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凝真神態似癲似狂,若哭若笑,將藏在心中二十年的傷疤鮮血淋漓地挖出來,把鏡花谷光風霽月的假象撕瞭個粉碎,她心中又痛又恨,看著眾長老黑沉難堪的臉色,卻又莫名地暢快。
“哈哈哈哈哈……”素凝真發出嘶啞的笑聲,眼中露出嘲諷的恨意,“原來他們從未將我們當成人看過……我的姐姐,隻是他們溫養珠子的容器!”
桑岐緊攥著拳頭,指甲陷入掌心,鮮血從指縫間滲出,心口仿佛被捅進瞭長著倒刺的兇器,被反復拉扯著,勾出淋漓的血肉,讓他痛不欲生……銀瞳之中閃爍著猩紅的殺意,睫毛輕顫著閉上瞭眼,恨到瞭極致也是痛到瞭極致,他眼中流出兩行血淚。
他竟不知……他竟不知凝曦遭遇瞭這一切。他未能保護好她,甚至被人蒙蔽,恨瞭她這麼多年,她因他而死,卻連死後也不得安生!
他從未後悔過血洗明月山莊,此時卻後悔,那日讓高鳳栩死得太過便宜!
“凝真,夠瞭,別再說瞭……”大長老哀嘆瞭一聲合上眼,不忍再聽。
素凝曦和素凝真也是她看著長大的,鏡花谷上下,沒有人不喜歡凝曦那個孩子,她溫柔聰慧,善解人意,又有幾分讓人忍俊不禁的俏皮風趣,她心細如塵地關心身邊每一個人,像三四月的春風,便是最心硬如鐵的人也會被她的溫暖打動。當年妙華尊者瞞著所有人與高鳳栩達成交易,她們隻知道凝曦有瞭一個好的歸宿,後來聽聞她難產而死,隻道是她命不好,卻沒想到這其中藏著那麼多齷齪之事。
但無論如何,她們還是要顧全鏡花谷的面子,不願意素凝真再將那些事撕開瞭講。
素凝真說便說瞭,心中再沒有什麼顧忌,她冷笑著看大長老道:“你們不敢聽瞭嗎?我可是親眼看著吶……那是我的親姐姐,她已經死瞭,我還要看著她們對她開膛破肚!”她說著將目光投向高秋旻,高秋旻已經聽傻瞭,接觸到素凝真的目光,她猛地一顫,下意識地想要向後退去,卻聽素凝真自言自語似的說著,“後來,她的肚子一日日隆起,十月之後,師父又剖開她的肚子,那一刻,滿室華光璀璨,令人睜不開眼,片刻之後光芒退去,師父才從姐姐腹中抱出瞭你,而混沌珠卻消失不見瞭。高鳳栩與你驗過血脈,證實你與他血脈相連,他欣喜若狂,以為是他的本命精血與混沌珠融合煉化而成,化形成人,對你寄予厚望,但你的資質卻如此普通……”
素凝真的呼吸粗重起來,她緩緩移開眼,搜尋著暮懸鈴的身影,看到她逃脫瞭桑岐的掌控回到謝雪臣身旁。
“我直到昨日才明白,原來這麼多年來,我們都被蒙蔽瞭……混沌珠與高鳳栩的精血並未相融,它也不是消失,而是逃走瞭。那一陣刺眼的華光根本不是秋旻降生的異象,而是混沌珠降世!她借著這陣光逃走瞭,而我們所有的人,都以為它藏在秋旻體內……”素凝真啞聲笑著,直勾勾地盯著暮懸鈴,所有人都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隻聽素凝真用粗啞的聲音一字字說道,“暮懸鈴,才是真正的混沌珠!”
