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曼跟陳凱西肩並肩躺在沙發上,沉默地仰望著天花板。突然,陳凱西坐直瞭身體、手肘撐在沙發靠背上,饒有興致地俯視著羅曼問:
“你說,鐘傾城……不會真的跟江涯好上吧?”
羅曼煩得不行,索性閉上眼睛。
但她心裡在竊喜,至少她成功地轉移瞭陳凱西的註意力。
來陳凱西傢的路上,她還在聆聽制片人的訓話。那頭語氣很激烈地問她:“羅曼,女二不離婚也就算瞭,好不容易她支棱起來搞事業瞭,你寫她當微商被騙光錢算怎麼回事?”
羅曼心情欠佳,忍不住回嘴道:“那一個從來沒上過班的主婦突然要搞事業——除瞭微商團隊誰會要她啊?不能為瞭爽不講基本邏輯吧——錢要是那麼好掙,那誰還去傍大款?”
制片人順著她的話說下去:“你知道錢不好掙就好。這個項目很多人等著接手的。羅曼,我是看你出稿快配合度高才想著你的,我不能這麼永無止境地跟你拉扯這些問題。你要追求自我表達,沒問題,你自己出錢去開項目,不要霍霍我們的時間成本。”
“你以為隻有你一個人有理想、懂藝術嗎?我也是正兒八經導演系畢業的,我做的前三部電影,豆瓣上條目一個都搜不到,全是你這輩子都不敢碰的題材。我從場務做起,不拿工資,給我發飯給我個地方睡覺就行,我入行的前五年,就是這麼過來的。羅曼你捫心自問,你做得到我這樣嗎?!”
“但有意思嗎?觀眾看不到、投資方賠錢、整個團隊包括導演在內,一個個窮得響叮當。我30歲的時候,傢裡人突然喊我回去,我說我在青海跟組。等我回去的時候,我媽已經沒瞭。我爸把我喊出去,我以為他要劈頭蓋臉罵我,但他遞給我一張房產證,說我媽死前唯一放心不下就是我,說我又沒有收入又不結婚以後怎麼辦呢……所以攢錢替我在老傢買瞭一套小房子。”
“我跟劇組請瞭假,在老傢呆瞭一個月,我想明白瞭,那些東西全他媽是假的,隻有我媽,是真的沒瞭。”
“羅曼,我們就是個屁,觀眾也是個屁。別想著什麼教育觀眾、留下作品,那都是騙年輕人的。你去看看那些功成名就的導演們,哪個不是卯著勁上綜藝拍爛片掙錢呢?你上趕著當炮灰幹什麼?”
她緩瞭緩情緒,說:“羅曼,你也30瞭,要給自己做打算。好好賺錢,買套房子,別想那些有的沒的。”
羅曼抿緊瞭嘴巴。良久,她說:“好的。謝謝Co姐。”
羅曼心情復雜地按響門鈴,看到陳凱西歡天喜地地出來迎接,看她的眼神跟看財神爺一樣熱烈和虔誠:“羅曼,我想跟你聊聊我的商業計劃。”
羅曼眼前一黑,需要閉上眼睛緩一緩才能站得穩。
這也是國產劇後遺癥之一吧,畢竟女性群像劇裡,女主們總是肝膽相照,一方恨不能給另一方當媽。
而羅曼不想。
羅曼看著殷勤地給她沖茶切水果的陳凱西,心想,所謂的闊太創業一條龍,不就是炫富、曬穿搭、當網紅,然後賣打板衣服首飾和二手嗎?
沒紅,那陳凱西肯定怪她;僥幸紅瞭,那肯定會被扒皮被罵,最後還是會怪她。
她得找個脫身的辦法。
陳凱西看著端坐在沙發上一臉為難的羅曼,其實也不爽氣。她多久沒有這麼低聲下氣地求過人瞭?
