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輾轉深宮鬥朝堂 第一章 惡魔少年

醉仙坊是禹都最負盛名的酒樓,這裡不光菜肴馳名禹都,還有自己專門的戲曲班子和歌舞伶人。每到夜幕降臨,這裡便是禹都最繁華熱鬧之地。

這一夜,華燈初上,一樓大廳的高臺上,梨黃綢裙的花旦咿咿呀呀唱瞭一段曲子,便身姿裊娜地退瞭下去。隨後上臺的,是一位白衣公子。他邁著舒緩的步子走到臺上,整個人纖塵不染,好似出岫白雲飄落凡塵,又似稀世古玉偶現俗世。

臺上早已有人擺放瞭一架瑤琴,他緩步走到瑤琴前,盤膝席地而坐,伸指撫上琴弦,一曲《春光好》便從他指下流瀉而出。

撫琴的白衣公子,正是花著雨。

她三日前初到禹都,身上銀子告罄,又沒有落腳之地,便暫時來到醉仙坊做琴師。她沒有聯絡自己的舊部,接下來要做之事,隻需她一人即可,她不想再連累那些已經過上平凡日子的弟兄們。

禹都,已經沒有瞭傢,她的傢已經化作一片殘垣斷壁。據說爹爹被斬那一日,奶奶驅散瞭傢中所有下人,放瞭一把火,將自己燒死在瞭房中。

花著雨一邊撫琴一邊思慮著,過瞭今夜,她便離開醉仙坊。她心中已有計劃,先設法混到宮中,再去查他們花傢被抄斬的真相。

琴曲彈到纏綿之時,醉仙坊中的客人正聽得如癡如醉,忽被一道煞風景的聲音打斷瞭琴曲。

“曲子彈得不錯,人長得也不錯。隻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這裡彈琴!”略帶稚嫩的聲音,狂傲霸道地從前方傳來。

花著雨聞聲望去,就見說話之人緩步走上瞭高臺。

那是一個男子,歲數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十七八歲的男子,還應稱之為少年。尤其是他的嗓音,明顯昭示他還正處於發育當中。

少年模樣生得不錯,眉黑而長,眼睛明亮而幽黑,漂亮得好似畫裡觀音娘娘座下的善財童子,令人乍然一看如遇天人,心生憐意。但是,那是第一眼,若是再看,你便發現這少年眸光驕縱,眉目間煞氣很重,渾身上下一種含而不露的威勢,令人心生畏懼。

這絕對是一個外表仙人、內裡惡魔的小孩。

這樣的少年,定是達官顯貴,一般的平民傢養不出這樣的煞星。

那少年公子徑直走到花著雨面前,伸掌拍在琴案上,隻聽得一陣弦音震動,整張瑤琴從中間生生斷裂瞭。

花著雨緩緩站起身來,轉身欲走。不管這少年是來故意找碴的,還是來發酒瘋的,她可沒閑情理會。

少年冷笑一聲,“還敢逃!我看你能逃到哪裡去?”他面色一沉,五指成爪,便向花著雨胸前抓去。少年武藝似乎並不高,但他出手極狠,不似一般找碴鬧事的。

花著雨身子一傾,避過瞭少年這一招,卻不想少年一擊不成,立刻化拳為掌,朝著花著雨脖頸上劈下。這一掌,若是劈中,她就沒命瞭。

花著雨沒想到,這個少年如此心狠手辣,一出手就是殺招!她初來禹都,不曾得罪過任何人,這少年如此狠下殺手,卻是為瞭什麼?無暇細想,她頭一低,避過瞭少年的掌風,向後連連退瞭三步。

兩招都被花著雨躲過瞭,少年臉色一沉,墨瞳中升騰起兩簇憤怒的火焰,精致的小臉卻冷得像冰,那冷森森的樣子,好似要把花著雨整個人生吞活剝一般。

客人們一看,都知曉這位不是好惹的主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連這熱鬧也不敢看,都心驚膽戰站起身來,離開瞭醉仙坊。客人們走光後,少年的隨從中,有兩個過去將醉仙坊的大門堵住瞭,另外幾個走上臺來,將花著雨圍瞭起來。

