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慕孫傢受辱後,羅曼許多次都想刪掉或者拉黑這個人,又覺得這樣顯得自己太一驚一乍、“玩不起”。
她以為周慕孫會發一個象征性的道歉微信,但也沒有。
為瞭提醒他,還有自己這麼個人的存在,她不得不在朋友圈守株待兔——好不容易逮到周慕孫發瞭條狀態,她趕緊跟著發佈瞭一組自己兩年前拍攝的夏日寫真,當然,僅他可見。
手機振動,羅曼心想,果然,這麼明晃晃的笑容和乳溝他不可能視而不見。
點開,看到周慕孫私聊她說:“這個攝影師以後別合作瞭,水平不好,你半張臉都是暗的。”
對方如此誠懇,羅曼也不便發作……咬咬牙,發瞭個抱拳的表情。
周圍人都陸續戴上瞭3D眼鏡,羅曼想趁這時候再回頭瞄一眼——她下意識想要估算自己跟周慕孫女伴之間的分值差異。
她小心翼翼地側過腦袋。
最壞的情況發生瞭:美女已經戴上瞭眼鏡,看不清臉,而羅曼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跟周慕孫再次撞上,這一回他露出瞭真心實意的笑容,黑暗中,雪白的牙齒格外刺眼。
……新仇舊恨湧上心頭,羅曼毅然掉轉瞭頭。
羅曼想留給周慕孫一個高傲的背影,但很難。
吳浩不時湊過來跟她交換關於電影的意見,而且現在他每次講完,會特意停頓兩秒,等待她的反應,就好像開會發言完征求領導意見一樣。羅曼僵直著身體,刻意跟他保持一點距離,她總覺得周慕孫在後排饒有興味地俯瞰著他倆。
她跟吳浩隔開的那點“距離”,像是一種無聲的剖白,她一直沒有碰到合適的機會告訴周慕孫,她那天晚上的“保守”並不是一種心血來潮的戰術,而是她一以貫之的原則。她並不是性觀念開放的都市女郎……她隻是一個迷失在21世紀的良傢。
她不是那種,在一個男人那裡碰瞭壁,就再去其他男人那裡碰碰運氣的女人。
電影快結束的時候,她又回頭偷瞄瞭一眼,這次她搶先看到的是一隻雪白玲瓏的腳,穿著鑲有水鉆的高跟涼鞋,鞋上的蛇形帶子一直纏繞到腳踝處——普通人的腿會被分割成可笑的兩截,但在她的腿上,隻顯得旖旎無邊。那隻腳原本隨意地翹著,察覺到目光,以為自己不小心踢到瞭羅曼的椅子後座,趕緊收回放到平地上。
羅曼看著那隻腳,暗笑自己的愚蠢:周慕孫怎麼還會分出註意力來看她呢?
主創出來跟大傢聊天的時候,羅曼掏出手機來看,除瞭工作消息外,還有兩個來自陳凱西的未接來電,羅曼微信回她“怎麼瞭?”,沒回復。
活動一結束,羅曼就躲到走廊角落處給陳凱西回電。等她講完電話,再走回放映廳的時候,裡頭已經空瞭,她給吳浩打電話,沒人接,整條商場走廊也空蕩蕩的,她不敢相信,像一個吊詭的夢境,所有來賓都一下子人間蒸發瞭。
她越走越急,索性小跑起來。在衛生間門口,她終於碰到瞭一個甩著手出來的熟人,那人說,羅曼你怎麼不去樓上慶功宴?
