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凱西聽到樓下客廳裡有交談聲,起先她沒有放心上,以為就是阿姨跟羅曼寒暄。但她預備下樓的時候,一個問句直直地撞進她的耳朵:“老公都這麼明目張膽出軌瞭,她怎麼還能不離婚呢?”
陳凱西收住瞭腳。
她屏息傾聽,但隻有沉默。
良久,客廳裡再次響起恨鐵不成鋼的追問:“她不應該支棱起來搞事業嗎?2020年瞭,一個女人還在盼著丈夫回心轉意……”
大概是氣著瞭,需要緩口氣才能繼續說:“你是怎麼想的呢?羅曼。”
羅曼隻能對著電腦屏幕訕笑。
她想起今年二月份,自己在三裡屯北區的三清潭偶遇瞭大學同學。
當時她吃飯到一半,格外想上廁所,又怕回來發現桌面被清理瞭,她決定提前囑咐服務員一聲——她剛舉起手,就聽到身後有人猶猶豫豫地喊:“羅曼?”
是大學同學帶著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她自我介紹說,放寒假瞭,帶小孩來北京旅遊。
羅曼被尿意攛掇得理智盡失,顧不上寒暄,拋下一句“你能幫我看一下包還有位子嗎?”就狂奔而去。
廁所裡,她坐在馬桶上想,她以前多少次幻想過跟大學同學的風光重遇,上一次輸給陳凱西她心服口服,這次敗給一泡尿就太冤枉。
她重拾精神頭,回到餐廳。
同學果然替她占著位置,懷裡的兒子在吃羅曼的燒鵝,同學看到她,笑瞇瞇地說:“羅曼我看你連他們傢招牌的石斑魚都沒點,哎,一個人吃飯,點菜是很難。我們三個人就好多瞭。”
不等羅曼反應,她就掃瞭桌上的二維碼加菜,順便問:“欸,你結婚瞭嗎?”
羅曼搖頭。
她立刻露出一種“抱歉戳到瞭你痛處”的神情,說:“哎呀我忘瞭,現在有本事的人都不結婚瞭”。
羅曼在她對角線的位置坐下,又小心翼翼地從正揮舞著油膩膩的鵝頭的小孩身邊,拿回自己的包,抱在懷裡。
同學沒有忽略她這個動作,呵斥兒子說:“好好吃飯。阿姨都怕你把她包弄臟瞭,你還好意思!”
然後她指瞭指羅曼的包說,這個包我本來也想買的,後來覺得……我們辦公室裡那麼多領導的親戚,他們都每天很樸素地背沒有牌子的包,我買這種太招搖瞭。
話說到這份上,羅曼不得不詢問她在哪裡上班,她羞澀一笑,報出自己的單位,然後說:“哎呀,我就是混日子的,我婆婆把我塞進去的,她說反正傢裡也不缺我這份錢,隨便做做就得瞭。”然後她看向羅曼,嘆息道:“你看你,多麼能幹,自己賺錢自己花。”
對比下,羅曼覺得陳凱西是天底下最好的朋友。
結賬的時候,她說我來我來,從包裡摸出手機,她當著羅曼的面使勁摁瞭兩下屏幕,驚異地說怎麼沒電瞭。
羅曼露出一種認命的微笑,先是起身替她去借瞭充電寶,又是自覺地買瞭單,這時聽到她說:“謝謝你哦,我真的,平時都是兩傢老人加一個保姆替我帶小孩的,我一個人帶他,真的手忙腳亂,我老公說都怪他,把我變成瞭世界上最沒用的人……”
羅曼仍然微笑著,但一個邪念緩緩升起。
羅曼說:“陳凱西也搬來北京瞭,你要去找她玩嗎?”
羅曼在路上已經跟陳凱西復述瞭個七七八八,一進門,看到大學同學被陳凱西傢別墅沖擊到的樣子,倆人在背後默契地交換瞭一下眼神,這種齊心協力討厭一個人的幼稚行徑,讓她們倆都恍惚回到瞭少女時代。
但一轉身,陳凱西就用一種成年女性的假熱乎勁說:“隨便坐。“
來的路上,不明狀況的大學同學還在那自問自答:“陳凱西也在北京啊?她不是上海人嘛,住得慣的啊?哦哦,我想起來瞭,陳勉是外地的,那她是隻能跟著他跑……”
而此刻,她倒退兩步,端詳陳凱西的臉,謹慎地得出結論:“我發現面相真的有點道理的。我這樣看你,跟徐子淇長得好像啊……”
饒是陳凱西都有點遭不住,腹誹道,怎樣看?在別墅裡看是嗎?