再說瞭,她不過是想讓羅曼替她參謀一下,她做出這麼一副坐立難安的樣子幹什麼呢。
陳凱西盤算很久要做點什麼瞭。
之前噓噓骨折的時候,太太們過來探視,但她們隻是遠遠地跟噓噓打瞭個招呼——萬一再讓孩子磕到碰到,要算誰的責任?很快話題又嫻熟地轉向瞭八卦。
這次的話題女主角名叫李薇安,上位之前是一個舞蹈老師,傅先生的女兒就在她那學芭蕾。李薇安說不上多美,但勝在氣質:極瘦,瘦得胸骨凸起,常年穿著芭蕾內衣外罩寬大的西裝外套。煙視媚行裡帶點灑脫。
有人覺得她五官平淡,但傅先生覺得她的高顴骨、單眼皮和淺淺的幾處雀斑都極具東方風韻。真正把傅先生拿捏住的,還是李薇安身上的“拒絕感”,她把傅先生奉上的首飾、包袋都原路退回瞭,她說,對跳舞的人來說,那些都是累贅。
或許她讓他想起瞭暗戀校花時候的那種隱秘而激動的心情,這段關系從婚外情被調整為瞭真愛,他說她是懸崖上的蘭花,那麼為瞭這樣的絕世奇珍,粉身碎骨自然也是值得的——傅先生成功離婚瞭,代價是女兒跟著前妻遠走加拿大,並且在傢裡燒光瞭自己的芭蕾舞鞋。
聽到這裡的時候,陳凱西簡直有點心虛——是之前英文傢教跟陳勉真的有點什麼嗎?除她以外所有人都知道瞭嗎?
結婚五年,李薇安“還俗成功”,還生瞭兒子,沒想到傅先生又要離一次婚。
“李薇安找瞭私人偵探去查,結果你道小三是誰——”主講的那位太太原想用手掌擊拍桌子,做出驚堂木的氣勢,無奈今天戴的這個翡翠鐲子是不能磕到的,她隻能拔高音量。
“一個女下屬,部門經理,三十來歲,還是已婚的——長得真是一點都不起眼的。偏偏傅先生上心瞭,李薇安去跟他對峙,他嗓門比她還大咧!”
眾人都驚異地睜大眼,以求後續。
“喏,傅先生說,他們倆一起經歷瞭公司的起死回生,已經超越瞭普通的情侶關系瞭,現在是戰友。還跟李薇安說,公司差一點就破產瞭,自己半年瘦瞭20斤,但她一點感覺都沒有,每天茶照喝、舞照跳。而部門經理跟他一起奮戰,最忙的時候傢都不回瞭睡在辦公室裡。他問李薇安說,你要是我,你選誰?”
在一片鴉雀無聲中,吳太接過話頭:“現在男人口味也變瞭,你看那個什麼總裁,不是還找瞭個開淘寶店的?現在不流行我賺錢養傢、你貌美如花那一套瞭,我前兩天跟一個80後的單身合夥人吃飯,他說,他想要勢均力敵的愛情——”
隻比陳凱西大一歲的顧太坐在最外邊,她並不是什麼小三上位,但也比顧先生小二十歲,然而顧先生這些年生意不大景氣,所以太太們也懶得發揮情商,大喇喇當著她的面聊這些,她隻能選擇性耳聾。
此刻她終於涼涼地插瞭一句:“那還是老派男人好。傳統直男癌隻要女的好看,現在男的是又要好看又要能掙錢,聽著都累。”
吳太不贊許地看她一眼:“那不能這麼說,我也覺得女人還是要有事業,不然,老公回來跟你講公司裡的事,你聽都聽不懂,那他就找別人講瞭呀。”
這倒是吳太的真心話,她最近朋友圈曬的內容已經從高定珠寶、異國旅行,變成瞭EMBA課程,以及她跟各種經濟學專傢的合影,“很高興跟X教授親切交流,比財富更重要的是眼界”。
立刻有人贊同道:“是的。我上次看書還看到南懷瑾大師說,普通美女像畫,看久瞭就厭瞭,而智慧的女人像書,怎麼翻也翻不完。”
顧太面上一副受教瞭的表情,在心底翻瞭個白眼,心裡想就你們這裝幀,老公都多久沒翻開啦?