劇組包瞭樓上的宴會廳,等羅曼走進去的時候,所有人都在熟門熟路地社交,沒有人註意到她。
羅曼遠遠地看到瞭江涯,他正攜一眾演員跟資方喝酒。
羅曼急切地尋找吳浩,沒找到,倒是看到瞭周慕孫,他正在被引薦給幾個制片人和女演員,不知道他恭維瞭什麼,女演員笑得花枝亂顫,用手指戳瞭戳他的肩膀。他原本的女伴,穿水鉆涼鞋的美女被忽視瞭個徹底,隻能坐在沙發上,小口小口地吃蛋糕來給自己找點事做。
羅曼看向她,竟然覺得同病相憐,她們都是這個名利場上的多餘者。她又再次看向周慕孫,要死,他居然也看到瞭她,羅曼不想讓自己看起來那麼像一個蹩腳的小角色——雖然她的確是,所以她急匆匆地掉轉瞭頭,這一次她看到瞭吳浩。
吳浩正在滔滔不絕地跟一個男演員分享自己對角色的理解,令羅曼不解的是,起碼也算二線的男演員,居然頻頻點頭,耐心地聽吳浩長篇大論。不過她很快意識到,男演員這就是吃瞭沒上過班的虧,被吳浩報出來的頭銜嚇唬到瞭,以為是什麼金融新貴,不敢不敷衍著。
羅曼忍住尷尬,上前一步,低聲跟吳浩說:“我有點事要先走,你一起嗎?”
“好,我跟你一起。”吳浩草草地分出瞭一點註意力給她,但很快又投入到“酒逢知己千杯少”的喜悅中去。
羅曼等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手機振瞭振,羅曼看到一條消息,來自不遠處的那個人,他說:“走嗎?”
走到樓下空地上,羅曼深呼吸瞭兩下,才問周慕孫:“你司機呢?”
周慕孫說,送她回去瞭。
羅曼正要問“你為什麼不跟她一起走”,屏幕上跳出來陳凱西的微信,她說你到哪瞭。
羅曼決定先叫車,她叫瞭一輛普通的士,車到瞭,羅曼正要跟周慕孫說再見,卻看到他朝自己走過來,一副理所當然要搭車的樣子。羅曼不得不提醒他:“我要去順義。”
周慕孫一愣,然後說:“沒事,先送你,再送我。”
師傅沒有開空調,所以四面窗子都搖瞭下來,夏天夜晚的風湧進來,溫熱地在車廂裡飄蕩。
羅曼盯著車窗外,問他:“你怎麼也那麼早走。”
她心底有點期待他說,“因為看你很不自在的樣子”,又怕他真的把自己的渺小盡收眼底。
但周慕孫隻是有點驚詫地反問:“我在那幹嘛?現在誰會想投影視。”
羅曼噗嗤一聲笑出來,她突然覺得很輕松。
她繼續問:“你幹嘛不帶她回傢。”
他悶聲悶氣地回答:“因為我晚上說太多話瞭,不想再說瞭。”
羅曼終於扭頭看他,果然,他閉著眼睛,整個人都仰躺在後座上。羅曼覺得他閉目入神的時候,看著更舒服。以前那種親切的、和善的笑容全褪下瞭,從她的角度望去,黑暗中,他臉上的棱角,一寸寸像隱沒在海底的冰山。沒有瞭那層溫文爾雅的修飾,他其實是那種殺氣騰騰的英俊,兩條眉毛間的深谷,足以躺下一個女人。
羅曼突然開口說:“那個是我前男友。他把我甩瞭。前兩天我們又碰到瞭。我帶他來參加首映式,是想讓他看到我現在過得有多好。”
“沒想到他這麼混得開,反而是我格格不入。”
“我真的很像一個可笑的反派角色,就是每次鼓足勇氣想幹點壞事,最後都是自己遭報應。”
羅曼也學著他的樣子,後仰,讓身體跟椅座貼合在一起,疲憊感穿透瞭聲音,她說:“我隻是真的很想贏一次。”
沒有人接話,連司機都覺得這點獨白跟他碰到過的抓馬劇情比起來不值一提,依舊平穩地開著車。周慕孫呼吸逐漸變得均勻、綿長起來,他好像真的睡著瞭。
到瞭陳凱西傢門口,羅曼猶豫瞭下,沒喊他,隻是替他重新修改瞭目的地。
然後她下車,徑直走到門前,半蹲下身,按亮電子鎖,輸入陳凱西剛發她的密碼,旋開門把手,一樓客廳裡燈火通明,唯獨不見人影。
羅曼隻好一邊嚷嚷著“陳凱西我上樓找你瞭哦”一邊扶著樓梯上二樓,一間間敲門確認,走到第三間,門是敞開著的,羅曼剛想摸索著墻壁開燈,就聽到瞭濃重的鼻音:“別。”
羅曼隻能開瞭手機背後的手電筒,又怕光線太亮,刺著瞭陳凱西,於是把手電筒光打到地板上,憑借反射後一點微弱的亮度緩慢前行。
陳凱西就坐在地板上,腿上蓋瞭塊薄薄的針織毯子。
羅曼走到她身邊,坐下,小心地把手電筒轉瞭個方向,讓光束打到她們背後的書櫃上。
陳凱西把毯子折瞭兩下,遞給羅曼:“你墊屁股下面吧。”
羅曼胡亂墊瞭,問:“噓噓呢?”
