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暮時分,月氏小王子納蘭雪乘坐馬車帶領他的隨從月魄和一眾侍女到瞭驛館。月氏國驛館並不大,隻是一處小小精致的院落,正中聳立著一座假山,栽種著幾棵古樹。
納蘭雪從馬車上走下來,緩步走向驛館內。方繞過假山,他便再也撐不住,隻覺得胸臆間一陣翻湧,扶住假山不斷地喘息。
月魄嘆息一聲,靠在假山石上悠然說道:“你也太拼命瞭,傷還沒全好,就非要出來!”
納蘭雪淡淡瞥瞭他一眼,冷然說道:“你今日也玩夠瞭吧!”言罷,也不看他,蹙眉沿著彎彎曲曲的樓梯,上瞭二樓一間佈置精致的房間。
月魄尾隨著納蘭雪上瞭二樓房間,撇嘴道:“很好玩,還沒玩夠,我覺得事情越來越有意思瞭。唉……”他忽然嘆息一聲,伸指撫過自己的臉龐,頗自戀地說道,“這張臉第一次暴露在日光下,沒想到會讓那麼多人看呆,我真是太漂亮瞭,魅力無邊。”
隨著他們進來的月氏國侍女正在點燃蠟燭,聞言撲哧一聲笑瞭出來,把剛剛點亮的蠟燭不小心吹滅瞭。月魄怪叫道:“好啊,月魄,你敢笑我?”
被喚做月魄的侍女露在面紗外的眼睛笑得彎彎如月,“小王子,奴婢忍不住。”
“月魄,你這名字用著甚好。這段日子,本王子就用你的名字瞭,以示懲罰!”那隨從瞇著眼說道。
“那奴婢用什麼名字啊?”侍女將燭火再次點亮,笑吟吟地問道。
“你……”隨從月魄指著燃燒的燭火道,“你就叫阿燭吧!怎麼樣,很好聽吧!就這樣定瞭,先退下去吧!”
侍女不滿地撇瞭撇嘴,苦著臉無奈地頷首退瞭下去。
坐在臥榻上的月氏小王子納蘭雪慢慢地將臉上的面具揭瞭下來,露出一張俊美無儔的面容來,隻是臉色蒼白至極,沒有一絲血色。
屋內的燭火閃瞭閃,燭光昏暗,但給人的感覺卻是輝煌璀璨的,因為屋內的兩個人,都是可以充作光源的絕世之姿。
“離,我今日也不過是想為你出出氣,也沒想把那個小太監殺瞭。不過,倒是沒想到,想為你出氣的人還真不少。這一次,這個小太監恐怕沒有活路瞭。”真正的月氏小王子納蘭雪,也就是隨從月魄蹙眉說道。
坐在臥榻上的男子正是死而復生的姬鳳離,燭火搖曳,映著他消瘦憔悴的面龐,唇色極淡,猶若冰晶一樣,眸色深深,似乎沒有任何情緒在裡面。但是這樣的他,卻又有一種令人不容忽視的存在。
姬鳳離淡淡說道:“你以為皇甫無雙讓他進瞭內懲院,還會殺他嗎?”
納蘭雪蹙起瞭眉頭,微笑道:“原來,皇甫無雙也對他有意思?”