看這架勢,是要關門打人瞭。

少年的隨從一個個目露精光,步伐輕快,一看都是武林高手。

“這位爺,不知在下做瞭什麼,讓您這麼生氣?是不是在下彈的曲子不中聽?若是如此,那在下這就為爺再彈一曲。”花著雨語氣極是客氣。她不曾見過這位少年,很可能是方才彈的曲子惹到瞭他。

那美貌少年側頭瞇眼看著她,唇角向上一挑,冷森森說道:“你沒得罪小爺,我說瞭,你隻是不該在這裡彈琴。”說話的間隙,右手使力,緩緩將手中佩劍抽瞭出來。

花著雨看著少年出鞘的劍,黛眉微顰。她還從不曾見過這樣囂張不講理的人,若是以前在梁州見到這種跋扈的紈絝子弟,她早出手教訓得連他老子娘都認不出他瞭。如今可不行,她初到京城,還不想惹禍上身。她後退一步,抱拳道:“在下向這位爺賠罪瞭,希望您大人不計小人過,不予計較。在下馬上就離開這裡,日後再不在這裡撫琴!”

話都說到這份上瞭,那少年依舊不依不饒地說道:“要小爺饒你一命也可以,前提是,你必須把這雙手剁下。要命還是要手,你自己選!”

這跋扈的語氣終於徹底惹惱瞭花著雨。她招他惹他瞭,不就是在這裡撫琴瞭嗎?就因為這,就要把她的手剁下來?

“命我要,手我也不想丟,不知在下可還有別的選擇?”她退後一步,疏懶地微笑著。琉璃明燈下,那雙閃耀著波光的清眸好似一泓秋水,似乎帶著某種魔力,引人不自覺地想看。

少年神色頓瞭頓,冰瞳一瞇,冷森森問道:“你不怕?”對手如此氣定神閑,對他的威脅滿不在乎,還懶洋洋看著他微笑,讓他著實意外。

少年握緊手中的劍,筆直地一送,帶著逼人寒氣的長劍便直直向花著雨胸前刺瞭過去。但這一招,還是被花著雨閃身避過瞭。

“你為何不還手?”少年沒好氣地問道。

花著雨唇角一揚,笑道:“你這麼漂亮,我不想和你動手!”

少年聞言,氣得額上青筋都暴起來瞭,黑眸中的火焰更是愈燃愈盛。

他確實生得俊,但他是男子,他不喜歡別人用漂亮來形容他。漂亮不是形容女子就是形容小孩,他是小孩嗎?眼前這白衣琴師,看上去也不比他大,但是,偏就比他高瞭那麼一點點,就那麼一點點,竟然敢來嘲笑他!他是真的覺得自己被鄙夷瞭,被嘲諷瞭,甚至,被調戲瞭。

花著雨哪裡知道這少年彎彎曲曲的心思,其實,她說他漂亮是真心的。卻不想他反應這麼大,一雙冒火的黑眸,灼灼地盯著她的頭頂,那樣子似乎在比著誰比較高。

花著雨和這少年年齡相當,但或許是男子發育得比較晚吧,他身量稍稍單薄瞭一些,而花著雨又是女子中身量較高的,所以,比他高瞭那麼一點點。她瞧著少年倔犟挺起的胸膛以及精致的臉龐上青澀的氣息。她懷疑,這小孩不會是嫉妒她長得比他高吧!

少年惡狠狠地瞧瞭一會兒花著雨,一揮手,身後早就摩拳擦掌的一幫隨從一擁而上,就要群毆。

花著雨低低嘆息一聲,本想教訓這少年一番,最終還是打消瞭這個念頭,三十六計,走為上策。還未及離開,醉仙坊忽然湧進來許多官兵,大約是有人見勢頭不對,偷偷報瞭官。

“出什麼事瞭?誰在這裡搗亂?”為首的人一身軍服,大約是京師禁衛軍的一個小頭目,氣勢洶洶地走瞭過來。

那小頭目到瞭近前,忽然睜大瞭眼睛,滿身的氣勢好似燃燒正旺的火被水忽然澆滅瞭一般。腿一軟,作勢便要跪下去瞭,張口正要說什麼,卻被那少年打斷瞭。“你們來得正好,替小爺將他抓起來,丟到刑部牢房裡去!”他說得甚是輕松,就好似刑部是他傢開的一樣。

