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關本是南朝城鎮,不日前被北朝軍隊攻破,如今北軍又退瞭回來。城中百姓早已避走逃難,整個陽關城除瞭北朝士兵,幾乎沒有百姓。
蕭胤暫居的府邸本是陽關府尹的府邸,花著雨也被押到瞭府中,直接被投入瞭府內的地牢中。
地牢陰森而潮濕,令她窒息,而肩頭上的傷口疼得她忍不住蹙眉。她坐在地上,腦中,不斷回旋著戰場上蕭胤的一舉一動。她試圖從他的不尋常上,找出來他的異樣。可是,最終,她不得不承認,蕭胤除瞭忘記她,除瞭人變得更無情,並沒有什麼大變化。
他不像是被人操縱控制的樣子,他還是那樣冷冽霸氣雷厲風行。到底,在他身上發生瞭什麼事?這是她一定要查清楚的。
花著雨運瞭運內力,將捆綁在身上的繩索掙斷,緩步走到牢門前。地牢雖然牢固,但外面的守衛並不算森嚴,很顯然,陽關眼下成瞭北朝重兵防守之地,南朝人根本就進不來。蕭胤也不用擔心有什麼人會來救她!
花著雨站在牢門前,她在等。她知道有人會來找她的!
果然,黑暗之中,有輕輕的腳步聲響瞭起來,一步一步,朝著這邊走瞭過來。
牢門窸窸窣窣一陣響動,一個人提著燈籠,出現在牢門前,是蕭胤的貼身侍衛回雪。
在戰場上,蕭胤向她射箭時,回雪曾經去阻攔。花著雨就知道,她到瞭這裡,她是一定會來找她的。
回雪提著燈籠站在牢門外,隔著牢門的柵欄定定望著花著雨。手中的燈籠散發著淡淡的柔光,並不能將牢房全部照亮,就連回雪的臉,都照得晦暗不明。
多日不見,回雪並沒有多大變化,神色看上去依舊清冷,隻是望著花著雨的眸光,卻明顯很復雜。
“你究竟是誰?為什麼要冒充卓雅公主?”回雪冷冷問道。
花著雨沒想到回雪一開口會問她這個問題,這麼說,她不是蕭胤妹妹的事情,回雪已經知道瞭!回雪知道,肯定是蕭胤知道瞭告訴她的。當日,她曾經告訴蕭胤,要他回去後去問白瑪夫人一件事。
“回雪,我是誰,並不重要。我當日來北朝,隻是避難,對北朝沒有惡意!”她隻能這樣說,目前,她是花著雨的身份還不能說出來。
“那你又是怎麼認識卓雅公主的,身上怎麼會有她的信物?卓雅公主現在又在哪裡?”回雪繼續問道。很顯然,回雪並不知她便是贏疏邪,這個應該隻有蕭胤知道。而回雪同樣也沒有懷疑她是花傢小姐,隻以為她是花傢一個來代嫁的丫鬟。
回雪問到瞭卓雅公主,花著雨沉默瞭。
錦色的死,始終是花著雨心頭的最痛的一個疤,每一次提起來,就好似再次揭開瞭傷疤,掀開瞭血淋淋的傷。
“她已經不在瞭,信物是她交給我的。”良久,花著雨才緩緩說道。
回雪提著燈籠的手顫瞭顫,眸中劃過一絲深深的悲慟。很顯然,她早就猜到瞭,這麼重要的事關身世的信物,是不會輕易送人的,除非人不在瞭。
“一言難盡!回雪,現在我隻想知道,你們皇帝到底出瞭什麼事,為何要忽然攻打南朝?他的黑發怎麼會變成紫色?”花著雨凝眉問道。
