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磕到真CP瞭

“房子有點小,你自己找地方坐。”

陳凱西把周慕孫引進傢門,招呼他坐下,然後走到冰箱前,扭頭問他:“零度可樂?”

她搬進瞭望京的一個次新品質社區,房子面積足夠一傢四口居住,但比起曾經跟大佬們比鄰而居的別墅,那肯定是消費降級瞭。

比較出乎周慕孫意料的,是她傢的裝修風格,是那種……有點村氣的豪奢歐式。

從陳凱西的穿著打扮看,她的傢居品位理當再好一點。

陳凱西循著周慕孫的目光打量四周,也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瞭,說這是上一任房東留下的,太忙瞭,搬進來以後都沒空改裝。

“太drama瞭是不是?感覺像住在盧浮宮裡,每天起來得披個2米的晨袍。”

周慕孫也笑瞭:“沒事,你本來就像住盧浮宮裡的人。”

“怎麼想到搬來望京的?”周慕孫一直覺得望京太商務。

“上班近呀。公司就在對面的創業園區。”

周慕孫想起自己屢次在朋友圈裡刷到陳凱西分享新劇動態,寒暄道:“你做的劇是不是要播瞭?”

陳凱西正愁找不到話題,趕緊接上:“你要看嗎?今晚首播,一次性放出前四集哦。”

她急匆匆地打開電視,一邊換臺一邊安利:“我們這不是普通的甜寵,做瞭很多反套路的設計。我剛才回來的路上看瞭眼短評,剛上豆瓣條目的時候很多一星,但3個小時後,四星五星反而變多瞭,說明觀眾看完後反而認可瞭我們……”

她如此懇切,周慕孫被迫收起自己的客套,乖巧地點頭:“也行。”

於是外頭瓢潑大雨,周慕孫跟陳凱西肩並肩,在暖融融的客廳裡看霸道狼狗和溫柔姐姐的愛情戲。

當他倆第二次接吻的時候,周慕孫有點不自然地摸瞭摸鼻子,說有點晚瞭,我就不打擾你休息瞭。

“沒事呀,”陳凱西語氣輕松:“你都不說話,怎麼會打擾呢?”

正當周慕孫困惑於陳凱西的情商為何原地蒸發的時候,他聽到她說:“我們這個劇的團隊都是女的,制片人是我,編劇是羅曼……我也想聽聽男觀眾的反饋。”

周慕孫這才瞭然她的用意。想來她一邊拖著他,一邊在催羅曼趕來,好促成一段“偶遇”。

他索性站起來,對陳凱西說:“真的太晚瞭,我回傢繼續看,微信上跟你匯報感想。”

陳凱西知道他倆一年多沒有聯系,但她萬萬沒想到他對羅曼的抗拒那麼深——也急得站瞭起來,替羅曼分辯道:“你還在生羅曼的氣?她跟何平真沒什麼,就是逢場作戲罷瞭!你也知道這個圈子的風氣,愛你麼麼噠都是隨口就來的……她心裡隻有你啊!”

這話太耳熟,像是每一個傢庭八點檔裡出軌男人的臺詞,周慕孫噗嗤一笑,神情也跟著軟瞭下來。他說我知道。

陳凱西正要松一口氣,就看到周慕孫站起來,還順手穿上瞭大衣,儼然是要走的架勢,陳凱西阻攔不得,隻能眼睜睜看他走到門口,停下,換鞋。

他今天穿瞭雙絨面運動鞋,所以陳凱西看著他蹲下來系鞋帶。他自己也是絨面皮革質地的男人,陳凱西想——他知道自己正在被她看,但動作還是不疾不徐的,甚至打瞭個頗為漂亮的結。然後才站起來說:“我們倆之間沒有誤會,所以也不需要解釋,劇我會追完的,我知道她是多麼努力的人。”

這是真心話。阻撓在他倆當中的,不是羅曼跟何平的聊天截圖,而是周慕孫清醒地意識到,她不愛他。

她真正想要的,是“那一種生活”,他不過是其中一樣道具。

他給得起“那一種生活”,但不甘心於隻是道具。

但周慕孫不可能對著陳凱西直抒胸臆,所以他最後也隻是淡淡地笑,說:“恭喜你,也恭喜她。”

陳凱西看著周慕孫走進電梯,再次不甘心地點開手機屏幕,不敢置信她一個晚上給羅曼發的十多個消息都毫無音訊。暴雨的晚上,她能去哪啊?!

