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花著雨正準備歇在皇甫無雙寢宮的外間守夜,皇甫無雙卻穿得整整齊齊從內室走瞭出來。
“小寶兒,你和吉祥去換身衣服,我們出去一趟。”他一臉正色地說道。
花著雨甚少見皇甫無雙如此肅穆的表情,再看他身上衣著,卻是一身普通的灰色緞面長袍,頭上也除去瞭金冠,隻用同色的發帶束發。周身上下極其簡潔,和他往日裡的奢華天差地遠,觀之就是一個普通的富傢公子。
花著雨和吉祥也將太監服換成瞭下人的佈衫,隨著皇甫無雙出瞭青江行宮。
青江行宮位於青山半山腰,青山腳下,便是青城。青城原隻是一座小城,並不繁華。自從十幾年前開始,每年盛夏,皇上都來此避暑,青城也便漸漸繁榮瞭起來。
三人乘瞭馬車,不到半個時辰,馬車便到瞭青城中的妓館眠月樓外。
“殿下怎麼想起來逛青樓瞭?”花著雨淡淡問道。
皇甫無雙歪在馬車臥榻上,得意地笑道:“聽說眠月樓極是熱鬧,本太子想去見識一番,這件事可不能讓父皇知曉,不然,本太子肯定會被父皇罵死的。本太子信任你們兩個,才讓你們跟著,誰也不準說出去,知道瞭嗎?”
花著雨不曾料到,皇甫無雙也會到這裡來,這算不算一個收獲呢?她在黑暗之中,借著從馬車車窗透進來的燈光,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皇甫無雙:年輕的臉,那樣姣好,如上好的玉質雕琢,漂亮得沒有一絲瑕疵;那雙幽深的眸子,閃耀著興奮的光芒,就好似久關在籠中的鳥兒出瞭籠,能展翅飛翔瞭一般。
眠月樓裡恩客滿堂,皇甫無雙由龜奴領著,隨意找瞭一個座位坐下,聽龜奴介紹說,今夜,他們眠月樓裡來瞭好些個西疆女子。
眠月樓之所以出名,也在於他們每年從西疆買進來一批美女,這些美女和南朝女子風韻不同,美得妖嬈野性,到瞭眠月樓極受歡迎。
花著雨他們進去時,高臺上還沒有姑娘表演。想必是時辰還沒有到,過瞭大約一炷香的工夫,眠月樓的鴇母千嬌百媚地走到瞭高臺上。
廳內的人聲漸漸低瞭下去,就聽得鴇母笑盈盈地說道:“承蒙各位爺賞臉,駕臨我們眠月樓。今夜我們眠月樓來瞭幾位從西疆過來的姑娘,她們啊,個個都是絕色女子,技藝超群。還是按照老規矩,一會兒,姑娘們上來表演,若是各位爺有看上眼的,大傢盡可以競價,價高者那位姑娘今夜便是爺您的瞭。我們眠月樓的規矩大傢都曉得,老身也就不廢話瞭。下面就請第一位姑娘細腰上場。”
鴇母剛說完,臺下有人高聲嚷道:“媽媽,快快開始吧,我可是備足瞭銀子,就看你的這些姑娘是不是能讓我失瞭魂啊!”
