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輾轉深宮鬥朝堂 第十四章 血色一吻

花著雨夜裡又喂瞭那染病的女子兩次藥,一晚上也沒睡好。第二日一早,女子從昏迷中醒瞭過來,高熱也退瞭下去,吃瞭藥也不嘔吐瞭,精神看上去也很好。

看來這藥果然對瞭癥,花著雨慌忙出去,叫瞭看守這裡的侍衛按著方子去大批量抓藥。

張禦醫聽說花著雨的藥方起瞭作用,再不敢小看民間的藥方,也蒙瞭頭臉進來,和她一起吩咐士兵們熬藥,再給病人喂藥。

雖然有瞭對癥的藥物,但是每日裡依然有一些重癥的病人死去,也依然有一些新染病的人送瞭進來。村莊裡的氛圍極是沉重,來來往往的士兵都蒙著頭臉,誰也不多說話。他們都盡量不和別人接觸,誰曉得別人是不是染上瞭疫病呢?

過瞭幾日,在村莊裡來來往往送藥熬藥的士兵也病倒瞭一批,就連張禦醫都染上疫病。這一下子,恐慌再次加劇瞭。

村莊裡還不見痊愈出去的人,病人卻越來越多瞭。花著雨盡量多幹一些活,藥來瞭,她也自己出去拿藥,盡量避免那些士兵進到村莊中來。

這日黃昏,花著雨正在院內熬藥,現在她都用大鍋熬藥,熬出來盛好瞭每個屋分發。病情嚴重的她還得親自喂,一日下來,真是累,快及得上她上戰場廝殺瞭。

花著雨正在添火,無意間轉首,隻見一個人靜靜地站在瞭身後不遠處。

洪水肆虐後的院落一片狼藉,誰也顧不上清理打掃。這狼藉的背景便愈發襯得卓然而立的姬鳳離飄逸如仙,他背著手朝著花著雨望來,修眉飛揚,黑眸深邃。

花著雨沒想到這個時候姬鳳離會來這裡,不過,她可顧不上理他。現在,這鍋藥正熬到關鍵時刻,若是火候差瞭,這一大鍋藥就白熬瞭。花著雨又添瞭兩根柴,掀開鍋蓋,看瞭看藥汁。看到藥汁上已經冒起瞭白沫,便起身滅瞭爐火。

姬鳳離依然負手站在那裡,薄唇微揚,掛著淺淺的笑意。

“相爺,你怎麼來瞭?”花著雨是真的疑惑,姬鳳離是不是不怕死,竟然到這種地方來?

“好幾日不見瞭,所以過來看看,難道元寶不想看到本相?”姬鳳離懶懶說道,神情輕松。

“這麼說,相爺是想念元寶瞭?”花著雨仰頭問道,唇角刻意勾起一抹勾魂攝魄的笑意。

姬鳳離望著花著雨,兩道飛揚入鬢的眉顯出極為完美的弧度,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淡淡道:“是啊,本相打算住在這裡,不知道還有沒有房間?煩請元寶為本相安排一間。”

花著雨聞言心中一驚,她這才發現,姬鳳離進來,根本就沒有蒙頭臉,臉色也比平日裡蒼白瞭些。

“你染上疫病瞭?”花著雨不可置信地問道。那些染上疫病的人哪個進來不是愁眉苦臉?一般病情輕的都躲避著不讓人知道,被發現瞭才被抓瞭進來,病情重的是直接抬進來的。像姬鳳離這樣雲淡風輕走進來的人,還真是第一次看到。

姬鳳離唇角的笑意凝瞭凝,瞇眼道:“不錯。難道元寶不歡迎本相?”

“歡迎,當然歡迎。”花著雨微笑著說道。

她猶自不可置信,姬鳳離可是左相,按說是重重保護著的,怎麼會這麼不小心染上疫病?再說瞭,他也不用隔離到這裡來,單獨弄一個小院隔離開不就行瞭嗎?