她們談論得熱鬧,沒有察覺到陳凱西格外沉默。
她覺得這談話像是為她量身定制的。
她不能在原地坐以待斃瞭。她還記得羅曼寫的劇熱播那陣,陳勉在飯桌上主動提起:“羅曼還挺能幹的。”
羅曼大學時候就經常在人人網上寫點有的沒的,陳勉並不喜歡,說無病呻吟的小女人情調,陳凱西謹記這句評價,立即搬來用:“就是女人戲。”
沒想到陳勉說:“還行吧。”
陳凱西一度百思不得其解,經常在微博上抨擊國產劇懸浮、看不見窮人的陳勉,怎麼突然愛上都市女性戲瞭,現在她領悟過來,陳勉對羅曼的贊許跟內容本身並無多大關聯,那種態度更準確地說,叫看得起。
他看得起她。
但這些都還隻是助推器,真正的決定性瞬間,是陳凱西去看兒子的英文演講,噓噓表現極好,他繼承瞭陳勉的氣場,忘詞兒瞭也能氣定神閑地編下去,她看著兒子大方、自在的樣子,突然意識到:
再過兩年,等噓噓長大一點,會不會也跟陳勉一樣……厭倦瞭她的雞毛蒜皮,不再仰望她。
這比陳勉不愛她瞭這件事更讓她恐慌。
但羅曼不知道這些。
她沉浸在劇本的煩惱,以及對人生下半場的迷茫裡。她不想陪闊太玩過傢傢的遊戲。
所以她狡黠地拋出瞭一個陳凱西無法不感興趣的八卦:“哎,你知道昨天晚上發生瞭什麼嗎?我的媽。太精彩瞭。我昨天讓鐘傾城和江涯見面瞭。”
昨天傍晚,羅曼正打算把包從長凳拿到自己膝蓋上,給鐘傾城騰位置的時候,抬眼就看到江涯用濕巾紙迅速擦瞭擦桌面(他擦瞭一個非常規則的正方形,到羅曼的碟子前方就戛然而止),又問老板要瞭一副一次性碗筷,拿到以後他卻猶豫瞭,他問鐘傾城:“你吃嗎?這個確實不太衛生。”
羅曼看著自己面前的那一堆鐵簽,氣得要笑出來。
鐘傾城也笑,她拖瞭個塑料板凳,坐到瞭桌子的側邊,她說導演我出門前太緊張,噴太多香水瞭,怕熏著你。
羅曼還在思索要怎麼做好穿針引線的角色,鐘傾城已經開口瞭,她對江涯說:“我見過你。”
她眼睛笑成瞭一道彎彎的月牙:“你來我們學校開過講座。我想提問的,都沒搶到話筒。”
要死,江涯居然害羞瞭,他說:“其實這種講座說的都是套話,你們來看我,隻是想找個借口逃課。”
鐘傾城沒有急著反駁,隻是從小包裡掏出一張電影舊海報和一支馬克筆,說導演你今天要給我簽名。沒人排隊,你要多寫一點字。
羅曼這才意識到,之前跟周慕孫那次飯局上她之所以大放異彩——不是因為她自己多麼“會”,而是鐘傾城懶得搶。
她那種匠氣十足的、仿佛好學生突擊功課式的勾引,跟鐘傾城這種從小被男生團團圍住,從而長期鍛煉、復盤出來的相處技巧比……不值一提。
也正是因為她的用力過猛,所以周慕孫……才會把她劃入“可睡”的范疇吧。
她突然尷尬得渾身發燙,為瞭讓自己平復下來,她趕緊拿出手機來劃拉,發現周慕孫一個小時前給她發瞭消息,他說,你回傢瞭嗎。
羅曼又想起瞭那個嘆息一般的擁抱。他輕拍著她的背,說“好瞭好瞭她看不到你瞭”的一分鐘,是她近幾年來最接近心動的時刻。20歲的女孩渴望有人為她沖鋒陷陣,30歲的女人隻想有個胸膛供她躲一躲。
可惜此刻她最見不得周慕孫的名字——像是無聲地在提示她的黑歷史,所以她迅速撳滅瞭屏幕。
她聽到江涯問鐘傾城:“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車廂裡,羅曼格外沉默,江涯坐在副駕駛上也不便聊天,隻有鐘傾城指揮司機七拐八拐的聲音。
終於到瞭鐘傾城傢樓下,她笑著說,你們要不上去玩一會,參觀一下北漂小演員的生活,說不定對劇本有幫助——
江涯順勢問羅曼說,你急著回傢嗎?