鴇母在叫喊聲中退瞭下去,隻聽得一陣悠揚的樂音響瞭起來,胡琴拉出來的曲子,不似南朝樂曲的柔美纏綿,而是奔放豪情,帶著很濃的異域風情。
這樣的樂曲,對於南朝人而言,當是新奇而陌生的。但聽在花著雨耳中,卻是再熟悉不過瞭。這樣的曲子,讓人想起高遠的天空、鏗鏘的舞步、嘚嘚的馬蹄聲、粗獷的歌聲……還有那已經逝去的歡喜和悲哀。
一個身著鵝黃色紗裙的女子隨著樂曲婀娜地走瞭出來,她的衣衫不似南朝的廣袖寬裳,而是緊緊貼在身上,將妖嬈的身段勾勒瞭出來,豐|滿的胸、纖細的腰,都是那樣的誘人。這個花名細腰的女子隨著奔放的樂音在舞動,舞姿極是曼妙多姿,魅惑撩人。
細腰臉上蒙著薄薄的面紗,隻露出一雙秋水般的明眸,眼波隨著舞動而流轉多情。
一舞終瞭,恩客們開始競價。最後,那得到細腰一夜的人,竟是出到瞭三百兩紋銀。
一夜三百兩,這裡不愧是銷金窟。
細腰被領走後,一陣悠揚的琴聲響瞭起來。初聽,這琴聲是纏綿柔美的,根本就不像是西疆樂曲。
高臺上的帳幔被拉開,一個白衣女子跪坐在高臺上,面前擺著一架瑤琴,她伸出纖纖十指,在琴上輕攏慢捻,奏出一首優美的曲子。這曲子似乎並非西疆的曲子,但也隱隱帶有那樣一種風情,極是好聽。
眾人聽得如癡如醉,那曲子卻忽然一轉,柔情蜜意的曲調,不知何時帶瞭一絲殺氣,極是隱秘,令人很難察覺。然後,隨著曲子繼續彈奏,這種幹脆利落的音調又出現過兩次,但是每一次都被撫琴者巧妙地用別的調子掩蓋瞭。但是,有心人是會註意到的。
這一首曲子演奏完後,白衣女子從高臺上站瞭起來,摘下瞭遮在臉上的面紗。
一張美麗的臉出現在人們面前,有著西涼國女子那種小麥色的膚色和黑葡萄一般漂亮的眼眸。
丹泓在戰場上為她撫琴時,臉上總是蒙著面紗,她的容貌和贏疏邪的容貌一樣,也是極其神秘的。對於神秘的事物,人們總會樂此不疲地猜想。譬如,對於贏疏邪的容貌,就有兩個極端的猜測,一種是極醜,一種是極美。
對於丹泓,也有好幾個猜測。其中一個,是說丹泓有南朝人的氣質和西涼國人的容顏。傳言丹泓是西涼國女子和南朝將士所生,所以,不被西涼人所容,被棄之南朝。
安很有能耐,竟找到這樣一個尤|物。而且,他讓這女子穿白裳,真是絕妙,因丹泓是一襲紅裳的,而這女子穿白衣,真中有假,假中有真,容易讓人信以為真。
方才那首曲子,談不上多麼動聽,這個花名眉彎的女子,琴技終究不及丹泓,但這不妨礙那些恩客競價。
先有人叫五十兩,接著是一百兩,不一會兒便飛快地攀升到瞭三百兩,和第一位女子細腰的價碼相同瞭。當鴇母以為再無人競價時,就聽得二樓左側的雅室中,有人高聲喊道:“我傢公子出五百兩!”
方才的價碼,都是十兩二十兩地攀升,而此人竟從三百兩叫到瞭五百兩。五百兩夠一戶普通人傢一輩子的花銷瞭,而這五百兩卻隻是買這個眉彎一夜。這個價碼是眠月樓有史以來最高的價碼瞭。
此語一出,眾人都向二樓左側的雅室望去,隻見門口垂掛著一道畫著蘭草的竹簾,簾內,影影綽綽的燈火,很暗淡。外面的人看不到簾內,而簾內的人,卻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簾外的情景。
皇甫無雙一聽價碼攀到瞭五百兩,頓時興奮瞭起來,瞇眼笑道:“有趣,有趣……”
“殿下要不要也湊個熱鬧?”花著雨低聲說道。
“先看看情況再說。這女子雖然生得不錯,但哪裡及得上婉兒,怕是連我們小寶兒也及不上。小寶兒,你若是女子,怕是到瞭那臺上,競價會更高!”
花著雨淡笑道:“殿下說笑瞭!”
就在眾人以為出價五百兩的人得瞭眉彎姑娘時,二樓右側的一間雅室內有人高喊道:“六百兩!”