回雪沉默瞭一瞬,卻並沒有回答花著雨的話,抬眸別有深意地看瞭花著雨一眼,取出鑰匙,將牢門打開,“皇上要見你,隨我來吧!皇上近來脾氣很不好,遲瞭若是惹惱瞭他,你可是要遭殃的。”回雪蹙眉說道。
花著雨知道蕭胤會見她的,在戰場上,不知溫婉在他耳畔說瞭什麼,讓他忽然對她有瞭興趣,以一國之尊親自出馬擒瞭她。要不然,以他根本就不記得她的情況,他應該對她這一個小小的兵卒不感興趣的。但她不明白回雪為何不願回答她的話。
花著雨隨著回雪出瞭地牢。地牢外面的門口,站著蕭胤的另一個貼身侍衛流風。看到回雪帶著花著雨走瞭出來,他轉身在前面帶路。幾人沿著青石小路,來到瞭蕭胤的住處。
“皇上,那個戰俘我們帶來瞭!”流風進去稟告道。
花著雨被押著慢慢地走入屋內。
別離時,還是依依不舍,再見時,卻已經陌生如路人。一切已經滄海桑田。他還是他,她也還是她。隻是,四目相對,他眼裡的她不再是她,她眼中的他也不再是他。
蕭胤席地坐在毯子上,背靠著錦墊,正在聽溫婉撫琴。紫發與他深紫色的眸光交相輝映,整個人散發著一種驚心動魄而魅惑逼人的氣質。這在以前的蕭胤身上是沒有的。而且,他看上去比以前更冷瞭。
花著雨雙手背在後面,邁著沉緩的步子走到蕭胤面前約五步遠的距離,清眸定定地凝視著蕭胤。近距離看,她發現蕭胤紫色的長發和他的容顏竟是那麼的相配,冷峻的面容和艷麗的發,那麼魅惑,竟是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語來形容。
花著雨抬眸一瞬不瞬地望定他,沉聲說道:“不知皇上將我一個小小兵卒抓來做什麼?”
蕭胤的目光淡漠地從花著雨臉上掃過,冷笑道:“一個小兵卒武藝這麼高,朕自然感興趣瞭,而且,據說姬鳳離很重視你。朕就是不知他重視你到什麼程度?”
姬鳳離很重視她嗎?這話就是溫婉在戰場上說的話吧。
“對於這樣的話,皇帝也相信嗎?我隻是一個小兵卒而已!”蕭胤,他是真的一點也不記得她瞭。
“說的也是!”他挑瞭挑眉,淡淡說道,紫眸深深凝視著花著雨,看瞭好久,劍眉蹙瞭蹙,饒有興趣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皇上!”溫婉停止瞭撫琴,在蕭胤身側落座。執起酒杯,給蕭胤斟滿瞭酒,“再喝一杯!”
蕭胤轉首朝溫婉勾唇笑瞭笑,“婉兒,怎麼不彈瞭?朕想再聽一遍那首曲子。”
溫婉麗目閃瞭閃,笑道:“隻要皇上想聽,婉兒就會一直彈。”她起身朝琴案前走去,經過花著雨時,頓住瞭腳步,美目中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
花著雨心中明白,溫婉對她,應該是恨的。
當日,蕭胤將溫婉擄走時,在馬車中對她說,擄走溫婉,隻是為瞭保護她。這番話當時溫婉被點瞭昏睡穴,並沒有聽見。但是,並不代表日後她不知道。當一向清高傲氣的她,知悉自己被帶到北朝,隻是蕭胤為瞭救一個小太監,情何以堪?