她領著姬鳳離出瞭熬藥的小院,沿著村中的小路走瞭一會兒,來到一處院落,“這院裡還沒有人住,相爺就住這裡吧。我先去分發藥汁瞭,一會兒再過來。”

花著雨分發完藥汁,天色已經黑透瞭,她提著燈籠慢悠悠地回到自己居住的小屋,才想起新住進來的姬鳳離。白天熬的那鍋藥已經分發完瞭,忘瞭給姬鳳離留一碗。

花著雨躺在床榻上,顰瞭顰眉,白日裡看姬鳳離的病還不算嚴重,今日不喝藥,應該不會出問題。再說瞭,給他治病,她還真有些不情願。要是姬鳳離得疫病死瞭,她不就報瞭仇瞭嗎?

雖然,她並沒有查到確切證據證明是姬鳳離對老皇帝進瞭讒言,才讓自己替嫁的。但是,錦色的性命卻是因他而丟掉的。若非他那杯毒酒讓她渾身無力,錦色怎麼可能被凌|辱致死?

那一夜的風雪,那一夜錦色淒厲的呼叫,那皚皚白雪上的淒艷血色,在眼前如走馬觀燈般閃現。

一想起這些,她再也沒有心思去看姬鳳離瞭。

她恨啊!

她躺在床榻上,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聽到外面傳來輕輕的叩門聲。花著雨猜想是姬鳳離,她翻瞭個身,打算裝睡。但是,敲門聲卻鍥而不舍地響著。

花著雨隻得披衣下瞭床榻,打開瞭門。

門外月色很好,小院裡站著一個人,卻不是姬鳳離,而是藍冰。他裹著頭臉,僅僅露出來一雙眼睛,神色凝重地盯著花著雨。

“元寶,你務必要治好相爺的病。”藍冰沉聲說道,再不是平日戲謔的語氣,而是隱含著沉沉的壓力。

花著雨挑瞭挑眉,淡淡說道:“我隻不過湊巧知道這個藥方,也會熬藥,但是,我不是醫者。我隻能說,我會盡力去救治,可不敢保證一定能治好。”

藍冰冷聲道:“不是有病人的病情減輕瞭嗎?那藥既然對癥,怎麼會治不好?”

“就算能治好,也不能保證人人都能治好,你沒見每天還有許多病人死去嗎?”花著雨凝眉道。

“相爺不能有事,北部邊疆有異動,最近有幾名鎮守邊疆的將士莫名其妙死去。縱觀南朝,隻有相爺能主持大局。如果相爺染病的消息傳出去,朝野必定大亂。這一次相爺的病情除瞭我也就是你知道瞭,在外面他宣稱去別處辦事瞭。元寶,我知道你才華驚人,相爺也很看重你,希望你以大局為重,一定要治好相爺的病。相爺不讓我在這裡陪他,不過,我會每日來看相爺的。希望你一定要盡心盡力。一會兒,你就搬到相爺院子裡住,帳篷內的被褥我都已經送瞭過來。”藍冰說完,定定望瞭一會兒花著雨,便轉身離去。

花著雨被藍冰沉重的話語和凝重的目光壓得喘不過氣來,待他走瞭,她才緩緩回到屋內。暫時,她還不想到姬鳳離那裡去住。她是要救他,她還不是他這樣的卑鄙小人,會趁火打劫。她要贏他,要他從雲端栽入泥濘,不過,她都會光明正大地來。她要救他,但要他吃些苦頭也是應該的,所以,花著雨決定刻意減少藥量,等他病情嚴重瞭再說。

北部邊疆有異動,是蕭胤引起的嗎?難道說,蕭胤有意南下?不是上一次戰事結束後,北朝和南朝簽瞭停戰條約嗎?花著雨雖然曾為將軍,但是,她卻並不願看到戰爭。

這一夜,花著雨再也無法安眠。第二日一早,她先去外面接瞭士兵們送過來的藥材,然後便開始熬藥,熬好瞭,先分發給村中百姓。然後提著剩下的最後一碗藥,去瞭姬鳳離居住的小屋。

雖是白天,村莊裡卻極安靜,除瞭病人偶爾的咳嗽聲,再沒有別的聲音瞭。姬鳳離居住的小院也很安靜,花著雨推開門,屋內一片暗沉,她走到窗邊將窗簾拉開。清晨的日光透過簡陋的窗欞照瞭進來,照耀在坐在幾案旁的人身上。

