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你聽這心律不齊,是退堂鼓的聲音
顧逸給自己開瞭個文檔做tips:1.旁敲側擊試探出梁代文的過去,讓他表達感情的最終奧義是要喜歡上自己,別忘瞭對癥下藥;2.聊天要自然,不要緊張,對方是不會表達但不是不會做閱讀理解,被知道自己的感情大概率要全劇終;3.對男人就要用男人的方法。
那麼男人的方法是什麼?
正對著電腦發呆,她收到瞭兩條消息,第一條餘都樂說約關醒心周末去迪士尼,對方回答暫時還沒空;第二條是關醒心,問顧逸周末要不要來傢裡喝茶。看完消息顧逸替餘都樂悲從中來,擺明瞭是對餘都樂興趣不大,雖然餘都樂也是個小帥哥,但追關醒心,是小網紅追大明星的差距。
而自己對於梁代文何嘗不是如此。要跨越顏值的階層去追不可能的人,她和餘都樂此刻都在起跑線上,面前是各種障礙,一聲槍響各顯神通。
她頓時有點悟道瞭,梁代文和關醒心,心理醫生診所裡的兩大顏值山脈,談戀愛都不太行,像個笑話;她和餘都樂,兩個熱衷於逗笑別人的脫口秀演員,人類凡夫俗子,對仙氣飄飄的兩個人動心,連笑話都不如。
這會兒和參賽者一起研究障礙沒有意義。帶著這份悟道進辦公室,一不小心把自己的tips投在墻上,整個辦公室都看見瞭。傑奎琳抬起頭時切頁面已經晚瞭,她平靜地問,這是什麼新選題嗎。
“對,都市男女愛情法則……”
“那下周交個提案給我,做的有趣一點,區分開市面上那些情感雞湯。”
攬瞭瓷器活的顧逸在心裡嘆瞭口氣,罷瞭。
餘都樂是樂觀厚臉皮的男孩,身上有使用不完的經歷,完全不用她操心。她反倒在不停地思考“男人的方法”。難道真的像餘都樂說的,需要換上性感睡裙,半露香肩,是不是把頭發挽在耳後,做清純可人的鵪鶉?
低俗——她要做有思想的女性!
她給梁代文準備瞭第一個療程,美其名曰瞭解病情,實際上想要知己知彼。她查到心理醫生有個多倫多述情障礙量表,專門測試述情障礙的分數,已知梁代文有情感問題,使用這個沒有意義,她又不是心理醫生。於是她……下載瞭個普魯斯特問卷,讓他認真填寫。普魯斯特問卷是《名利場》上經常采訪名人使用的,專門針對提問者的生活、思想、價值觀和人生經驗,她至少可以獲取一些……梁代文的想法,以及過去。
發回來的表格讓顧逸對著電腦靜默三秒,立刻在網上下瞭單——露肩睡裙,蕾絲吊帶襪,殺人於無形的chanel1957,下身失蹤的大碼T恤,印花圖案是個長腿刺繡美人,上書“豪情麗人按摩,adultonly”。
買完瞭再仔細研究這張問卷舒坦多瞭——這個調查問卷的回答完全沒有任何靈魂交流的熱情,直接激起瞭她做個女人的欲望。
—你最希望擁有哪種才華?
能知道別人心裡在想什麼,這樣工作能夠更感同身受一些
—你最恐懼的是什麼?
沒有
—你目前的心境怎樣?
心如止水,這個問卷太長瞭
—你最痛恨自己的哪個特點?
對什麼都不為所動
—你對自己的外表哪一點不滿意?
太英俊
—你最珍惜的財產是什麼?
我自己的才華
回答得言簡意賅,還不如不回答。顧逸在幾個問題裡迅速提煉出瞭些信息,梁代文雖然表達不出情感,但表達出來的至少有一條——自戀。而再往下看,她又發現瞭幾條信息:
—你最後悔的事情是什麼?
應該不談戀愛的,傷瞭別人的心
—你最喜歡男性身上的什麼品質?
堅韌,幹脆,不去過度解讀自我
—你使用過的最多的單詞或者詞語是什麼?
責任,responsible
顧逸對著電腦認真解讀一番,覺得梁代文也不是那麼的述情障礙,說話還有點幽默;提及上一段戀愛可能對上一段感情有所眷戀;以及——並不想把過去和盤托出。
回到傢看到梁代文在書房裡繪圖。電腦桌上兩個屏幕,一個是alias的渲染圖和xmind的產品需求,另一個屏幕上是她看不懂的透視圖。電腦前擺著圖紙,看樣子是——椅子。彩色的圖紙上是暗玫色木質,不算奢華,但色調很高級;而草稿的一把椅子旁邊畫瞭很多戶型圖和傢庭使用動線,筆跡密密麻麻。
這讓顧逸十分好奇。她在身後問:“這就是你工作的內容嗎?”
