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鐵骨柔腸戰沙場 第一章 動息有情

三人出瞭府,便有幾個黑衣人迎瞭上來。姬鳳離今夜前來,也帶瞭接應之人。那些人都騎著馬,從隱蔽處風馳電掣般奔瞭過來。

一匹馬向姬鳳離奔瞭過來,在幽暗的夜色中,花著雨看出此馬毛色俱紅,隱約閃著金黃,就連眸中都是一片火紅,這是一匹不折不扣的火駒,極其神駿。

沒有人比花著雨更清楚,一匹好馬對於戰場上的兵將是多麼重要。她一見此馬便極為喜歡。以前,她在戰場上經常騎的那匹馬叫追電,是一匹白馬,隻是胸前卻有一大片紅毛,乍看好似一片血色,又好似一記閃電。自從她回瞭禹都,那匹馬便給瞭泰。今夜一見這匹火駒,花著雨忍不住想起瞭自己的追電。

這匹火駒極通人性,到瞭姬鳳離面前,似乎知悉他受瞭傷,前蹄一跪便矮瞭下去。姬鳳離從白衣上撕下佈條,將傷口簡單縛住,緩緩上瞭馬。火駒低嘶瞭兩聲,便直起瞭身子。

沒有多餘的馬,他們來時應當是一人一騎。花著雨正想著如何從城內的北軍手中搶一匹馬騎,就聽到身後馬蹄聲響,一道聲音從身後傳瞭過來:“把手給我!”

淡如輕風,醇如美酒。

風聲呼呼,空中數支火箭禦風而至,釘在府內的屋簷上。每一支火箭上,都有浸滿瞭油脂的佈條,風吹,火起。

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花著雨回首看去。

暗淡的光線映出姬鳳離修長挺拔的身姿,蒼白面龐上那雙長眸凝視著她。他一隻手拉著韁繩,俯身探著另一隻手,向她伸瞭過來。

夜風卷起他寬大的衣袖,衣袖便在花著雨眼前漫卷如雲。

縱然兩人仇深似海,但是,這一刻姬鳳離這一句“把手給我”令花著雨多少有些震動。

她緩緩伸出手,卻在快要觸到他的手掌時,眸光乍然一凝。她看到姬鳳離肋下方才纏住的白佈條,已經被鮮血染成瞭紅色。

蕭胤那雷霆一劍顯然刺得不輕,從明滅火光裡,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臉上已經沒有絲毫血色,如若再一路策馬,失血過多,恐怕傷勢會雪上加霜。她雖然恨他,但是也明白,現在姬鳳離絕對死不得!

花著雨顰眉,沒有去拉姬鳳離的手,而是足尖在地上一點,縱身躍瞭起來。她身姿飄逸如落雁般坐在瞭姬鳳離前面,從他手中接過瞭韁繩,一夾馬腹,馬兒便奔瞭起來。

花著雨隱隱感覺到後背似有若無地碰觸到瞭姬鳳離的身子,心微微一抖,身子頓時變得僵直。方才一個沖動,她怎麼忘瞭,兩人共騎一匹馬,難免身體會有接觸,心中不免有些後悔。她冷哼道:“你別亂動,不然看我把你摔下馬去!”她的聲音沉冷如冰,極其犀利。

姬鳳離的身子明顯僵瞭僵,然後,她感覺到他的身子微微向後挪瞭挪。馬兒似乎有些不滿,低低嘶鳴瞭一聲,奔跑的速度慢瞭下來。花著雨眸光一凝,這才感覺到自己說話的語氣有點兒橫,姬鳳離又不是她的部下,怎麼一到瞭戰場上就忘記隱忍瞭。這可是人傢的馬兒!

不過,馬都不滿瞭,背後的人卻似乎並沒有著惱,唇角勾著風華無雙的笑,伸手輕輕地拍瞭拍馬腹,溫柔低語道:“逐陽,聽話!”