這間雅室恰好和方才那間雅室相對,也是一道竹簾遮在門口,令人看不清簾內情況,就連那喊話的下人也是在簾內喊的。
六百兩!這肯一擲千金的人,還真是不少啊。這兩人對眉彎似乎都勢在必得,互不相讓,價碼一百兩一百兩地攀升。
皇甫無雙看到競價如此激烈,頓時有些疑惑,他輕聲問道:“你們看,這個眉彎長得很美嗎?我看也不怎麼樣啊,怎麼這麼值錢?”
吉祥忙湊到皇甫無雙面前悄悄道:“殿下,奴才看出來瞭,這個眉彎姑娘是有問題的,所以那些人才爭得這麼激烈。奴才聽說過,贏疏邪手下有一個撫琴的姑娘,彈得一手好琴。這個眉彎,方才撫琴時,您可曾註意那幾處殺意凜然的音調?雖然刻意掩飾瞭,但還是被有心人聽到瞭。她又是西疆來的,所以,這些競價的說不定就是那些悄悄尋找贏疏邪的人。”
皇甫無雙聞言臉色沉瞭沉,“這麼說,他們是想通過這個眉彎,找到贏疏邪?”
吉祥點瞭點頭。
花著雨沒想到,吉祥竟然也能聽出方才曲子中的殺意,平日裡看他總是低眉順眼,甚少言語,竟然也通曉音律。
就在說話間,右側雅室中人又喊出瞭一千兩的價碼,真是名副其實的一擲千金。此時,大廳內再無人說話,皆支著耳朵聽還能高到哪裡去,估計此時就是一根針掉在地上,也是能夠聽見的。
便在此時,隻聽得一道懶散而疏狂的聲音淡淡說道:“一千兩零一文。”
短暫的寂靜後,噗的一聲,不知哪位客人口中的茶噴瞭出來,噴到瞭前面客人後背上,那客人跳著腳起來咒罵。但眾人卻誰也沒有去關註他們的打鬧,都回首去看這出價一千兩零一文的可愛客人是哪位?
花著雨萬萬沒有想到,對贏疏邪感興趣的人會這麼多。那一夜,花著雨便交代安讓他悄悄放出風,說是從西疆來的一批女子中,有一個撫琴極好的,沒想到,聞風而動的會有這麼多人。
大約,那些競價的人也沒有料到事情會這樣。
花著雨隨著眾人的眸光,看向喊價的人,那個人是坐在大廳西北角的,一襲亮珊瑚色的錦繡華服,袍子上繡滿瞭一枚枚金色的銅錢。這身衣服,倒是和眠月樓的燈紅酒綠極是搭調。男子一張臉俊美不凡,極是高雅。隻是那雙美麗的桃花眼,卻是放著光地盯著臺上的美女,有一種狂野惑人雌雄莫辨的美。
花著雨忍不住凝瞭凝眉,這個人,竟然是東燕的瑞王鬥千金。他是不是有毛病?上一次在北朝向她求親,現在又來這裡競價。而且,他不是東財神嘛,有的是錢,競價居然隻比前者多一文錢,也不怕別人笑話。
皇甫無雙也識得鬥千金,看到瞭他,冷冷哼瞭一聲,“呵,今夜的事情,真是越來越有意思瞭!”