陳凱西遞給小朋友一瓶可樂和吸管,小朋友從沙發靠背上爬下來,正要喝,大學同學立馬阻止:“不要給他喝這個,他嘴巴跟漏鬥一樣的,一會把你們傢沙發地毯弄臟瞭……”
陳凱西大方表示沒事的,同學於是很感慨地說:“女人想要過得好,就要格局大。”
然後她突然想到什麼,說:“那個很紅的明星是不是也住你們小區?你有見過他嗎?本人長什麼樣?”
陳凱西擔心羅曼被冷落心裡不舒服,極力推銷羅曼寫的劇,但同學隻是淡淡地問瞭句:“你這樣寫劇本……收入穩定嗎?”
羅曼說還可以,室友說那就好,我看教材裡的那些女作傢,一個比一個慘。
羅曼沒有回擊,她反而有點醍醐灌頂感:她終於理解瞭那些深耕婚戀賽道的女人,因為大傢,真的隻認這個。
反倒是陳凱西淡淡地說:“難怪你那時候成績比我還差,原來都在背這些啊。”
羅曼手機裡還存有那天的自拍,她翻找出來看——陳凱西理所當然是C位,大學同學跟她親密地臉貼臉,處在邊緣的羅曼一張臉被拉寬到畸形。
羅曼凝視著照片,心想:“別說陳凱西離婚瞭等於給其他女人騰地方,更別說陳勉萬一再婚再有個孩子,噓噓將來能繼承的財富直接打對折……哪怕就為瞭面子,換作她是陳凱西,也打死不離。”
視頻會議裡,制片人在用玩笑調解氣氛:“好啦,我們羅老師自己就是獨立女性,我相信她會把我們女二從傢庭主婦到獨當一面的職場麗人的這個轉變很好地寫出來的……”
羅曼悲哀地微笑著,心想,搞事業難道是嘴巴一碰一張這麼簡單嗎?她搞瞭十年事業,此刻還不是得坐在這裡,任由別人指手畫腳。
“搞錢”如果真像電視劇裡拍得那麼容易,她此刻早就站起來不幹瞭。
但羅曼最終隻是溫馴地說好的,還不忘提醒助理說:“都記下瞭吧?我們這一版,把女二這條線改好。”
抬起頭,看到陳凱西站在自己面前,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羅曼趕緊指瞭指電腦:“我在開劇本會。”
陳凱西沒有說話,隻是找瞭一支筆,在紙上刷刷寫瞭幾個字,推過來,羅曼低頭看瞭一眼,上面寫著:“我也想改變的。”
與此同時,鐘傾城看著抱著馬桶狂吐的室友唐蜜,同樣心情復雜。
唐蜜昨晚神秘兮兮地說晚上有約會,所以她徹夜未歸,鐘傾城覺得很正常。
凌晨五點多,鐘傾城被高跟鞋跌跌撞撞的聲音吵醒,她披瞭襯衫走到客廳,坐在門口換鞋的唐蜜動作遲滯,一身煙酒氣。地板上放瞭一袋小籠包,唐蜜招呼她:“我買瞭早飯,一塊吃點?”
鐘傾城說你昨晚不是去約會瞭嗎?
唐蜜甩甩頭:“那男的有病,看完電影,他讓司機送我回傢,自己跑瞭。”
“然後你直接去瞭夜店?”
“Alex的局。”
Alex是一個很愛玩的二代,差不多每天在工體北路的夜店報到,他出手算大方,每次邀請女孩出去玩,給的“打車費”都是8888起步,所以Alex的卡座上總有最漂亮的妞。
昨天唐蜜本來想回傢蒙頭睡覺的,但Alex一喊,她還是立刻改瞭地址,讓司機送她去三裡屯,她怕這次不去拂瞭Alex的面子,以後都沒有她的份瞭。
鐘傾城去廚房拿瞭個盤子,把裝小籠包的塑料袋結解開,平攤在盤子上,這樣洗起來省力。
唐蜜夾起小籠包,蘸醋,咬瞭半個,又放下,她問鐘傾城:“你實話說,我是不是老瞭?”