花著雨苦笑,她和溫婉之間的賬,說起來真是復雜瞭。
溫婉坐到琴案前,開始撫琴。那她曾經用過的繞梁,在溫婉的指尖下,奏出一曲她曾經彈過的《殺破狼》。
花著雨不明白,溫婉何以又開始彈奏這首曲子,難道是蕭胤愛聽?這麼說,這首曲子很可能是蕭胤教給她的瞭。
當日,她在戰場上彈奏過那首曲子,蕭胤以為她是他妹妹後,曾要她彈奏過兩次。原本她以為蕭胤是不懂樂曲的,但是,他會拉胡琴,當然是懂得。大約,他將這首曲子記瞭下來教給溫婉瞭。
花著雨凝立在屋內,在錚錚的琴曲裡腦中念頭疾轉。
“皇上,我有幾句話要和皇上說,還請皇上屏退左右!”她可不是來這裡聽曲子的,有些話必須要和蕭胤說。
花著雨一說話,溫婉的琴音就亂瞭,錚錚幾聲,一聲裂帛之音,琴弦竟然崩斷。溫婉驚呼一聲,抬起手腕,隻見蔥白的玉指上有血珠慢慢淌瞭下來。她輕輕地顰瞭顰眉,似乎是很痛。
蕭胤紫眸一瞇,起身快步走到溫婉面前,執起她的手看瞭看。忽然俯身低首,張口含住瞭溫婉帶血的手指,為她吮去瞭手指上的血。
這一瞬,花著雨僵住瞭!她萬萬沒料到,蕭胤竟能溫柔至此。
當初和親時,他看瞭溫婉的畫像,對溫婉一見鐘情,所以欽點瞭溫婉和親。他對溫婉這樣的女子,始終是喜歡的吧。或許,他對她的感情,隻不過是兄妹之情而已。對溫婉,才是真正的男女之情。
花著雨看著兩人相依偎的樣子,心頭突然而來的痛慢慢地減緩瞭。或許,蕭胤和溫婉在一起,也是極好的。他們很般配,如果蕭胤答應退兵,南北朝從此再無戰事,這一切便都圓滿瞭。
花著雨正在凝眸沉思,一道勁風襲來,袍袖獵獵,掌風帶著凜冽的殺意向花著雨襲瞭過來。眼看著那袍袖就要打在花著雨臉頰上瞭,依著本能,她猛然後仰,躲過瞭蕭胤的雷霆一掌。
“皇上,您這是怎麼瞭?這不怪她,是我彈得不好!您別殺她!”溫婉沖瞭過來,攔在瞭蕭胤面前。
蕭胤瞇瞭瞇眼,眸中戾氣頓收,他勾唇笑瞭笑,“誰說朕要殺她瞭?沒事的,和你無關,你先下去吧!”
溫婉朝著蕭胤施禮,淺笑道:“皇上莫要氣壞瞭身子!”臨去前淡淡瞥瞭花著雨一眼,退瞭出去。
花著雨兀自震驚,她完全沒想到蕭胤會突然動怒,這就是回雪所謂的皇上脾氣不好吧。她隻不過說瞭句話,打擾瞭溫婉撫琴,他就如此殺意騰騰。
“你要說什麼,趕快說,朕可沒有閑工夫聽你閑說話!說得好,朕就饒你一命;說得不好,朕就殺瞭你!”他起身走回到桌案,慢悠悠地坐瞭下來。
花著雨伸手從脖頸上將錦色留下來的掛墜取瞭下來,來的時候,她知悉蕭胤不再記得她瞭,若非身上還留有錦色的掛墜,她恐怕也不敢貿然前來。她上前兩步,將掛墜放在桌案上,淡淡問道:“皇上還記得這東西嗎?”
蕭胤的目光在觸及掛墜時,眸光一凝,伸手快速將掛墜拿瞭起來,震驚地問道:“你怎麼有這個東西?你是誰?”
看來,蕭胤並沒有忘記這個掛墜,他顯然不是完全忘記過去。花著雨淒然笑瞭笑,真沒想到,還得靠錦色留下來的掛墜來救命,錦色,又救瞭她一次。
“這是我一個最親的好姐妹留給我的,說這是她的親人留下來的,她要我幫她尋找親人!”
“那她呢?”蕭胤拿著掛墜,站起身來,走到花著雨面前站定。深幽的紫眸凝視著她,眸中含著一絲驚喜一絲期盼。
“她已經不在瞭!”花著雨慢慢說道,這句話她說得很艱難,說出來她心中也沉痛至極。她知道蕭胤聽瞭一定也會傷心,但是,早晚都要告訴他的。這是必須的!