花著雨這才輕輕地舒瞭一口氣,一拉韁繩,馬兒又奔跑起來。

逐陽真不愧是好馬,奔跑的速度快如驚雷,帶著花著雨和姬鳳離在陽關的街道上奔馳而過。

南朝大軍還在攻城,隱約聽到城門處動靜極大,號角聲、戰鼓聲、吶喊聲、撞擊聲交雜在一起,撼天動地。

待他們奔出城門,便看到不遠處黑壓壓的南朝大軍,火把的亮光映亮瞭半邊夜空,照得眼前一片亮堂。

一出城,花著雨便拍馬朝南朝大軍方向奔馳而去。身後忽然傳來箭矢破空的厲響,一撥馬頭,羽箭紛紛揚揚地從空中落下,如雨絲一般密集。

透過密集的箭雨遙望陽關的城樓上,北朝的弓弩手拉滿瞭弓,森冷的箭頭正直直地對著他們。而蕭胤端然凝立在那裡,一副玄鐵盔甲裹著他高大的身軀,挺拔如松。城樓上黯淡的火光,映得他臉色沉沉,看不清神色。

蕭胤不愧是北朝皇帝,說話一言九鼎,他遵守諾言,在出城的一路上都沒有動他們。如今,他們已經安然出城,而他也在這一瞬出手瞭。

這麼快,便在戰場上再次相見瞭。

花著雨手中沒有兵刃,密集的箭雨多數都被尾隨其後的護衛們擋住瞭,但還是有幾支箭沖著她和姬鳳離射瞭過來。

那箭很快,勢如破竹。

身後一陣輕響,隻聽刷的一聲,姬鳳離手中那柄素扇飛瞭出去,在空中盤旋數圈,將飛來的箭一一擊落,再次回到他的手中。

花著雨當下不敢猶豫,縱馬疾行,片刻便到瞭南朝陣地,遠離瞭城樓上北軍的射程和蕭胤的視線。

早有兵將一擁而上,迎瞭過來。她肩上驀地一沉,姬鳳離的身軀重重地靠瞭過來,背心處有濕熱的液體透過她身上厚重的軍服浸瞭進來。花著雨心知是姬鳳離方才擊落箭雨時用瞭內力,使得剛剛凝結的傷口再次流血瞭。

姬鳳離靠在花著雨肩頭,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脖頸間,這令花著雨極不舒服。她不適地動瞭動肩,靠在身上的姬鳳離便被她從馬上碰瞭下去。

藍冰正大步迎來,見狀飛身縱躍過來,一把將姬鳳離接住瞭。花著雨坐在馬背上,從火把的微光裡,居高臨下地看到姬鳳離身前的白衣都已經染紅瞭。

雖在戰場上見慣瞭鮮血,但是,這一刻花著雨的心臟竟是微微一滯。

或許是白衣和紅血互相映襯,看上去太過觸目驚心;或許是姬鳳離的臉色太過蒼白;或許是這傷是因為救她而導致的,總之,花著雨心中有些沉重。

胯|下的逐陽看到主人墜馬,咴咴叫瞭幾聲,前蹄一揚,便要將花著雨從馬背上掀下來。花著雨眉頭深蹙,飛身從馬背上躍瞭下來。

“相爺,您怎麼受傷瞭?”藍冰急急喊道。

在藍冰的呼喊下,姬鳳離黑羽般的睫毛輕輕顫瞭顫,卻並沒有睜開眼,隻是唇角卻勾起一絲淡淡的苦笑。

唐玉大駭,快步走上前去,撕開姬鳳離胸前簡單縛住的傷口,頓時大驚道:“趕快派人抬擔架來!”

兩個兵士飛速地抬瞭擔架過來,藍冰將姬鳳離放在上面,扶著送瞭回去。唐玉斜睨瞭花著雨一眼,冷聲道:“相爺是為瞭救你而負傷,你倒好,還讓相爺從馬上摔下來。”