“——認識這麼多年,沒想到咱倆還能有這一天。”

男人緊閉著眼睛,放任自己沉浮於感官的起伏享受裡:“再往左一點……再往上,哎,對瞭——”

因為太舒爽,最後那個“對瞭”,一半隱沒在嘆息聲裡。

羅曼躺在床上,面無表情地聽Ken總呻吟。

小姑娘都覺得她太沉默瞭,俯下身問她:“您這邊有哪裡要加重一下嗎?”羅曼揮揮手:“你正常按就行。”

按完一面,接下來就該按背瞭。小姑娘小聲提醒羅曼起身。羅曼圍著浴巾坐起來,眺望瞭下不遠處的Ken總,猶豫瞭下,終於開口:“Ken總,我那個劇本……”

Ken總的眼皮處稍微裂開瞭一條縫,他嘆氣說:“咱能不在這聊工作嗎?”

羅曼有點為難——她之前約過好幾次Ken總,未遂,不得不買通他的秘書,秘書說Ken總最近會繞著亮馬河跑步,於是羅曼悉心制造瞭偶遇,Ken總看到她,本能地想扭頭跑開,沒想到天助她也,下起滂沱大雨來,倆人這才倉促地躲進這傢按摩店——Ken總經過一整套的熱茶、spa流程後,整個人已經徹底放松下來,但羅曼不行,她不能這麼揮霍掉這個難得的獨處機會。

所以她從善如流地說:“理解理解,那Ken總你要不要看我寫的劇放松一下?甜寵劇,不動腦。”

Ken的眼皮處再次裂開一條縫,冷冷地盯著她。

羅曼說,哦對,您在閉目養神呢——那聽也行。

羅曼把手機從枕頭下面拿出來,點開第一集,畢恭畢敬地放到Ken總床邊的小桌子上,擺完,她正躡手躡腳地準備走回自己床上去,沒料到Ken總突然睜開瞭眼,倆人目光相撞,羅曼第一反應是自己隻圍著浴巾,第二反應是,這個年紀瞭,再尖叫是不是戲太過?

所以她隻是一臉諂媚地對著Ken總笑。

Ken總就這麼冷不丁地看到瞭素著臉、露著肩膀的羅曼。他腦子裡的第一個念頭是,她素顏倒是比平日裡好看些,羅曼長瞭一張清秀的臉,然而她跟所有長大後才倉促地學會瞭打扮的女性一樣,畫起妝來總是下手太重,眉毛要塗得漆黑、嘴唇要抹得猩紅,總之要給人一種“盡力瞭”的印象。她此刻卸瞭妝,一張臉倒頗有青山秀水、裊裊婷婷的美感……一時間Ken總竟難以把目光移開。

當然,他很快反應過來,又閉上眼睛,把臉上的神情趕緊換成瞭不耐煩:“放這吧,我聽一集。”

做完SPA,技師鞠躬表示兩位自行更衣,我們先退瞭。Ken總這點風度倒還是有的,他懶洋洋坐起來,穿著浴袍打算走進衛生間裡換衣服。

羅曼急得要命,她這正事還沒說呢,來不及換衣服,索性披著浴袍站到衛生間門外,對著磨砂玻璃上映出來的身影喊:“Ken總,你餓不餓?我請您吃個夜宵行嗎?或者您還想繼續跑步嗎?外頭雨停瞭,空氣清新,最適合跑步……您要是實在沒時間,我搭一程您的車行嗎,我就在車上跟您介紹一下我之前寫的那劇本……”