“你說什麼?”蕭胤眸光一凝,“你敢說她不在瞭?”
“她確實不在瞭,她是為瞭救我,才丟掉瞭性命。”花著雨一字一句,沉痛地說道。
那一晚的白雪紅血,還在腦海中閃耀。
蕭胤紫眸中閃過嗜血慘烈的幽光,他忽然一掌向花著雨拍去。花著雨閃身避過,一把抓住蕭胤的手腕,靜靜望著他,“你可不可以日後再殺我?!”她還有那麼多的事情要做,錦色的仇她還沒有報呢。
蕭胤瞇瞭瞇眼,靜靜地望著眼前的人,看到她眸中閃過的幽光,不知為何,心底深處好似被什麼刺瞭一下,忽然極是疼痛。
他猛然撒手,踉蹌著退瞭幾步,坐倒在椅子上,握著掛墜的手顫瞭顫,紫眸中一片悲慟。他伸指溫柔至極地摩挲著那枚掛墜,良久沒有說話。
室內靜悄悄的,靜得可怕。
“送你掛墜的人,她是朕的皇妹!”蕭胤忽然開口,聲音裡不無悲痛。
花著雨頷首道:“我猜出來瞭,她說過那是她哥哥留下來的。”
“她是什麼樣子的?”他摩挲著掛墜,低聲問道。錦色是自小便和他離散的,他還不知她生得什麼模樣。
“她很漂亮,柳眉帶著英氣,杏目透著聰慧。她不太喜歡笑,可能是從小遭遇挫折太多的緣故。她小時候是苦過來的。但是,她很善良,也很義氣。她甚至為瞭我……”花著雨的聲音漸漸低瞭下來。有些話,她真的不敢說出來,如果蕭胤知悉錦色是被人凌|辱致死,而且,就是死在那一晚,如果當夜他早到一刻,或許還能救下錦色。如果,他肯聽她的祈求,或許還能找到錦色的屍首。如果,這些事情讓蕭胤知悉,不知他會怎樣自責。
“你說,她是為瞭救你,那麼,是誰殺的她?”蕭胤冷冽生威的眸光凝在花著雨臉上,似乎要在她臉上灼出一個洞。
“這件事情,我還正在查!”她一直以為是皇帝老兒下的命令,姬鳳離派人做的,但是,她還沒有查到確切證據。
蕭胤紫眸一瞇,他深邃的紫眸中一抹凜冽掠過,“那好,日後朕和你一起查!我問你,既然卓雅肯舍身救你,那你是不是她的意中人?你們可曾成親?”
花著雨窘瞭。
這是多麼大的一個烏龍啊!
“我其實是……”花著雨猶豫著要不要說出去自己的身份,既然他已經忘記她,這件事還是別說出去瞭,否則,不知會引起怎樣的風波。她如今,還不知該怎樣應付。
蕭胤望著花著雨欲言又止的樣子,隻覺眼前之人,雖著一襲普通兵卒的軍服,然而,那俊美無瑕卻是難以掩住。尤其是一雙清眸似乎帶著無窮無盡的魔力,讓他無法輕易移開目光。
為何,就這麼願意看著眼前之人呢?他著實想不通。他冷聲開口道:“朕不殺你,既然她喜歡你,用性命救瞭你,朕也不會殺你。但朕絕不會放你走。戰事結束,朕會帶你回北朝,關於朕皇妹的事,你可以慢慢和朕講。現在,你可以告訴朕,你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朕知道,昨夜你若是頑強抵抗,朕也擒不瞭你的。”
花著雨靜靜立在屋內,抬眸說道:“我來還是想問一問,皇上何以要發動戰爭?你這樣做,就不覺得對不起天下黎民蒼生嗎?”
蕭胤冷嗤瞭一聲,“黎民蒼生?朕正是念及天下黎民蒼生的安定,才會有一統天下之心。你難道不覺得,如果天下統一,這個天下,會更安寧強盛嗎?”
