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紅銹(三)

“你說我夫人惹上瞭厲鬼?”

夜半侯府靈堂,聽半夏大概說清楚緣由後,侯侍郎仍然不能置信。

半夏蹙眉:“但是我有個感覺,這次你夫人出事,並不是她前世的這個仇人幹的。”

“那你的意思便是懷疑本官?”

“不是,剛到你夫人房裡的時候,我就感覺到有股邪氣,而這股邪氣,和那個老鬼根本不同……,反正我也說不好。”

“說不好?那你……”

侯侍郎的這句話還沒說完,宣夜已經有瞭動作,先示意他們噤聲,然後一隻手搭上瞭刀柄。

“他來瞭。”

隻三個字,月瑩刀已經錚然出鞘,臨空飛到院落裡一棵月桂樹頂。

樹下果然匿藏著一個黑影,行跡暴露後幹脆奪路而來,“呼”一聲直撲靈堂,翻掌便將棺蓋劈飛。

侯侍郎見狀紅眼,撲上去便擋在他跟前,厲聲:“你都已經把她害死瞭,還想怎麼樣!!”

“她死瞭麼……”那人吃吃道,背佝僂著,十指烏黑,正是半夏先前見過那個搗青蛙的老鬼。

“她怎麼可以死。”過瞭一會他又喃喃,十根漆黑的手指握住棺邊,將楠木都捏成瞭齏粉:“我都還沒來,還沒捉住她,一顆……一顆……拔下她的指甲,都還沒聽過她的慘叫,她怎麼可以死!!”

“可是她已經死瞭。而且,你也絕對沒有機會再去尋找她的轉世。”

一旁宣夜冷聲,手指一勾,月瑩劈風而來,直指他的眉心。

同一時間,棲鳳樓前的大街上,遲雪抱著他的重蓮,已經餓得一步路也走不動,隻能蹲在墻根。

師父擔心的沒錯,他果然是個棒槌,出門沒多久錢就被人騙瞭個精光,行李丟瞭,皮襖也被人扒掉,人還沒到京城,就已經徹底混成瞭一個乞丐。

“乞丐,那個乞丐,喂,說你呢!”棲鳳樓有人出來,叉著腰趕他:“你趕緊給我滾,臟瞭我地皮我要你好看!”

“哦。”遲雪應一聲,抱著他的花,“大嬸,我可以走嗎?我有點笨,不大會滾,不像我傢小狗阿黃,一滾就咕嚕咕嚕的。”

這話可把那位老鴇給逗樂瞭,心想這哪裡來的棒槌,幹脆將眼一瞪,惡狠狠道:“滾,你必須得滾,讓你臟瞭我傢的墻!”

“哦。”遲雪又應,把他的花放下來,頭朝地,屁股撅起,當真咕嚕滾瞭一下,而且滾歪,額頭撞到墻根,“嗵”的一聲,弄出好大動靜。

老鴇樂暈,扶墻笑得喘氣,才想著怎麼繼續整他,那廂鳳儀就出來瞭。

“媽媽你幹嘛作弄人傢。”鳳儀滿嘴酒氣,一雙眼醉得惺忪,過來扶起遲雪:“這位小哥長得這麼清俊,肯定是落瞭難,不帶你這樣的。”

“你怎麼出來瞭?客人呢,不是來瞭三位貴客。”

“貴客都被我幹趴瞭,這會子正摟著桌腿吐呢。”鳳儀笑,明明是青樓女子,卻頗有些英氣:“我這不也不行瞭,出來透透風。”說完就從兜裡掏出瞭一錠碎銀,放到遲雪懷裡。

“小哥你先拿著吧,誰都有個三急六難的。”

“我叫遲雪。”遲雪吃吃。

“原來是遲小哥,失禮瞭。”

“我不能要你的錢,我不是乞丐。”

“那就當你借我的。”鳳儀又笑,當真是颯爽,半點也不扭捏:“來日你再還我。”

遲雪看看自己,顯然對自己的還債能力不太自信,憋半天憋得面紅耳赤,最後才突然道:“那我幫你算命吧!我會算命。”

“好啊。”鳳儀彎腰:“那你幫我算算,我幾時才能脫離這個坑人的火海?”

遲雪點頭,拿起她一隻手,刺破指尖,擠瞭一滴血,很是鄭重抹在自己眼蓋,閉上瞭眼。

寧心訣用上,世界頓時寂靜,無風無雨無欲無我。

有一些依稀的影像開始顯現。

一枚銅錢,一條赭紅色的蛇,山洞,鬼魂……還有□的呻吟。

他看見鳳儀張著眼,那表情驚恐,似乎天塌地陷。

影像這時終止,他大汗淋漓,死命握住鳳儀手腕,道:“你有大難,就在最近,和一條蛇有關!”