門開瞭。Ken總冷冷地對她說:“不用瞭,我有點事,直接走回公司。”“哦,哦,”羅曼木訥地答:“那您忙,您下次有空再喊我……”

然後她慢吞吞走回到按摩床上,坐下,拿過手機看一眼,預備等Ken總走後再慢吞吞地換衣服回傢——一看果然嚇一跳,她手機裡堆滿瞭未接來電和微信,陳凱西的語氣從和顏悅色到狂風暴雨,隻有一個主旨:周慕孫在我傢呢,你到底在哪?!

羅曼驚得差點跳起來,眼看最後一條消息是半小時前,她趕緊回復:“我剛才在做spa沒看到……”

但她打字的動作被一個聲音打斷瞭,Ken總站在門口,一臉不耐煩地問:“你磨磨蹭蹭不換衣服在幹什麼?我回公司有事呢!”

羅曼下意識想說“沒事您先走別管我”,話到嘴邊突然意識到瞭什麼,她瞪大眼睛,趕緊舉起雙手作投降狀:“Ken總您等我一分鐘,我馬上換好衣服跟你走!”

那行字就這麼以半截的形式,留在瞭她的對話框裡。

羅曼坐在Ken總的辦公室裡,靜靜地等待Ken總的裁決。走過來的一路上,她都在介紹自己先前的那個劇本,她說這個劇本之前賣出去過,說明行業還是認可的,至於我個人的八卦,我之前也擔心過會給劇方帶來負面影響,但現在我剛寫的劇就在播,數據很不錯,目前是熱度第二名。這個題材也契合當下的熱點,階級話題、女性互助……本身體量也不大,就是個12集的迷你劇……

一直到瞭Ken總辦公室門口,他進門,遞給她一瓶礦泉水,說你安靜五分鐘行嗎,你吵得空氣都變渾濁瞭。

羅曼趕緊閉嘴。這五分鐘顯得格外漫長。

如果羅曼有閑心的話,會意識到自己花瞭八年,終於走進瞭Ken總的辦公室,八年前,她跟他在酒桌上打交道,她是層出不窮的美女裡,貌不驚人的一碟菜;兩年前她跟他在餐桌上打交道,她需要狐假虎威地靠著周慕孫的名字才能被尊重;而現在,她是正兒八經因為工作坐在瞭這裡。

不過羅曼緊張到腳趾蜷起,完全想不到這些。

Ken總沒有開辦公桌頂上的燈,隻有收藏墻上的燈帶發出微弱的光,他的大半張臉都隱沒在黑暗裡,突然有瞭諱莫如深的教父氣質。他說,我知道你為什麼來找我。

“這兩年,整個行業都在讓你坐冷板凳,陳凱西願意幫你,但她那公司太小瞭。你需要我們這個級別的公司來給你背書,才能正式回歸。”

“其他老板就算想幫你,也怕被老婆講。我不一樣,你覺得我本來就玩得花,沒人管我,所以來找我,是不是?”

羅曼誠實地想,這確實也是其中一個原因……

“你這劇本要價多少來著?”

羅曼趕緊報瞭一個數字,又心虛地表示“您隻要願意拍,價格都好商量”。

“倒是不貴。”

羅曼正覺得有戲,就聽到Ken總說:“但我不想買。”

與此同時他人也站瞭起來,開瞭書桌那側的頂燈,整張臉重新暴露在燈光下,臉上的痘坑痘印都顯露無疑,羅曼的心情坐瞭趟過山車,她忿忿地想,什麼教父氣質,我呸!