“是的,或許你的想法是對的。但是,現在天下本就安定,並無戰亂!你造成瞭這麼多的殺戮,難道你的心中就沒有一絲愧疚嗎?還有你手下的兵將,昨夜一戰,傷亡眾多,你心中也不愧疚嗎?”
蕭胤坐在椅子上,抬眸看瞭看花著雨,忽然仰頭爆笑出聲。他瞇眼看她,“你不覺得自己說的話很可笑嗎?有戰爭就有傷亡,我的將士都不是怕死之輩,他們從參軍的那一日,便做好瞭隨時為國捐軀的準備。為瞭國傢犧牲,是他們的榮耀。”
“真的是嗎?”花著雨低聲再問瞭一遍。
蕭胤的紫眸閃瞭閃,他靠在椅子上不再說話,冷峻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你要說的話都說完瞭嗎?”他冷冷說道,“如果說完瞭,就回地牢吧!來人!”
侍立在門外的回雪快步走瞭進來,將花著雨押回到牢房,臨去前,送給花著雨一瓶傷藥。
花著雨坐在地牢中,挫敗地想,這一趟北朝,她算是白來瞭。或者說,這個戰場她也白來瞭。她該說的話都說瞭,再待下去說不定會有危險。所以,如今她隻有回去瞭。可是,說到回去,她有些不知道自己該回哪裡。
現在蕭胤率兵撤退到瞭陽關,南朝大軍說不定已經將陽關圍困,她現在若回去,除瞭南朝軍營,便沒有別處可去瞭。隻是,回南朝軍營,她不知會面對怎樣的懲罰。
出城時,她對姬鳳離說過,她不是北朝的探子,她信誓旦旦地說過,她絕不會隨蕭胤走。可是,最終她還是來到瞭北朝。
她可以肯定,現在,她在姬鳳離眼裡,就是北朝探子。此時回軍營,姬鳳離肯定不會饒過她。但,不回去,就相當於承認瞭自己是探子。這是她絕不容許的。
花著雨抱膝坐在地面的幹草上,肩頭上的傷口忽然一陣撕裂般的疼痛,她方才忘記敷藥瞭。拿出回雪給她的藥瓶,拔出瓶塞,在黑暗中摸索著,將藥抹在肩頭的傷口上,忍受著傷口的刺痛,花著雨抽瞭一口冷氣,從衣衫上撕下佈條將傷口細細纏好瞭。這些年在戰場上,受傷早成瞭習慣,自己敷藥包紮動作極其嫻熟。
一個人在昏暗的地牢裡,聽不見一絲別的聲音,又受瞭傷,花著雨感覺自己好像被遺棄瞭,南朝北朝,無處為傢。任她再堅強,也忍不住覺得悲涼瞭。有些想哭,可是在這裡哭也是不能的。
夜太靜瞭,也不知到瞭幾更,花著雨有些困倦欲眠,但是,地牢內實在是冷得無法安眠。她抱著雙膝,正要打坐運氣,忽聽得上面有奔走聲。一聽到動靜,花著雨心中頓時一凜。她站起身來,走到牢房的柵欄前,問外面的侍衛:“出什麼事瞭?”
那侍衛聽到花著雨的話,冷冷答道:“還能出什麼事,南朝大軍開始攻城瞭!我皇正要去迎敵!”
花著雨心中頓時一凜,南朝大軍開始攻城?