“嗯。”
“上次看到你的名牌,是……產品設計師?”
“包容設計。我近一兩年主要做的是關於殘障人士的一些傢居產品和智能產品。”
“沒想到我的室友是藝術傢。”
“不算。藝術傢的創作在很大程度上是個人感情的行為,很依賴情感和天賦,而我們不會。我們讀大學時也有藝術修養課,但更多的是圍繞產品去做人性化設計,都是成規范的,我不覺得自己是藝術傢,真正的藝術傢很少,大部分都是細枝末節的抄襲。”梁代文終於想起懟她:“你這麼認真奉承我,有事相求?”
……寄人籬下還不夠嗎。
梁代文不把自己藏在工作室,反而把工作帶回傢裡來做,這算不算是和自己有互動?而當事人毫無反應,坐在餐桌前說,你說給我治療,就給我一張普魯斯特問卷?
“這是瞭解病人情況。你回答得那麼潦草,可用信息少得可憐,我完全沒有辦法對癥下藥。”
“那要怪你方法匱乏。不要真的把自己當做心理醫生,用業餘愛好和不明企圖去挑戰別人的專業領域,在我看來,有點幼稚。”
彎腰在找米桶氣不打一處來,想要煎蛋發現煤氣壞瞭,飲水機的插頭被拔掉,取而代之的是各種電子產品,聲控音箱,聲控落地臺燈,許久不用的留聲機……
住久瞭才知道這屋子完全沒有生活氣息,都是亟待解決的問題和障礙。梁代文在身後說,我叫瞭意面和三沙拉,大概20分鐘就會到瞭。這種沒有溫度的快餐顧逸吃夠瞭,還在堅持找燒水壺:“你知道自己為什麼總是心如止水嗎,總是吃植物會變成植物人。”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顧逸在廚房打轉許久,內心叫苦不迭,為什麼會這麼尷尬,是自己表現出什麼喜歡的苗頭被梁代文發現瞭?但梁代文一個述情障礙,為什麼也扭捏,這個機器人是自己心裡也有不明波動瞭嗎?
她甩瞭甩頭在冰箱前照鏡子,模糊的影子裡她和在ounce的臺上一樣,不甚打扮,非常隨意,像個rapper。坐在梁代文對面說,於是,我為你制定瞭一系列的計劃,接下來你作為病人,要全部配合。
“什麼計劃。”
“把你的韓劇都刪掉,全都按照本醫生的節奏來,那些舶來品有什麼意思,你不是很痛恨不原創的東西嗎。我在ounce的每個稿子,你能申請到的票都要去看,把覺得碰得到你笑點的記下來交還給我;嘗試肢體接觸,感情絕對都是從觸碰開始的,跟我做心跳挑戰;還有,突破心理極限,過山車,跳樓機,去玩真人CS,鉆最恐怖的密室和劇本殺。”
面無表情的梁代文讓她有點喪氣——這算答應還是不答應?她硬著頭皮說,如果你覺得可以,請給我一個表示同意的笑容,我要拍下來記錄,一個療程之後再拍一次,我要做對比圖。
梁代文扯起嘴角,驚悚的笑容讓顧逸脖子後縮三寸——這是在逼自己打退堂鼓嗎?對鏡頭裡的笑容忍住那份震驚,顧逸說:“你知道嗎,你假笑的時候,每個五官都有自己的想法。”
“那要怎麼辦,辦公場合,免不瞭要和人打交道。”
顧逸站起身伸出兩根手指,像個叉子一樣支在梁代文嘴角,輕輕用瞭點力:“這個感覺懂嗎,這個才是微笑。”
手指才停瞭兩秒,梁代文突然向後退瞭兩步:“我去打個電話。”
顧逸沒明白梁代文為什麼突然躲開,這一連串拒絕的動作讓她有點頹喪——為什麼說再多賴住一個月,一向沒反應的梁代文就開始有回避動作瞭。
她一扭頭看到瞭那袋沒有丟掉的狗糧。
餘都樂約關醒心在長壽路的小芳廷見面。關醒心穿著件白色大衣和碎花裙子,棕色的平底靴子,瘦瘦弱弱,眼神溫柔又有點躲閃,一副大病初愈的樣子。餘都樂背著手跟著關醒心進餐廳,落座瞭送給她一把淡藍色的矢車菊:“我想瞭想你和我說起的,這束花大概最配你瞭。”
“這還有故事嗎?”
