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曼在收拾行李的時候接到瞭電話。
當時她在臥室裡,巨大的行李箱攤開來,死死地卡在瞭房門、和床、和衣櫃之間,整個臥室沒有再可以下腳的地方,羅曼就站在兩扇衣櫃門構建的狹小空間裡,把要帶去劇組的衣服分揀出來,其餘的她也不打算收拾瞭,就打算這麼堆在床上——她已經想好瞭,等她回來的時候,她就要搬離這個擺滿瞭豬肝色傢具的臥室。
人什麼時候最快樂,不是站在巔峰的時候,而是接近巔峰的時候:電影就要開拍,她的職業生涯要迎來一個裡程碑式的作品,說不定她還能跟著PeterWu的團隊去國外電影節……
突然她聽到埋在衣服裡的手機的嗡嗡震動聲,她知道是誰,所以急不可待地挖出手機——
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是江涯。
羅曼有點失望,那頭的江涯倒是拉傢常的口氣:“哦,就想祝賀你一聲。Peter對故事很嚴格的,聽說這項目也前前後後換瞭有十個編劇,你能堅持下來,本身就是對你才華的肯定。加油。我覺得這會是你職業生涯的一個飛躍。”
羅曼知道自己應該說一些漂亮話,但她更知道同行是冤傢這個道理。
沒有兩個導演之間是互相看得上的——除非一個人徹底潦倒瞭,另外一個人才會惋惜說,哎呀他是真有才華。
她表現得太興奮,肯定會讓江涯不爽;刻意表現得淡淡的,又顯得倆人疏遠瞭。
說多錯多,羅曼索性在電話這頭報以嘿嘿傻笑。
她笑瞭好一會,也沒等到下文。
反而等來瞭監控器那邊的門鈴聲,她一邊趕過去開門一邊給江涯解釋:“是我買的防風衣到瞭。”
江涯笑瞭下,說你收拾吧,我沒什麼事兒瞭。
羅曼一邊從快遞員手裡簽收包裹,一邊稀裡糊塗地掛瞭電話。
她把手機擱在鞋櫃上,拿過剪刀拆包裹,拆瞭兩面,突然覺得不對——當年她跟江涯在飯局上認識的時候,江涯出於禮貌,隨手分發給她一張名片,她抱著“給通訊錄多個名人”的心態存下瞭這個手機號。
但江涯從不知道她的電話號碼。
因為不需要。他找她,她永遠是第一時間響應,他何必再多一個她的聯系方式?
她拿過手機看,果然,江涯還給她打過兩個微信電話。
如此大費周章,肯定不是為瞭說聲恭喜。
但最後偏偏什麼都沒說。
但羅曼已經懂瞭:隻有來自鐘傾城的請求,才會讓江涯既羞於啟齒、又不得不硬著頭皮來賣面子。
羅曼也很理解鐘傾城為什麼要差使江涯來打這個電話。
PeterWu的這個新片,其實算是雙女主電影:從小在海外長大的孫女,按照祖母的遺願,要把她的骨灰埋在沙漠裡一個稱為“神跡塔”的地方。地圖完全搜不到這裡,但祖母說,七十年前——當她還是武打明星在這裡拍戲的時候,當地人告訴過她,如果能把骨頭埋在神跡塔下,下一世就能彌補上最大的遺憾。孫女在尋訪神跡塔的過程裡,遇到瞭許多的奇人奇事,各色迷離險惡幻象……
光從介紹看,這個“孫女”肯定是第一女主角。
但“祖母”角色太抓人瞭:她甫一露面,是個難伺候的老太太,“孫女”隻當她是巫婆。
父親癌癥去世前告訴她,所謂的“祖母”,其實隻比父親大19歲,是他的小媽。“祖母”曾是舊中國第一個武打女星,後來嫁給瞭祖父,1952年,隨全傢遷往臺灣,又來瞭美國,大傢族裡的人逐漸凋零,最後她跟隨沒有血緣關系的“小兒子”一傢生活。
“父親”說:她一生太苦瞭,自小被傢人賣身、前半生辛苦賣藝受盡欺凌,後半生在大傢族裡委屈求生,從未有過一刻歡暢。所以無論什麼要求,都答應她。
亂世名伶、無名無分的小妾、飄零異國的老婦人……充滿瞭戲劇張力。
Ken總隻聽瞭個大概,就替鐘傾城拍板瞭:這是你這輩子最大的機會。
但鐘傾城始終定不下心來:一直到開機前,她都沒有看過完整劇本。
她找羅曼探聽過好幾次,羅曼隻說不能違反保密協議,再問就隻讓她去找PeterWu。
鐘傾城一臉悻悻然,大概是認定瞭羅曼還因為她不肯向PeterWu舉薦的事情心存芥蒂,才在開機前一晚搬出瞭江涯。
羅曼有預感,這部戲的幕後,也會精彩到能拍個紀錄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