此言一出,如平地驚雷,讓所有人都僵在原地,露出驚駭之色,一雙雙眼睛不敢置信地緊盯著暮懸鈴,或驚疑或貪婪,想要從她身上找到混沌珠的跡象。
暮懸鈴神色恍惚地看著素凝真,她的話仿佛一陣颶風猛地吹開瞭所有迷霧,她腦海中斷斷續續地閃過瞭無數破碎的畫面。她似乎能夠回想起很小時候發生的事,她被溫暖的液體包裹著,生機源源不斷地註入她體內,讓她覺得安心而舒坦,逐漸恢復瞭意識。她迷蒙地睜開眼,似乎看到瞭一雙小手緊緊扒著自己,想和自己搶奪生機。忽然有道光照瞭進來,她迫不及待地掙脫瞭那雙手,朝外面飛去……
素凝真說道:“秋旻說過,暮懸鈴幼時臉上有妖紋,那妖紋與混沌珠上面的符文一模一樣!”
暮懸鈴抬手撫上自己光滑白凈的左頰——原來那不是妖紋嗎?
她的本體……是混沌珠……
一隻溫暖有力的手握住瞭她冰涼的手,暮懸鈴微微一怔,仰起頭便看到謝雪臣堅定銳利的鳳眸,他低頭看著她,溫聲喚道:“鈴兒。”
他自身後環住她單薄的雙肩,將她護在懷中。他的擁抱給她帶來瞭絲絲暖意與心安,可她仍然茫然無措:“原來我不是人,也不是半妖……”
所以她沒有神竅,也沒有妖丹,所謂的妖紋,是混沌珠帶來的印記,妖氣也隻是混沌珠的氣息,而這世間無人知曉混沌珠本來的氣息如何,他們先入為主,狹隘的成見蒙蔽瞭自己,他們將這世間最至高無上的寶珠視為魚目,棄如敝履。
謝雪臣的胸膛貼著她微顫的後背,沉穩有力的心跳緩緩撫平瞭她的不安。
“鈴兒,你是天下間獨一無二的寶物。”
素凝真貪婪而瘋狂地盯著暮懸鈴:“是……她是獨一無二的至寶,她是混沌珠,又吸收瞭凝曦的生機,隻要抓住她,就能復活凝曦!”
桑岐渾噩的意識被素凝真話中最後四字猛地拉回。
“復活凝曦……”桑岐眼中重新亮瞭起來,仿佛燃盡瞭紙灰被風吹過,翻出瞭星星點點的火光。
“桑岐,我知道你也想凝曦活著,抓住暮懸鈴,這是唯一的希望!”素凝真顫抖著從地上爬起來,但她剛才一掌已經使出瞭全力,恐怕無力再戰,隻能爭取桑岐的結盟。
桑岐啞聲問道:“凝曦的遺體在哪裡?”
素凝真道:“在星沉谷……就埋在那棵千年古樹下。”
桑岐攥著拳緩緩站起,銀瞳映出暮懸鈴蒼白的小臉。
“鈴兒,其實七年前我之所以會註意到你,就是因為你身上隱隱約約有凝曦的氣息……”桑岐一步步向她走去。
暮懸鈴不由自主地向後瑟縮瞭一步,桑岐在她神識中種下瞭元神壓制,她沒有辦法對他生出逆反弒殺之意。謝雪臣握著她的手臂,鳳眸銳利地註視桑岐。
桑岐咳瞭一聲,絲絲殷紅的血跡溢出嘴角,他無力地扯動唇角,露出一抹苦澀的笑意。
“可是你不像她……我在你身上看到的,是我自己。我甚至想過,如果我和凝曦有一個孩子,是否也會像你這般,所以哪怕明知你對我心存敵意,我也……從未真正想過殺瞭你……”
鈴兒和他一樣,都是一樣孤苦無依的半妖,一樣心裡藏著一個難以觸碰的人,明知是飛蛾撲火,依然不顧身。他在鈴兒身上看到的是自己,所以哪怕明知她對自己心存敵意,他還是忍不住對她存瞭幾分憐惜和寬容。他在這世上孤單瞭太久,所以珍惜每一點來之不易的溫暖與陪伴。
暮懸鈴驚訝地張大瞭眼,清亮的雙眸泛起薄薄的霧氣,怔怔地望著桑岐蒼白憔悴的面容。
——桑岐,看到你死,我也會難過……
他聽到這話,不是沒有觸動,原來他們都一樣,哪怕心裡懷著仇恨,卻還是會因為一點暖意而無法痛下決心,就像他誤會瞭凝曦這麼多年,恨著她,恨著自己,卻始終不願喝下悟心將對她的情意徹底抹殺。而鈴兒以為謝雪臣因他而死,心心念念想要殺他報仇,但這麼多年的相處,她口口聲聲喚著師父,也終究不忍心見他死。
“桑岐,你並非無情無義之人,否則素凝曦不會傾心於你。”謝雪臣定定地看著桑岐,聲音沉緩說道,“犧牲鈴兒,也未必能救回素凝曦,你真的要這麼做嗎?”