Ken總仿佛完全沒有意識到羅曼的惱羞成怒,甚至把那句話再重復瞭一遍:“你賣得不貴,但我可以找到更便宜的——”

Ken總把羅曼強行塞給他的那一沓劇本拿起來揚瞭揚:“什麼兩個女的聯手,什麼階級矛盾,什麼女主爽劇,不就是把國外那幾個爆劇換湯不換藥地重寫一下嗎?我找個公司的簽約編劇也能行。他們的稿酬是一集5000,他們年輕、肯幹、耐操,比你配合多瞭。”

羅曼被戳中痛處,沉默。Ken總手一揮,劇本紙張四散在桌面上,他說:“我不在乎你那點破事,男的女的,不就那麼點事嗎?我隻是單純的,看不上你寫的這東西。”

很奇怪,Ken總明明句句是羞辱,羅曼卻不怎麼生氣。可能是因為他的語氣裡有種莫名的誠懇,他說:“你31歲瞭吧。過兩年也該結婚瞭。女編劇一旦結婚有瞭孩子,起碼五年寫不瞭東西,因為你沒有成塊的時間瞭。我要是你,我就不會拿這種拼拼湊湊韓劇美劇的廉價東西來四處兜售,你忽悠我是其次,你不尊重你自己,你不尊重你短暫的藝術生命——如果你有這種東西的話。”

Ken總舒舒服服地往椅背上一靠,閉著眼睛說:“你要是缺錢,我可以借給你,但我不買。”

然後就是沉默。羅曼知道自己該走人瞭,她正要起身告辭,Ken總接起來一個電話,他單刀直入地問那頭的人:“Peter那怎麼說?”

羅曼本來想悄無聲息地離開,但下一句話把她釘在瞭原地:“劇本什麼時候能好呢?我不能讓鐘傾城幹等著。一個女演員能紅幾年?這他媽耍人玩呢?”

看Ken總沒有趕人的意思,羅曼決定偷聽一會也無妨。聽瞭五分鐘,羅曼就拼湊出瞭大概的情況:一代大師PeterWu,找鐘傾城拍電影,女性犯罪題材,但劇本遲遲定不下來,生生熬走瞭六個編劇,Ken總一邊舍不得這個好餅,一邊舍不得讓爆火的女演員就在傢摳腳,火氣大得不行,又不能跟藝術傢講道理,隻能跟助理撒氣。

Ken總站在落地窗前,綿延不絕地罵完瞭助理全傢之後,掛掉電話,扭頭發現羅曼還在,他正要開口,羅曼先好奇地問:“所以你們要投Peter的新片?”

“嗯。”

“你倆……不是撕過嗎?”

大概是因為Ken總之前酣暢淋漓地羞辱瞭羅曼的劇本,所以她現在也格外膽大:“10年左右的時候?我那時候上大學,天天就看你倆在微博上對嗆。”

十年前,Ken總確實跟Peter撕過,原因是說好的投資最後沒落實,Ken總隻出瞭承諾的1/3,娛樂新聞報道瞭這個事,暗示Ken總資金鏈斷裂,Ken總趕緊出來澄清,話裡話外,都表示不是沒錢,是電影質量沒跟上預期。Peter一聽也急瞭,主動邀請媒體去探班不說,還含蓄地表示“電影是有門檻的東西,有些老板可能需要再多念點書”。

羅曼就是那時候深刻地意識到,男人婊起來,就沒女人什麼事瞭。

風水輪流轉,十來年後,他倆居然又能湊到一起去?!

“都是為瞭工作。”Ken總輕描淡寫道:“我不能讓人覺得我公司沒錢瞭,他不能讓媒體唱衰他的片子,不然將來發行怎麼搞?又不是什麼私人仇恨,喝一頓酒就完瞭。”

看羅曼臉上還是寫滿錯愕,Ken總覺得有點可愛,於是說:“白送你一條經驗,不管這個圈子還是別的圈子都是一樣的:隻要你不下牌桌,那就什麼事都有轉機。”

羅曼一夜沒睡,熬到凌晨六點,她終於給鐘傾城發瞭微信:“親愛的,你有空嗎?我傢裡人給我寄瞭很好吃的青團,我分你一點~”

隔瞭一個多小時,鐘傾城回復她:“曼仔太客氣!我這兩天在蘇州參加活動呢!先不用啦~!愛你!”