“公子,您要不要也喊個價?”吉祥小心翼翼地問道。
“且等他們爭到最後再說!”皇甫無雙揚瞭揚眉說道。
二樓雅室內的人仍然在不停地競價。
“一千一百兩……”
“一千二百兩零一文……”
“一千二百兩……”
“一千二百兩零一文……”
鬥千金總是比別人多一文,而且,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
眾人都在疑惑著今日這競價會高到什麼程度,隻見一個龜奴匆匆忙忙地跑瞭上來,在臺上的鴇母耳畔說瞭什麼,那鴇母臉色頓時變得慘白,也不顧正在競價的客人,竟然搖著肥胖的身子下瞭臺。
“出什麼事瞭?”眠月樓內的客人哪裡肯放過她,有人攔瞭上去問道。
“哎呀,那個天殺的眉彎跑瞭!這麼多銀子不賺,她跟著一個人跑瞭。”鴇母見瞞不過,拍著大腿哭喊道。
“跟著誰跑瞭?”有人問道。
“聽說是一個戴面具的人!”鴇母哭喪著一張濃妝艷抹的臉。
鴇母的話聽在有心人耳中,不亞於仙樂。隻聽得左側雅室的竹簾刷地卷起,又刷地放瞭下來,與此同時,一道紫影從簾內飛躍而出,眾人隻覺得眼前一閃,似乎是刮過一陣疾風,再看時,那人影卻已經消失在眠月樓。乍現,又乍然消失,大多人都沒來得及看清這個出手闊綽的競價者是誰。
花著雨是練武之人,卻是看得清清楚楚。一直波瀾不驚的心湖好似被人投瞭一塊巨石,不斷地波動,漾出一圈圈的漣漪。
那個人是她怎麼也想不到會在這裡出現的人——蕭胤。
這麼說,那一日,她在竹苑看到的鳥的確是蕭胤的海東青瞭,並非她看錯瞭。
蕭胤不僅來到瞭南朝,而且方才就是為瞭從所謂的丹泓那裡得到她的消息,在青樓競價。這是她今夜所設的局裡面怎麼也沒想到會出現的人。
可是,他偏偏就出現瞭!
“殿下,我們要不要也去看看?”吉祥小心翼翼地問皇甫無雙。
“那是自然,這麼大的熱鬧本太子自然不能放過。”皇甫無雙跺瞭跺腳,命令一個輕功較好的侍衛背上他,便也追瞭出去。
一直追到瞭青江畔,花著雨隨著皇甫無雙還有吉祥,一起隱藏在江畔的小樹林裡,趴在夏草叢生的地面,朝著江畔望去。
此時,明月已經升到中天,清白的月華如水銀一般灑落下來,照在河畔那幾道人影身上。
其中一個人,身材頎長消瘦,著一襲寬大的白袍,姿態優雅地站在那裡。他臉上戴著半張冶艷的銀色面具,隻露出幽深的眸、挺直的鼻梁,和優雅的唇。
花著雨未曾想到,這個人竟然將贏疏邪扮得這樣像。原本她是要安找一個和贏疏邪身材差不多的人就好,誰知道這個人不僅身材像,更難得的是,此人的氣勢,正是贏疏邪所具有的那種慵懶狂妄的邪氣以及在戰場上磨礪出來的戾氣。沒有上過戰場的人是不會具有的,隨便找一個人,是扮不出來的。
此人是誰?花著雨心中疑惑得很。
“這就是贏疏邪?好個氣勢凌人啊!”皇甫無雙趴在樹林裡,目光灼灼地凝視著那個被人假扮的贏疏邪,萬分感嘆地說道。
“殿下啊,這人可是個人物,若是他能為殿下效力就好瞭,隻是可惜……”吉祥輕輕說道。
“贏疏邪”手中拉著一個女子,正是方才眠月樓中的眉彎。他面前不遠處,站著兩個人,一個是鬥千金,一個是蕭胤。
蕭胤凝立在江畔,月色為他那襲深紫色長衫鍍上瞭一層淡淡的霜白,從她這個角度望過去,感覺到他是如此的高大和挺拔,周身上下更是散發著一種氣勢。那雙深冷如淵的紫眸,更是充滿瞭復雜的神色,緊緊盯視著前方的“贏疏邪”。
鬥千金站在兩人不遠處,手中把玩著一枚大銅錢,就好似在玩雜技一般,轉來轉去。
“在下真是榮幸啊,竟然在此能遇到兩位大人物。真真是做夢也沒有想到,在下身價竟然如此高,竟然能驚動三國之人合力來擒拿,真是榮幸至極。哈哈哈……”“贏疏邪”言罷,仰天一笑,豪氣沖天。
“炎帝還沒有那個能耐指使得動本太子,再說,你們南朝的事,本太子也不屑管!”蕭胤的語調低沉而緩慢,嗓音微微有一絲沙啞和澀然。
“哦?那你追著在下做什麼?”“贏疏邪”不以為然地問道。
“本太子敬你是一個英雄,既然你已經被到處通緝,何以還在南朝待著,你就隨著本太子到北朝又如何?”蕭胤低低說道。
蕭胤已經知道花著雨是銀面修羅,但是,蕭胤並不知道花著雨已經知道他知道瞭。因為他說出來時,是在醉酒之時,醒後早已忘記瞭。是以,他現在也沒有直接去認“贏疏邪”為妹妹。
皇甫無雙趴在林中,聽瞭蕭胤狂放的話,拳頭慢慢地握緊瞭,黑眸微瞇,恨聲道:“好個猖狂的北朝太子!”