桑岐的目光從暮懸鈴面上移開,銀瞳盯著謝雪臣,流露出古怪的神色,三分的輕嘲,七分的恍然。
“但是,她若是可以呢……”桑岐恍然之間想明白瞭許多事,原來玉闕經的神異之處,不在謝雪臣,原來萬物生的力量,也不在玉闕經,七年前神竅崩毀本該死去的謝雪臣,為何死而復生,破而後立,成為古往今來最強大的劍修,甚至能使出那不該為人族所有的驚天一劍。
答案,都在暮懸鈴身上。
不,是都在混沌珠身上。
恐怕連鈴兒自己也不是完全清楚,她對自己的力量一無所知,隻是憑著本能的驅動。
“鈴兒……”桑岐放柔瞭沉啞的嗓音,輕聲道,“我不能放棄復活凝曦的最後一線希望……你過來,我不會傷你性命。”
暮懸鈴身形一動,不由自主要向他走去,卻被謝雪臣按住瞭肩膀,推到身後。
“桑岐,你入魔瞭。”謝雪臣漠然看著桑岐,“我不會讓你傷她一分一毫。”
謝雪臣不相信,奇跡的發生不需要付出代價,鳳襄便是最好的例子。要想讓死去二十年的人復生,談何容易,逆天而行,必遭反噬,他絕不可能讓鈴兒冒險。
桑岐死死盯著謝雪臣,雙眸逐漸變得冰冷。“任何人都休想阻止我……”
桑岐說完,便向暮懸鈴伸出左手,靈力凝練成鞭向她卷去,然而一把劍擋住瞭他的攻擊。謝雪臣手握重劍萬仞,被桑岐的攻擊震得手臂發麻,卻毅然決然將暮懸鈴護在身後。
桑岐心中一震,以為謝雪臣恢復瞭靈力,隨即又意識到並非如此。若是謝雪臣恢復瞭靈力,手上握的便該是鈞天劍,而非萬仞,方才擋住他的那一招,也沒有任何靈力波動……
桑岐立刻明白過來,謝雪臣定是以某種方式暫時恢復瞭體力,但並未恢復靈力,隻能以法相之軀與他相抗。:
“你以血肉之軀與我對抗,不是我的對手。”桑岐啞聲道。
“不妨試試看。”謝雪臣橫劍而立,語氣淡然,他心中唯有一念——為身後那人擋下這世間所有的風雨,萬死不辭!
桑岐神色一凜,不敢輕敵,他隻剩下左臂,必須全力以赴方能制勝。凌厲的攻擊迅疾如雷,招招攻向謝雪臣致命之處。謝雪臣劍法天下無雙,防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攻如漫天風雪,無孔不入。劍氣森然,竟逼得桑岐半步難近。桑岐避開劍芒,靈力化為利箭,勢如驚雷閃電射向謝雪臣,謝雪臣每擋下一擊,右臂便被震得劇痛麻痹,然而那雙鳳眸始終清明銳利,不露絲毫退意。靈箭如雨而至,終究是擊穿瞭防禦,一道道落在他身上,在那身無瑕白衣之上落下瞭點點猩紅,一道靈箭擦過眼下,在白皙俊美的臉龐上留下刺眼的傷痕,絲絲鮮血自傷處滲出滑落。
暮懸鈴心中一緊,想要上前相助,卻被人拉住瞭手腕。
“鈴兒,快走!”南胥月擔憂急切的聲音響起,他緊緊握著暮懸鈴的手腕,想將她帶離此處。
暮懸鈴毅然掙脫瞭南胥月的手,將斷念握在手中。“我去幫他!”
