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灑落光輝幾許。肅穆雄偉的皇宮被籠罩在一片濃重的紅色中,朦朧似血。
花著雨穿過瀲灩湖的九曲石橋,漫步向丹泓所居的永棠宮而去。如今,這皇宮內危機重重,她絕對不能讓丹泓再在皇宮待下去瞭。今日,她便要過去和丹泓商議一下出宮之事。她悄然進瞭永棠宮,遠遠看到丹泓身邊的小宮女正站在廊下,看到她進瞭院,也不打招呼,一閃身倒進瞭屋。
花著雨甚覺奇怪,施展輕功,幾步到瞭門前,伸手推開瞭雕花漆門,屋內一陣藥香撲面。花著雨是太監,而丹泓是前康帝宮妃,為瞭避嫌,她一般極少來。沒想到,今日乍然前來,竟然看到丹泓在吃藥。
“你怎麼瞭?得什麼病瞭?這是什麼藥?”花著雨一把將丹泓正要藏起來的藥碗奪瞭過來。
丹泓美目中一片慌亂,躲過花著雨鋒銳的目光,莞爾一笑道:“感染瞭風寒,又不是什麼大病。”
“隻是感染瞭風寒?那你躲我做什麼?”花著雨懶懶問道,緩緩坐到一側的椅子上。
小宮女忙上前為她斟瞭茶水,默默退瞭出去。
“丹泓隻是不想讓將軍憂心罷瞭,將軍最近心情不好,我不想再給將軍添亂。”丹泓微垂睫毛,斂住瞭眸中慌亂的情緒,隻是這慌亂沒逃過花著雨的眼睛。
“是哪個太醫為你開的方子?你把藥方給我,我出宮後,讓泰看看你用的藥是否對癥。”丹泓雖然因為花著雨的緣故,不再被囚禁,但她畢竟是前康帝皇甫無傷的妃子,宮中的太醫恐怕不會潛心為她治病的。更何況,她不太相信丹泓真是感染瞭風寒。
丹泓聞言,美目凝瞭凝。
花著雨看在眼裡,不動聲色地飲瞭一口茶,嫣然笑道:“方子呢?”
丹泓凝眉道:“一時不知放到哪裡瞭。待我找到後,派人送到你那裡去。”
“不用瞭!”花著雨站起身來,緩緩說道,“你去叫小宮女將藥渣收好,我帶過去讓泰看看也是一樣的。”
丹泓驀然抬眸,玉臉瞬間慘白如雪。她動瞭動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花著雨輕輕嘆息一聲,走上前去,輕聲道:“丹泓,你還有什麼話,不能對我說嗎?”
丹泓銀牙咬著下唇,良久才輕聲說道:“將軍,你不用查瞭,那藥是保胎藥。我有喜瞭,孩子是前康帝的。當日我去勸他寫讓位詔書時,就是因為我說我會全力保住腹中的孩兒,所以,他才寫瞭讓位詔書。”
花著雨聞言,耳畔嗡嗡作響,心上更是像被誰猛然掐瞭一把,又痛又憐,上前一把攥住丹泓的手腕,低語道:“丹泓,你真傻!這麼大的事,你為何不早點告訴我?你在皇宮中,如何能保住孩子?這樣,我馬上去求皇上,他若還是不放你出宮,我就下去安排,盡快將你偷偷從宮裡送出去。”
“將軍,我舍不得離開你,我不能留你一個人在宮裡。”丹泓焦急地說道,眼圈都紅瞭。
“不行,你必須走!”花著雨冷聲說道,渾身上下寒意凜然。如若皇甫無雙知悉丹泓懷瞭前康帝的孩子,恐怕是絕對不會放過丹泓的,她必須盡早將丹泓從宮中帶出去。
“丹泓,還有誰知道你身懷有孕之事?你服用的保胎藥是從哪裡得來的?”她低聲問道。
丹泓凝眉道:“除瞭方才那個小宮女,就隻有太醫院的葉太醫知道瞭。前幾日,我感染瞭風寒,葉太醫為我診脈時,說我的胎象不穩,所以為我開瞭保胎藥。”
花著雨心中驀然一凜,怎麼又是這個葉太醫?無論這個葉太醫可信不可信,丹泓都必須馬上出宮。