鐘傾城當然搖頭。
她不知道唐蜜的確切年齡,但猜想她一定不小瞭。
唐蜜最深刻的一段感情是六年前,跟當時的一線男明星,男明星當然不會跟她公開,但也沒有嚴令禁止她微博暗搓搓地曬,很快有眼尖的粉絲發現她照片裡出現的抱枕跟他是同款,他的德牧也出現在她的自拍照裡,他倆前後腳曬過同一碗面……
如果她一直這麼半透明地存在下去,熬到他過氣那天,或者當中想辦法搞出一個孩子,就真的能上位瞭。
但她熬不住瞭,她選瞭最愚蠢的辦法,註冊微博小號發私信給狗仔讓他們跟拍。
果然“當紅小生夜會圈外神秘美女”的新聞上瞭熱搜,她連忙註銷瞭小號,以為自己做得滴水不漏,卻忘瞭最基本的邏輯:
一件事誰受益最大,就是誰幹的。
她很快被分手,男明星裝鴕鳥瞭一段時間,這事也就過去瞭,隻要正主不承認,粉絲有的是自欺欺人的辦法。
男明星去年在電視劇裡已經開始演單親爸爸,生活中也終於結婚瞭,對象是新加坡某大亨的愛女,網友戲謔他是“過氣男星嫁豪門”。
而唐蜜約會的男人越來越糟,她提起男明星的次數也越來越多,當她七拐八拐把話題拐到男明星身上的時候,鐘傾城總是忍不住想起一句詩:白頭宮女在,閑話說玄宗。
唐蜜使勁用筷子戳瞭戳餃子,說:“撒謊。我都29瞭。”
鐘傾城暗暗吃驚,或許是因為經常混跡夜店的緣故,唐蜜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老成些。
唐蜜托著腮:“昨天那男的……條件挺好的。不醜、甚至蠻帥。不給錢我也願意跟他談戀愛。”
她看向鐘傾城,語氣淒愴:“你說——是不是不猥瑣的男的,已經輪不到我瞭?”
鐘傾城正要答話,唐蜜卻一個踉蹌起身,沖到衛生間,很快的,鐘傾城聽到嘩啦啦的水聲、幹嘔聲,鐘傾城吃不下去瞭,收拾早飯的殘骸。
這時唐蜜擺在桌上的手機振瞭好幾下,鐘傾城隨口喊瞭一聲有你的消息。
沒想到唐蜜在廁所裡嚷道:“替我拿進來!”
鐘傾城把手機遞給她,唐蜜瞄瞭一眼,吐得更兇瞭,是那種恨不能五臟六腑都嘔出來的感覺。
好不容易停瞭,鐘傾城抽出幾張洗臉巾,用水沾濕瞭,遞給她。
唐蜜直起腰,胡亂擦瞭把臉。
鐘傾城看到她眼睛格外地亮、格外地潮濕,她把馬桶蓋翻下來,一屁股坐在上面:“我騙他說,昨天是我生日呢,他居然拋下我跑瞭。我讓他補償我……我其實是想找機會再見他一面,但他剛才轉瞭我六千塊錢。”
廁所窗戶朝東,太陽光筆筆直地照進來,讓唐蜜的臉顯得更憔悴,她的長發披散下來,蓋住瞭她的臉,鐘傾城隻能聽到她低低的聲音:“我又不是真的雞。”
鐘傾城說:“那你收瞭吧。”
唐蜜搖頭,把手機塞給她,自己站起來洗手:“你把我把錢退回去。”
鐘傾城很想提醒她,她們這種人,無論是怎麼自尊自愛,在外人看來都是貼瞭標價的。把錢退回去也不會讓男人高看她一眼,收瞭錢……他哪天想起來,為瞭回本,或許還願意再找她。
但她點開微信,看到周慕孫三個字的時候,她一邊忍住內心十萬個感嘆號,一邊又理解瞭唐蜜的“蠢”:唐蜜這種在風塵中打滾的人,最怕的不是流氓,而是溫柔。誰稍微對她好一點,她就恨不能提著腦袋去報答。
說起周慕孫,鐘傾城不得不想到羅曼,她點進羅曼的朋友圈隨意逡巡一轉——原來今天更大的驚喜在這裡。
羅曼發瞭江涯的電影海報,這沒什麼,重點是她的配文,她說:“包瞭明天百麗宮影院19:00的場,請大傢去看!”
誰的作品上瞭,就包場請人去看,是貴圈獨特的社交方式。
包場電影說貴不貴,但統計人數、現場送票……流程極其繁瑣。
明星一般直接讓大傢聯系助理,但像羅曼這種情況……隻能說倆人一定交情匪淺。
唐蜜漱完口,突然抓起她的手背貼瞭貼自己的腦門,輕聲嘟囔是不是發燒瞭。
鐘傾城仔細感受瞭下,確實有一點熱度,她說沒事,你就是太累瞭,睡一覺就好瞭。
唐蜜溫順地走進臥室躺下,鐘傾城替她找出來泰諾,又倒瞭杯溫水遞給她。唐蜜吃完藥,突然問鐘傾城:“你說我最近老發燒,是不是得艾滋啦?”