“什麼人?滾出來!”蕭胤忽然轉首,朝著林中望瞭過來,倨傲冷漠的神色在紫水晶一樣的深眸中,一點一點顯露,令人不敢逼視。
其實,以蕭胤的耳力,恐怕早就發現這林子裡躲瞭人,估計他也猜到是南朝的人,所以方才他才對南朝那般不屑。
蕭胤,就算是身在南朝,還是一如既往的霸道狂傲。
皇甫無雙忍不住皺起兩道漂亮的眉毛,露出一種不屑和傲然的表情,“北朝太子何時到的南朝?怎麼也不說一聲,好讓我南朝好好款待款待!”
他從地面上緩緩站起身來,撣瞭撣身上的碎葉,背著手,挺直瞭腰板,從林中傲然踱瞭出去。
花著雨也慢慢從草地上爬瞭起來,唇角漾出一絲苦笑,跟在皇甫無雙身後,慢慢地走瞭出去。她有些怕,拿不準蕭胤是否會把她的身份泄露出去。她隨著皇甫無雙的眸光,神色波瀾不驚地朝著蕭胤望去。
不過,蕭胤的註意力卻沒有在她這個小太監身上,沉冷如霜的紫眸,淡淡凝視著皇甫無雙。花著雨松瞭一口氣,向旁邊的樹影裡挪瞭挪。
蕭胤薄唇一勾,望著皇甫無雙,淡淡凝眉道:“閣下是……”
花著雨不相信,蕭胤會認不出皇甫無雙,就算他從未見過皇甫無雙,作為北朝儲君,對於南朝儲君,不可能一無所知。
皇甫無雙站在蕭胤面前,面色極是黯沉。
花著雨心中清楚,他不光是被蕭胤這句話氣到瞭。而是,他站在蕭胤面前,就算仰高瞭頭,挺直瞭背,還是比蕭胤矮瞭那麼一大截。北朝人個子本就比南朝人高,何況蕭胤又是北朝人中的翹楚,而皇甫無雙又是還沒有長開的少年。
吉祥聽到蕭胤的問話,尖著嗓子道:“這是我們南朝的太子!”
蕭胤眉毛輕揚,紫眸中閃過一絲淡淡的笑意,“原來是南朝太子,本太子失禮瞭。不知殿下何以深夜至此,還如此打扮?差點讓本太子當做刺客呢!”
皇甫無雙瞇瞭眼睛朝蕭胤和鬥千金望瞭一眼,仰著脖子問道:“今夜這是怎麼瞭,青城這塊小地方,竟然有兩位貴客駕到,當真是罕見啊。不知二位何時到的,怎麼不到山上行宮去?”