入夜後,花著雨才悄然回到居養所。她躺在床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待悠長的更漏聲敲過瞭三聲,趁著宮內禁衛軍換班的工夫,花著雨出瞭居養所,翻進瞭太上皇居住的玄承宮內。
她趴在屋簷上,隱約聽到絲竹管弦之聲從大殿內傳來。花著雨皺瞭皺眉,據說炎帝病情嚴重,何以在深夜縱情聲色?她原本打算待夜深無人時,潛入到炎帝房中,從他口中查問一些事情的,如今看來卻不可能瞭。她正要離開,卻聽到屋內絲竹之聲停歇,有咳嗽聲傳瞭出來,其中隱約夾雜著女子的低語聲。花著雨心中疑惑,悄悄掀開一塊琉璃瓦向下望去。
宮殿之中燈火昏暗,異香繚繞,層層明黃帷幔隨風飄蕩,現出帷幔之中的人影。
太上皇斜倚在臥榻上,一旁的女子,正是登基大典上守護在他身側的劉太妃。
“太上皇,吃藥瞭。”劉太妃衣衫半敞、身姿婀娜地走瞭過來。
太上皇一直盯著劉太妃,連眉毛都不曾眨一下,表情更是一貫的冷肅,令人觀之心生懼意。劉太妃將藥碗端到太上皇面前,他捧起藥碗一飲而盡。
“很好喝吧?”劉太妃笑瞇瞇地說道。
“很好喝吧?”太上皇一臉冷肅地重復道。
花著雨悚然大驚,感覺炎帝有些不對勁兒。聯想起當初在迎接北征將士回來的宴席上,還有皇甫無雙的登基大典上,都是這個劉太妃伴在他身邊。難不成,炎帝已經被迷瞭心智,一應話語都是受這個劉太妃指點?這也怪不得,當日於太妃出示瞭那卷染血的帛書,炎帝看後無動於衷瞭。
花著雨不安地伏在屋頂上,一顆心緩緩下沉。皇甫無雙,你對自己的父皇,倒真是下得去手啊!
不曉得姬鳳離之前,是否查出此事瞭?
想起姬鳳離,花著雨神思一陣恍惚,那人白衣墨發、溫雅含笑的樣子,一瞬間似乎化作一根竹簽,帶著往昔的音容笑貌,刺入她心扉深處。
她從屋簷上悄然移步下去,飛身到瞭玄承宮外。
更漏將殘,夜色深濃。迎面一隊禁衛軍巡邏而來,有人冷叱道:“誰在那裡?”
花著雨匆忙飛身躲到一側的樹影之中,看著禁衛軍匆忙奔來,她慌忙斂氣屏息,不敢妄動。瞇眼瞧著為首之人越走越近,隻聽身側的青石路上,有人慢悠悠地轉瞭出來。
“是我!”蒼老而嘶啞的聲音,在暗夜裡聽上去令人心頭一滯。
透過枝杈的縫隙,花著雨看到一個人影步履蹣跚地走瞭過來。她身子一僵,有些震驚地發現,來人竟然是她在溫婉宮中看到的葉太醫。
“原來是葉太醫,屬下得罪瞭。”禁衛軍頭目慌忙抱拳施禮。
葉太醫冷哼瞭一聲,緩緩道:“下去吧。”
幾個禁衛軍慌忙抱拳退瞭下去。葉太醫背著藥囊,快步向玄承宮走去。從方才禁衛軍的態度可以看出,葉太醫正在為太上皇醫病,那太上皇的病情,恐怕和這位葉太醫脫不瞭幹系。
眼瞅著葉太醫進瞭玄承宮,花著雨這才悄然離開,心中的疑惑卻是越來越濃。
花著雨向皇甫無雙請求遣送丹泓出宮,被他拒絕。花著雨知道他是絕不會放丹泓離去的,便開始準備將丹泓偷偷送出宮。但是,自從姬鳳離出事後,皇甫無雙對花著雨監視得越來越嚴密,那架勢是非要她做他一輩子的太監總管瞭。她若是自己偷偷出宮,還能甩開他派來的人;但若是帶著丹泓,便不好辦瞭。
花著雨隻得另尋機會。恰在此時,南朝迎來瞭兩件大事。一件便是選秀。皇甫無雙甫登基,後宮空虛,需要盡快充盈後宮。另一件便是一年一度各附庸國的朝見大禮。南朝的附庸小國不少,譬如月氏、龜茲等等,這些小國每年過瞭新年都會來南朝朝拜進貢。而今年恰逢新皇登基,朝拜儀式自然更加盛大。東燕一直和南朝關系不錯,據說,這次也派遣瞭使者前來出訪,慶賀南朝新皇登基。