“哭累瞭,睡瞭。”
一個半小時前,羅曼鉆出放映廳,一撥又一撥的人也正在亂哄哄地往外走,她一溜煙跑到偏遠處,一邊從包裡翻找耳機,一邊把手機夾在耳朵和肩膀間,歪著頭問怎麼啦,我剛在看電影沒看到。
那頭是陳凱西“哇”的一聲大哭。
她說噓噓骨折瞭,她好害怕。
羅曼說那你趕緊送醫院處理呀。
陳凱西含混不清地說“在醫院瞭”,卻沒有停下啜泣聲。
羅曼嘴上安慰她:“小朋友磕磕絆絆總有的,你放寬心,骨折不是什麼大事。我小時候也骨折過啊……”其實暗自腹誹,紅樓夢裡賈寶玉還經常挨賈政一頓打呢,我們這社會主義階段瞭,小公子哥跌一記受點傷,也不至於哭成這樣。
但陳凱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羅曼很艱難才聽清她說的話:“不是,我怕陳勉罵我。他肯定會說,這麼多人帶個孩子還帶不好,他那麼寶貝噓噓,他生我氣怎麼辦啊……”
這麼多年,羅曼聽到噓噓的名字,偶爾還是會忍不住想笑。
陳凱西當年生完孩子,不得不回娘傢坐月子,陳勉晚上加完班,就去丈母娘傢打地鋪。不過這絲毫不影響他的意氣風發——羅曼去看他們的時候,隨口問名字取好瞭嗎,陳勉點點頭,報出一個互聯網大佬的名字。
他解釋說:“生子當如孫仲謀。”
至於噓噓這個小名,陳勉說,男人,功能最重要。
陳勉滿嘴跑火車的時候,陳凱西就含情脈脈地看著他。
那些窘迫的快樂的日子都遠去瞭,此刻隻有陳凱西的浸透瞭疲憊的聲音最清晰:“下午他說要去玩滑板車,保姆要做飯瞭,我就帶他在小區裡玩。都怪我,低頭玩瞭會手機,人就不見瞭。找瞭好久,發現他從一個坡上沖下來,跟一輛電動車撞瞭……陳勉最討厭我陪兒子的時候玩手機……沒想到真的出事瞭。”
羅曼拍拍她的膝蓋:“你兒子跟個猢猻似的,看不住也很正常。你要是怕陳勉說你……你就撒個謊,你說他在院子裡摔的不就完瞭。”
陳凱西輕輕晃瞭下頭:“瞞不過的,你知道是誰先找到噓噓嗎?是他的英語傢教。她來上課,結果碰到噓噓坐在路上哭。”
“那你就送傢教一個小禮物,讓她別多嘴。”
陳凱西突然彎瞭彎嘴角:“那個傢教是不可能被收買的,她一心想當噓噓的後媽。”
羅曼目瞪口呆瞭好一會,現在她終於厘清瞭狀況,這是宮鬥劇。
“陳勉人呢?”