鳳儀愣瞭下,過一會笑瞭起來,道:“是麼?”似乎渾不在意的模樣。

遲雪的心跳這時也漸漸正常,喘瞭口氣,又補充:“不過不一定準,我的先知,總是一半準一半不準。”

老鴇聞言笑瞭起來:“一半準一半不準,那不等於放屁?哈……”

遲雪垂下頭。

“沒有關系。”鳳儀仰頭,笑瞭下,明眸皓齒:“還是謝謝你。”說完舉步回去。

“你還是小心,記得……記得……,不要碰任何銅錢!”身後遲雪大聲。

“好。”鳳儀隨口應道,擺擺手,踏進瞭院門。

“應該不是他做的。”

侯侍郎府上,戰鬥三分鐘結束,半夏看著那老鬼被收進月瑩,心裡有些隱約的不爽,說瞭一遍後又重復:“肯定不是他做的。”

“不是他。”宣夜沉聲,還刀入鞘:“如果是他,他就不會冒這麼大的風險過來打探,報復完早就跑瞭。”

“那會是誰!”侯侍郎的聲音大瞭起來。

“是誰還未知。”宣夜扶著額頭,似乎不勝疲累,嗓子也啞瞭:“如果侯大人方便,我們可以寄宿在府上,繼續徹查此事。”

“當然可以。”侯侍郎已經見他收鬼,所以對他十分信服,一回頭喊來管傢:“請道長跟隨管傢,他會替二位安排客房。”

說到底他還認為宣夜是道士。

宣夜沒有解釋,一路跟著管傢,腳步虛浮,進客房後便將房門拴上,再沒跟半夏說一句話。

第二天,日上三竿,半夏睡到自然醒,又吃瞭侯府的早點,這才去敲宣夜房門。

出乎她的意料,一向勤勉的宣大法師也剛剛起身,正拿方帕子洗臉。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因為輪廓英挺,側面看起來極美,半夏於是就靠在門邊,很享受地看他洗臉,一邊閑話:“你說你不是道士,那你怎麼學會收鬼的呢?”

“和你一樣,是天生的。”宣夜答,還是那種人畜無害的溫和。

“天生的?”

“是,自從我遇到這枚刀,我就自然有瞭這種力量,好像一夜之間就出瞭鞘。”

“那你什麼時候遇見的這把刀?”

這個問題宣夜沒來得及回答,因為侯府的管傢急急奔瞭進來,喘著氣,帶來瞭很要緊的消息:“老爺在刑部的朋友傳來消息,說昨晚又有女人死瞭,和夫人的死法一模一樣。老爺讓二位去偏廳,一起出發查看一下。”

顧府,顧宛雲的屍身還在房內,顧老爺還在外地,顧夫人遭遇大慟,神智已經不清,一再堅持女兒沒死,不允許衙門的仵作進房驗屍。

半夏的狡詐這時發揮作用,走瞭過去,朝顧夫人一彎腰,自稱是茅山下來的仙師,能夠驅魔安魂,將小姐的魂魄召回來。

顧夫人看她,竟是信瞭,一把扼住她手腕:“是是是,我傢女兒隻是著瞭魔,大仙你快快去將我女兒的魂魄召回來。”說完就將她拽進瞭房內。

房內顧宛雲的屍身已冷,脖裡胳膊寬的勒痕已經發紫,連下身的血都已經黑硬。

先奸後殺,這一點再無疑問。

半夏在房內搜索,明顯又感覺到那股邪氣,陰冷潮濕,似乎帶千百年未見陽光的寒意。

她抱緊臂膀,後退幾步,因為不在意,正巧撞到瞭身後的桌子。

桌上那枚銅錢於是咕嚕嚕滾瞭下來,無巧不巧,這一次又落在她腳邊。

她彎腰,將錢撿瞭起來。

銅錢上面那道詭異的紅痕已經不見,和上次在元芳房裡的一樣,這隻是一枚再普通不過的銅錢。

半夏蹙眉,沒有任何頭緒,正想開口問些什麼,就聽見外面鬧哄哄吵瞭起來。

“雅禁!雅禁!!遲雪總算找到你瞭!!!”

是抱著花傻呆呆的遲雪,這時已經找到顧府,正沖破一切阻礙,直朝宣夜撲來。

《半夏(無憂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