後面還有兩個愛你表情包——光看聊天記錄,新晉女明星倒是比從前更熱絡幾分。

羅曼趕緊去微博搜鐘傾城的工作室,工作人員的IP倒確實顯示在蘇州。

羅曼於是說:“哇,春天最適合去南方啦!要不我來蘇州找你玩吧!”

那頭足足過瞭5分鐘才回復:“哈哈哈哈哈,我們行程太趕瞭,明天就要去哈爾濱拍雜志。下次咱倆一起來蘇州踏青呀!”

羅曼毫不氣餒:“沒事呀,我一會就去機場,晚上來你酒店找你行嗎?”

怕鐘傾城再推諉,她不得不祭出殺招:“咱倆都半年多沒見瞭,上次還是你拍完戲剛回北京的時候聚過呢!”

言下之意,不見我你就是飄瞭。

鐘傾城隻能老老實實地說:“好的,我給你訂酒店。”

訂機票、收拾箱子、去機場……整個過程一氣呵成。落地蘇州,羅曼顧不上滿眼的融融春意,招手一輛出租車,上車就問:“師傅,哪傢店的青團最正宗?”

師傅以為是仰慕青團而來的遊客,滔滔不絕地開始介紹城內老字號,羅曼等他過完導遊癮,說行吧你隨便帶我去一傢,然後又指瞭指地圖上的酒店:“然後去這裡。”

羅曼在酒店枯等到傍晚7點,鐘傾城終於回來瞭。一見鐘傾城,羅曼就感慨紅氣養人是真理,她從前當然也是美的,但還是有一份“可得性”,會惹得陳凱西這樣的闊太坐立不安,但現在她整個人有瞭一種凜然的氣勢,當她經過你身邊的時候,你心裡默認她跟你不可能有交集——哪怕她朝你甜笑。

“曼仔!”鐘傾城看到羅曼,一臉驚喜,像一隻輕快的小鹿一樣朝她奔過來,甚至激動地把她抱起來轉瞭小半圈才放下。

羅曼在心裡評價這段戲:有點過。

不過她也很入戲地從包裡掏出一個塑料袋,遞給鐘傾城:“這個是我帶過來的青團,有點壓壞瞭,不過很好吃的,你一會微波爐裡熱一下——”

鐘傾城看瞭一眼塑料袋裡四個擠作一團的青團,假裝相信羅曼真是這樣熱心腸又有閑情逸致的人,還一臉可憐相地央求助理:“婷婷,你能看在我們傢曼仔千裡迢迢給我送青團的份上,允許我吃一個當晚飯嗎?”

婷婷也很會接話,趕緊說:“哎呀謝謝曼姐!傾城老跟我們說起你!”

然後又“嚴格地表示”:“隻能吃半個!剩下半個我替你吃。”

鐘傾城滿臉不舍地把青團掰開,還在燈下分辨瞭一下哪半個更大,把小的那個遞給婷婷,還一臉新奇地感嘆:“我一直以為青團裡面是放豆沙的,原來還能放薺菜!還是南方人會吃。”

羅曼懶得跟她飆戲,隻是笑,耐心地看她表演念舊又貪吃的親切女明星,終於鐘傾城說:“婷婷你們出去吃飯吧,明天早上8點再喊我就行。”

一關上門,羅曼臉上的笑容就松懈瞭,她扭過頭,以為鐘傾城也會是一樣的倦怠神情,沒想到,看到的仍然是一張笑意盈盈的臉,她說:“羅曼你能來找我玩,我真開心。”

很奇怪,她臉上有瞭一種很澄澈、很放松的神情,有那麼一瞬間,羅曼簡直要相信她就是這樣簡單的人,從前那一系列的神操作:杜撰重病爸爸賣慘、背著江涯勾搭Ken總、又為瞭前途幹脆利落地蹬掉小男友……都是羅曼的幻覺。