那小頭目連問也沒問,便點頭哈腰地應瞭,身後的官兵快步走來,便要將花著雨押走。看那小頭目一臉諂媚,花著雨瞇眼認真打量著眼前的少年。

他穿著一襲絳紅色錦緞長袍,雖然式樣看似普通,然而這衣料卻很華貴,薄而不透,絕非一般富貴人傢能夠置辦得起的。他腰系白色錦繡玉帶,其上垂掛一塊玉佩。這玉佩,玉色通透,一看就是價值連城的寶物,恐怕有錢也買不到。這少年雖然跋扈,但是通身上下,卻是難掩貴氣。

花著雨心中一動,再看禁衛軍頭目誠惶誠恐的樣子,想起一個人來,南朝太子皇甫無雙。

如果真是他,說刑部是他傢裡開的,倒也不虛。看來這小太子和他老爹一個德行,殺人不眨眼。他爹殺她全傢,他一見她就要將她往牢裡送,難道他們花傢上輩子欠瞭他們皇甫傢不成?

花著雨此番前來南朝,原本就是打算設法混進宮,將花傢被抄斬這件事查清楚的。沒想到,她還沒有付諸行動,就遇見瞭這個少年。不管是不是皇甫無雙,先跟定他再說。如果真是他,或許入宮,可以以他作為突破口。

“刑部的牢房,在下還不曾去過,早就想去見識見識瞭,真應該謝謝這位爺成全。”花著雨淡淡說道,唇角牽著悠然的微笑。

花著雨的態度顯然再次將少年激怒瞭,他一揮手,“慢!你們走吧,這個人小爺要親自處理。”

小頭目聞言,忙向少年施禮,帶著官兵快步退走瞭。花著雨心中要的就是這個結果,看到那小頭目要走,匆忙追瞭上去,故作害怕地喊道:“官爺,您千萬別走,這個人他要剁瞭我的手,還不如您帶我到牢房裡吧!”

少年見瞭,冷眼一掃,他的隨從上前將花著雨拉瞭回來。

“小爺又改主意瞭,這次不剁你的手瞭,怎麼折磨你好呢?”他撫著下巴,陰險地笑瞭,漂亮的笑臉仿佛綻開一朵花,臉頰上還有兩個酒窩,在琉璃燈下,好似盛瞭酒一般,“你以為你是誰,官爺會向著你?你想坐牢,我偏不讓你坐。你也不打聽打聽小爺是什麼人,敢惹我?你們過來,把他捆起來,扔到小爺的馬車上去。明明是一個男人,偏生得這麼美,就會出來招蜂引蝶,小爺這次要你再也沒有這個資格!”

花著雨並不知他話中這沒有資格招蜂引蝶是什麼意思,不過,她藝高人膽大,將計就計,被他的隨從捆住押著上瞭外面的馬車。

馬車一路輾轉而行,過瞭約莫半個時辰才停下來。有人打開車簾,將捆得像粽子的花著雨從馬車裡拽瞭出來,扔在瞭地上。

花著雨趴在地上,對身畔的環境迅速打量瞭一番。

夜色正濃,這一處院落裡宮燈燦然盛放,淡淡的光影裡可以看清,這裡屋宇重重,雕梁畫棟,那奢華的程度,除瞭皇宮內苑,哪裡還能有這樣的氣派?

那少年早已下瞭馬車,此時正負手凝立在廊下,漂亮的臉籠在宮燈的光暈裡,陰沉得可怕,然而那雙墨黑的眸卻閃耀著明亮的光芒,好似終於找到瞭好玩的事情一般。

他身畔眾星捧月般環繞瞭一大堆的人,有男有女,男的穿的是太監服,女的穿的是宮裝。花著雨沒猜錯,那少年果然就是東宮太子皇甫無雙。

“吉祥,你去傳葛公公來,記得叫他帶著工具來。”皇甫無雙冷冷吩咐完,便負手走到花著雨面前,他蹲下身子,忽而笑瞭。一臉陰沉就好似烏雲被風吹散一般,不見蹤影。他笑得那樣燦爛,一臉的百花綻放。

花著雨有些納悶,不曉得他到底想到瞭什麼陰招對付她,竟高興成這樣。她突然打瞭一個寒顫,心想,若是看到形勢不對,就運內力掙破繩索,憑她的武功,從宮裡逃出去應該不算很難吧!