這個正月裡,南朝要熱鬧起來瞭。花著雨和丹泓商議好,屆時,趁著各國朝賀的時機,尋隙出宮。
宏武元年正月。南朝新帝登基,眾小國遣派使者來朝朝賀。到瞭正月二十八日,波斯、龜茲、月氏來使已經到瞭禹都,這日早朝,幾位來使進殿朝見。
皇甫無雙一襲明黃蜀緞九龍朝服,頭戴南珠冠,豐神俊秀。他高高地端坐在龍椅上,花著雨就站在他身後一側。
眾臣上朝,皇甫無雙高聲說道:“宣波斯、龜茲、月氏使臣進殿。”
“宣波斯、龜茲、月氏使臣進殿……”威儀的聲音一重接一重地傳瞭出去,偌大的金鑾殿中,回音陣陣。
不一會兒,一群穿著異國服飾的使臣便在宮人的引領下來到瞭殿上。
波斯使臣人數眾多,為首之人是一個年輕男子,高鼻深目,頭發卷曲。龜茲使臣則是一個年過六旬的老者,是龜茲的丞相。
波斯使臣和龜茲使臣向皇甫無雙尊敬地跪拜施禮,起身說道:“尊敬的陛下,我等奉國王之命,特向您傳達我國的友誼,願與天朝世代交好,永無幹戈。”
“免禮請起!”皇甫無雙微笑著說道,這些使臣極為虔誠,到瞭南朝便行南朝的大禮,令皇甫無雙很是滿意。
兩國使臣將禮品奉上,皇甫無雙含笑命人收下,朗聲道:“遠來皆是客,朕已備好宴席,請各位使臣移步到乾慶殿入席。”
“皇上,月氏使臣還未到。”一個大臣上前稟告道。
皇甫無雙沉聲道:“月氏使臣可是到瞭禹都?”
“昨日便已經到瞭禹都,微臣已經安置他們住到瞭月氏使臣館,今晨微臣也曾派人前去請。不過,月氏派遣前來朝賀的是他們的小王子,他說,除非三品以上的官員前去請,他才肯來。”那名大臣有些惶恐地說道。
花著雨心中暗自嘀咕,這個月氏使臣好大的架子。
“豈有此理!”殿內有大臣冷聲說道,“這月氏小王子也太狂妄瞭!”
“皇上,不如派臣前去,將那無知小兒抓來,看他還猖狂不猖狂?”一名武將上前說道。
皇甫無雙劍眉深鎖,臉色微沉,良久方說道:“不用!朕就依他,派一位大臣前去相請。”
乾慶殿。
因天氣還有些寒冷,所以宴席便設在殿內。宮女們從禦花園暖室內搬來奇花異草,擺得滿殿皆是。一走進去,隻覺得花香裊裊。入門處更是擺放著一隻巨大的花瓶,裡面栽種著一棵紅梅,此時正在怒放,暗香逼人。
因皇甫無雙還沒有嬪妃,所以這一次宴會,皇甫無雙準瞭大臣帶傢眷前來。當眾人來到乾慶殿後,官員內眷和千金都已經抵達,個個打扮得嬌艷無比。
花著雨陪同皇甫無雙落座後,宴會便正式開始。酒至三巡,便有太監過來稟告,月氏使臣到。
皇甫無雙放下手中酒盞,側眸淡淡笑道:“宣!”
“月氏使臣覲見……”宮侍拖長瞭的尾音在殿內悠悠回蕩著。
花著雨為皇甫無雙斟滿一杯酒,抬眸向殿門口望去。
據說這次月氏派來的使臣是月氏國小王子,眾人聽聞月氏國人皆貌美如花,往年都是一些老臣前來覲見,眾人無緣見識。此次這個小王子在月氏聲名極盛,讓眾人不免都有些好奇,齊齊抬眸註視著大殿門口。
那一株紅梅開得極其艷麗,如火如霞又如血。一道人影從紅梅後轉瞭過來,踩著沉穩的步子朝殿內走來。來人身著一襲炫黑色繡金色雲紋的錦袍,極其華貴。如同瀑佈般的黑發不紮不束,就那樣松松散散地披散下來,帶著幾分不羈、幾分狂傲。他漫步走來,衣衫如湖畔之柳,無風自動。一襲黑衣映著一樹紅梅,艷得驚人。不看容貌,便覺得此人一身光華逼得人無法直視。看到他的面龐,眾人卻不免失望。