羅曼心想江涯真是偶像包袱太重,不好意思獨自夜訪女演員香閨,還要拉上她做一個“清白的見證”。
一走進樓道口,羅曼就聞到瞭那種生活垃圾腐爛的又臭又甜的氣息,鐘傾城使勁跺瞭跺腳,感應燈終於亮瞭。昏暗的燈光下,她嫻熟地帶他們避開一個個亂丟的垃圾袋,來到一扇老舊的電梯門前,按瞭上行鍵。
電梯門一開,羅曼傻瞭。
四個穿著背心,一臉來者不善的男人站在裡頭,一樓到瞭,但他們並沒有走出電梯的打算。有個大晚上仍然戴著墨鏡的,似乎是領頭的,他招招手,說沒事,你們進。
鐘傾城就徑直走進去,按瞭五樓。
8個人擠在狹小的電梯裡,羅曼小心地屏住氣。五樓終於到瞭,鐘傾城又是第一個走出電梯的,然而那四個男人也尾隨在瞭他們身後。
走到傢門口,鐘傾城正要開鎖,一隻花臂從後面伸過來,把鐵門摁住瞭,那人問:“你是鐘傾城嗎?”
鐘傾城不得不跟他對視:“咱倆認識嗎?”
那人接著問:“你認識晃哥嗎?”
“你找錯人瞭。”
那人把鑰匙一把奪瞭去:“晃哥的表在你這吧。我們就是過來取東西的,你把表給我們就完瞭。”
鐘傾城不耐煩地抿瞭抿嘴,然後把手一攤:“那也先得讓我開門吧,不開門怎麼把東西給你。”
他想瞭想,又把鑰匙遞回到鐘傾城手心。
羅曼真的很想開溜,但她看瞭眼江涯,他一臉“終於能逞英雄”的興奮。
她隻能認命地往裡走。
鐘傾城拿出一疊酒店的一次性拖鞋,可惜那些人接過拖鞋,沒有換上,隻是盯著上面的酒店名字怪笑道:“不是吧?你去酒店幹活,還要把拖鞋捎回來?可真能省錢。”
鐘傾城沒有理會他們的陰陽怪氣。
她讓羅曼和江涯去沙發上坐,自己找出熱水壺來燒水。一排男人迅速橫亙在小小的客廳裡,把鐘傾城跟羅曼他們隔開。
鐘傾城對那群人說:“你們誰表達能力比較好,講講到底怎麼回事。”
羅曼大概拼出瞭事情的原委:
鐘傾城跟一個叫晃哥的富二代一起過夜,第二天,晃哥發現自己一隻價值百萬的RichardMille不翼而飛。晃哥調瞭酒店監控,他在走廊裡攬著鐘傾城的時候,手腕上還有明晃晃一隻表,醒來就沒瞭。晃哥跟她追討,她反倒把晃哥拉黑瞭,所以晃哥不得不“借助”他們這些朋友前來討要。
鐘傾城聽完,立馬說:“那他報警唄。這麼貴的東西還不報警?”