姬鳳離身穿一襲白色寬袍,坐在幾案旁看著什麼,神情極是專註。他似乎沒有梳洗,一頭墨發順著後背披散而下,在日光照耀下,閃著淡淡的光澤。

真不知他到底有病還是沒病,竟然還有閑心看東西,看他這樣子,今日不用藥也沒事。花著雨這樣想著,姬鳳離忽然捂住嘴彎下腰,一陣劇烈的咳嗽。一聲接一聲,一直咳嗽到喘不上氣來。一直等他咳嗽完瞭,花著雨才緩緩走過去。

“相爺,先喝藥吧。”花著雨將藥碗慢慢放在幾案上,淡淡說道。眼光卻掃過他鋪在幾案上的圖紙,宣州城的水患已解,他怎麼還看宣州城的佈防圖?細細再看,花著雨心中一驚,那根本就不是宣州城的佈防圖,而是北部邊疆的地形圖。

花著雨想起昨夜藍冰的話,難道說,北朝真有異動?

姬鳳離掃瞭一眼花著雨,端起藥碗飲瞭下去。

“元寶,昨晚怎麼沒來送藥?”姬鳳離淡淡說道。

花著雨呼吸一頓,抬眸看去,這才發現姬鳳離臉色蒼白,俊美的臉有些消瘦。疫病果然可怕,姬鳳離武功這麼高的人,也被折磨成這樣子瞭。

“昨夜藥不夠,我就先讓重癥病人用瞭,我原本以為相爺病情並不嚴重的。”花著雨沉吟片刻說道。

姬鳳離似笑非笑地看瞭花著雨一眼,“元寶,你希望本相得疫病死去嗎?”

花著雨有些心虛地瞇眼笑道:“怎麼可能?雖然以前我在皇甫無雙身邊時,的確有些恨相爺,但是,現在既然為相爺做事,怎麼可能希望相爺死去呢?”花著雨岔開話題道,“相爺,怎麼這個時候還看地形圖呢?”

姬鳳離唇角輕勾,淡淡道:“當然要看瞭,若是南北朝打仗,本相還可以擬出一套征戰策略,就算本相死瞭,也可以用得上。不過,本相也不是那麼好死的。”話音方落,又是一連串的咳喘。若是別的病人,花著雨早過去幫忙拍拍後背瞭,不過,她不願意伺候他。

姬鳳離一手扶著幾案,一手捂著胸口,一直咳得臉色蒼白。咳完後,他渾身無力地背靠著椅子坐瞭下去。花著雨有些心驚,她緩緩走過去,將手背放在他額頭試瞭試。

這一試,把花著雨嚇瞭一跳,姬鳳離額頭燙得很,真難為他還有心情在這裡看地圖。

花著雨將姬鳳離扶到床榻上,讓他躺好道:“相爺先歇著,我再去熬些藥。”這一次花著雨可不敢將藥量減少瞭,熬好瞭端過來,姬鳳離喝瞭藥,便躺在床榻上睡著瞭。

一連用瞭一日一夜的藥,卻絲毫不見好轉,高熱也始終不退。花著雨有些疑惑,一般的重癥病人用瞭一日一夜的藥,高熱會慢慢退下去。姬鳳離武功這麼高,按說身體更強壯,何以用藥竟不管用呢?

夜裡藍冰來看姬鳳離,聽瞭花著雨的話,大驚失色。他親自過去,命人將正在病中的張禦醫抬瞭過來。張禦醫這才知悉姬鳳離也感染瞭疫病,他神色驚惶地為姬鳳離把脈,最後,重重地嘆息一聲,臉上滿是淒色。

“相爺是中瞭毒,又得瞭疫病,毒和病加在一起,所以就難治瞭!”張禦醫沉痛地慢慢說道。

“什麼?”藍冰驚得退瞭兩步,面罩寒霜,渾身上下充滿瞭嗜血的殺意。

“元寶,是不是你?相爺覺得你是一個人才,所以才不忍除去你。可是你、你竟然對相爺下黑手!”藍冰殺氣騰騰地朝著花著雨走瞭過來。

花著雨冷笑道:“藍大人,我元寶要殺一個人,何須用毒?我可不是卑鄙小人!”