花著雨被藍冰那復雜而意味深長的一眼看得心中發毛,如今又被唐玉的話說得心中極其沉重,忙隨在擔架後面跟瞭過去。

戰場後方有紮好的帳篷,姬鳳離被直接抬瞭進去,早有人去傳瞭軍醫過來。花著雨沒有隨著進去,而是站在帳篷外,看著軍醫進進出出地止血敷藥。

花著雨也感染瞭他們的緊張,不由得擔心姬鳳離會不會因此而喪命。眼下關頭,姬鳳離若是身亡,對南朝大軍著實不利。她很想知道裡面的情況,但是,帳內伺候的侍衛對姬鳳離的傷情都不敢透露半分。雖然姬鳳離不是主帥,隻是監軍,可誰都明白他這個監軍的真正價值。在戰場上,這樣關鍵人物的病情、傷情那是絕對不能隨意傳揚的。花著雨也明白這個道理。但是,她還是非常想知道。如果他沒事,她就不在這裡吹風瞭。這北地的夜晚,還是極冷的。

半個時辰後,花著雨終於看到兩個軍醫臉色凝重地從帳內走瞭出來。花著雨又等瞭一會兒,看到裡面依舊沒什麼動靜,心想姬鳳離肯定是沒事瞭,不然那兩個軍醫也不會離開。

她搓瞭搓手,轉身離開瞭。隻是,她剛走出不遠,就聽到身後有人喊她:“元寶,你過來!相爺讓你進去!”

花著雨頓住腳步,回身慢騰騰地走瞭回去。一時間,她有些怪自己動作太慢,該早點離開的。如今,不知姬鳳離叫她做什麼。

藍冰瞧著花著雨慢悠悠地踱瞭過來,皺眉低聲對她說道:“那一劍傷及瞭肺腑,若是再深點兒,相爺就沒命瞭。你可知道,這都是因為你,元寶!”

花著雨頓住瞭腳步,背不知不覺地僵直瞭。

這都是因為她!方才,唐玉那麼說,現在藍冰又這麼說!

她承認事實是這樣的,本來,她對姬鳳離是非常感激的。但是,人人都這麼說,倒好像她欠瞭他多大一個人情一樣!

她欠他嗎?她曾經也用自己的血將姬鳳離從閻王手中救活,如今,她被他救瞭一次,如此便算扯平瞭。所以,她並不欠他的!相反,他還欠她的,別的不說,他還欠錦色一條命!

帳篷內燭火明亮,大帳一角有個紅泥小爐,坐在上面的沙鍋裡正熬著藥,熱氣裊裊,彌漫瞭一帳濃鬱的藥香,帶著些微清苦的氣息。

厚厚的手織氈毯上,如煙似霧的帷幔被金鉤掛起,姬鳳離便躺在氈毯上。聽到腳步聲,他睜開眼睛望瞭過來,鳳目深黑如潭,靜靜的沒有一絲波瀾。花著雨定瞭定心神,將視線移到瞭姬鳳離身上,那襲沾滿瞭鮮血的白衫已經換下,傷口已經被包紮好,再沒有鮮血滲出。

花著雨慢慢地走到床榻前,清眸一彎,笑道:“相爺,方才可把元寶嚇壞瞭,你的傷沒事瞭吧。”

其實,花著雨心中是極其疑惑的,不明白,姬鳳離為何要救她。

在陽關的地牢時,她還在發愁回來後,姬鳳離會如何懲罰她這個所謂的北朝探子。想不到事情來瞭個大逆轉,他竟然去救她,還因此而受傷。任誰都想不明白的!

姬鳳離挑瞭挑眉,水墨一般的瞳眸中閃過幽幽亮光,“原來是嚇壞瞭,本相說呢,不然寶兒肯定不會讓本相從馬上栽下來的。”

“是啊,是啊。”花著雨頗為尷尬地說道。

姬鳳離望著花著雨,清冷的眸中仿佛蒙上瞭一層厚厚的霧氣,令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藍冰,傳令下去,鳴金收兵!”他忽然開口,卻不是對花著雨而是對站在門邊的藍冰說道。

“是!”藍冰答應一聲,躬身退瞭出去。

花著雨心中微微一動,陽關一面臨山,地形險惡,而且城池堅固,當初蕭胤攻破陽關就用瞭不少時日。如今他們要想奪回陽關,並非一朝一夕之事。姬鳳離此時收兵,說明他也知道陽關並不好收服。那麼,他今夜倉促攻城,莫非真是為瞭救她?