姬鳳離神色淡淡地勾瞭勾唇,“有沒有,都和我沒有關系瞭。”
納蘭雪挑瞭挑眉,額間的朱砂在燭火照耀下分外鮮艷,“你不想去救他嗎?畢竟,你曾經對他可是……”
姬鳳離淡漠地說道:“那都是上一世的事情瞭!”他的聲音那樣冷,就像深冬飄過雪山山巔的一縷風,晶瑩剔透卻又冷冽。
內懲院也算是熟門熟路瞭,畢竟去年夏天,花著雨在這裡住瞭好長一段時日。一進內懲院的大門,迎出來的還是那位一臉刻板的院官周全,用他那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一板一眼地說道:“您到瞭這裡,便再不是什麼一品太監總管瞭,就是一個犯人。您進去瞭,小的就不用給您行禮瞭。這是枷鎖,請您戴上。”
多麼熟悉的腔調和話語啊,花著雨感嘆一聲,慢慢地伸出手,任由兩名院吏將枷鎖戴到她手上。去年,皇甫無雙被關押到這裡的時候,還曾被戴上枷鎖,別說她一個小太監瞭。
穿過黑黢黢的走廊,邁入一間陰沉沉的牢房,居然還是上次她住過的那一間。這也好,熟悉!她倒是不怕受什麼苦,隻是連累瞭丹泓。因為男女有別,更因為她和丹泓還有“奸|情”,所以一進內懲院,兩人就被分開關押瞭。丹泓如今身懷有孕,也不知她能否受得住這牢裡的苦楚。原本馬上就要帶她出宮瞭,卻不想連累她陷入到這牢獄之中。
花著雨將牢房一角的柴草鋪好,躺在地上,閉上眼睡瞭起來。折騰瞭一日,方才又和月氏國的月魄比試瞭一番武藝,她累極瞭。到瞭牢裡,她也不用服侍皇甫無雙,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閑,倒是可以好好歇息一番瞭。
這一覺睡得甚好,竟然夢到瞭小時候的事情。許多畫面浮光掠影般閃過:小時候魔鬼般的訓練,第一次拿起刀殺人,第一次上戰場……
牢房中很冷,半夜裡,花著雨被凍醒瞭。她縮瞭縮身子,就在此時,走廊上傳來一陣腳步聲。
好幾個人的腳步聲,走得從容不迫,很顯然不是闖入者。
花著雨輕輕嘆息一聲,牢房大門被人打開瞭,明亮的燈籠將偌大的牢房照得亮堂堂的。乍然的明亮讓花著雨清眸微瞇,伸手擋著眼睛,隻見明亮輝煌的燈光下,皇甫無雙身著一襲便服,站在牢門口。
其實花著雨已經猜到皇甫無雙一定會來牢中探望她,畢竟這件事總是要弄清楚的。隻是她沒想到,他會深更半夜偷偷摸摸地來。
皇甫無雙的目光鎖住坐在柴草上的花著雨,忽然瞇眼命令道:“吉祥,你去傳令,讓周全自己去領五十大板。”語氣冰冷,帶著不可抗拒的威勢。
吉祥心中一驚,五十大板,打得狠瞭可是會要人命的。不過,看瞭一眼牢房內簡陋的擺設,他也明白周全為何得罪皇上瞭。看到皇甫無雙冷到極點的臉,他忙答應一聲,去傳旨瞭。
“你們都退下吧!”皇甫無雙又冷冷地命令道。身後尾隨的幾個暗衛將燈籠插在牢房的墻壁上,悄無聲息地退瞭出去,還將牢門悄悄關上瞭。
皇甫無雙在牢門關上的那一瞬間,快步走到花著雨面前,笑吟吟地說道:“小寶兒,朕可是想死你瞭。”他徑直蹲在她面前,她抬眸,皇甫無雙的黑眸離她太近,近到她能從他眸中看到自己的影子,那樣清晰。
她不快地眨瞭眨眼,淡淡笑道:“皇上,你不懷疑我是假太監?”