“矢車菊有傳說。古代英雄阿爾米紐斯雙眼染上疾病,在一天夜裡戰神到瞭英雄夢裡,告訴他在清晨路邊藍色小花能治好他的眼睛。他找到矢車菊敷在眼睛上,很快眼睛真的康復瞭,就稱矢車菊為‘眼睛保護神’。”餘都樂說完,看著正盯著她的關醒心:“是不是有點……老土?”
“沒有哦。我五歲之前是雙目失明的,媽媽經常和我說,大海和天空都是廣闊的藍色,於是我印象中,大面積的包裹著地球的都是黑色。後來我真的能看見這個世界,太多東西顛覆我的認知瞭,藍色是我最不能理解的顏色。你現在給我藍色的花,也和我想得不太一樣——我印象中的花都是暖色系的,紅色,黃色……”
“我見你的第一印象就是藍色的,可能那天下雨吧,你雖然笑著出現,但總覺得冷冷的。那會兒我坐在院子的傘下,有風,把雨落在我臉上瞭。我就覺得,可能是上帝為瞭提醒我,你對我來說,和別人不太一樣。”
關醒心沒說話。包裝紙裡的矢車菊還有水珠,餘都樂說話有點顫抖:“矢車菊還有個花語,是遇見——希望每天都能見到想見的人,以及願她……永遠活在光明之中。”
熔巖蛋糕和提拉米蘇放在桌上,餘都樂從包裡端出相機:“這隔壁就是古董店,拍過電視劇的,吃完瞭我帶你去玩。”
Fontaineantiqueshop有著綠色的招牌,門外是白色的木馬和紅色餐車,門口有嬰孩的衣服,金屬雕花凳子,沒瞭頭的彩色小醜……兩個人走進去,暖黃色的燈光下堆滿瞭古董,復古的色彩撞進眼簾,看起來都價格不菲。店內隨意拍照,餘都樂拿著相機對準關醒心,滿意地說,我的膠卷是新買的電影卷,正好你是電影一樣的女孩,今天能出不錯的照片。
關醒心站在一臺老虎機旁邊,眼睛似乎不再躲閃,開始直面餘都樂的鏡頭。她真的漂亮,漂亮到餘都樂手指對焦不穩,額頭沁汗。店主正在給一對曖昧的男女介紹自己淘來的新寶貝,一個英式的兒童推車。他驕傲地說,2000歐元買回來漂洋過海,沒有有緣人,他是不願意出售的,不過和你身邊的女孩子很搭。
油膩的眼鏡男絡腮胡子亂卷發,對著老板指著女人開玩笑,你看她這個裙子,像不像懷孕瞭。
站在旁邊的女人穿著沒有腰身的裙子,尷尬地笑瞭笑。餘都樂回過頭時翻瞭個白眼,關醒心皺瞭皺鼻子。等男女走出門去,餘都樂說瞭一句,我的天,這男的長得煙熏火燎的,這古董店到處都是鏡子,都沒照出他的原型嗎。
老板先聽見,笑得像是歌劇院主唱。拍完最後一張,餘都樂一邊換膠卷一邊說,這大概是夢寐以求的生活瞭。
“你也有開古董店的夢想?”關醒心坐在沙發上仰頭看他。
“不是哦。我想開一個賣怪奇物品的店,古董、故事、童年記憶……隻在下午和深夜營業,如果你看上哪件東西沒錢買,就用你的願望交換。”
在一堆古董娃娃裡,餘都樂眨瞭眨眼睛。關醒心突然瞪大眼睛:“啊,我的矢車菊——你等我,我這就回來。”
“你在這兒玩吧,我去就是瞭。”
“怎麼可以,是你送我的禮物,我先弄丟,沒有你去的道理。”關醒心湊到餘都樂的耳邊:“你說想要每天遇見我,我怎麼能把你的心願丟掉,對不對?”
碎花裙子跑出古董店,餘都樂看到小芳廷的門開瞭又關,轉過身去用力捶胸口。雖然句句都是真心,氣勢卻是裝的——和完美的女孩近距離相處,心律失常。
顧逸懷著一肚子憋悶周末去找關醒心。其實是受陸銘囑托去給關醒心送改好的劇本,還帶上瞭餘都樂買的矢車菊。關醒心正認認真真給娃畫眼睛,專註得生人勿近,那個玩偶叫“娃”,算是年輕富婆們喜歡玩的玩具,畫筆細得像銀針。等兩隻眼睛都畫完,她靠在飄窗前說,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這個玩偶是陸叔在迪士尼買的,他沒那麼多錢買圈內人的高級貨,就托我改一個給他。前妻貼在微博的和女兒的對話,想要一個娃娃,而媽媽不是那麼想滿足她的任性,畢竟才6歲。陸叔立刻做瞭,但不知道什麼時候有機會見到她。
這對話信息量未免大瞭點。陸銘多數時間從來不提傢庭,隻聊潛水滑雪,但能知道這些以外的人,關系總比朋友多瞭那麼一層。尤其是關醒心提起陸銘時的表情,瞇著眼睛微笑也能感受到那種奕奕的光亮。
餘都樂那一捧矢車菊就在桌子上,還有水珠。關醒心看完瞭梁代文的問卷,笑瞭:“你就是這麼追梁代文的哦?”