“你現在知道本太子是誰瞭吧?”皇甫無雙笑吟吟地問道。

花著雨點瞭點頭,說道:“還請殿下饒在下一命,殿下的大恩大德,在下一定做牛做馬相報。”

皇甫無雙對她此時的態度很滿意,勾瞭勾唇,笑嘻嘻道:“現在知道怕瞭?已經晚瞭!本太子問你,你娶妻瞭嗎?”無論怎麼聽,這聲音裡都透著一絲詭異。

花著雨雖不知他何以有此一問,但還是搖瞭搖頭。她是女子,自然不曾娶妻。

“真是可惜瞭啊!如此俊美,卻還不曾娶妻,就……”皇甫無雙極是遺憾地搖頭,卻沒將話說下去。

他這半句話卻讓花著雨心中泛冷,他難道真的要殺瞭她?皇甫無雙忽然笑意一凝,冷然道:“把他押至刑房好生伺候著!待葛公公來瞭,便行刑。”

花著雨原本千方百計要進宮的,此番終於進來,是鐵瞭心要留下的。遂沒有反抗,便任由幾個侍衛將她押到瞭後面刑房之中。

刑房內黑漆漆的,有些潮濕。一個侍衛點亮瞭燭火,花著雨這才瞧清楚室內擺設。一張紅木桌案擺在屋中央,很大很突兀,四周的架子上放著鞭子、大刀、木棍等刑具。看來,這小太子也經常動用私刑,竟然還有這樣一間刑房。

幾個侍衛一言不發,直接將花著雨放在瞭那張紅木桌案上。或許是要打她幾十大板吧,待會用上內力,應當不會很疼。一陣腳步聲傳來,有人來瞭,耳聽得侍衛的聲音道:“葛公公。”

原來是行刑的人來瞭,隻聽那個葛公公哼瞭一聲,語氣輕淡地說道:“翻過來。”

立刻便有侍衛將花著雨的身子翻瞭過來,她仰面躺在桌案上,一眼便看到頭頂上方的刀具。形狀古怪,看上去很鋒利,在燭火下閃著幽冷的光芒。

花著雨望著那奇怪的刀具,乍然明瞭,不是打板子。押送花著雨的侍衛早已從室內退瞭出去,將屋門嚴嚴實實地關住瞭。

拿著刀具的葛公公沖著她微微一笑,慢悠悠地說道:“你別怕,葛公公我做瞭幾十年,是宮裡手藝最好的,隻疼一下就過去瞭。”言罷,目光凝註在花著雨雙腿之間,作勢便要去掀開她衣衫的下擺。

花著雨這才明白這個葛公公要對她行的是什麼刑罰。

皇甫無雙,果然夠狠夠損夠陰。怪不得那麼得意地對她笑,原來打的是斷子絕孫的壞主意。

花著雨縱然不是男子,也在心頭將皇甫傢的祖宗八代問候瞭一個遍。

這個葛公公,原來是割人命|根|子的。倘若她真是男子,一刀下去,雖說命尚在,卻已是生不如死瞭。

皇甫無雙這招,真是比奪人性命還要狠。

眼見著葛公公的手就要伸向她下身,花著雨雙目含淚,淒聲道:“葛公公,小的還不曾娶妻,也不曾去青樓嫖過,說起來這身子除瞭親娘,還沒別人見過。我雖然要做太監瞭,可是這身子還是清白的。葛公公,其實,小的是真心要做太監伺候太子的,這件事,能不能讓小的自己做?”

葛公公詫異地揚眉,“你自己來?你會嗎?”

花著雨點點頭,縱身跳下桌案,從葛公公手中接過刑具,走到墻邊背過身,狠下心在大腿內側刺瞭一刀,頓時鮮血淌瞭出來,將她兩腿間的衣衫都染紅瞭。她用一塊白色錦帕捂在染血處,待到錦帕染紅後,便團成一團拿在手中,轉身,在葛公公的註視下,將那一團血紅塞到瞭自己懷裡。

她一手捂著淌血的地方,一手撐在桌案上,問道:“葛公公,可有藥?疼死我瞭。”這卻不是假裝的,她是真的疼。

“有的!有的!”葛公公顫抖著手將一包藥粉放到花著雨手中。他做瞭這麼多年斷子絕孫的活計,還不曾見人對自己下手這麼狠。以往哪個不是哭著喊著不肯用刑,最後還不是讓他命人綁瞭,或者拍暈過去,再行下手?