“小寶兒,朕將你關到這裡來,也隻是權宜之計。過瞭這陣風頭,朕便說你是真太監,將你放出去。”皇甫無雙勾唇笑道。
“這麼說,皇上您認為小寶兒是假太監瞭?”花著雨問道。
“無論你是真太監還是假太監,對朕而言,都是一樣的。小寶兒,別動,你頭上有根稻草。”皇甫無雙凝聲說道,抬手去撥花著雨頭上的發髻。
“這周全也太沒眼色瞭,這一次,給他個教訓。”他從花著雨發髻上拈下來一根稻草,緩緩道。
“奴才是犯人,周全也沒做錯什麼。讓奴才來吧!”花著雨蹙眉道,身子向後仰瞭仰。
“別動!這兒還有一根。”皇甫無雙神色專註地說道,再次伸手,這一次花著雨隻覺得頭上發髻一松,再看時,皇甫無雙手中拿著的卻不是什麼稻草,而是她綰發的發簪。
一頭黑發頓時披瀉而下,好似山間清泉垂至腰間。墨發披拂,越發襯得花著雨臉龐瑩白如玉,皎潔面上明眸似星。
在最初一瞬的微怔後,花著雨淡淡笑瞭笑。原來,皇甫無雙終究是懷疑瞭,恐怕從進這牢房開始,就在盤算著怎麼把她的發簪給拔下來吧。
“你終究是懷疑瞭?”她靠在墻壁上,慢慢問道。
皇甫無雙瞪圓一雙烏眸,朝著花著雨一個勁兒地猛瞧,那樣子好像一輩子也看不夠一樣。
“小寶兒,你是女人?真的是女人!”他不可置信地說道,唇角揚著快樂的弧度。
那笑容是真的高興,如此炫目,像是有光照到瞭他的內心,又像是一個貧窮一生的人忽然撿到瞭金元寶。那種意外的喜悅,由內而外,是那樣明顯。他看得出瞭神,忍不住伸手去抬她的下巴。花著雨一扭頭,閃開瞭他的觸摸。
皇甫無雙唇角的笑慢慢地凝住瞭,有些沮喪地說道:“小寶兒……”
“你是如何懷疑我是女子的?”花著雨淡淡問道。
皇甫無雙咧嘴笑著說道:“我是聽瞭葛公公的話後,聯想到他沒有親自動手,而我當日已經看到,你確實……確實不像是男子。”當日,花著雨為瞭讓皇甫無雙不再懷疑,還特意撩起長衫下擺,讓皇甫無雙看瞭看。雖然沒有褪下褲子,但足夠他看出,她那裡已經被凈身瞭。沒想到,他竟由此聯想到她是女子。
花著雨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抬眸瞧瞭瞧皇甫無雙,卻見他似乎感應到她的心思,破顏綻開笑容,宛如春花初綻。
皇甫無雙似乎生來就有這種顛倒眾生的本領,你明知他的笑容有毒,可還是忍不住被他蠱惑。
“無雙,你放我走吧!”花著雨抬眸說道。現在的她,是不可能再在這裡做太監瞭,她必須離開,馬上離開。
“我不放!”他頗為霸道地說道。
忽然一勾手臂,兩人身體甫一相貼,他便察覺到她想用力掙開,一咬牙,將她狠狠帶入懷抱。
“你真的這麼盼望離開我?小寶兒,你跟在我身邊這麼久,對我就沒有絲毫的動心?”