他臉上戴著一張金色的面具,上面刺著繁復華麗的紋路,透出一種勾魂攝魄的魅惑。
眾人這才忽然想起,月氏在南朝南部,其國日光強盛,所以裝扮多是遮住臉。這小王子平日裡都是戴著面具的,這已是他們國傢的習俗。
月氏小王子並非一人前來,身後還尾隨著一個年輕男子和一群身段婀娜的月氏女子。
這些女子身著各色絢麗奪目的紗裙,臉上蒙著精致的面紗。她們的容貌在面紗後若隱若現,神秘妖嬈,脖頸上、腰際、腕上以及腳踝處都懸掛著金銀飾物和各色珠玉寶石。行走間,手腕和腳踝處的鈴鐺便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如同一曲美妙的樂曲。
這些女子的大膽服飾和異國風情,讓席間眾人大感驚艷。一時間,眾人的視線都從小王子身上轉移到這些女子身上。
月氏小王子被眾女子簇擁著,走到皇甫無雙面前駐足,左手放在胸口,微微欠身道:“納蘭雪拜見皇帝陛下。”聲音悠然,帶著慵懶和蠱惑。
“納蘭王子不必多禮,盡管將這裡當做自己的傢鄉,入席吧。”皇甫無雙淡淡說道。
納蘭雪勾唇微笑,轉身在太監的引領下坐到瞭席間。
“大膽月氏使者,聖駕在上,卻不以真顏面君。這是對天朝的不敬,還不速速摘下面具!”席間有大臣不滿此人戴著面具,冷聲喝道。
這一聲喝,道出瞭眾人的心聲,每個人都想看到他的容顏,目光瞬間如網一樣籠住瞭他。
納蘭雪身側的年輕男子勾唇笑道:“請皇帝陛下恕罪,小王子這張面具,自從十八歲後便戴在他臉上,至死方能摘下。這是我們月氏皇室的規矩。眾位若是想要看月氏男人長成什麼樣,不如看我也一樣。”說完話,此人便將面上罩著的面紗摘瞭下來。
眾人這才註意到納蘭雪身側這位隨從。
面紗揭落的一剎那,所有人都怔住瞭。誰也沒想到,世間還有這樣的男子。
眾人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覺得用美來形容不夠,但似乎不用美也沒有別的詞瞭。那是一種和南朝人不同的美,白皙的膚色,深幽的黑眸,眼珠黑寶石一般晶亮,長睫羽扇一般濃密。他的額間點瞭一顆嫣紅的朱砂,那顆朱砂如此奪目,為他平添瞭幾許異域風情。
他足下穿著一雙短靴,左靴上和後面那些女子一樣,掛瞭一串黃金制成的鈴鐺,隨著他輕輕移動,那鈴鐺便發出清脆的聲響。
晶亮的目光在殿內流轉一圈,他勾唇一笑,靜靜說道:“眾位想要知道月氏人的模樣,看我月魄就行瞭。”
他的話令大殿內一眾人等忍不住欷歔一番,如果月氏人都生成這模樣,那真是稱得上妖孽之國瞭。
眾人的視線一瞬間都被這名叫月魄的隨從奪去瞭,再無人要求月氏小王子納蘭雪摘面具。
宴會再次開始,美酒佳肴如流水般呈瞭上來。嘉賓面前的舞臺上,宮中舞姬盡情展示著曼妙的歌舞,大有醉生夢死、今夕復何夕之感。
酒意正酣時,月魄忽然站起身來,無視席間眾人向他投來的驚訝的目光,向皇甫無雙躬身道:“尊敬的皇帝陛下,此番前來,我們除瞭向皇帝陛下恭賀,還肩負著我們月氏國皇帝陛下的一個重要使命。”
花著雨極為驚訝,不知這隨從說的使命是什麼。
皇甫無雙也驚異地挑瞭挑眉,淡淡問道:“什麼使命,請說!”