張禦醫道:“藍大人,相爺是先中的毒,再得的疫病。這些日子,元大人一直在村莊,應該不是他下的毒。”

花著雨感激地看瞭張禦醫一眼,想不到這個看上去固執的老頭,還說瞭句公道話。

藍冰這才凝瞭凝眉,急急道:“那相爺這病要如何治?”

張禦醫搖瞭搖頭,沉痛道:“解毒的藥,我倒是能配出來。但是,若是不先治好疫病,這藥也起不瞭作用。為今之計,是先將相爺的疫病治好,再行解毒。可是,因為中毒,這治疫病的藥也不管用瞭。這……這可難辦瞭!”

張禦醫話還不曾說完,躺在床榻上的姬鳳離咳嗽瞭幾聲,哇地吐出一口血。

花著雨心中也咯噔一下,看來,姬鳳離恐怕熬不過今夜瞭。

藍冰心情沉重地走到姬鳳離床榻前,掏出錦帕擦瞭擦姬鳳離唇角的血沫。回身沖著花著雨和張禦醫吼道:“你們兩個,還不去想辦法?張老頭,你最好馬上想出治病的良方來。還有你,再熬碗藥端過來。”

花著雨答應一聲,快步向門邊走去。臨出門前,回首望瞭一眼,隻見藍冰將姬鳳離慢慢扶瞭起來,用濕帕子給姬鳳離凈瞭凈面。

藍冰蕭索的背影和昏迷的姬鳳離讓花著雨心中有些沉重。她忽然有些悵然若失,還有些空落落的感覺。

有時候,失去一個對手,是不是和失去一個朋友的感覺差不多?因為,再沒有人和你針鋒相對地鬥瞭,你也會感到寂寞的。

花著雨邁著沉重的步伐到廚房去熬藥,可是,她心中卻清楚,這藥,再不會對姬鳳離有什麼用處瞭。這一日一夜,姬鳳離喝瞭不少的藥,還不是徒勞?

夜,越來越深。

天空中一輪皓月慢慢地移到瞭雲層中,小院內愈發幽暗。除瞭病人偶爾的咳嗽聲,村莊裡再沒有任何聲音,到處是死一般的沉寂,如同荒城一般,沒有一點生氣。

花著雨慢慢地添著柴,鍋裡的藥已經咕嘟咕嘟熬好瞭,她站起身來,熄滅瞭柴火。就在這時,小院外面忽然傳來瞭喧鬧聲。花著雨心中驚異,不知出瞭何事,她快步走瞭出去。

隻見熬藥的小廚房外面,竟是站滿瞭人,都是在村莊裡醫治的病人。有的病情較輕,有的還是重病,也被人攙扶著,劇烈咳嗽,還倔犟地站在那裡。這些人看到花著雨出來,都齊齊沖著她跪瞭下來。

“元寶大人,你一定要救救相爺啊!相爺可是為國為民的好官,你一定要救救他,求求你瞭。你的藥不是很管用嗎?好多病人的病都輕瞭,你也救救相爺吧。”

花著雨驚呆瞭。她不知道這些病人如何得知姬鳳離的事,但她知道他們都正病著,如果在這裡吹久瞭風,有可能病情惡化,並因此失去性命。這些,他們自己也知道的。可是,為瞭求她救姬鳳離,他們都來瞭。

可是,她能說什麼呢,她根本就救不瞭姬鳳離。就因為她知道治疫病的方子,他們就當她是神醫瞭。

“你們起來吧,快起來。別在這裡跪著瞭。”花著雨彎腰去攙扶這些病人。

“元寶大人啊,您若是救不活相爺,我們今夜就在這裡跪著不起來瞭。”

這些百姓,竟然固執到這種地步!為瞭姬鳳離,連命都不要瞭嗎?難道,在這些百姓心中,姬鳳離就這麼重要嗎?一個把持朝政的左相,一個說不定是懷瞭謀逆篡位之心的左相,竟讓百姓這般擁護。不過,花著雨也知道,百姓心中,才不管江山是誰傢的,隻要能為民做事,就是好官。

花著雨的目光,從一張張憔悴病態的臉上掃過,當她的目光和那些哀求期盼的目光相觸時,她覺得心中某處被牽動。

一時間,心頭有些迷茫。

她真的要救他嗎?