花著雨轉身,將藥粉灑在傷口處,止住瞭不斷流淌的血。片刻後,就聽得外面傳來侍衛的聲音,“葛公公,好瞭沒有?”

花著雨暗自慶幸,這些侍衛幸好沒在屋內守著,不然還真不好對付。

“好瞭好瞭。”葛公公嘟囔著,收拾瞭手中器具,緩緩走瞭出去。

那些侍衛進來將花著雨帶瞭出去。

太監就太監,隻要能對付炎帝和姬鳳離,她也認瞭。

隻是那些侍衛望向花著雨的眸光中,都多瞭一絲同情。自然也有幸災樂禍的,方才還羨慕這小子生得俊,如今,變得不男不女瞭。

花著雨註意到眾人的目光,猛然醒悟,看來她還要做出一副傷心絕望的樣子。所以她是蹣跚著走入太子寢殿的。

皇甫無雙的寢殿燈火輝煌,佈置得極其華麗。一架大屏風,似是由罕見的水晶石制成,玲瓏剔透,燈光映照在上面,光華流轉。上面雕刻著宮裝仕女,身形俏麗,很是逼真。

轉過屏風,便看到皇甫無雙舒服地靠在一張臥榻上,身側侍立著七八個小宮女,都是十五六歲的樣子,面目清秀雅麗。有的手中端著茶水,有的手中端著切好的水果。有一個小宮女跪在他面前,手中端著湯碗,正一勺一勺地喂他!

這害人的小魔煞,自己倒是享受得很。

皇甫無雙見到花著雨進來,揮手命環侍的宮女們退下,他一骨碌從榻上坐起來,一臉興味地走到花著雨面前,黑眸不斷地瞄向花著雨的兩腿間。

花著雨咬瞭咬牙,一把撩起衣衫下擺,“殿下是不是要親自檢查檢查?”

皇甫無雙看見她裡面的白色長褲都被血染紅瞭,他本來是要去摸一摸的,但是看到這麼血腥,遂惡心地皺瞭皺眉,“算瞭算瞭,臟死瞭,誰要檢查?”他轉身走回臥榻旁,挑眉問道,“本太子讓你成瞭廢人,你此時是不是恨不得殺瞭本太子?”

“奴才不敢!”花著雨做出悲痛欲絕的樣子,聲音淒厲地說道,“奴才本是無父無母的江湖浪子,天下之大,卻沒有容身之處。今日陰差陽錯隨瞭殿下進宮,雖然被凈身,但奴才不怨殿下。奴才隻希望殿下能留奴才在宮中,讓奴才輔佐殿下。奴才不才,卻還是有幾分才華的。如若能輔佐殿下,有一番作為,即使身殘也是值得的。”雖自稱奴才,語氣也很恭謙,但是,因瞭她清麗的嗓音,這樣的話說出來,竟有一絲灑脫之意。

皇甫無雙微微一怔,心頭浮起一絲莫名的愧意。他也知曉,有一些學子,十年寒窗,隻為一朝報國。若眼前之人真是如此,那麼,他豈不是錯待瞭有志之士?如今,無論是朝堂之上,還是江湖之中,都是暗潮洶湧,他自然需要賢士輔佐。姑且留他在身邊,看他是否真是有才之人。

“既是如此,從今日起,你就隨瞭本太子吧。說吧,你叫什麼名字?”皇甫無雙懶懶問道。

“如今奴才已經是這樣瞭,以前的名字再不敢用瞭,還請殿下賜名!”花著雨緩緩說道。

皇甫無雙托著腮想瞭想,怪笑著說道:“東宮剛死瞭一個小太監,名字叫元寶。你就頂瞭他的名字吧。吉祥,你帶小寶兒下去吧。”

小寶兒?花著雨的臉頓時黑瞭下來,這名字還真是讓人難以接受。

待花著雨退下後,皇甫無雙眸光一深,道:“如意,你到醉仙坊打探打探,看元寶是什麼來歷?”