“眾所周知,天朝武道精深,令我們周邊各國極其拜服。我們皇帝陛下很想同貴國的武者們交流一下,特命小王子和我到瞭天朝,一定要和天朝武功高強者切磋一番。”月魄含笑緩緩說道。
皇甫無雙聞言,黑眸微瞇,點頭笑道:“既然是月氏國皇帝陛下吩咐下來的使命,朕一定幫你完成。”側首對侍立在身後的花著雨道,“小寶兒,你命人到禦花園建一座擂臺,一會兒朕帶領眾臣一邊賞景,一邊欣賞武藝切磋。”
花著雨頷首答應,側首看月氏小王子納蘭雪不動聲色坐在席間,仰首飲下瞭一杯酒。他似乎感覺到花著雨的註視,唇角漸漸揚起一抹放誕輕狂的弧度,似笑非笑。
禦花園梅林一側的空地上,搭起瞭一座高臺。下面鋪著厚厚的氈毯,擺放著幾張桌椅,四周圍著曲曲折折的架屏,擋住瞭冬日寒風。
各國使臣和大臣傢眷都分頭落座。溫婉的病已經好轉,自然也在席間。
一陣鑼鼓聲傳來,高臺上各國的武技切磋開始。這武技切磋原本是由月氏提出的,要和南朝比試,但是卻同樣引起瞭波斯和龜茲使臣的興趣,最後演變成瞭幾國武技比賽。
高臺上,第一位上場的是波斯的那位使臣。他在高臺上方站定,納蘭雪的隨從月魄便慢慢走上高臺。兩人一番打鬥,或者更確切地說打與被打。不到五招,波斯使臣便被月魄擊倒在地。接著是龜茲使臣,同樣以失敗而告終。末瞭,月魄拍瞭拍手,笑瞇瞇地說道:“皇帝陛下,月魄已經熱身完畢,該讓你們南朝的高手出場瞭。”
他的話說得極其輕狂,但是他確實有輕狂的資格,因為他的武藝確實很出眾。即便放眼南朝,也是上乘,但卻算不上絕頂高手。
“小寶兒,你是否能勝他?”皇甫無雙轉首問花著雨。
花著雨勾唇笑道:“奴才若要勝他,也是險勝,並沒有十分把握,皇上不如尋一個有把握的人上臺吧。”
皇甫無雙並未強求,微微一笑道:“那好!你去從武將中選一個人出來應戰。”
“是!”
花著雨剛要躬身退去,溫婉忽然笑吟吟地對皇甫無雙說道:“皇上,不如就讓寶公公上臺吧,試想,若是連我們天朝的太監都能打得過他,那武將們就更不用說瞭,這樣豈不是很有面子。何況,月氏國出場的隻是一個隨從啊。再說,寶公公在戰場上極其悍勇,皇上您不是一直想看寶公公在戰場上的風姿嗎?看看比武也是不錯的。”
溫婉的話完全說到皇甫無雙的心坎裡去瞭,他早就聽聞花著雨在戰場上作戰英勇,殺敵無數,一直遺憾自己沒有親眼所見。如今,聽溫婉這麼說,漆黑的眸中頓時閃過灼灼亮光。
“小寶兒,你一定要上臺!”皇甫無雙熱切地說道。
花著雨冷笑著瞧瞭一眼溫婉,看來,她還在怨恨自己在戰場上刺她的那一槍,所以才要自己比武,想要自己落敗,傷在月魄手中吧。不過,或許會讓她失望的。
“皇上,奴才願意迎戰,不過,奴才需要一件特殊的兵器。”花著雨躬身淡淡說道。
皇甫無雙凝眉道:“什麼兵器?朕一定為你備好!”
花著雨笑著指瞭指一側梅林下的山石道:“便是那塊山石瞭,請皇上派人搬過來便可。”
皇甫無雙疑惑地瞧瞭瞧那塊山石,大約有磨盤大小,這東西能做兵器?
席間眾人也都愣住瞭,月氏小王子納蘭雪靜靜地坐在席間一言不發,他似乎本就話少,聽到花著雨的話不動聲色地挑瞭挑眉。
兩個禁衛軍過去,將山石搬到瞭高臺上。花著雨拂瞭拂衣衫,緩步走上高臺,揚起的杏黃色衣擺如同盛開的花,耀眼奪目。
月魄長睫忽閃瞭幾下,笑吟吟道:“你就是那個小太監元寶?”
花著雨唇角的笑容慢慢凝住,沒想到月氏使臣來到禹都不到一天,就聽說瞭她。看來,她真是名揚天下瞭。
“不錯,咱傢便是元寶。”花著雨緩緩說道,隱約感覺到,這個月魄對她有著莫名的敵意。
月魄微微瞇眼,眸中瞬間劃過一絲寒刃,冷然笑道:“有幸和元寶大人比賽,真是太好瞭!那就開始吧。”
花著雨勾唇一笑,彎腰將腳底下的石頭搬瞭起來。說實話,這要是放在以前,舉起十塊這樣的石頭也不在話下,不過現在她得悠著點,畢竟內力大不如前。
花著雨搬著石頭凝立在高臺上,一動也不動。
月魄倒是被花著雨這樣的狀況搞得有點兒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瞭。他舉著手中的刀問道:“我說,你倒是開始啊。”
臺下的人也都被舉著石頭的花著雨弄得愣住瞭。幾個大臣的傢眷並不知花著雨曾上過戰場,也不知花著雨的能耐,見她舉著石頭站在高臺上,疑惑皇上怎麼派瞭她上臺去,這不是丟南朝人的臉面嗎?