耳畔有溫熱的氣息撲來,全是皇甫無雙低沉深情的話語,讓花著雨一張臉頓時慘白。
原來……皇甫無雙對她……
她試圖掙開眼前的懷抱,這才發現,皇甫無雙的力道竟然這麼大。她趴在他懷裡,忍不住暗暗地抽瞭一口氣。她早就知道,皇甫無雙絕不是外表那麼簡單,而此時看來,他的武功也根本就不似表面那麼弱。
一顆心,莫名地發涼。
“小寶兒,你註定是我的!”他的話語在她耳畔一字一句吐出,帶著一絲無賴的霸道。微一側頭,他用力地吻上瞭她的唇。
花著雨冷冷瞇眼,忽然運起內力,向皇甫無雙胸口推去,砰的一聲,皇甫無雙被她一掌推開,向牢房的墻壁上撞去。
皇甫無雙在空中一轉,強行抑制住瞭身形,慢慢地轉過身來。
掛在墻上的燈籠,被皇甫無雙撲過去的力道沖擊,頓時急劇晃蕩起來。黃色的光暈從皇甫無雙臉上急速閃過,又急速蕩回。他俊美的面容在燈籠的亮光下,忽明忽暗,一如他的人,時而仙童,時而惡魔。
“小寶兒……你幹嗎這麼大力推我?”他瞪著比寶石還要璀璨的雙眸,充滿哀怨地望著她。
花著雨原本以為他會暴怒,卻未料到他一副哀怨的受氣樣,心中的羞怒頓時消瞭消。但是,還是有些意氣難平。
皇甫無雙竟然吻瞭她,這太令她震驚瞭。大約是因為初見時,他太過頑劣,比較孩子氣,她一直覺得他比她小,但其實他或許和她差不多大。從戰場回來後,她意識到他忽然從頑劣少年變成瞭沉穩的男子,但是,她心中還是認為他比她小。
“你……你為什麼吻我?”花著雨靠在墻壁上,面容蒼白地問道,一雙清麗的眸子瞪得烏圓,漆黑眸底的光芒映著燈光,似乎要燃盡這無邊的夜色。
“為什麼?”皇甫無雙跨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緊盯著花著雨,“小寶兒,你難道不知,我做夢都想那樣吻你。”
花著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從不知,皇甫無雙對她也有非分之想。那麼,她現在還如何能從宮中出去?
“小寶兒,留下來,隻要你留在宮中,我會給你最尊貴的身份。”皇甫無雙深不見底的絕美瞳眸似乎帶著勾魂攝魄的力量,一眨不眨地凝視著花著雨。
花著雨卻冷冷一笑,緩緩道:“留在宮裡?”唇角笑容一凝,漆黑的眸中閃過一絲鋒銳,“可是,我卻是介意的。而且,皇上,我對你也沒有男女之情。那個尊貴的身份,你應該留給溫小姐。她為你,可是做瞭不少事!你對她也一直情有獨鐘。你們才是天生一對,放我離開吧!”
她的聲音很淡很輕很溫和,可是,語氣卻是決絕的,不帶一絲轉圜的餘地。
皇甫無雙的眸中劃過一絲黯然。燈光下,他的面容俊美得讓人目眩神迷,像極瞭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這火焰,之前曾經溫暖過她,可是現在卻能灼傷她。
“好,小寶兒,無論什麼我都可以依你。你不要這個尊貴的身份,那好,我不會強迫你,但我會一直給你留著。你要離開皇宮,那好,我也答應你。”皇甫無雙一字一句,慢慢說道。
“真的?”花著雨凝眉,有些不可置信,隻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皇甫無雙不會玩什麼花樣吧,“那,宋昭儀呢,可以讓她也出宮嗎?”
“可以,但現在還不行,日後我一定放她出宮。”皇甫無雙緩緩說道,慢慢地走到花著雨身前。
將丹泓留在宮中,無疑就是成瞭牽制她的人質。她縱然走到天邊,也不會放心的。
“那好,既然如此,還請皇上善待她。我欠她很多,這一次又連累她下瞭牢獄,心中實在有些過意不去。”花著雨黯然說道。
皇甫無雙頷首道:“你放心,朕一定善待她。”
花著雨聞言回他一個感激的笑,笑容燦爛宛如春曉之花,看得皇甫無雙心中一蕩。就在此時,花著雨突然搓掌成刀,向皇甫無雙脖頸劈去。這一掌帶著凌厲之勢,原本是要將皇甫無雙劈暈過去,用他做人質,將丹泓救出來。她知道,皇甫無雙根本就不是真心要放她出宮的,不然不會將丹泓留在宮中。
想不到,皇甫無雙身手靈活至極,他閃身避過花著雨這一擊,黑眸圓瞪,委屈地喊道:“小寶兒,你要做什麼?”