“你靈力枯竭,不是桑岐的對手。”南胥月攔在她身前,堅決地擋住她的去路,“謝宗主以性命相拼,拖住桑岐,便是想讓你趁機逃走,你不要辜負瞭他的用心良苦。”
“讓開!”暮懸鈴眉眼之間湧上暴戾之色,第一次對南胥月動瞭怒,“不要逼我傷瞭你!”
南胥月強抑著心中刺痛,啞聲道:“他服下瞭玉碎丹,讓我帶你走。”
“什麼?”暮懸鈴一怔,“何為玉碎丹?”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以燃燒壽元為代價,換再戰之力,隻是無法恢復被封的神竅。”南胥月苦澀道,“他料到對付桑岐,必使出萬物生,因此找我要瞭玉碎丹,叮囑我若到萬不得已的時刻,便讓我帶你逃走。”
謝雪臣本以為,桑岐不會對暮懸鈴下殺手,卻萬萬沒有想到,素凝真揭穿瞭暮懸鈴混沌珠的身份。桑岐自知誤會素凝曦二十年,今日方知素凝曦受過的種種苦難,心神失守,心魔又起,為瞭復活素凝曦,桑岐什麼都豁得出去。
暮懸鈴怔怔看著纏鬥在一起的兩人,那襲無垢白衣染上瞭刺目的鮮紅,一朵朵如雪中盛放的紅梅,淒艷而決絕。
——鈴兒,別害怕……
——鈴兒,你要好好的……
七年前的那一幕忽地撞入腦海中,與眼前的一幕重疊。
她單薄的雙肩難以自抑地顫抖起來,恐懼與絕望在心頭蔓延開來,令人窒息。
“南胥月,謝謝你告訴我……”她的聲音飄渺著,卻又緩緩堅定起來,“我知道該怎麼做瞭。”
南胥月聞言一喜,想上前帶她離開,卻被暮懸鈴一掌拍在胸口,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飛去,落在結界之中。他看著暮懸鈴毫不猶豫地向桑岐沖去,忽然之間明白瞭,她的決定是什麼。
眼前的世界似乎凝滯瞭起來,一切都慢瞭下來,他清晰地看到她掌心攥著的那枚金丹——是一念尊者的金丹。
——她要引爆一念尊者的金丹,以此重創桑岐。
——但她直面爆炸,會死的!
——不,我留給她的那枚玉佩,足以擋下這一擊。
許多的念頭在一瞬間掠過南胥月心底,他的心剛剛提起,便又落瞭下來。
桑岐見暮懸鈴沒有逃走,反而向他奔來,意外地皺瞭下眉頭,心中竟不知是喜是悲。
暮懸鈴甩開斷念向他揮去,桑岐輕而易舉地接住瞭斷念。“鈴兒,我說過你傷不瞭我,更何況是用我給你的法器。”
斷念立刻背叛瞭暮懸鈴,自她手中掙脫,反過來卷住她的腰身,將她拖向瞭桑岐。暮懸鈴沒有掙紮,在桑岐扣住她的手臂時,她也抓住瞭他的衣襟。
謝雪臣呼吸一窒,厲聲喊道:“鈴兒!”