“本太子隻是為私事而來,不想去行宮打擾!”蕭胤冷冷淡淡地說道,頗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地瞧一眼站在那邊的“贏疏邪”,生怕“贏疏邪”跑瞭一般。
鬥千金更是狂傲,甚至連朝著皇甫無雙這邊走過來都不曾,依然站在原地,手指伸到那枚銅錢中,不斷旋轉著那枚銅錢。桃花眼淡淡掃瞭一眼皇甫無雙,笑吟吟地說道:“本王真是未曾想到,殿下原來和本王是同道中人,竟然也夜半到青樓尋歡。”
“你們說夠瞭沒有?既然要抓在下,那便一起上吧!囉唆什麼?”“贏疏邪”忽而冷冷開口,手按到腰間,一下一下,將挎在腰間的兵刃拔瞭出來。
花著雨瞧著“贏疏邪”悠然自在的拔兵刃動作,心中一凜。這個動作,他也是刻意地模仿贏疏邪的,如此的像,這個人,定是見過她拔刀的。
那兵刃拔|出|來後,花著雨更是一愣。
這是一把刀,刀尖處有些彎,像初升的彎月。刀刃是清寒的白色,像暗夜清冷的月光。這把刀的名字,叫天涯明月刀。這是花著雨的刀,是她在戰場上挎著殺敵的刀。
花著雨愣住瞭,這把刀她在回京城成親時,並沒有帶回來。她以為她此生或許再也用不到這把刀瞭,所以便把這把刀交給瞭泰保管。
泰?花著雨瞇眼細細打量瞭“贏疏邪”一番,那身姿,還有那微笑的唇,可不就是泰!
能將她扮得如此像的,除瞭和她朝夕相處的四衛,還能有誰?
爹爹在出事之前,便早已將安和泰派瞭出來,安是被爹爹派到瞭宮裡,而泰,自然也是在京城的。可是,花著雨未料到,今夜,竟是他扮瞭贏疏邪。
泰的身材,在四衛之中,是最單薄的,個子也不太高。如今,她才驀然發現,泰的身高,竟和她差不多。泰在四衛中,是性子最溫和的一個,隻有在殺人的那一刻,他眸中才稍微現出一絲戾氣,平日裡,都是溫和無害得似大姑娘一樣。真沒想到,泰竟能扮她扮得這樣像,狂氣、傲氣還有戾氣,這三樣都鮮少在他身上出現的。
明白瞭贏疏邪是泰扮的,花著雨便有些擔心。
原本的計劃是,讓假扮的贏疏邪將幕後的人引出來便即刻脫身逃去,誰料到,引出來的竟然是蕭胤、鬥千金這樣的大人物。蕭胤和鬥千金似乎對贏疏邪並沒有多少惡意,而那一股悄悄在禹都尋找贏疏邪的勢力,卻沒有引出來。如今,被蕭胤和鬥千金這樣的高手盯住,泰隻怕是難以脫身瞭。
正這樣想著,花著雨便敏感地察覺到,這個江畔並不似表面那般太平,那片林子裡,似乎埋伏瞭人,到底是誰的人,她心中並不清楚。應當不是蕭胤和鬥千金的人,若說是皇甫無雙的,她倒是不太相信他會有這樣的心機。
便在此時,大路上又傳來一陣馬蹄聲,花著雨凝眸朝著大路上望去,隻見夜色之下,一輛馬車緩緩行來。車輦以四匹馬牽行著,後面有數十個侍衛跟隨。
行到江畔,車輦慢慢停下,八名隨從垂手肅立,從車輦中走下來一個人,頭戴玉冠,身著月白色遮膝衫服,腰束玉帶。
左相姬鳳離!
花著雨看到他,唇角慢慢地勾起一絲淡淡的冷笑。
她其實早就猜到,他今夜一定會出現的。設這個局,也不過是為瞭證實一下罷瞭,果然,他倒是不負她的期望。這麼說,那密林中埋伏著的人馬,也是姬鳳離安排的瞭。
姬鳳離唇角含著瀲灩的笑意,眸光淡淡掃瞭一圈,便徑直走到皇甫無雙面前行瞭禮,隨後對蕭胤和鬥千金道:“多日前,陛下便獲悉二位到瞭南朝,不過,二位既然是悄然而來,陛下也不便去打擾二位。今夜,陛下又獲悉二位到瞭青城,便命鳳離前來迎接二位,行宮便在山上,還請二位移駕前去。至於贏疏邪,便交由鳳離處置便好。請!”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姬鳳離倒不愧是當朝左相。
蕭胤和鬥千金既然是悄然而來,南朝要想發現,也不是那麼容易的。而姬鳳離卻說早就發現瞭,倒是挽回瞭幾分南朝的面子。
隻是,今夜,真是炎帝要他來迎接蕭胤和鬥千金的嗎?花著雨並不相信,依照姬鳳離的狡猾,這或許隻是一個借口而已。方才在眠月樓右側雅室中的人,說不定就是他!