“相爺,不知相爺今夜為何要救屬下?相爺不是以為屬下是北朝探子嗎?”花著雨問道。

姬鳳離雲淡風輕地瞥瞭她一眼,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本相覺得好玩。如此而已。”

覺得好玩?或許他說的是真的,因為除瞭這個理由,她實在想不出別的瞭。

“相爺還有事嗎?無事的話,屬下要告退瞭。”

“藥好瞭。”姬鳳離並不答她的話,反而側躺在氈毯上,隨手拿起一卷書低眸看瞭起來。

花著雨眉頭一蹙,目光流轉,在帳內看瞭一圈,這才發現帳內一個侍衛也沒有。爐子上的藥果然已經咕嘟咕嘟開瞭。她隻得走過去,將藥從爐子上端下來。

“旁邊的桌子上有碗。”淡若流泉的聲音再次低低傳來。

還真把她當侍衛使喚瞭,花著雨隻得從桌案上拿瞭碗,將藥倒進瞭碗裡。她將藥碗放在桌案上,回身道:“相爺,藥放在這裡瞭,屬下告退瞭。”

“端過來。”姬鳳離低眸盯著書,淡然說道。

花著雨心中著惱,忍不住蹙起瞭眉頭。蕭胤那一劍怎麼就不深一點兒,直接讓他昏迷幾天該有多好。看在他將她從北朝救瞭回來的分兒上,她就勉為其難地忍一忍。她端起藥碗,徑自走到姬鳳離面前,抬手欲將碗送到他手裡去。可是,這廝側躺著一動也不動,根本就不伸手去接。

花著雨瞇瞭瞇眼。

他不動,她也不動!

他不說話,她也不說話!

他盯著手中的書卷,她盯著手中的藥碗。

也不知是誰在考驗誰的耐性,所幸這碗她用錦帕墊著呢,端著也不燙。

如此僵持瞭片刻,帳篷內的氣氛忽然就有些異樣瞭。

良久,姬鳳離終於忍不住將手中的書卷放下,抬眸望向她。

花著雨睫毛眨瞭眨,迎著他的目光回望過去,輕輕勾起唇角。

有句話叫:回眸一笑,百媚橫生。花著雨這一笑,也是明眸皓齒,燦爛如春曉之花,端的是傾國傾城,看得姬鳳離心頭一跳。

“元寶,你不知道怎麼服侍病人嗎?”他緊緊地盯著花著雨的眸子,有光縈繞,似火點燃。

原來,真的是要她服侍他喝藥啊!不過,她的服侍可不是人人都能受得住的。

“相爺早說啊!”花著雨跪坐在氈毯前,拿起手中的勺子,舀瞭一大勺藥送到瞭他唇邊。

姬鳳離張口吞瞭下去,修長的眉毛微微皺瞭皺,這藥應該是很苦的,光聞味兒就知道瞭。而且,可能還有一點點燙,不過,涼瞭一會兒瞭,應該是能受得住的。所以,花著雨也不管苦還是燙,一勺接一勺飛快地喂他,姬鳳離倒是毫不推辭,一口接一口地喝瞭下去。不一會兒,一大碗藥就見瞭底。

倒不知道,姬鳳離這麼喜歡喝藥。這麼苦的藥,花著雨聞著味兒就想吐,別說喝瞭。

花著雨起身正要將碗放到桌上去,頭頂上的發髻,似乎被什麼東西鉤住瞭,身子一僵,不敢再動。她扮男裝時,一向是在頭頂上梳一個發髻,用木簪箍住的。花著雨伸手摸瞭摸,原來是掛著帳幔的金鉤鉤住瞭她的頭發。