在百姓的哀求聲中,花著雨回身去端瞭藥碗,慢慢走瞭出來,對跪在面前的人說道:“這碗藥我是要端給相爺的,你們堵在這裡,我怎麼送藥?都回去歇息,你們在這裡,吵得我根本沒法救相爺。”

這句話非常管用,他們看到花著雨端瞭藥出來,都紛紛從地上爬起來,快速閃開一條路。花著雨就從他們的中間緩緩走瞭過去。

青色衣擺隨著她的走動,在風裡飛揚,思緒隨著她的走動,也在飛揚。

忽而是洞房之夜,琉璃盞從手中脫落,碎落瞭一地,她癱倒在碎片上,刺骨的痛漫入心底;忽而是在梁州,她浴血奮戰,殺出一條血路,而他,卻坐在高高的監斬臺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忽而是漫天大雪裡,錦色淒慘的嘶叫。

所有的一切,都被方才一張張哀求期盼的面孔所淹沒。

不救!救他!

救他!不救!

冷風吹拂在臉頰上,一片冰寒。

她忽而止住腳步,發現自己已經走到瞭姬鳳離居住的小院。院子裡死氣沉沉的,跟隨在她身後的病人都停住瞭腳步。他們不再說什麼,隻是用期盼的目光盯著她。

花著雨回身望瞭望他們,唇邊綻開一抹笑容,很美很艷。

“你們都回去,我一定會救活他的!”她的聲音從風裡傳來,有一絲冷,有一絲沉,有一絲堅決。然後,她再不看這些人,快步進瞭屋。

屋內,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藍冰坐在床榻前,手捂著臉,看不到他的表情,隻看到他的指尖在顫抖。張禦醫一臉悲慟。

花著雨快步走到床榻前,將藥放在幾案上,淡淡說道:“藍大人,張禦醫,你們先出去!”

藍冰和張禦醫同時抬起頭來,愕然地瞧著花著雨。

“元寶,你要做什麼?”藍冰佈滿悲色的眸中閃過一絲希冀。

“自然是救相爺瞭。你們都出去,我什麼時候讓你們進來,你們再進來。不然我可不敢保證他活不活得下去!怎麼,你們不信我嗎?”花著雨挑眉冷然說道。

藍冰和張禦醫不可置信地看著花著雨,當他們以為沒有希望之時,沒想到花著雨竟然說要救相爺。

“信!”兩人點著頭慢慢走瞭出去,將門輕輕地闔上瞭。

室內寂靜無聲,花著雨緩緩坐到床榻上,凝眉望著躺在床榻上的姬鳳離。他毫無生氣地躺在那裡,闔著眼,面色蒼白得近乎透明,這蒼白愈發襯得他的軒眉和睫毛更加濃黑。

花著雨走到桌邊,將姬鳳離用過的一個杯子取瞭過來,又找到一把小刀,在自己手臂上劃瞭一刀,鮮紅的血,順著雪白的皓腕一滴滴滑落杯中。

當年,西疆那場疫病,雖用藥及時,控制瞭疫情大肆傳播,但也有一些病情較嚴重的,用藥不再管用,死瞭不少人。最後那遊醫才想起瞭一個法子,就是用得疫病病愈者之血做藥。

花著雨從未想到,她有一日會用到此法。她從身上掏出一條錦帕,將手臂上的傷口縛住,端著杯子慢慢地走到床榻旁。

她凝眸望著杯中的血紅,這是她的血,沒想到,有一天她會用自己的血去救自己的仇人!