他看到那張絕美的容顏朝他勾起一個輕淺而眷戀的微笑,微張的雙唇不知說瞭一句什麼,他卻聽不清瞭,隻聽到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起,整個鏡花谷為之一震,靈氣沸騰而扭曲。
轟——
謝雪臣被這劇烈的波動猛地推開,胸腔之中一陣激蕩,一絲鮮血溢出唇角,卻並未受到太重的傷勢。
他怔怔地抬起頭,看向前方不遠處。
那抹纖細單薄的身影被震飛到空中,似一朵春末的花被風吹起,花瓣在空中飄散,又輕輕落於塵埃裡。鮮血在她身下蔓延開來,將種滿芳草的土地染成瞭艷麗的紅,隻有她的臉,蒼白如紙。
謝雪臣緩緩睜大瞭雙眼,他似乎意識到瞭什麼,卻又不敢相信眼前所見。萬仞砰的一聲落地,他忘瞭手中之劍,一刻不停地向她奔去。
“鈴兒!”謝雪臣顫抖著攬住她的肩頭,將她輕輕抱在懷裡。
暮懸鈴胸腹之間受到瞭重擊,留下瞭猙獰恐怖的傷勢,鮮血如流水一般從傷處溢出,溫熱的鮮血將體溫與生機從她身上抽離。她努力地想抬起手觸碰謝雪臣,然而用盡瞭力氣,也隻是動瞭動指尖,剛一張口,鮮血便從唇角湧出,嗆住瞭她的咽喉。
她還有很多的話想和他說……還有很多事沒有做……
原來她不是半妖……他們可以有很多很多孩子……
暮懸鈴蹙起眉頭,眼角流下一滴滾燙的淚。
——大哥哥,這次讓鈴兒保護你……
“怎麼會……”南胥月踉蹌著向她走來,俊秀的臉上毫無血色,他捂著胸口跪倒在半路,鮮血自唇角滴落,他艱難地抬起頭,迷蒙的視線中,看到瞭被主人遺棄的重劍,還有重劍之側,那枚碎開的玉佩。
“原來,她偷偷將玉佩給瞭你……”南胥月恍然,失笑,苦笑,緊緊攥著自己的手,又無力地松開……
是他錯瞭……
他本可以阻止這一切發生……
他以為自己算盡天機,卻算漏瞭人心……
“鈴兒,你不會有事。”謝雪臣顫聲說著,左手想要捂住她腹間的傷口,卻徒勞無功,不斷湧出的鮮血將他顫抖的左手浸濕,燙得他掌心生疼。他慌亂地取出藥瓶,倒出一粒寶光流轉的丹藥想要喂入她口中,蒼白的雙唇被微微分開,丹藥入瞭口,卻無力吞咽。他俯下身吻住她冰冷的唇,想將丹藥推入她喉中。
但他清晰地感覺到,懷中這具柔軟的身軀正在變得冰涼,生機斷絕,氣息全無。
謝雪臣抵著她的唇一動不動,漆黑幽深的鳳眸失去瞭神采,映著她蒼白而平靜的容顏,明明不久之前,她還在對他微笑,勾著他的脖子一聲聲呢喃著他的名字。
“鈴兒……”他的聲音低啞而繾綣,隱忍著悲痛與顫抖,想要喚醒她睜開雙眼,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她不會死的,她怎麼可能會死!”素凝真奄奄一息地盯著暮懸鈴,嘶啞著吼道,“她是混沌珠,又得瞭凝曦的生機,怎麼會如此輕易死去!你們休想騙我!”
謝雪臣抱緊瞭暮懸鈴,冷厲的目光看向素凝真,風眸中冰冷的殺意讓素凝真猛地僵住,她感受到瞭死亡的威脅。
素凝真忽然感到後背處傳來一陣劇痛,低頭一看,隻看到穿心而過的劍尖,往下淌著的,是自己心頭的血。
“該死的,是你。”背後傳來南胥月冷漠的聲音,他手中握著的,是萬仞。
素凝真張瞭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來,大口大口的鮮血自口中湧出。
高秋旻發出一聲淒厲的悲鳴,向素凝真撲來。
“師父,師父……”她抱住素凝真倒下的身軀,無助絕望地喊著。她不知道該不該恨她,她的降生原來隻是一樁骯臟的陰謀,她以為自己是人中龍鳳,天生貴胄,可原來沒有人真正將她當回事。但是這二十年來,至少眼前這個人,是真正愛過她的,哪怕是出於對素凝曦的愧疚,她也給瞭她全部……
“師父,你不要死……”高秋旻抱著素凝真的屍體痛哭失聲,她失去瞭在這世間唯一的依靠……
南胥月拖著沉重而蹣跚的步履走向暮懸鈴,沒有多看一眼素凝真與高秋旻。他緩緩跪在她身旁,垂下頭,顫抖著伸手觸摸她的脈搏。
“不可能……”南胥月迷茫地喃喃念道,“她不該死的……”
他算盡天機與命數,為何沒有算到這一卦。
死的,該是謝雪臣,不是鈴兒……
是哪裡出錯瞭?