仿佛她真的隻是一個會為瞭半個青團感到快樂的人。

——羅曼沒有身處過高位所以不懂,當你順風順水的時候,周圍人都對你展示善意,很容易熏陶出一張“天真熱忱的臉”。

不過羅曼決定擯棄這些雜念,開門見山:“傾城,我想求你幫個忙。”

鐘傾城臉上瞬間緊繃的肌肉出賣瞭她的底色。她的笑容凝固瞭一會,才敢繼續說:“什麼求不求的,你別這麼聊天。”

羅曼狠狠心,終於說明瞭來意:“我知道Peter的新片找你當女主角,也知道上一個編劇受不瞭跑瞭,現在還沒找到合適的人,你能不能替我引薦一下?你是他欽定的女主角,說話有分量。我就是想試試……我不會給你丟臉的。”

大概是有瞭心理鋪墊,所以鐘傾城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波瀾,聽完羅曼的話,她脫口而出:“好呀。”

羅曼驚瞭,事情順利到超乎她的預期。但下一秒她就清醒瞭,因為鐘傾城說的是:“其實這事八字沒一撇呢……不過我會跟吳導說的,有消息瞭告訴你。”

羅曼坐在酒店房間的低矮沙發上,也微微一笑:“你現在拉個群吧?”

鐘傾城穩當當地笑:“我總得先跟導演說一聲,直接拉群……不大禮貌吧?”

羅曼也答得流利:“好呀,那你現在跟他說?我編輯瞭我的基本情況,你看下沒問題的話,轉發他就行。”

羅曼嗖地一下把信息發過去,然後好整以暇地看著呆掉瞭的鐘傾城:“你別看我,你看手機呀。”

鐘傾城低頭把那五行字看瞭有足足的三分鐘,然後她把手機丟到沙發上,悄然換瞭戲路——她一臉無奈地看著羅曼:“其實我哪有什麼說話分量。你也知道,導演都把我們女演員當工具,心裡都認定我們是文盲……”

然後鐘傾城開始講述自己在片場如何不被尊重,上部電影拍攝的時候,助理甚至貼心地給她標瞭許多音標寫瞭註釋——他們默認她不識字。

羅曼很沉得住氣地聽著,她想鐘傾城確實是忘瞭,忘瞭她當年就是通過跟羅曼賣慘,敲開瞭跟陳凱西友誼的門,然後又認識瞭江涯……有瞭一切。

在她好不容易告一段落的時候,羅曼盯著她問:“所以——你能替我介紹嗎?”

鐘傾城的神情終於恢復往日的沉靜:“羅曼,我知道你幫瞭我很多,我也願意回報你。但這個事情不行。我很看重這部片子,為此整個下半年的檔期都還空著。決定我是曇花一現,還是能紅個至少五六年,就看這一部瞭。我不能讓一個電視劇編劇來寫劇本。”

她看向羅曼的眼神裡浮動著那種碎冰一樣的哀傷:“你說我忘恩負義也好——我都不辯解。這個忙,我不能幫你。”

羅曼一邊欣賞美人臉上孤註一擲的決絕神情,一邊做心裡默默下結論:這也是一種賣慘。

所以她點點頭表示理解,她說:“行吧,那我也不為難你。現在影視行業不景氣,我打算去網上連載小說試試,據說賣IP還比賣劇本容易。題材我也想得差不多瞭。一個娛樂圈女演員的上位史,故事還蠻夢幻的——又有帥氣狼狗、又有一往情深的大導,我覺得應該會紅哈。”

這才是真正圖窮匕見的時刻。

鐘傾城僵坐在沙發上,說不清是震怒還是釋然——她一直覺得自己不會那麼幸運,她做過的事,總有一天會爆雷的——或許就是現在瞭。

其實她情感上反而一陣輕松,但理智要求她積極善後。

兩種念頭打架,身體先是起瞭反應,她的耳朵突然聽聲音像隔瞭一層膜,包括她聽自己講話也有嗡嗡的回聲。她聽到自己說:“這事太大瞭,你讓我問一下Co姐。”

“什麼玩意!”

