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莫邪癲狂,要殺光所有狐貍,所以狐貍和狐貍精們設下陷阱,在死前還玩弄他,咬下他舌頭要瞭他的命。
所以他才對狐貍如此痛恨,怨念不散,最終成瞭惡靈。
邏輯到這裡已經基本通順,串成瞭完美的一線。
“貂精和狐貍精,差別不大,所以琥珀隻是被殃及的那個池魚。”做這個結論的時候遲雪非常高興。
“也許是吧。”宣夜嘆口氣:“可是他在哪呢,我們就算尋到瞭他的根,卻未必能尋到他的人。”
“你們會把他怎麼樣?”籬落這時開口瞭,表情有些猶豫。
半夏連忙一把按住宣夜,正色:“我們會替他解脫。”
籬落於是開始咬牙,似乎下瞭很大的決心,這才忐忐忑忑道:“其實……,叔叔每年都會回來,每年嬸嬸忌日,墳頭都會多最起碼一個狐貍頭,他傢舊屋,也都會多一個恨字,那個字……,可能是叔叔唯一會寫的字。”
“你嬸嬸的忌日是什麼時候?”
“九月十二,五天後。”籬落抬頭,清楚明白回答。
因為包括籬落,全村似乎沒有一個人願意讓他們留宿,半夏他們隻好出瞭山,在四日後回轉。
宣夜堅持半夜便動身,要半夏在客棧睡她的覺,可半夏不肯,耷著臉,兩步一歇,幾乎是被宣夜拖上山來的。
山林裡的清晨冷而潮濕,宣夜給半夏尋瞭塊石頭,取出先前買的那件皮襖,又替她蓋在石頭上面。
“這一世的雅禁,和上一世的不同。”遲雪笑瞇瞇的,看著宣夜和半夏。
“我聽你說過瞭,上一世的雅禁是個女人,你們族的轉世還真是奇怪,還帶女變男的。”半夏坐上那塊石頭,無聊開始蕩腳。
“我們族的雅禁,一共轉瞭十三世,其中一半是女,一半是男,上一世的雅禁我見過,很厲害也有些寡淡,不像雅禁這麼溫柔。”
“有的時候他的確溫柔,有的時候又像石頭那麼死硬,他這個人,不好捉摸。”半夏低著頭,若有所思,過一會突然想起什麼,扭頭轉向遲雪:“你說你見過前世的雅禁,你傢雅禁不是死瞭二三十年瞭麼,你今年才多大……”
“我今年三十八,雅禁過世的時候,我已經九歲瞭。”遲雪依舊笑瞇瞇。
半夏瞠目結舌,下巴差些掉下來,連忙伸出手去捏他臉:“我靠,你今年三十八?你當我傻子麼,我……”
話還沒曾說完,前頭一直沉默的宣夜卻豎起瞭一個手指,做瞭一個噤聲的姿勢。
“他來瞭。”宣夜低聲,彎腰慢慢往前:“我過去,你們留在這裡。”
九月十二,這一個日子莫邪永遠不會忘記。
就是這一天,他按照碧璽說的,去京城賣那張皮子,得瞭錢之後他思傢心切,一刻不停趕回來,還替碧璽買瞭根好看的簪子,滿心以為定會給碧璽一個驚喜。
結果回來,他推開門,卻隻看見碧璽斜靠在傢裡那張簡陋的太師椅上,臉孔煞白,瞭無生氣的模樣。
“我會守約。”屋裡居然有人說話,哦不,是一隻狐貍,居然跟一隻雪白的貂在說話:“我現出真身,用我狐族信義保證,我會遵守約定。”
那隻貂支吾,不知道是不是在回答,居然歪著頭,倚在碧璽腳下。
“你們是誰?!”當時莫邪震怒,二話不說搭弓上劍。
狐貍沒有戀戰,聽到動靜立刻穿窗而出,倒是那隻白貂,在碧璽腳邊又流連瞭一會,這才奪門而逃。
兩個都是道行高深的妖精,他的劍,連任何一隻的皮毛都沒沾到。
屋子裡面留下的,就隻有他和碧璽。
當時的他有些腿軟,一步挨一步的,去抱住瞭他的碧璽。
毫無疑問,碧璽已經死瞭,沒有鼻息沒有心跳沒有脈搏。
她的衣裳,也沒有扣緊。
於是莫邪就抬手,去挽她的扣子,稍動瞭動,碧璽的身體裡居然掉出來一樣東西。
一團稻草,兩個拳頭大的一團稻草,居然從她的腰間掉瞭出來。
莫邪覺得詫異,於是慢慢的,將跟前碧璽的衣裳敞瞭開來。
再然後,他就看到瞭那個他畢生難忘的一幕。
他裊娜高貴,完美得像神一般的碧璽,肚子裡面居然是空的。
沒有肉,沒有腸子,沒有一切臟器,隻有空空如也的一腔血污,和……剛才掉落下來的一團稻草。
他不在的時候,這裡曾經發生瞭什麼!