花著雨一隻手拿著碗,另一隻手抬起來在頭頂上摸索著去解,但是,解瞭半天也沒將金鉤弄下來。

姬鳳離看見瞭,鳳眸中漾開一絲若有似無的笑。他掀開被子,扶著一側的床柱,慢慢地站起身來,緩步挪到花著雨面前。

“我來!”他淡若春風地說道,伸手去替她解被掛住的頭發。

他緊緊地依在花著雨身側,她能聞見他身上那幹凈的帶著藥草的氣息,隱帶一絲清苦。花著雨微微一抬眸,便能看到他的臉龐。此時的他,眸光深邃,卻又偏偏是溫柔而專註的。

花著雨有些擔憂,心忽然就吊瞭起來,生怕他將木簪拔下來。若是那樣,頭發披散而下,她怕他會看出自己是女子來。

“相爺,不用瞭,我自己來吧。”她低低說道,伸手便去推他。

一不小心推到瞭他肋部的傷口上,頭頂上傳來狠狠的抽氣聲,姬鳳離一個站不穩,身子向後仰瞭過去。花著雨心中一驚,忙伸手去扶他的腰,手剛挨到他的腰,姬鳳離的身子頓時一僵。他似乎不願花著雨的手扶著他,一邊後仰一邊伸手去拂開她,偏偏他自己也站不穩。花著雨被他一拂,兩人都立足不穩,踉蹌著撲倒在地上。同時還伴隨著哐當、嘩啦的聲響——哐當是花著雨手中的碗摔在瞭地上,嘩啦是帳幔倒塌的聲音。

花著雨頭上的金鉤還沒解開,帶動著帳幔一起撲倒在地上,兩人瞬間被如煙似霧的帳幔罩住瞭。

花著雨壓在姬鳳離胸膛上,唇觸到瞭什麼,又柔又軟。

腦中頓時好似風雷電掣,老天,讓她死瞭吧!

她竟然倒在姬鳳離身上,她的唇還和他的唇來瞭一個親密接觸。

她慌忙將臉頰側開。這一動,卻聽姬鳳離的聲音沙沙地帶著一點兒磁性柔柔地傳來:“別動!”

花著雨身子一僵,這才驚覺壓在瞭他傷口上。身下,是他怦怦跳動的胸膛。花著雨的臉瞬間熱瞭起來。所幸兩人被帳幔蓋住瞭,姬鳳離看不到。

她趴在他胸膛上,剛要小心翼翼地起身,帳外忽然傳來腳步聲響,接著帳簾被掀開,有人走瞭進來。

“相爺……怎麼瞭?”那人快步走到這邊,伸手將覆在兩人身上如煙似霧的帳幔掀開。

頭頂上忽然炸開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驚呼,花著雨被驚得心中一抖。她回首看去,隻見來人是銅手,他臉上那目瞪口呆的表情簡直太好玩瞭,好似看到瞭多麼不堪的事情。

花著雨也知道,此時,她和姬鳳離的姿勢要多曖昧有多曖昧。

姬鳳離剛敷瞭藥,外衫並未束緊,此時一摔,衣衫敞開,結實而性感的胸膛露瞭出來,她就壓在他光溜溜的胸膛上。

花著雨慢悠悠地從姬鳳離身上爬瞭起來,雙手伸出,一時扯不開金鉤,便狠狠一扯,扯下瞭幾根頭發。發髻有些凌亂,但好在沒有散開。

“相爺,屬下告退瞭。”她轉身說道,睫毛低垂,掩住瞭眸中不易覺察的慌亂。

姬鳳離依然仰躺在氈毯上,瞇眼望著她,眼底有不明火焰似在幽幽暗暗地燃燒。

花著雨被這樣的眸光盯得心頭一跳,轉身,快步朝外走去。經過銅手身畔時,她無意中抬眸,看到銅手的一張臉早已漲成瞭豬肝色。

“斷……斷……斷……”銅手指著花著雨,不知是在姬鳳離面前不敢說出來,還是驚駭地結巴瞭。

“斷袖是吧?”花著雨心中有些生氣,斜瞭銅手一眼,冷冷地說道,“我就是斷,也和你這樣的斷!瞧你的身板,多麼高大魁梧、威武雄壯!”