“是!”一個太監匆忙應瞭,快步退瞭下去。

宮裡新進太監有嚴密的程序,一般都是七八歲進宮,而且都是身傢清白的。進宮後,便隨瞭教習太監學習禮數和規矩,四五年後才分配到各宮去當差。花著雨若非頂瞭新近亡故的一個太監之名,根本就進不瞭宮。所幸原來那個太監元寶一直在東宮當差,平日少言寡語,外面認識他的人甚少。

花著雨隸屬東宮,居所也安置在東宮後院。一連幾日,皇甫無雙並沒有傳喚她,其餘太監也知她初受宮刑,可能是同病相憐,倒無人刁難她。那個叫吉祥的小太監每日裡還為她送來膳食,附帶把宮裡的規矩禮數給她說瞭一個遍,花著雨都用心一一記下。

她沒料到會以太監的身份進宮,如今安頓下來,倒也覺得這個身份極是合適,比宮女的身份還要安全一點。

到後來,花著雨才從吉祥口中知曉瞭皇甫無雙為何不要她在醉仙坊撫琴的原因。

原來,她在醉仙坊撫琴,偶爾被溫婉聽過一次,據說回去後很是震驚,遂每日裡開始苦練琴技。皇甫無雙對溫婉有愛慕之心,那日偷溜出宮去尋溫婉,看到她將手指都練得出瞭血,把小太子心疼極瞭。知曉是因為醉仙坊的琴師比溫婉彈得好,於是就氣勢洶洶到醉仙坊去找花著雨挑釁。

花著雨沒想到這一次的禍事又是緣起溫婉,當初姬鳳離是,後來蕭胤是,現在皇甫無雙又是。

她不過是琴彈得比溫婉好,就有人看不下去瞭。這世上還有天理嗎?難道,她是南朝第一好女,就要樣樣都比別人強嗎?

歇瞭四五日,這一日吉祥來傳喚,說是皇甫無雙讓她過去伺候。

花著雨隨著吉祥來到東宮後花園裡,隔著好遠的距離,便看到前方雕欄玉砌的小亭子裡隨侍如雲,幾個宮裝女子環繞著一個人影。

花著雨低眉斂目,隨著吉祥緩步走到亭子外十步處站定,吉祥上前回瞭話,就聽得皇甫無雙的聲音從裡面傳瞭出來。

“讓他進來伺候吧!”皇甫無雙那特有的發育期的粗啞聲音不算動聽,不過,倒另有一種魅惑的磁性。

花著雨走到亭內,隻見皇甫無雙悠然坐在榻上,面前的幾案上,擺著棋盤。一個身著紅衣服的宮女站在皇甫無雙對面,執白子,正和他對弈。

那小宮女下得中規中矩,倒沒什麼出奇之處,不一會便呈敗象。

皇甫無雙有些無趣地放下黑子,意興闌珊地說道:“小胭脂,你又輸瞭,你怎麼這麼笨?”又一臉陰沉地說道,“滾,罰今日一天不能用膳,下去吧!”

那被稱為“小胭脂”的小宮女慌忙跪在地下,咚咚磕瞭幾個頭,聲音顫抖地說道:“奴婢謝過殿下。”被罰瞭被罵瞭,還得感激涕零地磕頭謝恩,這就是奴婢應有的規矩。

皇甫無雙瞧瞭一眼身側,見花著雨凝立在晨曦之中,著一襲玄紅色太監服,雖一副標準的奴才打扮,卻怎麼看怎麼順眼。這奴才模樣生得好也就算瞭,偏還氣質極佳,一舉手一投足,都是那樣風度翩翩,惹得幾個小宮女不斷地偷瞄。都成太監瞭,還招蜂引蝶?他一向自詡俊美,偏生到瞭這個奴才面前,就給生生比下去瞭,心中頓時有氣。

“小寶兒,你過來和本太子對弈一局!”皇甫無雙並不知花著雨會不會下棋,但要輔佐他,若是連下棋也不會,不要也罷。

花著雨答應一聲,疾步上前。不管主子吩咐什麼,都要心甘情願去做,縱然讓你去死,也要面帶微笑,這是為人奴婢的根本。這是這些日子吉祥教給她的,她牢記在心。當然,死她是絕對不會願意的,除瞭死,別的她都可以忍受。

花著雨站在皇甫無雙對面,玉手執子,不動聲色地在東北角放下一子。她的手指瑩白纖細,極是素凈,淡淡日光照耀下,竟是玲瓏剔透。

她並沒將皇甫無雙放在眼裡,以他紈絝子弟的性子,棋技應當不是多麼高超。但是,剛下瞭幾個子,花著雨便覺得皇甫無雙的每一步都手段奇妙且又凌厲逼人,令她看不出他的棋路來。她落子的速度愈來愈慢,每一步都小心斟酌。