Co姐跟Ken總說完羅曼威脅鐘傾城的事以後,Ken總從牙齒裡迸出這四個字。

他一想到羅曼還是在自己辦公室裡偷聽電話得到的靈感,就更氣瞭。

Co姐說:“要不我們就冷處理?隨她去。她寫小說也不一定就有人看,真到瞭有人對號入座那一步再說。”

Ken總沒作聲。

Co姐又說:“我覺得她就是窮瘋瞭,要不我們丟給她一個項目,她就安分瞭。”

Ken總還是背對著她,沒有反應,不知道在想什麼。

過瞭好一會,Ken總說:“給她拉個群吧。反正她寫不出來會自己滾蛋的。”

Co姐驚呆瞭。這可能是有史以來第一個要挾Ken總的人,還成功瞭。

Ken總心平氣和道:“她幫過鐘傾城,鐘傾城替她拉個群都不願意,這事從道義上也說不過去。做人要知恩圖報。”

他突然上價值,Co姐有點不知作何反應,於是揶揄道:“你不會看上她瞭吧?”

Ken總從鼻子裡發出嗤笑聲:“我眼睛裡就看不見30歲以上的女人。”

Ken總的手機被他丟在一旁,現在是黑屏狀態,如果我們施展魔法讓屏幕亮起來的話,會看到一個對話:

他給羅曼發瞭個問號。

羅曼說:“這事是我不對。但,隻要我一直能留在牌桌上,應該也會等到你消氣那天吧?”

或許是逆境讓羅曼成長,或許是Peter也知道時間拖不起瞭,這個劇本,居然真的讓羅曼寫下來瞭。

拍攝地是在西寧,羅曼也會去跟組。

開機前夜,她約陳凱西出來喝酒。她一臉意氣風發,從如何死纏爛打Ken總、說到打飛的去蘇州、又說到跟Ken總如何一笑泯恩仇……

陳凱西都有點不忍心提醒她,她跟Ken總去做spa的那個晚上,命運曾經有過另一種可能性——如果羅曼及時趕到她傢見到周慕孫,或許,他倆就會不一樣。

她這半年倒是時不時跟周慕孫一起吃個飯,她總是鍥而不舍地跟周慕孫解釋羅曼跟何平壓根就沒什麼,周慕孫也鍥而不舍地表示,這事早過去瞭。她有點不知道他說的“過去瞭”——是指不再介懷羅曼的“出軌”,還是他倆之間早就是過去式。

看羅曼現在一臉的神采飛揚,她覺得自己也有點好笑,簡直就像個不肯出坑的CP粉,簡直想給自己點播一首“真相是假”。

沒想到羅曼主動提起瞭周慕孫,她說,我以前覺得,我們倆之間差的隻是一點運氣——如果他那天晚上送我的不是樂高,或許就不會有後面一連串的鬧劇,現在覺得,反倒是必然。

“你還記得何平那個女朋友嗎?就是那個在一起好多年沒有名分,為他流產的女朋友。有一年的時間我都在恨她,我覺得她有病,不敢撕男人卻來撕我。但我前兩天想明白瞭,她也很可憐。漫長的、無望的等待會讓人發瘋的。我那時候因為周慕孫送我樂高發瘋,但如果再等下去,我就會變成她。”

“我不想那樣。”

陳凱西把手覆蓋在她的手背上:“你不會的。”

羅曼點頭:“對,我現在不會瞭。”

“那你現在有合適的約會對象嗎?要不要我讓陳勉在他的小團隊裡物色一下未婚男青年?”

羅曼笑瞭,正要說話,卻聽到瞭一陣尖叫聲,還有人喊“臥槽打人瞭!”