“出差。我給他生活助理每個月發紅包,所以陳勉出差的時候他會同步我一份日程表……”陳凱西說:“他今天從廣州飛北京,11:40落地……現在應該還在飛機上。”
羅曼想,這個劇情她也見過的,妃嬪打點大太監以獲得皇帝的行蹤,她想起跟陳凱西一起上現當代文學課研讀張愛玲的《第一爐香》,裡頭葛薇龍的姑媽“一手挽住瞭時代的巨輪,在她自己的小天地裡,留住瞭滿清末年的淫逸空氣,關起門來做小型慈禧太後”……
她今天才知道這話並沒有誇張,當代上層男性的傢裡,也是一座翻新瞭的後宮。
沉默裡,陳凱西把身體蜷成一團,下巴抵在膝蓋上。
這種坐姿的陳凱西她見過許多次。讀大學的時候她們經常坐在地上,人手一杯奶茶聊天。
陳凱西說的總是陳勉:
陳勉給導師幹活被剝削,小一千萬的項目,導師就給他兩千獎金;
陳勉爸爸腦溢血,搶救過來瞭但後半生都要坐輪椅;
陳勉他們傢拆遷瞭,有兩套安置房,不過陳勉說平時都是他哥哥在照顧爸媽,他反正也不回老傢,就不搶這個瞭……
羅曼那時候一邊聽,一邊感到嫉妒——就好像青蛇嫉妒白蛇一樣。
羅曼也談過兩三個男朋友,但她不覺得自己真的在“戀愛”,她總是在挑剔和不滿,不僅不滿足於他們,也不滿足於作為一名普通女大學生的自己,她迫切盼望能從學校裡跳出去,她渴望蛻變成一個更光鮮的人,然後擁有更光鮮的感情。
在羅曼還在跟其他室友攀比情人節禮物的時候,陳凱西已經會心疼陳勉瞭。
在學業上一向駑鈍的陳凱西,卻比羅曼領先好多步,體驗到瞭名為“愛情”的復雜情緒。
哦,說起這個,羅曼不得不回憶起,大二的時候陳凱西父母知道瞭這段戀情,作為老底子上海人,他們真的很難支持小囡跟一個沒車沒房的外地小夥在一塊。
斬草要除根,於是他們沒收瞭女兒的身份證。
陳凱西和陳勉沒法再去開房瞭,陳凱西隻能可憐兮兮地問羅曼借,羅曼那時候已經聽說一些男人婚前會查女友的開房記錄,但最後還是狠狠心借瞭。
次日,陳凱西歸還身份證的時候還帶來瞭一張陳勉手寫的感謝字條,上面隻有四個字:義薄雲天。
羅曼坐在地上,突然“噗”地笑出聲,陳凱西掃她一眼,羅曼突然有點想哭,她再是忿忿不平眼前這個資質平平的女人交瞭好運嫁瞭貴婿,都不得不承認,當年的陳凱西是她見過最勇敢的人。
羅曼按亮手機屏幕看瞭眼,然後坐直瞭說:“現在是11:18,距離陳勉落地還有22分鐘。我們來想辦法吧。”
“第一個問題,你怎麼知道那個傢教……”羅曼看著陳凱西,同時不忘澄清自己的用心:“我沒有八卦的意思,我就是瞭解下情況。”
“我也沒有具體的證據。但我總覺得不對勁。我舉個例子,她是每周三周六晚上7點來給噓噓上課,有一次她來早瞭,陳勉也在,就喊她一塊吃飯聊天。她那天本來是穿運動服來的,吃著吃著,她把外套突然脫瞭,裡頭是一件很緊身的白色螺紋衫,露著大半個胸脯……那胸大的,我看她恨不能直接擱在飯桌上。”
“那次以後,她就到得越來越早。有時候五點不到就來瞭……但人傢這麼積極,我要說點什麼,還顯得我小人之心。”
羅曼終於共情到瞭豪門貴婦的“憋屈”。
“哦還有,”陳凱西吸吸鼻子,語帶不屑:“她經常會拍一些噓噓上課時候的照片傳給陳勉,陳勉不搭理我,倒是會回她一兩句。那互動,乍一看,還以為是他倆的孩子呢。”
羅曼問她:“他倆聊天記錄長嗎?”
陳凱西回想一下,中肯地評價:“還是挺多的。”
“那就還好。刪聊天記錄比不刪可怕多瞭。”
過瞭會,羅曼勾過陳凱西的脖子,給她出主意說:“她既然要告你狀,那你就要搶先一步,讓她的說辭變得不可信。”
她湊到陳凱西耳邊低語。
陳凱西並沒有露出欣喜的神情,相反的,她臉上有拒絕:“我不想把兒子卷進來。”
羅曼語氣堅決:“就這個辦法最好使瞭。”
沉默橫亙在兩個人當中。
過瞭會,羅曼把手機屏幕按亮遞到陳凱西面前:“11點35分瞭,陳勉馬上要落地瞭。”
陳凱西瞥瞭一眼屏幕,說:“你有消息。”
又仔細看瞭眼消息提醒,說:“你跟吳浩又聯系上啦?”