銅手駭得急速後退瞭一步。

親娘喲!他這一次是被驚得什麼也不敢說瞭,他傢裡還有媳婦呢!從這日起,銅手見到花著雨都是躲著走,避她如蛇蠍猛獸,連看都不敢看她。

帳篷外面,夜色深濃。

藍冰凝立在夜色之中,看到花著雨出來,抬眸掃瞭她一眼。那眸光就和當日她從姬鳳離房中出來時看到的一樣,花著雨瞬間明白,藍冰大約從那日便以為她和姬鳳離斷袖瞭。

花著雨也懶得和他解釋,快步走開瞭。

“你上哪裡去,相爺吩咐瞭,日後由你照顧他。”藍冰眉頭糾結著,冷冷說道。其實,他大約也不願意讓她來照顧姬鳳離吧,可是,姬鳳離的命令也不能違抗。

花著雨頓住瞭腳步,實在想不明白,當日在宣州姬鳳離得瞭疫病時,可是拒絕她照顧的,怎麼如今又這麼願意讓她照顧瞭。

“為什麼要讓我照顧?”花著雨瞇眼問道。

“軍中沒有女人,你不是做過內侍嗎,比較會照顧人。”藍冰瞇眼說道。

花著雨站在原地沒動,“可我已經參軍,現在是軍中一員,不是內侍。”

“軍中一員,那這就是軍令,難道你要違抗軍令?”藍冰回首淡淡說道。

花著雨頓住瞭腳步,軍令她自然不敢違抗,無奈,隻好隨著藍冰又慢悠悠地走瞭進去。

帳篷內,姬鳳離坐在氈毯上,長眸微瞇,周身散發著冷寒鋒銳的氣息。

“銅手,以後這帳篷讓給你住,如何?”姬鳳離一字一句道,語氣淡然,似乎漫不經心。

銅手臉色一白,撓瞭撓頭,低聲道:“相爺,銅手以後進來一定先通報。”

“銅手,你方才進來,有什麼事要稟告?”姬鳳離淡淡問道。

銅手趨前一步道:“相爺,陽關城池堅固,且糧草又充足,就算我們帶兵在這裡圍困上一年半載的,也不好收服。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一直拖下去不是辦法。如若到瞭冬季,北地嚴寒,我軍不適應這裡的環境,如此肯定會被拖垮,到時候蕭胤再一路向南,我們失陷的城池就會越來越多。”

姬鳳離冷冷一笑,慢慢仰躺下去,微微沉吟,淡淡說道:“陽關是一定要收服的,不過,如今本相受傷,他們若是不攻過來,我們就暫時和他們耗著。至於說他們的糧草充足,那倒沒什麼,我們可以讓他們的糧草不充足。”

“可是,相爺,陽關城都攻不破,怎麼去毀掉他們的糧草?”銅手不解地問道。

“本相說過毀他們糧草瞭嗎?除瞭糧草,總還是可以有什麼不充足的東西。”姬鳳離睫毛微斂,慢慢閉上瞭眼。

花著雨心中微微一動。其實,她對於西疆的地形比較瞭解,而北疆這邊,她也曾涉獵。記得看過一本書,上面有記載,說是北地幹旱,陽關又臨山,後來,南朝便挖通瞭臨近的大山,將水引到瞭陽關內,那便是陽關城內唯一的一條暗河道。如若他們切斷陽關的河道,將比毀掉他們的糧草還嚴重。飯可以三日不吃,水卻不可以三日不飲的。屆時,蕭胤一定會撤出陽關,如此倒不費一兵一卒便可以收服陽關。

“你可有良策?”花著雨正在沉吟,便聽到姬鳳離的聲音淡淡響起。她抬眸看去,這才發現他的眸光正凝在她臉上。

花著雨定瞭定神,緩緩道:“我聽說,陽關城內有一條暗河,是唯一一條暗河道。”如若,能夠不戰而收服陽關,這是最好的。

藍冰一拍手,道:“怎麼差點忘瞭這個。如此甚妙!蕭胤是北朝人,肯定還不知暗河的重要性,我們行動也容易。”

姬鳳離卻不說話,薄唇微微抿著,長久地凝視著花著雨,眼底暗潮湧動。

花著雨猜不出姬鳳離在想什麼,但是,這樣的他分外讓她心慌,似乎是他看穿瞭什麼。她心中有些沉重,莫非姬鳳離已經開始懷疑她的身份瞭?