姬鳳離言罷,做瞭一個請的姿勢,車輦後面立刻現出幾輛馬車,就如那夜皇甫無雙夜遊所乘的馬車那般華麗,拉車的也是踏雪名駒,車簾都是用名貴的金線繡著雲紋。每輛馬車旁,都站立著兩位穿著霓裳的宮女。
“原來是左相駕到,真是失禮瞭。你們聖上真是客氣瞭,既然如此盛情,本太子也不好拒絕。不過,先不忙回去,既然左相要處置贏疏邪,本太子倒是很有興趣觀戰!”蕭胤背著手,冷漠的臉上淡然如風。
“是啊,本王也很想看看,這個贏疏邪到底有多大能耐!”鬥千金也懶懶地說道。
姬鳳離挑瞭挑眉,唇角依然掛著淡淡的笑意,“既然兩位一定要看,也無妨。來人,將贏疏邪拿下!”
他一揮手,幾道身影躍瞭過來,卻是六名大內侍衛。一向追隨姬鳳離的銅手和藍冰今夜竟然沒有來。
花著雨微微松瞭一口氣,以泰的身手,這六名大內侍衛,應當不是他的對手,要想脫逃,還是有幾分把握的。隻是,那密林中的人,卻要如何對付?
六名大內侍衛將“贏疏邪”團團包圍住,展開瞭一場激烈的搏鬥,月光下,刀光劍影紛飛。
這幾個大內侍衛,身手倒是不弱,隻是,與泰相比,還是差瞭一大截。何況泰還有發暗器的絕技,隻不過,因為要扮贏疏邪,所以不便使用。
這樣鬥瞭有幾十招,六大侍衛漸漸有落敗的跡象。
皇甫無雙凝眉望著戰局,忽然對花著雨道:“小寶兒,你也上去,務必將贏疏邪擒拿!”
花著雨沒料到皇甫無雙會讓她出手,此時要再躲開卻也不能瞭。而且,她正要想法幫泰脫身,所以,便輕輕答瞭一個“是”字,深深吸瞭一口氣,握著手中佩劍,淡定從容地走瞭出去。
姬鳳離負手凝立在不遠處,瞧見花著雨走瞭出來,淡淡掃瞭她一眼,絕美的墨瞳中,依然含著淡淡的笑意。
蕭胤和鬥千金似乎此時才註意到花著雨,順著姬鳳離的眸光看瞭過來,蕭胤那張原本冷酷的臉,就好似深冬的冰面。而此時,這冰面就好似被人乍然擊破瞭一般,蕩起瞭波瀾。
高大的身軀忍不住搖晃瞭一下,好在蕭胤的定力夠好,並沒有當即沖過來,而是神色復雜地望瞭一眼正在和六大侍衛激戰的“贏疏邪”。原本眉目間隱含的擔憂和緊張此時竟完全消失瞭,一雙犀利的紫眸直勾勾地凝視著花著雨,那神色,好似隨時要將花著雨吞入腹中一般。
而鬥千金,見瞭花著雨隻是瞇瞭瞇眼,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這個一直要娶她的鬥千金,竟然連她的容貌都不識得,世上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情嗎?可見就算她生就一副夜叉相,他也是依然會娶她的。或許,是為瞭和北朝聯姻,也或許是有別的陰謀。新娘逃跑瞭,他隻有和大舅子一起來找,不然他恐怕無法下手去找吧!