皇甫無雙的神色也愈來愈凝重,偶爾投向花著雨的眸光裡,有著她看不懂的深邃。

清風悠悠,落子無聲。

不知不覺間,棋盤上已佈滿瞭黑白之子,方寸之間,殺氣凜然。下到最後,兩人竟是誰也無法勝出,隻得以和局告終。

皇甫無雙似是對這樣的結果很詫異,贊賞地望著花著雨,“倒是小看瞭你,你的棋藝不錯,隻是不知在謀略上是否也如此精湛?”

“精湛不敢當,但是觀棋識人,殿下應當對奴才瞭解一二。”花著雨淺笑著望向皇甫無雙,眸中也是滿滿的詫異。她沒想到,看上去狂傲跋扈的小太子,竟有如此棋技。

“觀棋識人?!”皇甫無雙緩緩站起身來,踱到亭外,負手凝視著園裡早開的鮮花,凝眉問道,“那麼,從方才的棋局,你可看出本太子的為人?”

花著雨略一思索,便輕聲說道:“方才殿下弈棋,每一步皆奇妙而出神入化。關鍵之處,殺法精妙,雷厲風行。弈棋乃小道,治國乃大道。殿下的棋,大氣磅礴,殿下為人,心胸深廣,極有氣魄。他日殿下若為君,定是一代明君。”

花著雨此語倒不是著意奉承,她是從方才皇甫無雙的棋道得出的真心感觸。可是,此語一出,皇甫無雙不僅不喜,臉色反而愈加暗沉瞭。

嬌美的花就開在眼前,他探手,將一枝花狠狠揪瞭下來,放到鼻端嗅瞭嗅,便一把攥在手中,伸手使勁一捻,花瓣零落而下,灑落一地殘紅。

花著雨靜靜望著皇甫無雙,不明白他何以如此陰鬱,她方才的話,明明是在誇他啊。這麼直白的話他聽不出來?莫不是傻瞭?還是她又犯瞭他的什麼禁忌?

“一代明君?他一個下臣,還能做一代明君?妄想篡位嗎?”他惡狠狠地說道,一臉暴虐。

他看也沒看花著雨,走到棋盤前,冷笑著拾起一枚棋子,輕輕一擲,棋盤上的殘局被他這一擲,攪得七零八落。

“任你再好的棋藝,也躲不過我這致命一擊。”俊美的臉上,殺意凜然。

“吉祥,元寶出言不遜,罰三日禁食!”言罷,他甩瞭甩袍袖,出亭而去。

花著雨望著皇甫無雙漸漸遠去的背影,有些愕然。到底是哪裡出瞭問題?

小太監吉祥悄悄說道:“元寶,殿下方才和你對弈,用的全是左相姬鳳離的棋路。你方才是誇得很好,但是實在是誇錯人瞭,怪不得殿下生氣。記住,日後就是要拍主子的馬屁,也要將事情先瞭解清楚!你看看,這回拍錯瞭吧!殿下本來就和左相不和,這一次隻是罰你禁食三日算是輕的瞭,你好好反省吧!在宮裡,每說一句話,每走一步路,可都是要三思的。”

吉祥在花著雨耳畔聒噪半天,才搖瞭搖頭,快步朝著皇甫無雙追瞭過去。

花著雨這才明白皇甫無雙何以如此生氣,原來,她方才的話,誇的竟是姬鳳離。

殺法精妙,雷厲風行……心胸深廣,極有氣魄……一代明君……

方才她還在納悶,感覺皇甫無雙的弈棋之道和為人極不相符。雖然她那樣誇贊,心中也是疑惑的。

沒想到,這卻是姬鳳離的棋路。隻是,姬鳳離這個卑鄙小人怎會是這樣的人?

第一次,花著雨不再相信什麼觀棋識人的鬼話。或許姬鳳離是很優秀,但不排除他也有冷酷無情、心狠手辣的惡劣品質,更不能抹殺他是她仇人的事實!

她望著案上被皇甫無雙攪得七零八落的殘局,拈起一枚白子,同樣擲瞭出去。

清風冶蕩,柳條依依,案上的一局亂局,愈發亂瞭。

《半城花雨伴君離(鳳隱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