她將姬鳳離扶起來,讓他靠在被褥上,拿著勺子喂瞭他一口。然,姬鳳離已經完全昏迷,喂到口中的血順著唇角流瞭出來。

花著雨心疼死瞭,這可是她的血啊,就這樣白白浪費瞭。

她咬瞭咬牙,端起杯子,喝瞭一口,湊到姬鳳離面前,低頭碰觸到姬鳳離的唇。他的唇冰冷幹燥,花著雨心中跳瞭跳,慢慢地將口中的血喂瞭下去。

鮮血,將他和她的唇都染得猩紅。

一口接一口喂下去,花著雨眸中的光芒始終是冷的。她有些猶豫,她不曉得自己事後會不會後悔救他。

光線幽淡的室內,血紅的唇,冰冷的目光。這似乎不是救人,而是口對口的咬嚙。

她救他,確實是看在那些百姓的面子上,但是,她救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姬鳳離這樣死去,太便宜他瞭。她還要和他鬥,她還要看他從雲端跌落在泥濘。

終於,半杯血喂瞭下去。

花著雨拿出錦帕擦去姬鳳離唇邊的血跡,將他平放在床榻上。這個法子,她聽遊醫說瞭,但從未用過,她也不確定是否一定管用。所以,她沒敢離開床榻,用濕毛巾搭在姬鳳離額頭祛除高熱。兩個時辰後,花著雨摸瞭摸姬鳳離的額頭,高熱退瞭下去。而姬鳳離的呼吸也漸漸沉穩瞭。她在另一條手臂上又劃瞭一道傷口,再喂瞭一次。

臨近天明時,花著雨摸瞭摸姬鳳離的額頭,高熱已經完全退瞭。隻要高熱退瞭,這疫病就算好瞭一半,她輕輕嘆息,這個方法果然有效。

她起身,剛要離開,手腕忽然一緊,竟然被姬鳳離抓住瞭。

“別走……別離開我……”姬鳳離睫毛顫動著,修長的眉凝成深深的結,似乎完全被噩夢魘住瞭。

別離開我?他以為她是誰?花著雨冷冷笑瞭笑,姬鳳離抓住的地方,恰好是她手腕上的傷口,她顰瞭顰眉,微微用力,狠狠甩開瞭他的手。

“別走……”他痛苦地低吟,伸手茫然地抓著,終於再次抓住她的手臂,這一次他用的力道很大,就好似溺水的人抓住瞭救命稻草一般,拼命地抓著,“別走……別離開我……母……”

他在讓誰別離開他?花著雨沒聽清楚。他的聲音太低,又有些含混不清。

隻是這樣低沉的聲音,這樣祈求的口吻,悲涼得令人難以承受。

花著雨心中莫名一酸。

姬鳳離,他從貧傢子弟做到左相,不知經歷瞭多少不為人知的艱難。當初,她答應嫁給他,也正是因為這一點。京師裡那麼多的貴傢子弟,有很多都像皇甫無雙一樣,靠的是顯赫傢世。他靠的是他自己,這也是她欣賞的。

可是,這欣賞卻斷送瞭多少美好。

姬鳳離,太狠!

她抬眸,冷冷掃瞭他一眼,將手中的杯子放在一旁的幾案上,騰出手,去扯姬鳳離抓著她手腕的手。正在這時,隻見他睜開眼睛,清冷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花著雨臉上。

不愧是姬鳳離,高熱才退,這麼快就醒瞭。

兩人保持著怪異的動作僵住瞭。接著,兩人同時撒開瞭手。

姬鳳離的目光由起初的清冷變得極是復雜,他慢慢移開凝視著花著雨的目光。

花著雨慢慢後退瞭幾步,勾唇笑道:“相爺醒瞭?太好瞭,我這就去熬藥!”

“慢!”姬鳳離淡淡道,“不用瞭,叫藍冰進來。”

花著雨答應一聲,離開前,順手將幾案上的杯子取走瞭,那裡面全是血腥味,任誰一聞,都知道她是如何救他的。下意識地,她不想讓他知道,是她用自己的血救瞭他。

她快步出瞭屋。藍冰帶著幾個暗衛一直站在院子裡,看到她,快步迎瞭上來,聲音嘶啞地問道:“相爺怎麼樣瞭?”一雙佈滿血絲的黑眸瞪著花著雨,似乎隻要她說一句不好的話,他就會掐死她一般。

“相爺讓你進去!”花著雨淡淡說瞭一句,快步離去瞭。

藍冰一聽這話,黑眸中閃過狂喜,推開門,快步向屋內走去。姬鳳離躺在床榻上,鳳眸凝視著頭頂上的帳幔,不知在想什麼。

“相爺!”藍冰小心翼翼地說道。

姬鳳離轉首望瞭藍冰一眼,淡淡問道:“昨夜,是元寶守著我的?沒有別人進來?”