花著雨知道一擊不中,再難擒住皇甫無雙,外面的暗衛聽見動靜,已經有腳步聲朝這裡圍瞭過來,再耽擱一會兒,恐怕她就連沖出去也很難瞭。她連發幾掌,迫得皇甫無雙閃身避過。她趁勢腰肢一轉,整個人如一道輕煙,從他身側閃瞭出去。
牢房門外,皇甫無雙的幾個近身暗衛看到花著雨沖瞭出來,持刀團團圍瞭過來。
“閃開!”花著雨輕狂一笑,側身利落地避開一人的刀鋒,借力按住厚重刀背反手狠厲一劃,那人哼也不哼,便倒在瞭地上。
甬道裡呼嘯的風如刀子一般刮在臉上,撩起如瀑佈般的長發,如同黑色的曼陀羅肆虐綻放。
“都讓開!”花著雨將從暗衛手中搶過來的刀朝前一指,冷冷地說道。
“元寶,原來你竟是女人!皇上對你一片癡心,你何以還如此固執?”一道瘦小的人影從甬道的黑暗中閃瞭出來,竟是吉祥。他不是一個人出現,手中還擒著一個女子,正是同花著雨一起入內懲院的丹泓。
一把雪亮的刀就橫在丹泓的脖頸前,若是再進一分,便會割破丹泓的咽喉。丹泓的臉蒼白至極,原本靈動的大眼,此刻滿是怒意。她看著花著雨,堅決地說道:“快走,不要管我!”
花著雨揚唇淡淡一笑,寒風呼嘯而過,吹起她鬢邊的散發凌亂飛舞。
皇甫無雙,她還是小看他瞭。
她如何能不管丹泓?
丹泓為瞭她,入瞭這九重宮闕;為瞭她,嫁瞭一個她不愛的男人;為瞭她,甘心入瞭這幽深牢獄;如今,又為瞭她,連命都要搭上瞭!她如何能拋下丹泓?!
手一松,花著雨手中的鋼刀墜落在地,發出當啷一聲脆響。她側首向皇甫無雙露出一抹清艷的笑,“放瞭她,我任你處置!”
皇甫無雙抱臂靠在牢房門口,一襲黑色便服,長發高束,牢內燈籠的亮光從他身後透瞭出來,將他整個人照成一個黑色的剪影。他身上散發著一種令人戰戰兢兢的氣勢,極為冷冽。可是聽到花著雨的話,他原本隱在暗影中的臉龐上,頓時露出蓮花般潔白的笑容,漂亮的黑眸散發出璀璨至極的光芒。
“小寶兒,朕哪裡會處置你,朕隻是依你所願,要你出宮而已。而她,朕會善待她的,你放心!”皇甫無雙言笑晏晏地說道。
吉祥聞言,將架在丹泓脖頸上的鋼刀放瞭下來。
丹泓向花著雨淒涼地一瞥,忽然發力,向剛放下來的刀刃上撞去。
“走,別管我!”丹泓的聲音,帶著說不出的哀憐和不舍,又含著決絕。
花著雨心中一驚,隻覺得好似被人忽然捶瞭一拳,大喝道:“不要!”
她慌忙轉身撲瞭過去,忽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一股濃鬱的腥甜猛然撞上胸口,眼前驀然一黑,腳步委頓。依稀中看到丹泓的額頭快要撞到刀刃上時,電光石火間,隻見吉祥手腕一翻,身形一轉,手中鋼刀已經在轉瞬間翻瞭過來。丹泓一下子撞在瞭刀背上,昏迷瞭過去。
花著雨心中頓時一松,隻覺得體內一陣排山倒海的疼痛,身子向前撲倒,她感覺到自己撲在瞭一個人的懷抱裡。抬首,她看到皇甫無雙朦朦朧朧的臉,唇角緊抿,眸底一片憐惜。
迷迷糊糊間,似乎過瞭很久,又似乎隻是一瞬間。
花著雨睜開眼睛,頭頂上一彎金鉤,緋紅色煙羅紗帷幔在眼前輕垂而下,微風輕拂,金鉤珠簾次第相擊,發出清脆悅耳的叮咚聲。
花著雨霍然清醒,從床榻上翻身下來,掀開眼前的紗帳走瞭出去。
隻見置身之地是一間精致典雅的屋子,花梨木的屏風上繡著梅蘭竹菊……這分明是女兒傢的閨房,卻又不像是皇宮中的擺設。
記憶回到昏迷前的那一瞬,憶起皇甫無雙所言:“小寶兒,朕哪裡會處置你,朕隻是依你所願,要你出宮而已。”
出宮!這麼說,眼下她是在宮外,可是,她這是在哪裡?