那一日,她出城去見蕭胤,原本沒有打算要出手的。但沒料到蕭胤忘記瞭她,她不得已出手抵抗。而那時,姬鳳離就站在城樓上,肯定看到瞭她和蕭胤的廝殺。

她當時用的是長槍,江湖中人是不會用長槍這種馬上兵器的,隻有上過戰場的人才會用。但是,這世上上過戰場的人何其多,並非隻有贏疏邪會,而泰如今還在假扮贏疏邪,他不應該懷疑的。何況當日劫法場時,她用的是劍,所使用的武功招式也是劍招。姬鳳離就算是聽說過贏疏邪,也沒有親眼見過贏疏邪用長槍廝殺。

花著雨定瞭定心神,感覺自己或許是多疑瞭。

贏疏邪現在還是南朝逃犯,姬鳳離但凡有一點兒懷疑,恐怕早就將她抓住瞭,哪裡還會到北朝去救她?

這一點就說不通!

“元寶,你怎麼對這裡的地形這麼熟悉?”藍冰看瞭花著雨一眼,眸中暗含著詫異。

“讀書多而已。”花著雨回望一眼藍冰,目光沉靜如水、淡漠寧和。

“元寶,你上過戰場吧?長槍舞得不錯,真是讓人出乎意料啊,平日還真沒看出來。”藍冰淡淡說道。

花著雨心中微微一凜,抬眸看向藍冰,但這廝也是一個會掩藏情緒的高手,從他的表情中根本看不出來什麼。他身後的銅手聞言挑瞭挑眉,一臉好奇地望著花著雨,似乎極為疑惑。如若他們懷疑她是贏疏邪,銅手恐怕就不會一臉好奇和疑惑瞭。

花著雨眼角餘光瞥向躺在氈毯上的姬鳳離,卻見他枕著胳膊靜靜閉目,像是已經睡著瞭,對藍冰和她的話根本不在意。

花著雨微微松瞭口氣,抬眸平靜地望著藍冰,唇角勾起一絲苦澀,有些淒然地說道:“是啊,我確實上過戰場,像我們這樣的江湖浪子,什麼沒有做過。可嘆還是報國無門,最後淪落到入宮做瞭太監,原以為能施展才華,誰知道到如今還是一事無成。”

銅手微有動容,這世上有誰是甘心情願做太監的。

藍冰低低嘆息瞭一聲,“像元寶這樣的人,做太監確實可惜。你晚上要照顧相爺,我命人在大帳旁搭瞭一頂小帳篷,你過去歇著吧。”

花著雨正求之不得,微微一笑便從姬鳳離的帳篷中走瞭出去。

天色黑沉,溫暖明亮的火把光照映在營地周圍。放眼望去,到處都是將士們的帳篷,排列整齊,場面宏偉。南朝已經停止瞭攻城,北軍那邊也沒有動靜,戰場上靜悄悄的,除瞭巡邏兵士的腳步聲,便是旗幟被夜風吹動的聲音。

姬鳳離的帳篷一側,果然已經搭起瞭一頂簡易帳篷,花著雨緩步走到帳內。帳篷內東西簡易,都是一些日常所用之物。

從南朝到肅州,一路北行,走瞭上千裡,花著雨都是和其他兵士擠在一個帳篷內。今夜,是她首次有瞭自己的小帳篷。將鞋子脫掉,她緩步走到鋪在地面的氈毯上,慢慢地躺瞭下去。

原本已是極累,但是心事繁雜,一時也睡不著。

日後在這個軍營裡,恐怕更應該小心翼翼瞭。隻是,她已經顯露瞭才能,若是再刻意隱瞞,倒是更令人懷疑瞭。不如趁勢放開,就把自己當做一個報國無門的江湖浪子,如今得瞭機會,要好好施展一番才華。

監軍帳內。

姬鳳離慢慢地睜開瞭眼睛,目光從藍冰和銅手臉上掠過,鋒銳而清冷。

“相爺,元寶倒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相爺冒險將他從北軍手中救出來,想必是要重用他吧。”藍冰淡笑著問道。

他覺得為瞭避免相爺斷袖,以後自己在相爺面前就不能露出這樣的想法,就當相爺對他是惜才。

“最近可有贏疏邪的消息?”姬鳳離側身問道。

藍冰輕笑道:“有的,這是京裡新傳來的消息,剛剛收到。”他走上前去,從袖中拿出一張信箋交到瞭姬鳳離手中。

姬鳳離接過信箋,快速看完,鳳眸微微瞇瞭起來,幽深的長眸中,閃過一絲淡淡的笑,“贏疏邪又在禹都出現?”