“我在等著你開始啊,你快開始啊,這石頭很沉的,舉得我手腕都酸瞭。”花著雨厚顏無恥地說道。
月魄愣瞭愣,忍不住勾唇笑瞭笑,平生第一次遇到這樣摸不透想法的對手。難道這小太監真的打算拿石頭做武器,用這石頭砸死他?
“既然如此,那月魄就不客氣瞭!”月魄冷然一笑,眸中劃過一絲冷意。手中長刀挽瞭一個刀花,全身內力灌註到刀身之上,雷霆一刀,直直向花著雨身上砍去。
花著雨不動聲色地看著那刀帶著萬鈞之力向她砍瞭過來,舉起手中的石頭便向刀身砸去。同時身子一轉,向一側飄開。
雷霆一刀砍上石頭,那石頭頓時四分五裂,化為一塊塊的碎石,散落在高臺上。
臺下的納蘭雪眸光犀利地凝視著高臺上,看到石頭碎裂的那一瞬間,心中忽然一動,冷眸一瞇,淡淡說道:“輸瞭!”
身側的婢女含笑為他的酒杯蓄滿酒,道:“我也覺得這個元寶必輸無疑。”
納蘭雪冷冷一笑,凜冽的氣息好似能滲入到身側人的心中,“不是那個小太監輸。”
“啊?”婢女詫異地放下酒壺,抬眸望向高臺。
隻見那一襲杏黃色衣衫的小太監手中此時多瞭一柄寶劍,正在和月魄遊鬥,敢情她根本就沒有打算用石頭做武器,身上還備有寶劍。而月魄明顯攻勢不足,每一招每一式都束手束腳,根本就沒有施展開。
“這是怎麼回事?”婢女疑惑地問道。
納蘭雪淡笑不語。
席間眾人也同樣疑惑不解,不知這個剛才和別人對戰的月魄此時怎麼好似被束縛住瞭一般,故意讓著寶公公似的。
隻有花著雨明白,月魄是被她的七星陣困住瞭。
方才的石頭,她是故意讓月魄砍碎的,她和他遊鬥時身形挪移,已經悄悄地把碎裂的石頭踢成瞭一個七星陣。
這個陣法頓時讓月魄亂瞭方寸,花著雨瞅準時機,一劍指向月魄的咽喉,在距他咽喉一寸處收手,冷然道:“你輸瞭!”
月魄頓時垂頭喪氣,不明白自己方才到底是怎麼瞭。
花著雨收回手中的寶劍,不動聲色地在臺上慢慢挪移,將擺成七星陣的石頭踢亂瞭,方緩緩從高臺上走瞭下去。
席間眾人一片嘩然,對於花著雨莫名其妙便贏瞭都有些詫異。
皇甫無雙高興地說道:“小寶兒,朕這一次總算是見識瞭你的悍勇。”
溫婉坐在皇甫無雙身畔,盯著花著雨的眸中慢慢閃過一絲寒光。花著雨在為皇甫無雙斟茶時,不經意間抬眸,看到溫婉眸中一閃而逝的寒意,心中頓時一凜。
這個溫婉,恐怕不會輕易放過她的。她細細回憶一番,這些日子她除瞭安心養胎,並未怎麼出宮,也很少行動。況且,就是出去,每每也是無人發現。溫婉應該沒有發現她什麼把柄。可是,為什麼她覺得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呢?
就在這時,一個小宮女急匆匆地穿過梅林奔瞭過來,跑到皇甫無雙面前跪倒在地,氣喘籲籲地說道:“稟皇上,出事瞭!”
花著雨贏瞭月魄,皇甫無雙心情正好,聞言冷然瞥瞭一眼小宮女道:“什麼事,如此大驚小怪的!速速稟告!”
“我們主子在院子裡賞瞭一會兒梅花,不知為何,回到屋中後,竟然忽然昏倒瞭。”小宮女誠惶誠恐地稟告道。
皇甫無雙劍眉一凝,不耐煩地問道:“你們主子是誰?”
小宮女磕頭道:“稟皇上,我們主子便是永棠宮中原康帝的妃子宋昭儀。”
花著雨聞言心中咯噔一下,這才發現這個小宮女是永棠宮的宮女。
“皇上!”溫婉忽然微笑著起身道,“婉兒聽說宋昭儀最近一直在熬保胎藥,莫非是有喜瞭嗎?”