她定下心來,漫步走到窗前,推開綠窗,朝外望去。
外面的景致,是她意想不到的清雅。她所居之處,顯然是一處後花園,外面假山碧水,綠樹紅花,構成瞭一幅悠遠寧靜的畫面。看樣子,這竟是某處府邸。
花著雨正在猜測這到底是哪裡,隻聽身後珠簾微動,一陣窸窸窣窣的環佩叮當聲。她回首望去,隻見一個頭梳雙鬟的小丫鬟邁著細碎的步子端著托盤走瞭進來。
小丫鬟顯然以為花著雨還沒醒,將手中的托盤放在桌子上,便掀開帷幔去床榻上瞧,看到床榻上無人,登時駭得玉臉發白。
“不好瞭,小姐……”她張口喊著便向門邊跑去,轉過屏風時,看到瞭凝立在窗前的花著雨,忙捂住瞭嘴。良久方放下手,她慢慢道:“小姐,你原來在這裡,奴婢還以為……以為你出去瞭呢。”
“什麼小姐?”花著雨微微瞇眼,冷聲打斷瞭她的話。
“什麼?”小丫鬟怔怔地問道,顯然不明白花著雨的話。
花著雨驀然回身,快步走到她面前,冷冷地凝視著她問道:“你說我是小姐,是誰傢小姐,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小姐的傢啊!是聶府!”小丫鬟被花著雨渾身散發的冷意嚇住瞭,忙哆嗦著說道。
傢?她早就沒有傢瞭,何來傢一說?
“聶府?聶遠橋的府邸?我是聶傢的小姐?”花著雨再次問道。
小丫鬟驚慌地點瞭點頭。
花著雨一把松開手,慢慢走到床前坐下。
皇甫無雙果然兌現瞭他的諾言,確實是送她出瞭宮。不過,卻是出瞭虎穴進瞭狼窩,她竟成瞭聶遠橋的千金。恐怕她要想從聶府出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我叫什麼名字?”花著雨淡淡問道。
小丫鬟恭恭敬敬地說道:“小姐,您是聶相的女兒,名聶伊人,自小養在外祖傢,最近為瞭參加選秀才歸傢。”
“哦!選秀?”花著雨坐在床榻上,木然地點瞭點頭。這麼說,皇甫無雙並非讓她出宮,隻不過是為她弄瞭一個身份,想要讓她名正言順地選進宮中做他的妃嬪。
“你叫什麼名字?”花著雨忽然轉首,問那個小丫鬟。
小丫鬟垂首道:“小姐,奴婢叫翠袖。”
“我問你一件事,我昏迷瞭幾日,得瞭什麼病?”花著雨思考片刻,緩緩問道。在內懲院,她是因何忽然昏迷的,必然有些蹊蹺。雖然現在身上毫無疼痛,但昏迷前,她可是記得胸臆間一陣翻江倒海地難受。
“小姐似乎是中瞭毒,昏迷有兩日瞭,老爺請瞭宮中的太醫,已經為小姐祛瞭毒。”翠袖小心翼翼地說道。
花著雨將翠袖打發出去,一個人在閨房內四處轉悠,試圖從這裡逃出去。勘察瞭一番,很明顯閨房四周佈置瞭重兵,聶遠橋的大兒子便是京裡的禁衛軍總統領。她若是要從聶府出去,恐怕比從皇宮沖出去,也容易不到哪裡去。
花著雨心中焦急萬分,主要是擔憂丹泓的情況,在這裡,她恐怕是問不出真相的。好不容易挨到瞭黃昏時分,花著雨從窗子裡跳瞭出去,穿過後面的花叢來到瞭一處長廊。
隻見廊下有兩個禁衛軍蹲在那裡說話,很顯然是監視她的。花著雨原本要悄然走過去,將他們擊昏,忽然聽到一個禁衛軍道:“真沒想到,皇宮裡也能混進假太監,那個元寶真是有艷福。不知道他究竟睡瞭皇帝幾個嬪妃?”
