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在莫邪落敗,已經被散盡大半靈力之後,宣夜的刀前,突然便多瞭一個人。
多瞭一個會說話口齒清楚萬分的琥珀。
宣夜訝異,握著刀,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他沒有錯,不該生生世世被囚!”那頭琥珀又道,眼眸裡顏色收縮,漸漸地匯成瞭一線:“你不能帶走他!”
說話之間天地變色,風揚起瞭沙,雀鳥嘶鳴,連地上的藤蔓都騰空而起,上來一把纏住瞭宣夜手腳。
宣夜定身,不是不能掙紮,而是太過錯愕,覺得哪裡不對,一時不能回神。
於是琥珀就得逞瞭,在這一刻便已抱起莫邪,頃刻間踏風而去。
莫邪很重,一個惡靈的分量,往往會是他在生時的幾倍。
抱瞭他一會,琥珀便開始喘氣,到最後實在堅持不住,便在密林裡面停下,將莫邪放平,靠著一棵老樹的樹根。
莫邪沒有知覺,因為靈力喪失大半,意識也開始昏沉,隻安靜地在一邊躺著。
琥珀喘氣,看著他,突然間便有淚落瞭下來。
“是我。”她道,低聲呢喃,敞開雙臂,慢慢擁住瞭莫邪:“你知不知道,一直是我,從第一夜起,你每晚抱著的,從來一直都是我。”
莫邪不曾聽見,她也不想他聽見,一如既往,她的心事,都是可有可無卑微的存在。
他愛的是碧璽,擁著的也應該是碧璽,而她,不過是碧璽百般無奈的一個影子。
如果不是狐貂兩族百般爭鬥,如果不是碧璽身上,有瞭那個……可怖的傷口。
她,本來就不應該存在。
“她們說你定是哪裡不行瞭,所以才這麼多年,連個采補的男人也沒有。”
還記得那天,她是這麼跟碧璽說話,鼻孔裡噴氣,有些憤憤。
“這些狐貍,就會胡說,她們族族長被打得落花流水,兩個長老被姐姐抽筋剝皮的事,怎麼不聽她們提。”見碧璽無語,琥珀又加一句,很是威風,前爪很歡快地敲瞭下地。
“你已經能化人形,為什麼還偏偏喜歡做貂呢?”碧璽淡笑,過來摸摸她的皮毛。
琥珀就不說話瞭,過來膩在碧璽腳邊,蹭來蹭去。
碧璽嘆氣,由著她去,過瞭一會,才幽幽說瞭一句:“如果我不在瞭,你該怎麼辦,你們又該怎麼辦?”
琥珀不解,抬起頭,用一雙淺色的眼眸看她。
“如果我不在瞭,你該怎麼辦?”碧璽又重復。
“姐姐永遠不會不在。”
“她們已經對我起瞭疑心,琥珀,我們的逍遙日子不久瞭。”
琥珀就更不解瞭,歪著頭開始眨眼睛。
“知道我為什麼一直不找男人麼?”碧璽彎下腰來。
琥珀很天真,回答:“那是因為姐姐還沒碰到真正喜歡的。”
“不是啊琥珀。”碧璽嘆瞭口氣,依稀的十分沉重,兩手下行,開始解對襟的扣子:“是時候瞭,你作為族長的妹妹,應該知道真相。”
扣子不緊,很容易解開,碧璽褪幹凈瞭衣物,在七年之後,又一次在碧璽跟前現出瞭胴體。
完美的胸線,完美的腿,完美的頸項完美的臉,隻是……,這一刻的碧璽,已經完全沒有瞭腰。
在胸腔往下,整個腹部都是空的,空蕩蕩,裡面隻有微腥的血,還有一團幹草!
“以一敵三,敗瞭她狐族的族長和長老,多麼威風。”那廂碧璽唏噓:“可是琥珀,我已經毀瞭,我的傷,已經再沒可能痊愈。”
琥珀定身,眼淚如離線珍珠,一滴滴叭叭墜地。
“她們如果知道我已經毀瞭,你們也便完瞭。”碧璽道,看著琥珀,亦有不忍:“所以琥珀,你願意助我,做一件可能十分為難的事麼?”
琥珀點頭,點瞭又點,淚如雨下。
於是,日子便移到瞭第二日,那命定的一個夏日的中午。
莫邪提瞭劍,從她們洞口經過,一路學著鳥叫獸鳴,好不歡快。
“他學母豹,是為瞭引公豹上鉤,他是個萬惡的獵戶。”側聽瞭一會之後碧璽跟琥珀說話:“就選他吧,選瞭他,最最起碼你不會負疚。”
“我們都錯瞭。”回想到這裡琥珀道,無限唏噓:“我們都錯瞭姐姐!”