墨鏡男走過來,想要搭住她的肩膀表現出居高臨下,但因為倆人身高差不多,所以他搭得頗有些辛苦……
他說我們不想鬧太僵,所以還跟你講道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鐘傾城微微一笑,也反搭住他的肩膀:“表真的不在我這。但你剛才這句話我記住瞭。將來我要是出什麼事,那我可都算你們頭上瞭。”
墨鏡男被這話激到,看桌上有把水果刀,索性上前一步,把刀柄握手裡,說你給句痛快話,東西還還不還瞭。
江涯也沒見過這種情形,但他一副隨時要沖去英雄救美的樣子,讓羅曼實在感到不安,她掏出手機,看瞭眼微信首頁的對話框,給周慕孫發瞭自己的定位,然後說,我要是過半個小時沒消息,你就報警好嗎?
周慕孫回過來一個問號。
羅曼還想回復,有人喝止她說,不許用手機!
隻有鐘傾城沒有半點懼色,甚至迎著刀尖向前走,看墨鏡男猶猶豫豫不敢動手的樣子,她笑瞭。
她說你這個節奏根本不對,討債從來沒有真的亮刀子的。接下來你是砍還是不砍呢?真要砍瞭,你也怕出事,不砍吧,你就被人看穿瞭沒種。現在反而是你騎虎難下。
然後她越過“人墻”,突然朝羅曼喊話:“你都拍下來瞭對吧?”
沒等羅曼反應,她重新又看向墨鏡男,語氣輕快地說:“我就是個18線小演員,按你的說法,你們晃哥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剛才那視頻要是發網上,你覺得,誰更丟不起這個人?”
墨鏡男手握著刀不肯放下,一個瘦瘦高高的男孩湊過來,對他耳語瞭兩句,墨鏡男看瞭江涯一眼,然後猛踹瞭男孩一腳,說一個個真他媽慫。
男孩疼得齜牙咧嘴的,還是賠著笑說,哥,我肚子疼,我們先回去吧。
墨鏡男找著瞭臺階下,罵罵咧咧地往外走,到瞭門口,他突然丟下一句:“晃哥說,你要是不肯把表還瞭,以後就別在這個圈子裡混瞭。”
說完才想起刀還在自己手上,直接扔地上未免太沒有氣勢,他看瞭眼門口掛瞭個蒙奇奇的玩偶,索性一刀捅在瞭蒙奇奇肚子上。
鐘傾城臉上掛著嘲諷的微笑,目送他們離開。
門關上以後,她才一疊聲說抱歉,說不好意思,給你們看笑話瞭。
然後她直奔房間,果然,一個臥室裡亂七八糟的,衣櫃空瞭,其餘雜物都堆在瞭床上,鐘傾城撥唐蜜的電話,始終沒人接。
突然客廳裡傳來門鎖的轉動聲,羅曼嚇得一激靈,幸好,推門進來的隻是一個憔悴的女人。
她看到羅曼和江涯,沒什麼反應,但看到鐘傾城的時候,整個人明顯瑟縮瞭下。
鐘傾城從臥室裡走出來,遠遠地瞪著她。
女人把行李箱留在門口,一步步艱難地,朝鐘傾城挪過去。
鐘傾城氣得發抖,要努力克制自己,才能不在江涯面前對著唐蜜呼一巴掌——她居然用她的名字在當外圍。
還偷表,間接地把她推入險境。
她下決心一會一定要死死地在暗中掐一把唐蜜的腰,要把指甲都陷進唐蜜的肉裡去,要讓她疼,她才能記得這教訓——
然而唐蜜爆發出一聲哭嚎,好像某種動物將死前的哀鳴,手臂環上瞭她脖子,唐蜜趴在她肩上,哭得口齒不清:“表是假的。”
鐘傾城終於搞懂瞭晚上這群人真正的來意,晃哥不是心疼表,是怕唐蜜把他戴假表的事情傳出去。
這也意味著,唐蜜既沒法把表賣瞭,也不能再在夜場混瞭。
鐘傾城像個木樁子一樣站著,問她:“你偷他表幹嘛?”