“噓!你小聲點兒。”另一個禁衛軍嬉笑著說道,“什麼艷福,到頭來,還是難逃殺頭的命,那還不如沒有那個艷福!”
“聽說他被斬首後,有人還跑去菜市口,剝瞭他的褲子看瞭看,還真的是假太監啊!”另一個禁衛軍呵呵笑著說道。
花著雨聞言,頓時僵住瞭。
雖然她知道死的那個元寶並非是自己,可是聽到這兩個禁衛軍的話,心頭還是一陣陣發涼,那種涼意從四肢一直滲到瞭心中。
她被斬首瞭,還被拋屍菜市口,任人觀賞。
皇甫無雙為什麼要這麼對她,夠狠!夠狠啊!
為什麼,要讓她死瞭還那麼屈辱!皇甫無雙,你到底要做什麼?
花著雨站在花叢中,恨得幾乎咬碎瞭一口銀牙。晚來的風,很涼,而這冷意卻不及她心頭的萬分之一。
那兩個禁衛軍終於發現瞭立在後面的花著雨,慌忙起身施禮道:“小姐,您醒瞭,外面風涼,快些回屋內吧。”
花著雨低頭,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穿著的還是初醒時那一襲白色單衣。她微微笑瞭笑,“我隻是走走,這就回去。那個元寶,是何時斬首的?”
“今日。”一個禁衛軍慌忙答道。
宏武元年,真是一個多事之秋。
正月裡,左相姬鳳離的凌遲之刑,轟動瞭全南朝。而剛出正月,又一件大事轟動瞭整個南朝。
那一次,在左相姬鳳離行刑時,人們記住瞭那個一襲杏黃色衣衫、作為監斬官的小太監。左相大人在刑場上不拘世俗禮節,深吻瞭他。而他,卻在刑場上親自動手,砍瞭姬鳳離七刀,刀刀凌厲,刀刀見血,刀刀斷人腸。
這個小太監,也在一夕之間成為全南朝女子的公敵。
而這一次,轟動南朝的事情卻是也和他有關。
據說,他是一個假太監,在宮中和康帝的嬪妃私通,致使康帝的嬪妃珠胎暗結。據說,這個小太監仗著皇上的寵信,竟然膽子大到讓那嬪妃在宮中熬保胎藥。眼看著那嬪妃的肚子越來越大,他曾求瞭宏帝,要帶此女出宮,未料到各國來朝,此事便被拖瞭下來。
那個小太監做夢也沒想到,在各國來朝的宴會上,此事被抖瞭出來。皇上一怒之下,將其打入內懲院,又定於二月初三這日,將其推到午門外斬首示眾,拋屍菜市口。
據說,行刑那日,午門外聚滿瞭人。據說,砍完頭後,還有人大著膽子上前扒瞭褲子看瞭看,果然是假太監。
至此,這個穢亂南朝皇宮一年的小太監,終於從人們的視野中淡去。
不得不令人欷歔的,對於這個小太監的才能,無人不服。
他有經天緯地之才,也有英勇殺敵之功。他扶持新帝登基,新帝也對他寵信至極。但是,任何一個帝王,都不會允許一個宦官對自己指手畫腳。據說,他仗著宏帝的寵信,極為囂張。
飛鳥盡,良弓藏。這個小太監終究也沒有逃過這樣的命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