看鐘傾城一下子愣住,唐蜜哈哈大笑,自己打圓場:“你這小孩怎麼那麼不禁嚇。”
鐘傾城說你睡吧,我在這看著你。
泰諾裡有助眠成分,唐蜜很快沉沉睡去,鐘傾城無聲地告誡自己,無論交付出什麼,她都要往上爬。
因為她不想變成唐蜜。
相比於其他人,羅曼這兩天倒是風調雨順的。
吳浩現在對她很殷勤,每天早上都會發一張自己在落地窗前舉著咖啡的照片,羅曼不咸不淡地說你這個構圖不行,吳浩也不惱,隻說我現在這個藝術修養不行瞭,需要你熏陶下。
陳凱西勸過她好幾次,她說你要是想跟他復合,那就好聲好語說話,你要是看不上他瞭,就索性不要浪費時間。
羅曼倒是很清楚自己是怎麼想的,她就像一個當年沒能及格的學生,時隔多年又重新做回瞭那張試卷,她想輕而易舉地拿個滿分,然後撕掉試卷說,我早就不在乎這門課、這個學位瞭。
七夕節,吳浩送羅曼的禮物是一瓶粉色的大牌香水,據說隻選用牡丹作為原料,所以香氣馥鬱、雍容。吳浩的解釋是,本來想送她花的,但花朵朝生暮死,實在是不宜作為愛情的圖騰。
羅曼隻是竊笑,七夕節玫瑰花價格都要翻好幾倍,反倒是香水價格波動小,對金融男來說為節日溢價買單簡直不可原諒,同樣的價錢,還是買香水心裡稍稍舒坦些。
羅曼原本還能饒有興致地品味吳浩這些小心機,但晚上,當她習慣性點進吳浩現女友微博的時候,她簡直要氣炸瞭——
女生也曬瞭一瓶同品牌的香水,不過瓶蓋是黑色的,她寫道:聞到瞭玉龍雪山的香氣~
雖然她虛化瞭背景,但羅曼還是能一眼看出,她是在他傢。
羅曼以為批發送香水已經是最壞的情況,但當她點進官方旗艦店,她徹底沉默瞭:
一片花裡胡哨中,一個七夕禮盒格外醒目,裡頭恰好就是一粉一黑兩瓶香水。
羅曼沒有把這個屈辱的故事告訴陳凱西,她隻是機械地摁香水噴頭,一下一下,直到房間裡的香氣濃鬱到嗆人,她必須開扇窗才能自如地呼吸。晚風輕柔地包裹住她,也替她接住瞭腮邊欲落的淚滴,她以為吳浩會上鉤、會為昔日對她的輕蔑付出代價,但原來他不是魚,他是漁翁。
他連紅玫瑰和白玫瑰的角色都給她們安排好瞭。
羅曼決定做一件惡毒的事。
她截圖瞭吳浩給她閃送香水的聊天記錄,私信發給瞭他的現女友。
她見不得他風平浪靜地度過這個晚上。
做完壞事,她突然心情好瞭很多,為瞭預防吳浩的暴怒發言,她搶先一步拉黑瞭他,然後關機睡覺。
這一覺羅曼睡得既香且熟,醒來以後慣性拿過手機刷微博,卻看到瞭來自吳浩現女友的私信:“出來喝個咖啡嗎?”
吳浩的這個現女友跟羅曼想象中差不多——穿瞭一件波點泡泡袖的上衣,搭配淺藍色牛仔褲,眼影用的是低調的大地色,但沒有塗口紅。怎麼說呢,羅曼促狹地想,確實很配那瓶“玉龍茶香”的香水。
她看到羅曼,微微欠身打招呼,羅曼一屁股坐下,微微揚起下巴,說有事?