桑岐撐著身體艱難地從地上坐起,銀發皆白,銀眸亦失去瞭神采。他怔怔地看著失去生機的暮懸鈴,恍惚想起她或笑或哭喚自己師父的模樣。
她竟死瞭嗎……
原來看到她死去,自己竟也這般難過……
“鈴兒……”桑岐的聲音低弱而沙啞,難掩悲痛,“不該如此……”
“桑岐。”謝雪臣的聲音顫抖著響起,“是你殺瞭她。”
“是我……”桑岐苦笑著,手掌掩著嘴唇,卻止不住嘔出的熱血,黯然的雙眸看著謝雪臣,“也或許是你……或許是七年前,她救瞭你,就耗盡瞭所有的生機。”
“什麼?”謝雪臣愕然而不解地望著桑岐,“七年前……鈴兒救過我?”
“你果然是忘瞭。”桑岐沙啞地笑著,“七年前,在明月山莊,你自毀神竅,是鈴兒救瞭你……是瞭,我從第一眼看到她,便未曾見過什麼妖紋,想必是她將一切都給瞭你。”
謝雪臣失神地垂下鳳眸,抱著暮懸鈴的雙手,那雙世間最沉穩有力的執劍之手,此刻卻止不住輕顫。
“她從未說過……”
七年前,明月山莊,他的記憶中一片空白,始終想不起來發生瞭什麼事。原來他和鈴兒早就相識,是鈴兒救瞭他,但她卻從未提過。所以熔淵那日,並非是他們的初次見面,那之後的點點滴滴,她投向他的眷戀與依賴,是在七年前就已經種下的相思……
但他全然忘瞭,隻有她一個人記得……
謝雪臣心痛如絞,眼眶刺痛而酸澀,他俯下身埋首於她頸間,顫抖的雙肩出賣瞭他隱忍的悲痛,一聲哽咽溢出瞭喉嚨。
“鈴兒……”
桑岐痛苦地合上眼。
他失去瞭凝曦,也失去瞭鈴兒,他自負聰明,卻一生被人所騙,他練就無上神功,卻終究被人利用……
他從未想過殺鈴兒,也不願意與她為敵,所以對她下瞭禁制,讓她無法對自己出手,卻沒有想到,她抱著自盡的心思,與他同歸於盡。
桑岐耗盡瞭所有來擋下那一擊,但終究也隻是多拖得一刻鐘的喘息罷瞭。他的生機耗盡瞭,銀發皆白,氣息奄奄。他拖著殘軀,頭也不回地離開瞭這裡。
如果隻剩下一刻鐘的光景,他想……去星沉谷,最後見見凝曦……
他一步一個血印,蹣跚地走到那棵樹下,跪倒在地,伸出蒼白的左手挖掘樹下的泥土,鮮血伴著眼淚,一滴滴落進土裡。
左手沾滿瞭泥土與血跡,佈滿瞭擦傷與瘀痕,終於,他碰到瞭堅硬的玉棺,銀瞳中閃過一絲光彩,然而這也是他這一生最後的光彩。
身軀無力地向前倒去,蒼白的臉貼在那冰涼的玉棺上,他的指尖顫抖地摩挲著玉棺,染血的薄唇輕啟,無聲而繾綣地喊著——凝曦……
——凝曦,我一步錯,步步錯,行至今日,滿身血債,害人害己……
——我來見你,卻再無面目見你……
他觸摸冰冷的玉棺,卻恍惚似撫摸到她嬌嫩的臉龐,含笑的眉眼。她主動牽起他的手,親吻他的眼眸,溫軟的雙臂環著他的肩膀,抵著他的額頭低低柔柔地將他的名字含在唇間。
——我最喜歡桑岐……
這世間千千萬萬人,隻得一人如此愛他,便也足矣……
可他卻將她獨自一人丟在瞭這裡,整整二十年,答應她的事,未有一件做到。
——凝曦,若有來世,你能否……再垂憐我一次……
彌留之際,他散去瞭魔功,絲絲縷縷的魔氣從身上溢散而出,留下的,隻是一具沒有瞭生機的屍體,仿佛這樣,他便能清清白白與她在黃泉相聚。
但他終究是未能最後見她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