藍冰笑道:“是,相爺!相爺,你不光得瞭疫病,還中瞭毒。張禦醫束手無策,元寶說他能救,所以,他便留瞭下來照顧相爺,也不知他是用什麼法子治好你的。”

姬鳳離微微凝起眉頭,深邃的眸中悄無聲息地掠過一絲沉冷如水的幽光。

昨夜,昏迷之中,他隱約感覺到有一雙手,當它撫在他額頭時,讓他感到瞭前所未有的溫暖。他還隱約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柔軟似嬌柔的花瓣,溫柔碰觸著他的唇,將什麼東西灌入到他的口中。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可是世上還有什麼是那麼柔軟的呢,除瞭……

姬鳳離慢慢地闔上眼睛,他有些不敢想下去。

“藍冰,派兩個侍衛過來服侍我。元寶,就讓他照顧別的病人吧!”姬鳳離緩緩說道。

藍冰不明白姬鳳離何以這樣做,凝眉道:“為何?元寶不是做得很好嗎?”

姬鳳離猛然瞇眼,冷冷地凝視著藍冰,淡淡說道:“沒有為什麼,照辦就是!”

藍冰答應瞭一聲,看到姬鳳離容顏如同覆雪,神色清冷,不敢再問。

“關於下毒之事,你可曾查出來?”姬鳳離冷冷問道。

“銅手已經查出來瞭,這些日子,帳篷那邊人很雜,災民中有可能混入瞭他們的人,趁我們這幾日忙得不可開交時,在相爺飲食中下瞭藥。”藍冰稟告道。

姬鳳離蹙瞭蹙眉,眸中劃過一絲冷銳。

一夜未眠,又放瞭兩杯血,花著雨覺得渾身無力。她回到屋內,睡瞭一大覺。醒來後,照例熬藥,派人送藥。然後,她端著一碗藥送到瞭姬鳳離那裡。令她驚異的是,姬鳳離門前站著兩個侍衛,她認得正是姬水和姬月。此時,兩人門神一般阻住瞭她。姬水從她手中接過藥碗,“相爺囑咐瞭,他現在歇息著,閑雜人等就不要進去打擾瞭。相爺這邊我們服侍著,元寶大人您就不用服侍瞭,自去忙吧!”

花著雨挑瞭挑眉,嘿!剛將他從鬼門關救回來,她就成閑雜人等瞭。不用她服侍他?他以為她願意服侍他嗎?這下子倒遂瞭她的心瞭。花著雨笑盈盈地轉身走瞭。

姬鳳離倚在床榻上,透過窗子,靜靜瞧著花著雨從院內漫步而出。姬水將花著雨送過來的藥碗呈瞭上來,姬鳳離伸手,將藥碗端瞭過來。黑褐色的藥汁,冒著氤氳的霧氣,光是聞一聞,就感覺到苦澀。他端著藥碗,飲瞭一小口,那苦澀,真是苦到瞭骨子裡,他忍不住皺瞭皺眉。

姬月看姬鳳離皺瞭皺眉,慌忙將早已備好的蜜棗用小碟子端瞭過來,“相爺,這藥苦,您吃一顆蜜棗吧。”

姬鳳離淡淡說道:“不用!”

姬鳳離半倚在床榻上,慢慢地飲著那碗藥。姬月看著姬鳳離一口一口品著藥,都替他苦得咧嘴,真不知這麼苦的藥,他怎麼和喝茶一樣,似乎在品味什麼。姬月實在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說道:“相爺,這喝藥不是品茶,您要捏住鼻子,一口氣把這碗藥全喝下去。這樣喝,多苦啊!”

姬鳳離端著藥碗的手一頓,淡淡道:“是嗎?本相原來竟不知。”

他抬手,也不捏鼻子,仰頭將碗中的藥汁一口氣飲盡,放在托盤上,伸指拈瞭一顆蜜棗,慢慢嚼瞭嚼。

姬月和姬水慢慢從屋內退瞭出去,姬月到瞭院外還疑惑,相爺又不是沒喝過藥,以前都是怕苦一口氣飲下的。這一次居然說不知有那樣的喝法!