她倒是開門見山:“我跟吳浩分手瞭。”
羅曼挑瞭挑眉,並不想遮掩自己的幸災樂禍。
“但我今天來,是想謝謝你。”她突然展顏一笑,小小的梨渦,讓乍看寡淡的臉突然變得嬌媚起來:“這是個秘密,吳浩都不知道呢——我半年前就轉行當公關瞭,收入還不錯,隻是一直瞞著他。這次我回北京,本來也是想提分手的,我想搬去上海工作定居。正愁找不到由頭,就收到瞭你的私信。”
“而且,因為你的那張截圖,他還轉瞭我一筆錢,我剛好可以拿來交房租。”
她從腳底下拿出一個盒子,遞給羅曼:“所以我給你買瞭個小禮物。”
是一個完整的香水禮盒。
羅曼知道自己正在被羞辱,但這一切都是自己送上門去的,所以她隻能作出無動於衷的樣子。
對方並不介意這份冷遇,隻是靜靜地把盒子推到羅曼面前,又從包裡掏出一本書,放到桌子上:“哦,還有本書要還你。”
是羅伯特·麥基的《故事》,所有編劇的入門書。
“眼熟嗎?是你落在吳浩傢的。不好意思,看名字我以為是小說,所以擅自翻開看瞭。”
羅曼這回沒有忍住,揭開瞭封面,扉頁上熟悉的字跡撲面而來:
“羅曼,今天是你22歲生日,也是決定當編劇的第一天!你沒有告訴任何人這個決定,我知道你是希望能夠默默做出成績嚇他們一跳!加油吧羅曼,對著美妙的未知前進!”
羅曼一愣,嘩啦啦繼續往後翻。
裡頭夾著一張卡片,仍然是熟悉的手寫:“這個項目不成還有下一個!不管別人怎麼想,你一定堅定地看好自己呀羅曼!”
她又翻到一頁,空白處是一道加加減減的算術題:5000×3+2000+580。羅曼覺得5000×3應該是一季度的房租,後面兩項開支是什麼她完全不記得瞭,但她知道,這對她當時來說,應該是很頭疼的一筆錢。
再往後,她看到自己在空白處列瞭好多片名。
那時候一個電影學院的朋友告訴她,其實學院派也沒什麼瞭不起的,最關鍵是閱片量,隻要看過的片子夠多,寫起故事來就有底氣。所以有一兩年時間,羅曼昏天黑地地看電影。
她在最後一頁的空白上看到曾經的自己寫:
“未來是被創造出來的,我不能再沉溺於幻想、痛苦、松懈和妥協,我要牢牢掌握生活的主動權。”
羅曼被這一股餿味的心靈雞湯弄得有點哭笑不得,但很快,她無法遮掩自己的鼻酸。
謝天謝地,對面的人沒有遞紙巾,她隻是說:“早該還你瞭,但一直拖著沒舍得還。”
講完,她臉上也露出一點如釋重負,她說,那我先走瞭。
羅曼坐在位子上,起先是眼淚無聲地淌下來,很快的她開始控制不住自己的嗚咽聲,再然後,她索性趴在桌子上,像一個小學女生一樣肩膀一聳一聳的,盡情地哭。服務員借著打掃的名義過來關懷她,羅曼抹著眼淚說沒事,服務員猶猶豫豫地退開,她又突然喊住人傢,把桌上的香水盒不由分說地塞到服務員懷裡,然後繼續專心致志地哭。
吳浩、吳浩的女朋友、大學同學……他們或許可惡,但都不值得她這麼大庭廣眾痛哭。
她哭的是自己。
她想起幾天前,在陳凱西傢醒來的那個早晨,陳凱西在紙上寫下“我也想改變的”,她看到後噗嗤笑瞭出來,然後關掉麥克風,跟陳凱西說:“電視劇裡都是假的,你離婚後不會遇到帥氣忠心體貼的小狼狗,隻會遇到居心叵測的軟飯男。搞事業也沒有你想得那麼簡單,掙的都是精神損失費,而且我寫一輩子也住不進你的這套房子。眾生皆苦,你那點不算什麼。”
她當時覺得自己是掏心掏肺,但此刻面對著22歲的充滿勇氣和希望的自己,她隻覺得羞愧,她為什麼會走到這樣疲憊、渾濁、不快的境地。
服務員又充滿歉意地湊過來,問新來的客人能不能跟她拼桌,羅曼點頭,繼而站瞭起來,走出門去——沒想到服務員又追出來,硬是把香水禮盒塞回給她。
她抱著盒子在街上邊走邊哭,路過周慕孫小區門口賣荷花的小攤時哭得更兇,她厭惡自己的蠢笨、虛榮、好勝……是這些一次又一次把她推入屈辱的境地。
哭著哭著她感覺到巨大的饑餓,於是她打量瞭一下四周,走進瞭國貿樓下一傢相對平價的漢堡店。
正要推門的時候,有人從她身後斜竄過來,搶先一步推開門,羅曼想跟著走進去,沒想到門迅速地合上,門把手重重地撞瞭下她的鼻子。
所以周慕孫在座位上,見到瞭漢堡店裡有史以來最傷心的女人,她抱著一個黑色的盒子,嚎啕大哭著走進來,周圍人不自覺地給她讓出瞭一條空道-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