羅曼跟陳凱西都不是愛看熱鬧的人,於是倆人隻是默契地把椅子拉近一點,方便聊天。

但事件主角離他們不遠,等到餐廳老板趕來,率領保安艱難撥開瞭拍照的錄像的人群,她倆還是很容易地就看到瞭纏打在一起的那兩個人,但因為太不可思議,所以陳凱西需要跟羅曼確認一下自己不是得癔癥瞭:“那是周慕孫……跟、何、平?”

半小時前,周慕孫過來這傢餐廳吃蒜香牛肉裡脊飯,吃到一半,有個熟人在他眼前一晃:“嘿,周老板!”

既然碰到瞭,他就坐到瞭周慕孫對面,倆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閑天,他其實約瞭個人,隻不過來早瞭。

不一會,他等的客人也到瞭,周慕孫的飯也吃得差不多瞭,原本想打個招呼就走,沒想到何平很熱情地挽留他,說久仰,說我們也不談什麼正事,不如一起喝一杯?

周慕孫原本還不確定這是不是那個“何平”,直到他遞過來名片,上面赫然印著影視公司CEO的頭銜。

他挑挑眉。

何平抱著廣結善緣的念頭,說:“我下個月結婚,酒店定在雁棲湖那邊,慕孫兄如果有空就來玩。還可以劃劃船什麼的,還挺好玩。”

周慕孫脫口而出:“還是跟之前的那個女朋友?”

何平臉上閃過尷尬的神情,不過很快就遮掩完瞭,他一臉的“別提瞭”:“哎,因為這事我還上過熱搜呢。這兩年可太不容易瞭,都不敢再找女編劇,就怕再出是非——”

看周慕孫一臉的不置可否,他就繼續放心大膽地瞎編:“都是誤會。一個女編劇,可能有點喜歡我吧,就沒事常找我聊天什麼的,我呢也是為瞭團結,就沒刪。結果被我老婆看到瞭——”何平重重地嘆瞭口氣:“哎!”

熟人趕緊替何平圓場:“好事多磨!”

然後還看向周慕孫,揶揄道:“何總的困擾跟你是一樣的,就是女人緣太好瞭!”

“是嗎?”

周慕孫哂笑一聲,但礙於他平日裡太圓融的人設,另外兩個人都以為他就是隨便笑笑。

然後在猝不及防間,周慕孫一拳砸向瞭何平的臉。

人均300的網紅餐廳還挺難出這樣的新鮮事的,一時間看客沸騰。等到老板徹底把倆人分開的時候,他倆都已經掛瞭彩。

何平眼下是重重的淤青,脖子上一條清晰的紅痕,周慕孫嘴角滲血——他其實頭還撞到瞭桌腿,此刻疼得發暈,但還是搖搖晃晃地站直瞭。

他目光掠過餐廳,突然定格住——

不遠處的羅曼,傻愣愣地看著他。

她覺得他有點好笑。他比從前更瘦瞭,臉頰處有點凹進去,一張臉更顯得刀鑿斧削,但也確實顯出瞭一點滄桑。所以他流著鼻血的樣子,就更好笑瞭。

她憋不住嘴角想笑,但眼淚先流下來瞭。

先是止不住的眼淚,然後肩膀一抽一抽的,她開始毫無形象管理地哭。

周慕孫看著她,用口型無聲地說瞭聲:“嗨。”

保安隊長來到他面前,要把他倆帶走,跟店主商量是報警還是主動賠償。周慕孫於是在大庭廣眾下被幾個保安推攘著往外走瞭。

他倆走後,流淚不止的羅曼變成瞭食客們新的焦點,不少人好奇地看向她。

陳凱西一邊狂塞給她紙巾,一邊笑瞇瞇地給大傢解釋:“沒事沒事,她……膽子小,被嚇到瞭。”

然後她端端正正地坐好,托著腮,一臉愉悅地看向羅曼,此刻她就是這個餐廳最幸福的人:她搞的CP,成真瞭。

《親愛的仇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