羅曼看瞭一眼,是吳浩跟她說今天晚上玩得很開心,就是一回頭她就不見瞭……
但她沒有被帶偏,她堅定地對陳凱西說:“你先打電話,一會我再給你解釋我的事。”
羅曼起身,拖著酸麻的腿,走到門口,開瞭燈,燈光乍亮的那一刻,她被迫瞇起瞭眼睛。
陳凱西先給陳勉打瞭電話,稟報瞭兒子骨折的消息,她用口型跟羅曼說:“他過來瞭。”
羅曼催促她說,快,你跟噓噓排練一下。
看陳凱西僵立著不動,羅曼替她敲瞭噓噓的門,她高聲說:“噓噓,醒一下,你媽媽想跟你聊會天。”
然後她替陳凱西轉開門把手,說進去吧,抓緊。
陳勉回到傢,跟羅曼隻是簡單地點頭打瞭招呼,但這還算好的——路過陳凱西的時候,他連眼皮都沒抬,就往樓上兒子房間裡去。
房間一片漆黑,兒子正在酣睡,陳勉開瞭床頭燈,橘色的輕柔燈光打在噓噓臉上,陳勉的柔情全部湧上心頭,他輕輕摩挲噓噓露在外面的打瞭石膏的手臂,又忍不住俯下身,親瞭親噓噓的手指。
沒想到噓噓突然睜開瞭眼睛,朦朦朧朧中驚喜道:“爸爸!”
陳勉聲音很輕:“把你吵醒啦?”
他索性再親親噓噓柔軟的手指:“疼不疼?”
“不疼!我是小男子漢!”
陳勉笑出聲:“你是屁個男子漢,嗓子都哭啞瞭。”
噓噓不吭聲瞭,他看著爸爸說:“我看到那個車想躲的,但是我停不下來瞭……”
“嗯,因為有加速度嘛。”陳勉對待兒子一貫的很有耐心。
“爸爸,今天幸虧Sophie姐姐。我摔在地上,Sophie看到瞭,她打電話給媽媽的。”噓噓眨巴著眼睛說。
“嗯,我知道。你媽說她低頭回瞭個消息就找不到你瞭,你告訴我,你媽是不是管自己在玩遊戲,還是在看劇?”
噓噓不響。
陳勉想瞭想,兒子袒護陳凱西也是天經地義的,於是隻是說:“你媽這個人不成熟,所以你以後更要小心點,知道嗎?”
噓噓輕微地點頭,然後說:“爸爸,Sophie是不是很喜歡我們傢啊?七點鐘的課,她總是5點就到瞭。”
陳勉說那是因為人傢守時,熱愛工作。
噓噓脫口而出:“Sophie對我很好,媽媽一禮拜隻許我吃一板巧克力,Sophie每次來都會偷偷給我帶一些。但我還是喜歡我自己媽媽……”
陳勉從鼻子裡發出那種噗嗤的笑聲,他說,你當然喜歡你媽,誰不讓你喜歡瞭?
噓噓說,可是Sophie每次來上課都會問我,我喜歡她還是喜歡我媽媽……
陳勉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他說,你睡吧,還有,小崽子不許再偷吃巧克力瞭,以後蛀牙特別痛苦……
走出門外,陳凱西就守在樓梯口,一副低眉順眼的請罪模樣,陳勉說:“你也去睡吧,折騰一晚上。”
陳凱西扁扁嘴,說“嗯”。
陳勉看她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樣子,頗有點楚楚可憐的意思,臉上的不快也融化瞭,他說沒事的,男孩子嘛,我們也是太把他當人養瞭,我小時候,那就沒幾天是身上沒傷的,現在不也好端端長大瞭……
陳凱西抬眼看他,然後大著膽子上前一步,抱住他:“謝謝你,你回來瞭我就心裡安定多瞭。”
陳勉嘆口氣,拍拍她的背,短暫溫存瞭一會,陳勉松開她:“我晚上還有個局,他們知道我今天晚上回北京,一桌子人等我……”
陳凱西很懂事地點頭,說那我送你下去。
這一次“出走”得如此容易,超乎陳勉預料,尤其是陳凱西還遞過來一盒解酒藥,說你隨身備著。她越是善解人意,越是加深瞭陳勉的愧疚,走之前,他罕見地攬過她,親瞭親她的額頭,他說:“我想給噓噓找個更好的英語傢教,你也一塊留心下。”
陳凱西一動也不敢動,她怕下一秒他的嘴唇就會離開她的肌膚,她很想念這種他貼著她說話的繾綣時刻,但他還是拉開瞭彼此身體的距離,用一種兄弟般的友好態度拍瞭拍她的肩膀,說照顧好傢裡,我先走瞭。
羅曼聽到大門關上的聲音,才從樓梯上探出腦袋來:“陳勉走啦?”