藍冰頷首小心翼翼地問道:“相爺,贏疏邪在禹都出現,他會不會進宮去刺殺太上皇?”

“不會的!”姬鳳離搖瞭搖頭,將手中的信箋又看瞭一遍,瞇眼將信箋投到一側熬藥的小火爐中,火舌吞吐,青煙裊裊,那張信箋瞬間便化為灰燼。

“銀面、銀槍、天涯明月刀、白色追電馬……”姬鳳離側身一隻手支著下頜,另一隻手在身下的氈毯上敲擊著,薄唇輕勾,笑得溫雅卻憊懶。

有時候,裝扮得越是像,反而不是真的,倒像是在掩飾隱藏什麼。而真正的贏疏邪……

姬鳳離微微瞇起瞭眼,看來他的猜測是對的。贏疏邪啊贏疏邪,以為騙瞭他一次,這一次他還會上當嗎?

“相爺……”銅手對姬鳳離的笑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藍冰,當初我派人去調查元寶的身份,你再把當日的結果給本相說一遍。”姬鳳離淡淡問道。

“元寶最先出現在醉仙坊,在那裡做瞭幾天琴師,有一日被皇甫無雙盯上瞭,將他抓到瞭宮中做瞭太監。因為他是突然出現在帝都的,所以關於他的身世還有其他的都沒有查出來。按說,像他這樣容貌的人,見者印象應該很深的,可偏偏就是查不出來。”藍冰也覺得奇怪,當時,他拿瞭元寶的畫像,給瞭各地的線人,得到的結果都是一無所獲,從未見過此人。

“這不奇怪,或許他的容貌從未外露過。”姬鳳離笑瞭笑,鳳眸中清光瀲灩。

銅手莫名其妙地撓瞭撓頭,越發聽不懂相爺的話瞭,“相爺,為什麼沒有外露過?”

姬鳳離瞥瞭銅手一眼,懶懶說道:“可能他在深山中學藝吧。”

“怪不得呢!”銅手皺眉說道,還真的信瞭姬鳳離的話。

藍冰卻並不信姬鳳離的話,隱約覺得相爺是知曉瞭什麼,但是,他似乎不願意說出來。

銅手聽他們提起瞭元寶,黑臉又漲紅瞭,好似斷袖的是他一般。半晌,他忽然插嘴道:“說起來元寶也挺可憐,原本可以做一個風華絕代的男人,不想卻成瞭不男不女。當日,屬下派人到宮中悄悄打聽元寶的消息,聽東宮的侍衛說,是葛公公親自動的手,葛公公可是宮裡有名的刀手啊,做一輩子這種事情瞭。聽說元寶當時走路都踉蹌瞭,血流瞭好多……”

帳內微黃的燭火照亮瞭姬鳳離絕美的臉,或許是失血過多或許是心情波動,他的臉蒼白至極,連薄唇也泛著清冷的白色。擱在氈毯上的手指微微顫瞭顫,眸中閃過深沉的哀涼悲淒。

藍冰也沉默瞭一瞬。確實可憐,何況,這個元寶看上去還是一個驕傲的人。不過,縱然如此,他依舊是男人,還是被葛公公閹瞭的男人,他是絕不能任由相爺深陷下去的。

藍冰冷冷瞥瞭銅手一眼,示意他住嘴。

“相爺,這仗我們要如何打?要不要傳王煜來議事?”藍冰忙悄悄轉移瞭話題。

“不用瞭,本相今日有些累,就不議事瞭。藍冰,你命人傳信,讓西江月悄悄準備糧草和冬衣,以備不時之需。”姬鳳離疲憊地說道,睫毛一斂,閉眼躺在瞭氈毯上,“你們先退下吧!”

藍冰吹熄帳內燭火,和銅手一塊兒退瞭出來。

“藍冰,我們的糧草不夠用瞭嗎?”銅手皺眉問道。

藍冰嘆道:“相爺是未雨綢繆,朝廷那邊的事情,很難預測。”

《半城花雨伴君離(鳳隱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