唐蜜終於松開她,站好,她說因為我不想再繼續這樣的生活。
他們四個人圍坐在小茶幾旁,江涯問唐蜜說:“你覺得你能幹場務嗎?這也不需要什麼基礎。勤快,會看眼色就行。”
唐蜜惻然地笑瞭,她說導演你真是好人,但我已經是廢人瞭。
羅曼一邊揪著地毯上的絨毛玩,一邊想,救風塵果然是男人的最大愛好。
緊接著,江涯問鐘傾城:“你要暫時找個地方避一避嗎?我擔心你的安全。”
羅曼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她抬頭,江涯的目光果然落在她身上,羅曼隻能咬咬牙,像一個真正的知心姐姐那樣,握住鐘傾城的手說:“你要去我傢住幾天嗎?”
聽到這裡,陳凱西爆發出巨大的幸災樂禍的笑聲。
羅曼最恨跟別人一起住,從前交不出房租都不肯跟吳浩同居。一想到她為瞭給江涯面子,要做出如此犧牲,陳凱西就覺得好笑。
是阿姨上前打斷瞭她們,她問陳凱西晚上的菜單,陳凱西說傢裡有條野生黃魚,你做個黃魚燒年糕吧,阿姨流露出為難的神色,說之前沒做過這個。陳凱西於是拍拍手起身,說那你歇著我來吧。
聽瞭這麼跌宕起伏的八卦,她居然還沒有忘記正題,她叮囑羅曼說,你要替我想一下,我做什麼比較好喔。
羅曼心煩意亂地看著她收拾黃魚的背影,突然來瞭主意,她跑進廚房對陳凱西說:“你要不在網上教人做飯吧。在微博上當美食博主。”
果不其然,陳凱西斷然拒絕:“我才不呢。陳勉就是看不上我隻會做飯,我還去網上教人傢做飯。”
羅曼故意激她說:“會做飯的人那麼多,成功的做飯博主沒幾個。工程量很大的,運鏡、構圖、拍攝節奏,都很有講究。你其實可以試試。而且,你還可以不經意地讓鏡頭帶過你傢的大別野,隱晦地炫富,激發網友的扒皮欲。說不定就紅瞭。”
陳凱西噗嗤笑瞭:“我一共244個粉絲,除瞭僵屍粉就是從小到大的同學,誰吃撐瞭沒事幹來扒我呀?”
羅曼假裝惋惜地說,那我真想不出來瞭。
其實心裡如蒙大赦,幸好她深知陳凱西最大的性格特點:知難而退。
她真心實意地喜歡陳凱西,也真心實意地,不想深度介入朋友的生活。
就好像今天早上鐘傾城躡手躡腳離開她傢的時候,她其實醒瞭,但她裝睡沒有挽留。
生活不是爽劇,她們隻能各自活在各自的漩渦裡。
鐘傾城一離開羅曼傢,就給唐蜜發微信,問她躲在哪,有沒有被找麻煩,遲遲等不到回復。看她的朋友圈,已經隻剩下一條橫線,並且再也沒有更新過。
問瞭一圈跟她日常混局的人,都說聯系不上她瞭。
這沒什麼好驚訝的。烏央烏央的漂亮姑娘來到北京,穿著珠片短裙踩著細高跟嘰嘰喳喳走在工體北路上,然後消失。
鐘傾城突然想起倆人剛開始合租的時候,她在那搗鼓股票賬戶,唐蜜好奇地湊過來看,驚嘆說:“哎媽呀,你這上面都是紅的。你賺老多吧?”