陳凱西“嗯”瞭一聲,她從櫃子裡拿出一瓶酒,晃瞭晃,招呼道:“你陪我喝點。”
羅曼說:“在你喝多之前不上去看看你兒子?”
陳凱西搖頭:“我覺得對不起他。我要他小小年紀背誦話術來幫我除掉情敵——像是在演宮鬥劇。”
羅曼隻能安慰她:“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其他小孩也沒有一個讓他贏在起跑線上的好爹。”
倆人又都不說話瞭。
陳凱西突然開口,說你跟吳浩怎麼又聯系上瞭,你不是說他無縫銜接嗎?
羅曼趕緊澄清:“我沒有要跟他怎麼著。我就是想惡心他一下,他以前那麼看不上我……”
陳凱西打斷她說:“其實你要是沒有別的選項,可以考慮一下吳浩的。”
羅曼連忙說:“他跟女朋友還好著呢。”
“他來找你,就是他跟女朋友不好瞭的意思……”陳凱西在羅曼震驚的眼光中若無其事地說下去:“沒結婚,就不算第三者,大傢都還有自由選擇機會。”
羅曼知道,對於陳凱西這種“大婆教”教主來說,這話等於是“法外容情”。
陳凱西替她倒酒,然後說:“你是我好朋友,我就隻希望你開心。你把我們仨拉個群吧。我幫你會會他。”
羅曼迅速拉群,陳凱西一邊在群裡寒暄,一邊加瞭吳浩微信,那頭很快通過瞭。
突然陳凱西問她:“你晚上帶他去看瞭江涯的電影啊?你不要隨便帶男人招搖過市,對你名譽不好。”
“江涯也不算外人……”羅曼滿不在乎說:“我這不是想在吳浩面前炫耀下人脈嗎?”
突然想起什麼,羅曼問陳凱西:“你怎麼知道,他跟你講啦?”
“他發朋友圈瞭啊。”陳凱西舉起手機懟到羅曼面前:屏幕上是吳浩跟江涯勾肩搭背的照片,配文是“支持兄弟的新電影”。
卻隻字不提中間人羅曼。
羅曼臉色一沉,擦瞭擦手,打開自己的手機,她用自己手機點進吳浩的朋友圈,壓根沒有這一條,很顯然,吳浩分組讓她不可見瞭。
她把兩個手機擺在桌子上,讓陳凱西看,陳凱西很快反應過來,咯咯亂笑。羅曼也笑。她們倆越想越覺得好笑,十年前她們坐在寢室地磚上聊男人的時候,覺得男人是一種高深莫測的存在,絕沒有想到男人其實特別好笑。
他們敏感又易怒、他們上進又虛榮、他們自卑又自大……他們,跟她們一樣可笑。
羅曼趁著最後還保留著一點清醒意識,決定起身去洗澡,但她站起來的時候,不小心把一隻高腳酒杯帶到地上、碎瞭。她想蹲下來撿,陳凱西驚叫著說別,陳凱西遞過一隻手臂來,讓羅曼抓著她的手臂,大踏步跨過那一地碎玻璃,直接走回樓上睡覺。
一團亂中,羅曼的手機就這麼被遺忘在瞭餐桌上,它短暫地亮瞭一下,屏幕顯示有兩條消息進來。
“謝謝今天送我回傢。”
“你不是反派角色,你隻是很豐富。”-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