南朝大軍從禹都到北疆,行軍勞頓,在肅州勝瞭一場,按說,是應該緩一緩,待軍隊休整後,再攻城的。若是此戰敗瞭,被蕭胤反攻回去,說不定肅州就會失陷,姬鳳離何以這麼急著攻城呢?他不像是急功近利、急於求勝之人。而且,這一次和北朝的戰爭,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勝的。
她有些想不通,就在這時,花著雨聽到瞭地牢的大門被打開的聲音。她和地牢裡的守衛同時向大門處看去。
有人走瞭進來。前面走著的,是一個身著黑色衣衫的年輕男子,花著雨認得,他是南朝軍中的唐玉。而他的身後,還有一個人,那個人一襲白衣,從地牢昏暗的火光裡沿著臺階緩緩地向下走來。
地牢內無風,那一襲白衫自然垂落,好似山澗流瀉的瀑佈。
地牢內的墻壁上插著火把,暗淡的燈光照在他的白衫上,忽明忽滅,明明滅滅。
他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有些看不真切,但一雙墨色長眸卻極黑,極亮,眸光如有實質般沉沉靜靜地落在花著雨身上。
花著雨被這樣的目光看得心中一緊,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姬鳳離會突然出現在這裡,這令一向冷靜的她也震驚至極。
地牢中的守衛大約有十多個,見狀拿著兵刃沖瞭過去。但是,他們根本都沒有沖到姬鳳離身前。在他們向前沖的時候,便見得走在姬鳳離前面的唐玉一揚袖子,一大片粉紅色的花瓣紛紛揚揚地揚瞭起來,又慢慢地從空中飄瞭下來。
就好似昏暗的地牢內,忽然下瞭一場花瓣雨。而且,這雨還是香的,帶著甜醉的香氣。
那些守衛也都是身經百戰的,知悉這香氣有毒,都屏息斂氣,但是,縱然如此,他們還是一個個軟倒在地面上。他們不知道,唐門的毒,一般是無色無味的,若是有味,那多半是沒有毒。而他們之所以軟倒,是因為這花瓣上的水珠,那水珠在花瓣飄落之時,便濺落到他們的身上,毒便隨之滲入身體內。
花著雨呆呆地站在鐵柵欄後,姬鳳離和唐玉何以來瞭,難道是來殺她這個所謂的北朝探子?她一時想不通,瞇眼看著姬鳳離踩著明明滅滅的光,穿過唐玉灑落的花瓣雨,凌波微步一般,走到瞭她面前。
這種境況是美的!
美得讓花著雨覺得有些不真實,以為自己在做夢。可是肩頭上傷口的疼痛卻提醒著她,這不是做夢。姬鳳離真的來瞭!
到滿是北軍的陽關城內,到北帝暫居的府邸內的地牢裡,前來殺她?或許並非是殺她。因為,她看到他在笑!薄唇彎成很好看的弧度,令人有些移不開視線。
花著雨不知他為何笑,但是,看起來,似乎是看到她,他很高興,很放心。
他們在柵欄外,她在柵欄內。她有些疑惑地望著他,他卻淺淺笑著,目光掠過她肩頭包紮的傷口,修眉微微皺瞭皺。
唐玉從侍衛身上搜出鑰匙,快速將牢門打開。
“跟我走吧!”姬鳳離溫言道。
“好!”花著雨頷首,她覺得她除瞭說這個字,再說不出別的瞭。因為姬鳳離的話語實在很溫柔,讓她根本無法去拒絕。她也不想拒絕,她本就要離開這裡的。
唐玉已經率先走瞭出去,花著雨隨著姬鳳離快步從地牢裡走瞭上去。
地牢外面,那些守衛也已經被唐玉收拾瞭,地下處處都是粉紅色的花瓣,被風吹得飄來飄去。
墨色天空中,冷月高懸。三人沿著甬路,快步向府邸的後門而去。這一路上,遇到巡邏的士兵能避就避,躲避不過的,他們也懶得去打,唐玉便好似天女散花一般揚手撒一大把花瓣,花著雨不得不驚嘆,真不知他袖中到底藏有多少花瓣。
就這樣一路到瞭府邸後門處,忽聽得尖銳的鳴鏑聲劃破夜空,沉重的腳步聲響起,隻見一隊身穿重甲的北朝士兵阻住瞭他們的去路。為首之人,竟是北帝蕭胤。
“朕真是沒有想到啊,一個小小兵卒,竟然勞駕左相大人親自來救!而且,為瞭一個小兵卒竟然不惜借著攻城來聲東擊西,端的是好計策。朕若非忽然覺得此時你們攻城太過倉促,都已經率領兵將去守城瞭。”蕭胤冷冷說道,語音犀利,氣魄懾人。
花著雨心中一沉,猶自不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誠然,蕭胤的突然出現,令她極是震驚,但他的話令她更震驚。他說,南朝攻城是聲東擊西,隻是為瞭救她!