鐘傾城問唐蜜,要不也給她開個賬戶。
唐蜜哈哈大笑,點開自己的銀行卡餘額,裡頭就兩千多。她用手慢慢梳開自己的長發,然後對著滿手心枯槁的斷發說:“我從北京撈到的,都還給北京瞭。”
鐘傾城騎車回到自己傢樓下,正要往樓道裡走,突然有個男人從後面喊住她,鐘傾城感覺自己全身血液一下子凝固瞭,她有點懊悔沒有隨身帶把小刀,她緩緩轉過身去,看到瞭昨天那個瘦高的男孩。
看著她警戒的眼神,他趕緊高舉雙手做投降狀,他說,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我是想問問,昨天那個在你傢的男的,是江涯嗎?
趕在鐘傾城斷然否認前,他說明瞭自己的來意:“我平時在夜店當服務員,但我本職工作其實是攝影師。”
他從自己的大背包裡掏出一本相冊,怕她緊張,所以遠遠地舉著傳遞給鐘傾城:“你看下我的作品。你能不能幫我引薦一下?我不是說我要給他當攝影——”他語速飛快,到這裡才稍稍中斷瞭一下,自嘲地摸摸鼻子說:“我沒那麼癡心妄想,我就是想進這個行業,當場務、幹雜活,我都可以的。”
鐘傾城仔細地凝視他,就連她這麼自負美貌的人也不得不承認,他長得相當漂亮,睫毛比她還長,襯得一雙眼睛格外濕漉漉的,像在暴雨將至前,狡黠地敲開瞭她傢門的狗。
鐘傾城一言不發地往電梯方向走,他在後面追著喋喋不休地解釋:“我不是壞人,他們昨天就是喊我來湊數的……我不知道他們是要嚇唬你……我不是黑社會你千萬別怕!”
鐘傾城閃進電梯,狂摁關門鍵。
他飛撲到門口。
電梯門即將關上,鐘傾城從越來越狹窄的縫裡看他嘴巴一張一合,他那麼熱切,但即便這樣,他也沒有想要手指扒開電梯門硬闖進來。
於是她看到自己又摁下開門鍵,電梯門重新往兩邊退去,她問他說:“你昨天跟你那個大哥說瞭什麼?”
她還記得是他挨瞭兩腳踢,然後成功勸走瞭那個墨鏡男。
他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瞭,他說:“我跟他說,沙發上那個男的,我好像在報紙電視上見過。他也有點怕,就走瞭。我也沒騙人嘛,誰讓大哥他平時不看娛樂新聞。”
他解釋完瞭,鐘傾城始終不說話,臉上隻掛著冷冷的笑容,但手指一直摁著電梯門。
他虔誠地看向她,似乎是等一個明示,終於,鐘傾城說:“那你跟我上去,把我傢裡地拖瞭吧,昨天被你們搞得亂七八糟的。”
他激動地鞠瞭一躬:“謝謝姐姐。我叫林寧。”
三天後,羅曼正盯著手機發呆,關於那天晚上的八卦,她漏瞭一段沒有告訴陳凱西:
在最緊張的時候,她告訴周慕孫,如果半小時後給自己打電話打不通,就報警。後來她就忘瞭這事瞭。她看周慕孫回瞭個問號,想這人大概以為是無聊的惡作劇吧。
直到她帶著鐘傾城重新坐上江涯的車,準備駛出小區的時候,司機突然“嚯”瞭一聲,他指瞭指前方,說這小區居然有賓利。兩輛車交錯而過的時候,羅曼看到瞭趴在保安室門口交涉的周慕孫。
她這才想起來點開對話框,發現周慕孫給她打過3次電話。
她想下車跟他解釋,但這是在江涯的車上。
她隻能發微信說抱歉,之前有點緊急狀況沒看手機,已經沒事瞭。你早點休息吧。
隔瞭很久,周慕孫才回過來一個“好”字。
她想再發一句“謝謝”,發現他已經把她拉黑瞭。
羅曼沉浸在悵然若失的情緒裡,突然,微信對話框裡跳出來陳凱西的消息,是一個b站的鏈接,羅曼點進去,是一個“如何制作傢燒黃魚年糕”的視頻。
陳凱西說:“這是我自己嘗試剪的,你替我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