花著雨聞言,心中一凝,頓時明白溫婉方才何以那樣寒意凜凜地看瞭自己一眼,原來她已經知道,或者說查到瞭丹泓每日裡在熬保胎藥,所以,她便買通瞭丹泓宮內的宮女,將這件事抖瞭出來。這一瞬間,她隻覺得一股寒意順著脊背升瞭上來。若是此時身份泄露,那可就糟瞭。
“這樣的事情,不好猜測的,宋昭儀身子本就弱,偶爾暈過去也是常事。”花著雨定下心神,緩緩說道。
“看來寶公公對宋昭儀知之甚深啊。”溫婉笑吟吟地說道,“我聽說寶公公未進宮前,便和宋昭儀認識;到瞭宮裡,寶公公又對宋昭儀極為照顧,經常出入宋昭儀的永棠宮,難道……寶公公你在心虛什麼,又擔憂什麼?宋昭儀做康帝昭儀時,並未侍過寢,那如今她腹中的孩子是誰的?這宮裡除瞭你和她經常走動以外,再沒有別的男人瞭。莫非,寶公公你是一個假太監?”
溫婉的語氣雲淡風輕,好似開玩笑一般。然而,卻字字犀利如刀,直直砸向花著雨。
席間眾人都愣住瞭,就連皇甫無雙都被溫婉這一番話驚得瞪大瞭眼睛。
花著雨心中一陣洶湧澎湃,好吧,她承認,自己是女子,所以從未想到溫婉竟然會懷疑孩子是自己的,更沒想到她會用這一招來對付自己。
假太監,穢亂宮闈的假太監,致使嬪妃懷孕的假太監。
這個罪名,哦,她想,如果一旦坐實,恐怕就連皇甫無雙也救不瞭她瞭。
何況,溫婉還挑瞭一個這麼特殊的時刻來說這件事。她似乎知曉,若是私下說出這件事,皇甫無雙肯定會包庇自己,所以,她才選在今日將這件事抖出來。這樣,有別國使臣在場,皇甫無雙勢必惱羞成怒,盛怒之下定會除瞭自己。看來,溫婉是存心要置她於死地瞭。如今,這件事,可要如何收場?
溫婉的語氣淡淡的,聲音也不算高,可是,這句話卻足夠傳到附近幾桌上的各國使臣耳中,傳入臨近幾個大臣耳中。然後,聽到這句話的大臣在最終的驚駭過去後,把這個消息悄悄地告訴瞭自己的臨近之人,眨眼之間,這個消息便如水紋擴散一般,傳入瞭在場的每一個人耳中。
驚駭、不屑、鄙夷,各種各樣的目光紛繁錯雜交織成一張大網,鋪天蓋地朝著花著雨罩瞭過來。
花著雨就在眾人的目光中緩緩回首,不遠處的梅林開得正盛,艷紅色、白色的花在日光下閃耀著奪目的光。再遠處是九重宮闕微翹的重重簷角,鉤心鬥角,連綿不絕。而最近處,是一張張的臉龐,帶著各色神情的臉龐。
月氏小王子納蘭雪手中握著杯盞,寒眸微瞇,目光冷然地看瞭她一眼,便不動聲色地移開。一股寒意,頓時順著花著雨的心頭生瞭起來。
偌大的梅林中,一片長久的沉靜。
溫婉不再說話。事情已經由她開瞭頭,總會有人把這件事繼續鬧下去的。因為,她知道,朝堂上,想要元寶死的人並非隻有她一人。
果然,馬上就有大臣步出,跪在皇甫無雙面前,說道:“皇上,如此穢亂宮闈之大事,一定要盡快徹查啊!”
“皇上,請皇上一定徹查!肅清宮闈!”幾個老臣見狀忙從席間步出,跪在地上。
這些大臣早就感覺皇甫無雙對這個小太監寵得不像話,若能趁機除去他,倒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
花著雨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目光凌厲地從這些人身上掃過,冷冷開口道:“毫無證據的揣測,你們竟然也相信。當日,是皇上親自下令讓小寶兒凈身的,你們若是不信,那便是不相信皇上。”
“不錯!”皇甫無雙坐在龍椅上,瞇著眼冷冷道,“這件事,朕知道得清楚,無須再查!”
“皇上!您若是不徹查,老臣便跪在地上不起來!”
“皇上!”