“都錯瞭什麼,錯在你們姐妹倆,都愛上瞭這個男人對麼?”
身後這時突然有人道,一把軟酥的聲音,人也仿若無骨,慢慢靠瞭過來。
是煙柳,起瞭個風塵名字的狐貍精,人也的確長得風塵,媚到極致,倒也不覺著俗瞭。
“隻差一點,那個道士就可以收服他,為什麼你要橫插一杠?”煙柳又道,一步一步走近:“也罷,如果你不忍心,我來收拾他,你讓開!”
琥珀不說話,隻張瞭雙臂,牢牢擋在莫邪跟前。
“做什麼,既然你要護著他,那位什麼要騙那道士來收他?”
為什麼?
因為以前琥珀也曾見過道士收鬼,曾偷偷跟過他們,看著他們將收來的魂魄投進往生河。
她以為宣夜也是道士,以為莫邪能忘記過去重新開始。
可是她錯瞭。
想到這裡琥珀不禁深深吸氣,慶幸自己總算趕上瞭最後一步。
“說話啊!”那廂煙柳又道,眼慢慢瞇起:“你能說話!你居然能說話!!除瞭這個,你還隱瞞瞭什麼,琥珀,我要重新考量,我是不是太過輕看你瞭……”
“你會不會,是又一個碧璽?”見琥珀不語,煙柳又道,逼迫著俯低瞭身子。
琥珀微愣,旋即又開始搖頭,搖瞭又搖。
雖然並不情願,但她必須承認,她不是碧璽,她軟弱怯懦胸無大志,作為貂族並不稱職的族長,她不及碧璽萬一。
“那你為什麼要裝啞巴?”煙柳緊逼。
為什麼?
又是為什麼,無數個為什麼,真相和過去便有如大山,割斷瞭她的喉嚨壓彎瞭她的脊梁。
琥珀開始喘息,手上行,不可遏制開始激烈顫抖。
最早的時候,琥珀的確隻會獸語,因為碧璽是那麼強勢,她不需要多麼努力,隻需倚著她靠著她,撒撒嬌尋尋樂子而已。
再然後,碧璽就找瞭莫邪,搭上他,令他沉淪,一心一意將碧璽娶做瞭妻子。
作為妻子,碧璽是百般姣好,不僅貌美如花,而且溫順體貼做事爽快,把個傢打理得井井有條。
唯一一點別扭的,就是做那個的時候,必須是晚上,而且關窗拉帳,一點點光都不能透。
“這樣,我才不別扭。”碧璽這麼說,臉緋紅,謊撒得半點也不高明。
莫邪自是答應的,什麼都答應,隻要碧璽開口,便是要他的心,他也會毫不猶豫掏將出來。
於是每到月沒星稀,莫邪都會抱著一把軟香腰肢,顛倒雲雨魂魄齊飛,做得盡興瞭,便會碎碎念叨:“碧璽,碧璽……,我一定待你好,這輩子下輩子,都待你好,隻待你好!”
當然,那床上他抱著的,從來不是碧璽,而是琥珀。
“你可以拿他采補,吸陽氣來喂我,或者喂自己,到瞭最後,還可以吃瞭他的舌頭,他的舌頭很有靈性。”
最最開始,碧璽這麼跟琥珀說。
過瞭一陣,碧璽又開始罵她:“為什麼你就不肯吸他,你這輩子都是這樣,心軟怕事,將來怎麼做族長!”
又過一陣,碧璽便不罵瞭,見到琥珀隻是嘆氣。
“你喜歡他是麼?”碧璽總是這麼問,而琥珀總是搖頭。
其實她明白,這一句碧璽也在問她自己。
強勢到頂的碧璽,居然也會流連人間,為一個心地純真的獵戶動瞭心,這一點,她自己是萬萬也不肯承認。
於是日子便這麼流瞭去,到瞭晚上,被莫邪擁著,琥珀開始覺得有什麼東西在胸口洶湧,一點一點,越積越多不吐不快。
終於,有那麼一天,這股積鬱沖瞭出來,在夜半時分,琥珀學會瞭說話,沖口而出:“我是琥珀,不是碧璽,我是琥珀。”
口齒還不甚清楚,她學會的第一句話,居然是告訴莫邪,他現在擁著的是她琥珀而不是碧璽。
到那一刻,她才明白自己原來並不是那麼甘願,也有私念,也存怨憤。
她的心是卑劣的。
碧璽為貂族奉出瞭一切,而她卻這般自私,怨念著不肯做碧璽的影子。
好在那時候的莫邪睡熟瞭,聽她這一句,隻微微動瞭下身。
也就是從那一刻起,琥珀封瞭口,對自己發誓不再說任何一句人話。
管不住自己的心,那她起碼可以管住自己的嘴,替自己也替碧璽保密,保住她最最起碼最後的尊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