花著雨緩步從蕭胤身側走過,清眸中滿是冷淡之色,靜靜凝望著前方的戰局,就好似從不曾認識過這個人一般。
她縱身躍入戰團,手中利劍出鞘,帶著寒光,迎向泰手中的天涯明月刀。花著雨要安隱瞞她的身份,泰也沒見過她的真容,對於眼前這個乍然來迎戰的小太監,倒是絲毫不留情。刀刀帶著凜冽的風聲,向著她砍來。
花著雨一邊躲閃,一邊向著江邊移去,將戰團慢慢地移到瞭江邊。她知曉,泰的水性極好,雖然江水很是湍急,以泰的水性,脫身應該不成問題。
果然,到瞭江邊,泰便瞅準瞭一個機會,縱身躍入瞭江水之中。一個猛子便紮到江底,六個侍衛中,也有會水的,見狀也跳到瞭水中。隻是,在水中追擊哪有那麼容易,不一會兒便失瞭目標,怏怏地回來瞭。
“怎麼回事,讓他跑瞭?”皇甫無雙快步走到江畔,瞧著湍急的江水問道。
“殿下,這江水湍急,水性不好的怕是難以脫身。而且,這贏疏邪一直在西疆打仗,或許根本就不會遊水,這一跳下去,恐怕難逃一死。”花著雨淡淡說道。
皇甫無雙再望瞭一會兒江水,默不做聲地離開。隨著“贏疏邪”的落水,花著雨隱隱感覺到,密林中的伏兵也悄悄撤瞭。
那個眠月樓的眉彎,方才泰打鬥時,就一直蜷縮在那邊灌木叢裡,見泰跳瞭江,便要跑路。皇甫無雙一眼看到瞭她,厲聲說道:“把這個女人抓過來!”
幾個侍衛動手將眉彎扯瞭過來,她跪在草地上,不斷地朝著皇甫無雙還有姬鳳離磕頭,哭著說道,她隻是一個被人從西疆買來的女子,今夜有人給瞭她二百兩銀子,要她撫琴,說是這樣會有人出更高的價碼買她,她真的什麼也不知道,根本就不認識方才那個“贏疏邪”。
姬鳳離派人到眠月樓打聽瞭一番,這女子說的果然屬實,便將她放瞭回去。
花著雨是多麼希望蕭胤能趕快離開,可是,他已經發現瞭她,又哪裡肯再走?他欣然答應瞭姬鳳離的邀請,和鬥千金一起上瞭馬車。
花著雨也隨著皇甫無雙上瞭馬車,她可以感覺到,蕭胤復雜的眸光,一直凝註在她身上。不過,好在蕭胤並沒有當場拆穿她。
這一夜的折騰,到瞭青江行宮,天色已經將明,皇甫無雙去向炎帝請安,之前倒是低聲下氣求瞭姬鳳離,莫要將他深夜到眠月樓的事情報給炎帝。
炎帝在正殿接見蕭胤和鬥千金,花著雨自隨瞭皇甫無雙回瞭住處。
一夜未眠,皇甫無雙自去補眠,花著雨卻是心驚膽戰,如何能睡得著?蕭胤和鬥千金都住到瞭青江行宮,她不知自己今後的日子要如何度過。
她不清楚,白瑪夫人是否將她不是他妹妹的事情,告訴蕭胤瞭。她記起她要嫁給鬥千金時,他在她室內醉酒的模樣,還有他流下的淚。
花著雨是在焦躁不安中度過瞭一日,鄰近天黑時,她收到瞭安傳過來的消息,說是泰已經順利脫險。昨夜右側雅室內和蕭胤競價的那個一直不曾露面的人不是姬鳳離,而是南白鳳容洛。
花著雨眉頭微凝,說起來,容洛也確實有一擲千金的財力,他喜歡一個青樓女子,也並非稀罕事,隻是,何以也這麼巧就看中瞭眉彎呢?難道容洛也和朝中某些勢力相勾結?而密林中的伏兵,據安說,很是神秘,看不出是誰的人!
花著雨勾唇冷笑,事情越來越復雜瞭。不過,總算是讓她看清瞭一個人的面目,那便是姬鳳離,他對“贏疏邪”是絕對有興趣的,若不是在劉默府中那一次相遇,誰會知曉贏疏邪已經到瞭禹都呢?那麼,在禹都尋找她的人,絕對是有他的。除瞭他,應該還有別人。蕭胤和鬥千金肯定悄悄尋找過她,除此之外,是還有一股勢力的。皇甫無雙?花著雨目前還不敢肯定,但是,不管如何,事情總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