冷嗤一聲,道:“你別看姬鳳離文文弱弱,但自從他入朝為官,可是收攬瞭不少江湖敗類為朝廷所用。方才襲擊你的那個人,是他手下的散打名士之一,江湖人稱銅手。據說也是名門之後,後來不知犯瞭什麼事,遭到武林中人追殺,這才投靠瞭朝廷。姬鳳離那廝就見不得本殿下手下有一個能人,方才他是故意派那個銅手試探你的武功的,他肯定是猜到這是本殿下的遊船瞭。”
皇甫無雙啪地一聲將竹筷拍在桌子上,卻是再也吃不下去瞭,冷聲道:“他想扶植那個二弟做皇帝,卻也要看看二弟有沒有這個能耐。”
皇甫無雙有一個皇弟,名叫皇甫無傷,比他要小,是炎帝後宮裡的宮女所出,小時候摔斷瞭腿,是以一直不得聖寵。他與皇甫無雙的待遇可說是天差地遠,皇甫無雙五歲就做瞭太子,可皇甫無傷到瞭現在連個王爺都沒有封上。
這麼說來,皇甫無雙和姬鳳離的敵對並非單純是因為溫婉,還涉及到朝堂之爭。
當然,這也或許是皇甫無雙的猜測,大臣和皇子結黨營私謀取皇位,那可是死罪,皇甫無雙若是有證據,怕是早到皇帝老子那裡彈劾姬鳳離瞭。
不過,不管如何,現在皇甫無雙對她不再懷疑,她在宮裡總算站住腳跟瞭,以後的事情,要慢慢計議瞭。
夜色漸深,淒冷的風透過窗子吹進船艙,讓花著雨感覺到絲絲寒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