方才那兩個妖精,用他碧璽的內臟,做瞭什麼交換,達成瞭什麼傷天害理的約定!!
這個念頭令他血液灼燒,從此失瞭理智失瞭心,一直到死,都恨火傾天無法熄滅。
“對不起。”
在碧璽墳前,莫邪想說的其實隻有這句。
可是張瞭口,從他嘴裡流淌出來的隻有血,似乎無窮無盡的惡心粘膩的鮮血。
過瞭十年,他都還沒有追殺到那隻貂和狐貍。
不論做人還是做鬼,他都是失敗的。
想到這些,莫邪撫著碑刻的手便有些無力,慢慢的,撫過碧璽的生辰和名字,一筆一劃,每個溝回,都是無力。
“你若真的愛她,應該對她忠誠,和她終老,而不是在這裡扶著她的墓碑懺悔。”
身後這時突然有人說話,聲音裡有著壓抑的不屑。
莫邪回頭,看著宣夜,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
“所以說你並不愛她,至少不夠愛。”宣夜又道。
這個結論令莫邪抓狂,一時忘形又張開瞭嘴,支支吾吾,淌瞭一下巴的血。
“我是來收你的,當然,你也可以反抗。”
那廂宣夜又道,伸指,在刀背上輕輕一彈,將月瑩出鞘,毫無猶疑地指向瞭莫邪。
“你真的三十八歲瞭?”在一旁那塊圓石上,因為對宣夜實力絕對信心,半夏同志還在糾結這個:“你怎麼保養的,我不信,你頂多頂多也就十八。”
“什麼叫做保養?”遲雪伸著頭,樣子還是呆呆的:“我的確三十八瞭,師傅說過,我們族的人,是要老得慢一些。”
“放屁,你們雅禁就不顯嫩。”
“雅禁是個例外,每一世的雅禁,都要背負很多,為族裡嘔盡瞭心血,卻從來沒有誰能活過三十歲。”遲雪道,說起這個,便有些心事重重:“師傅說瞭,這個是雅禁的宿命。”
宿命,聽起來這麼冷酷的字眼,一時之間便讓兩個人無語瞭。
半夏蕩著她的腿,也開始心事重重。
而遲雪蹲在地上,開始時隻覺得腳麻,過瞭一會,竟然開始覺得心疼,一抽一抽的,跳動的好似是別人的節奏。
心疼,歉疚,還有一點點決絕,這種感覺,絕對不是他遲雪該有的。
順著這股莫名的情緒,遲雪起身,朝一個莫名的方向走瞭過去。
越是走近,這種情緒就越明顯,心跳得也越來越緩,每一下,都似乎負載著一個沉重的過去。
到最後,在針葉松林的某一個暗處,這種感覺終於達到瞭頂峰。
再見。
他聽見這兩字在自己心腔裡面蕩漾,幾乎便要脫口而出。
不是他,但他能感應到,在咫尺開外,松林的暗影裡,有人正在告別。
天際這時漸漸殺白,慢慢的,有光線穿透密林,勾勒出瞭那個人的輪廓。
尖削單薄的臉,肩微微塌著,身形雖不算高,但也玲瓏有致。
這個人,是琥珀。
“他會被投入往生河,一切從新開始,這樣也好。”
站在琥珀身邊,遲雪清楚聽到瞭她的心。
“他不會往生。”愣瞭一會遲雪才道,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說:“被我們雅禁收服的惡靈,將來都要投入我們族的輪井,生生世世囚禁。”
琥珀一愣,對他這句反應極大,立刻轉身,驚恐地看住瞭遲雪。
“他不會往生,會被生生世世囚禁。”遲雪吞瞭下口水,又重復一遍。
之後他能明顯感覺到,琥珀的心陡然一沉,沉到瞭亂刺嶙峋的湖底。
“不!”隔瞭一會琥珀居然說話,人飛奔著穿出松林,聲音驚恐而淒切,再清楚不過,在一整個山林回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