事情鬧得越來越大,花著雨這才知悉,自己當日在刑場上將姬鳳離刺死後,果然得罪瞭不少人。這些人,當著別國使臣的面,也不怕掃瞭南朝顏面,看來是對她恨之入骨瞭。
皇甫無雙冷哼一聲,俊臉上一片陰沉,冷笑著吩咐道:“吉祥,你到永棠宮去一趟,傳宋昭儀前來見駕。”
花著雨心中思緒疾如電閃,她沒想到丹泓侍寢敬事房竟然沒記錄。一會兒丹泓過來,禦醫診脈,發現丹泓確實懷孕,無疑會懷疑到自己頭上。
“皇上,宋昭儀已帶到。”吉祥尖細的嗓音緩緩響起,將沉思中的花著雨驚醒。
花著雨驀然回首,看到丹泓一襲素色宮裝,隨著吉祥緩緩走瞭過來。她臉上一片猶疑,並不知皇甫無雙傳她前來到底是何事。她慢慢地跪在瞭皇甫無雙面前,聲音清亮地說道:“宋綺羅叩見皇上。”
“宋綺羅,作為康帝的嬪妃,敬事房沒有記錄你曾經侍寢,可你如今卻珠胎暗結,你告訴朕,你腹中孩兒是誰的?”皇甫無雙瞇眼冷聲問道。
丹泓聞言,神色一僵,臉色頓時一片慘白,她跪在地上,神色淒然道:“皇上,綺羅腹中的孩兒確實是康帝的。綺羅做康帝嬪妃時,的確曾蒙聖寵,隻是……隻是,並非是夜裡侍寢,是以敬事房並沒有記錄。”
底下群臣頓時一片抽氣聲。並非夜裡侍寢,那便是白日宣淫瞭,想不到康帝竟然也如此風流好色。
“皇上,這女子分明和寶公公情投意合,她的話又如何能信?皇上,這件事要想徹查清楚,請皇上將為寶公公凈身的老太監傳過來,一問便知。”一眾老臣不甘心地說道。
皇甫無雙不耐煩地揮揮手,冷然道:“吉祥,你去傳葛公公過來。今日,朕就讓你們弄個明白。”
花著雨未料到這幫老臣如此不依不饒,定要將她置於死地才肯罷休。她的眉頭不禁皺瞭起來。不過,就算是葛公公來瞭,也隻能說明他並未親自動手,並不能說明她不是太監。
葛公公很快被帶到,見到皇甫無雙,慌忙畢恭畢敬地跪在地上。
“葛公公,你可還記得他?”皇甫無雙指著花著雨問道。
葛公公瞇著眼瞧瞭花著雨一會兒,恭敬地說道:“奴才記得,也認得他,他不就是皇上新封的一品內侍總管元寶嗎。”
“朕問你,可是你為他凈的身?”皇甫無雙冷然問道。
葛公公啞聲道:“老奴記得,當日老奴並未親自動手,是寶公公自己動手的。不過,老奴確實看到他衣衫上全是鮮血,並未作假,請皇上明鑒!”
“哦?”皇甫無雙有些詫異地挑眉,“這麼說,你並未親自動手?”
“是!”葛公公垂首答道。
“好,朕知道瞭,你下去吧!”皇甫無雙蹙眉冷冷說道,抬眸不經意地掃瞭花著雨一眼。
花著雨被皇甫無雙這一眼看得心頭頓時一寒。她心中已然明白,皇甫無雙其實已經懷疑自己是假太監瞭。
葛公公剛剛退下,一眾老臣便已群情激憤。
聶遠橋朗聲道:“皇上,葛公公既然沒有親自動手,那麼就有可能作假。不如派人驗身。此事一驗就明瞭。”
皇甫無雙聞言臉色一沉,面色黑得好似暴雨來臨前的天空,咬牙道:“胡鬧!此事暫告一段落,朕稍後自會派人查清楚。”
“皇上,此事宜速查!”有人依然不甘心。
“閉嘴!”皇甫無雙猛然從座位上站起身來,黑眸一瞪,周身寒意冷然,隱有殺意迸出,“誰若是再提此事,朕要他腦袋!今日是各國使臣來我朝朝拜之日,不是來看戲的。你們都退下去,若哪個不起來,朕就準你一輩子跪在這裡!”
眾臣見皇甫無雙發怒,頓時噤聲不語。
皇甫無雙回身吩咐禁衛軍:“來人,將寶公公和宋昭儀暫時關押到內懲院。”
花著雨原本以為皇甫無雙會將她關押到刑部,倒未料到他會將她關押到內懲院。那裡比關押姬鳳離的刑部大牢要好多瞭。
正午的日光很盛,眾人抬眸瞧著那個一襲杏黃衣衫的小太監漸漸消失在視線之內。其實,誰都明白,不出兩日,這個小太監還會出現在宮闈之中。皇甫無雙眼下將她關押到內懲院,很明顯是緩兵之計。接下來再查,其結果必定是真太監。皇上對他的寵愛維護,已經到瞭令人發指的地步。
納蘭雪靜靜地坐在幾案前,午後的日光映照在他臉上的面具上,閃耀著寒意凜人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