她不相信!怎麼可能相信呢!
姬鳳離沒有理由前來救她!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認,他現在的確將她從地牢裡救出來瞭!
花著雨震驚地抬眸望向姬鳳離,隻見他並沒有望向她,而是瞇眼凝視著蕭胤。
兩個男人四目相望,空氣中一瞬間佈滿瞭山雨欲來的凜凜殺意。
“北帝既然覺得奇怪,本相就解釋給你聽。這個小卒日前曾在相府做事,他手中握著本相一件重要的東西,本相帶他走,不過是為瞭毀滅那件東西。如今東西已到手,人已經不重要。如若北帝要囚禁他,本相自可將他留下!”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姬鳳離唇角勾著瀲灩笑意,將凝重的氣氛瞬間化於無形。
花著雨愣瞭愣,她沒有拿姬鳳離什麼重要的東西。姬鳳離如此說,應是為瞭讓蕭胤認為她對他對南朝並不重要。其實,不需要這樣的,她本就不是什麼重要之人。
蕭胤仰首大笑,“將他留下?左相大人,你以為你們還能走得瞭嗎?今夜,不光是他,你們都得留下,一個也走不瞭!”
唐玉一聽,袍袖微揚,幾支飛鏢直直向著蕭胤襲去。
蕭胤拔劍,銳利劍芒乍起,一片寒光編織成一張劍網,將飛鏢反彈瞭過去,徑直向姬鳳離襲去。
姬鳳離唇角含笑,折扇一擋,將來勢急速的飛鏢擊落在地。
“原來左相大人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既然來瞭,那麼今日便正好切磋切磋!”蕭胤手中長劍指著姬鳳離,冷冷挑戰。
花著雨這才驀然發現,姬鳳離這一次將他會武功的秘密暴露瞭。似乎,他也不打算再隱瞞瞭。
“本相對切磋武功一向沒有興趣。不過,如若有個彩頭,本相倒是願意迎戰!”姬鳳離漫不經心地說道。
姬鳳離的狂氣將蕭胤的興致勾瞭起來,紫眸中冷光閃爍,冷然道:“好!如果左相大人今夜能贏瞭朕,朕就放你們幾個出城,絕不動你們!”
“北帝果然豪氣,一言為定!”姬鳳離折扇一收,笑語道。
“一言為定!”蕭胤抬手輕輕撫過劍身,冷然道。
花著雨心中一直起起伏伏,今夜發生之事,出乎她意料之外。她沒想到姬鳳離會來陽關,更沒想到,蕭胤和姬鳳離會碰上,而且還要切磋武功。她知悉姬鳳離武功深不可測,而蕭胤的武功本就不弱,近來又功力暴漲,這兩人若是切磋,當是極其精彩。她其實也想看一看這兩個當世高手切磋的。
眾人的心思似乎和她一樣,那些侍衛都遠遠退開,花著雨也隨瞭唐玉向後退去。偌大的後園內,空地之上,隻餘蕭胤和姬鳳離相對而立。
夜空沉沉如墨,火把將這裡照得亮如白晝。
兩人雖是戰場上的敵人,但是切磋武藝卻還是極其客氣的,雙雙抱瞭拳,向後退瞭幾步。
蕭胤亮起瞭手中佩劍,真氣澎湃,將他一頭紫發鼓蕩得飄揚起來,如同一道紫色匹練,極是魅惑。
姬鳳離淡然凝立,白衣飄飛,廣袖帶風,他搖瞭搖手中折扇,含笑望著蕭胤,笑容觀之可親。然而,眼神卻是凜冽的。
蕭胤右手一抖,手中的劍爆起一團劍芒,身形倏忽閃過,向姬鳳離攻去。