五日後,村莊裡終於有一批病人痊愈瞭,人數有三四十個。姬鳳離也已大好,現在張禦醫正在為姬鳳離解毒。

這些日子花著雨沒有再見過姬鳳離,姬水、姬月守在那裡,每一次她送藥,都是姬水和姬月接瞭,說姬鳳離在歇息,就不見她瞭。她本來也沒想見他,隻是,這一日,花著雨想要稟明姬鳳離,將包圍這裡的士兵都撤到一裡之外,送藥熬藥的活都交給這些痊愈的百姓。因為他們已經好瞭,再不會被傳染上瞭。這樣便可以徹底斷瞭村莊內病人和士兵的接觸,防止疫情繼續蔓延。但是,姬鳳離依然沒有見她,隻是讓守在門口的姬水傳話,說是準瞭她的請求。

花著雨就納悶瞭,這些日子,看姬鳳離為瞭治水勞心勞力,覺得他也不是十惡不赦,現在,對他剛有的一點好感再次蕩然無存瞭。說起來,她還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呢!若不是她,恐怕他早去地府見閻王瞭。這世上,哪有這樣對待救命恩人的!

轉眼十多天過去瞭,村子裡痊愈的人越來越多,每日送進來的病人極少瞭,疫情基本上控制住瞭。

這日,村子裡送進來一個小病人,是一個小女娃,才不過一歲多,是所有病人中年齡最小的,還正在吃奶。她的阿娘已經病倒瞭,根本不能照顧小女娃,這小女娃就由一個病愈的婦人照顧著。這婦人很有經驗,很會哄小孩,就有一樣發愁,就是喂藥。

這治疫病的藥極苦,別說是小孩,就連大人都難以下咽,小女娃自然不肯喝,強行喂下去都吐瞭出來。婦人抱瞭小女娃過來,愁眉苦臉地說道:“元寶大人,這小丫頭咳得厲害,藥又吃不下去,這可如何是好啊!”

花著雨正在熬藥,見狀讓其他人先燒火,走過去將孩子接瞭過來。隻見小女娃一邊哭一邊咳,伸手撫瞭撫她的額頭,已經燙得很厲害瞭。

“大嬸,我倒是還有一個法子可以試試,隻是,不知道大嬸肯不肯?”花著雨輕聲問道。

婦人聽瞭,點瞭點頭,“唉,小丫頭命苦,隻要能救她,我當然肯!”

“大嬸,你之前治病不是喝瞭不少藥嗎?藥都已經融入你的血裡,你將手指咬破,讓孩子喝點你的血試試,看她喝不喝!”花著雨低聲說道。這個婦人也是病愈者之一,她的血對小女娃肯定管用。

“我試試!謝謝元寶大人!”

婦人抱著小女娃去瞭,花著雨忙去看鍋裡的藥。

隻聽得方才替她熬藥的人忽然恭敬地喊道:“見過相爺!”

花著雨心中一驚,回首看去,隻見姬鳳離立在熬藥的小院門口,看樣子好似是從這裡路過。

姬鳳離沉默地立在那裡,他朝著向他施禮的百姓微微點瞭點頭,優雅的唇邊,依然帶著一絲慣常的淡笑。深邃的墨瞳中,也依然是慣常的溫雅淡定。隻是,背在身後的手,卻微不可察地顫瞭顫。

花著雨淡淡掃瞭姬鳳離一眼,多日不見,他的氣色已經完全恢復,看樣子他的病完全好瞭,今日大約要出去瞭。不過,對於這個無情無義的人,她可不屑去理,自去看鍋裡的藥。

姬鳳離定定站在那裡,淡若浮雲的眸光從花著雨身上輕輕掃過,他便大步離去。迎著風,他一步比一步邁得快,衣袂伴隨著他的步伐如雲般飄飛。內心深處,似乎有一種不知名的東西在用力向外流淌,如洪水泛濫一般,但是,偏又被堅固的堤壩阻住,這沖擊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半城花雨伴君離(鳳隱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