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棄(上)

“正好兩個人,我們來跳繩吧。”那童聲進瞭洞,又一次重復。

洞裡有些涼,半夏這時忍不住打瞭個寒戰。

眼前這位是個小女孩,大約七八歲模樣,下巴很尖,右眼下有顆藍色的淚痣。

很清秀的一個小姑娘。

可是半夏知道,眼前這位隻是一個魂體,是常人根本瞧不見的一個魂魄。

按照鬼片裡面的說法,先前那半個人其實是僵屍,肉體還在,所以常人都能看見。

而眼前這個就隻是魂靈,隻有開過陰陽眼的人才能看見。

可以想象,在夜半,一個普通人的床頭,看不見任何人的身影,突然有道童聲喊你,冷森森的:“我們一起玩吧。”那情形會是多麼可怖。

“我們一起玩吧!”

象是和她心裡那句話呼應,小女孩這時又說瞭一句,身子前飄,大眼睛裡寫滿渴望。

半夏抿瞭抿唇,抬頭,吸氣:“你已經至少七歲瞭吧,這麼大的姑娘,應該學著自己玩瞭。”

“姐姐你能看見我?”那女孩聞言雀躍,很熱絡地靠近前來:“那太好瞭,姐姐你背我,那邊那個哥哥舞繩子,我們一起跳。”

“你可以自己跳。”半夏繼續吸氣:“我剛才聽見你踢毽子,你很有靈力,已經能夠使用陽界的東西。”

“自己跳好累,好累好累。”那女孩撅起嘴巴,楚楚可憐央求:“我們鬼魂要拿起陽界的東西,真的好累好費神。姐姐你就背我吧,我們一起跳,好不好?我求求你。”

“我求求你,好不好好不好…………”到最後這句話在洞裡重復,一遍又一遍,好似催心的魔咒。

半夏本來是心硬如鐵一個人,這時也好似被恍惚瞭心神,居然不由自主點瞭點頭。

“姐姐真好!”那女孩拍手,歡喜雀躍:“姐姐要記得,是你答應我的哦,你一定要陪著我,玩到最後。”

說完就晃動羊角辮,提瞭氣,預備跳到半夏肩頭來。

“我來背你。”

洞裡這時響起一個男聲,仍舊的溫和平定。

是宣夜,半夏看他撫瞭撫膝蓋,雙手撐地緩緩站瞭起來,以為他已經恢復,不由一陣竊喜。

“我說我來背你。”宣夜又重復,近前一步伸出手。

女孩看他,看瞭許久,突然退後一步:“我知道瞭,你是道士!你想收我。”

“我是想收你。可我不是道士,而且現在也沒有法力。”宣夜溫聲:“以你的道行應該看得出,我現在對你沒有威脅。”

女孩眨瞭下眼睛,又看他,看瞭許久,這次不再瑟縮,還往前挪瞭一步。

不瑟縮就說明她不怕,說明宣夜現在的確沒威脅,沒有恢復法力。

半夏恨恨,立刻在心裡連靠瞭十八聲。

“我來背你。”那廂宣夜又道,眼神溫柔專註:“我會背著你,直到你玩夠玩累,不棄不離。”

不棄不離。

那女孩怔怔,似乎對這四個字有所感觸,大眼睛裡水波朦朦,蕩起一層霧氣。

“好,就你背我。”她點點頭,忽一聲飄進洞穴:“你等等,我去找我那根漂亮跳繩。”

“她到哪裡找繩子。”等那道小小身影消失後半夏探頭:“這個洞好像還很深,我們是不是要乘機逃走。”

“她就在洞裡找繩子,這個洞,本來就是她的傢。我們就在這裡等她。”

“等她來背她?”

“是。”

“你知不知道一個鬼魂有多重!”對話到這裡半夏終於按捺不住:“背著她跳繩,我看你是瘋瞭!”

“我沒瘋,她也隻是要人背著,玩到盡興,如此而已。”宣夜還是柔聲。

半夏抓狂,扶瞭扶額頭:“為什麼我們不走,她愛玩她的,你就偏偏不背她,看她能夠怎樣!”

“這座山的結界沒破,你我誰都走不瞭。”宣夜慢慢抬起瞭頭:“還有,答應瞭陪她玩,卻沒堅持到最後的那些人,結果怎樣,你想不想知道?”

半夏愣住,依稀意識到事態的嚴重。

“結果怎樣。”她不禁問瞭句,又打瞭個寒戰。

“結果很簡單,陪她跳過繩的就一直跳,踢過毽子的就一直踢,到死為止。”宣夜淡淡。

半夏打瞭第三個寒戰。

“陪我一起玩吧。”

從大約三年前開始,山下麒麟鎮開始出現這個童聲。

在寂靜的深夜,月光森寒照著的床頭,總會有人聽見這樣一把聲音,哀怨可憐。

――“陪我一起玩吧。”

沒有人能夠拒絕,這聲音能夠催心,動搖你神智,讓你不由自主地點頭。

遊戲於是開始。

夜半月下,肩頭背著一個女孩的魂魄,有的人是陪她跳繩,有的是踢毽子,而最多的是跳格子。

女孩興致很好,不論哪個項目都很喜歡,會趴在肩頭蜇蜇地笑。

“再一下,再一下就好,你要陪我,玩到我不想玩。”說這句時她一般會攏住對方脖子,聲音熱切淒惶。

可是沒有人能陪她到最後。

鬼魂很重,壓在肩頭久瞭,就好比壓著一座山。

沒有人能背著一座山陪她到最後。

所有人都食言,玩到一半時氣喘籲籲,在她正盡興的時候停下來,無論如何也不肯繼續。

女孩很乖,不玩便不玩,會從人肩頭落下,沉默很久。

“你說話不算數!說好瞭陪我玩到最後!說話不算數的人會有報應!”

這句尖嘯往往是在長久的沉默之後,好象夜梟啼哭撕心裂肺,半個集鎮的人都能聽到。

“報應?”故事聽到這裡半夏打瞭個突,想起先前宣夜說過的話:“報應就是一直跳?跳繩的一直跳繩,踢毽子的一直踢,到死為止?”

“是。”宣夜答道。

有些場景他不想描述。

比如跳繩,食言的人會一直跳,綁手綁腳會掙脫,砸暈瞭就毫無意識地起來。

一直跳一直跳,跳到腿骨斷裂,血肉模糊還在跳,不死不休。

所有人死去時肚皮都鼓漲著,脾臟破裂,裡面都是血塊。

“總之死相很慘。”想到這裡宣夜微頓,沉沉吐瞭口氣。

“繩子我找到瞭!”女孩的童聲這時在洞裡響起,歡欣得很:“你看,花繩子,漂不漂亮。”

宣夜點點頭,用仍舊僵硬的雙腿往前邁瞭一步,道:“我背你跳,這位姐姐就不必瞭。”

“不要!”那女孩的聲音頓時尖利:“她也陪我,舞繩子,你背著我鉆繩圈,這樣才好玩!”

《半夏(無憂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