姬鳳離身軀向後飄飛,他的輕功不弱,動如流雲輕煙。手中輕揚的折扇忽然一合,迎上瞭蕭胤急如閃電的一劍。
隻聽得嘡啷一聲,不知他的折扇扇骨是什麼材質,竟然能接住蕭胤的利劍。若是尋常折扇,這扇子恐怕早就被斬作兩截瞭。
姬鳳離借力向後飛去,蕭胤如影隨形跟上,手中利劍再次刺出。姬鳳離閃身避過,折扇翻轉,刺向蕭胤後背要穴。
兩人身形交錯飛旋,白衣飄飄,如光如影,紫衣獵獵,如電如閃。蕭胤劍勢凌厲,內力渾厚,每一招每一式,都有風雷之勢,令人難以招架。姬鳳離的招式一如他的人,帶著一種從容自若的氣度,無論蕭胤的招式如何凌厲,都能被他不動聲色化解。
花著雨凝神觀看兩人決鬥,隻覺兩人似乎難分高下。
姬鳳離足尖忽然一旋,竟是踏在瞭蕭胤的劍身上,借力在空中一飄,身子在空中旋轉數圈。白衣當風,隨風漫卷。手中折扇忽然打開,人驟然從空中沖下。
一瞬間,空中身形仿佛碎成無數道幻影,令人根本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花著雨知道姬鳳離武藝甚高,但是,沒料到他的招式竟能快到這種地步。眼看著折扇向著蕭胤後背刺去,蕭胤猝不及防,這一招似乎躲不過去瞭。
花著雨忍不住失聲驚呼:“小心!”
姬鳳離修眉頓時一凝,握著扇柄的手微微一頓。便在此時,蕭胤身子一擰,向前撲倒,躲過瞭這一擊,在地上翻滾瞭一圈,手中利劍忽然刺出,刺到瞭姬鳳離的左肋上。
花著雨驚駭地捂住瞭嘴,姬鳳離淡淡轉首,清冷的目光不著痕跡地落在花著雨臉上,眸光如炬,似乎要灼燒到她心底。
蕭胤的劍慢慢抽離,花著雨看到鮮紅的血從姬鳳離的身體內冒出,將白衫暈出一大片血花。心中驀然一緊,她惴惴不安地抬眸,姬鳳離已經淡淡將目光移開瞭。
唐玉不滿地看瞭花著雨一眼,冷聲道:“你是不是傻瞭?讓北帝小心,你是不是不想離開這裡瞭?”言罷,他朝著姬鳳離奔瞭過去。
花著雨也跟在唐玉身後,慢慢地走瞭過去。
夜色深沉,火光暗淡。
姬鳳離鳳眸微微闔住,伸手捂著肋部的傷口,唇角兀自帶著淺笑,“不知北帝是否還要切磋下去?”
蕭胤身形搖瞭搖,傲然道:“朕認輸,若非他提醒,朕恐怕就敗瞭。朕一言九鼎,這就放你們離去,明日,我們戰場上見!”
“好!”姬鳳離淡淡應瞭一聲,在唐玉的攙扶下,朝外慢慢走去。
花著雨站立在原地沒動,回望蕭胤。隻見他神情冷峻,迎著花著雨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小子,我們戰場上見,總有一日,朕還會將你擄到這裡來的。”
花著雨心中酸澀,唇角卻微勾,漾出一抹縹緲的笑意,轉身隨著姬鳳離和唐玉向外走去。
蕭胤說得對,再相見,或許就是戰場上瞭。
戰場上,沒有所謂的兄妹,也沒有朋友,更沒有情人,有的隻是兩軍對壘的敵人。
心中,不是不悲涼的,畢竟,他曾護她愛她。原本,她以為,南北朝是可以融洽共處的,他們之間,怎麼也能做朋友的,因為他們之間,牽連著錦色。可是,這一切,終究是在今夜化為泡影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