“我就是好奇”
“我見過送花的,請吃飯看電影的,沒見過搞調查問卷的,不過比起算星座合盤還高級瞭點。”
顧逸盡力忘瞭陸銘這檔子事:“餘都樂是怎麼追你的。”
“他跟我說,觀眾叫他ounce性感小甜餅,雖然他自己不這麼覺得,但偶爾拍照會覺得自己是個氛圍帥哥。”
“”
“沒關系,挺可愛的,隨便他釋放魅力。太多直男話都講不清楚就來搭訕,他有趣多瞭。不和他見面隻是想多享受一點聊天的快樂,往前進一個階段,男人都可能不願意多傾訴瞭。”
一個男人談工作聊理想話傢常,那他隻把你當朋友;但男人一旦開始扯外貌提性感講風月,多半是非分之想的開始。而真的得瞭手又會立刻關閉溝通橋梁,隻願意把精力放在其他需要攻城掠地的場合。顧逸想告訴關醒心餘都樂不會的,他是個浪漫機器,戀愛瞭沒有最甜隻有更甜,但還是沒開口——戀愛,是兩個人自己的私密關系。她不僅感嘆正常人的曖昧真好,她和梁代文別說聊天,連肢體接觸都不止一回,都已經在臥室門口不小心碰到胸瞭,他依舊毫無男人層面的反應。
“所以你是想打聽梁代文的前女友吧?”
“嗯……”
“我知道的也不多,隻知道也很漂亮,是個模特吧好像,他們一起養瞭隻狗,在狗舍裡挑中瞭一隻抵抗力弱體型又小的拉佈拉多,做心臟手術就花掉三萬塊。當時女朋友說兩個人都那麼獨立,養狗就要粘人又沒志氣,一傢子在一起相互需要,困在一起瞭分手難度翻倍。但後來好像是受不瞭梁代文沒有感情回饋,加上認識瞭新的designer,有很好的機會可以出國走秀,就分手瞭,那隻說好要一起淪陷在生活裡的狗留給瞭梁代文,沈醫生的建議是送到更適合的傢庭裡去。”關醒心看瞭看顧逸:“你幹嘛要知道這些,不是拿刀子剜自己的心嗎。”
模特哦……
顧逸看著玻璃窗裡的自己。她一直不修邊幅,太好看的女孩有攻擊性,而搞笑要有路人緣;難得穿過一次裙子扮相清純,大傢都把她當成《笑林小子》的徐若瑄。所以她也不醜?但比起做模特的高級臉和完美身材——“這沒有什麼可比的,我喜歡梁代文又不是要變成什麼附屬品替代品,不就是模特,我絕對不會減肥做0號身材……”
“放心,他沒感情。”
“我不會為瞭誰改變成什麼樣子的,那樣追來瞭也不是我自己。”從來都是自信心爆棚頭腦滿分,正對著一個莫須有的情敵喪氣。
“這句話是完全錯誤。買賣雙方需求都不一樣,怎麼交換。”
關醒心突然站到她對面,認認真真打量她。手指不經意地掠過頭發,攏起來輕輕抓在腦後,顧逸被漂亮的女人這麼近距離貼面,沒出息地心臟咣咣跳。關醒心還在專註地計算:“襯衫塞進西褲系得規整,扣分;頭發劉海瞎遮,浪費瞭好額頭;配飾選得不對,破壞氛圍,不及格不及格……”
顧逸瞪大瞭眼睛,關醒心身上香氣甜甜膩膩,回想起之前初遇的雨夜,那個夜晚的確彌漫著沁人的氣息,是她留下的香味。心咚咚地跳,顧逸被關醒心抽出襯衫,解開紐扣又錯落系好,紮瞭個松散的發髻,脖頸和耳邊留瞭不少碎發;胸前多瞭條油畫絲巾,用戒指固定成瞭領結,歪歪地塞進瞭風衣胸前的口袋,最後關醒心拿起那捧矢車菊放在她懷裡:“這才對嘛。”
說完向旁側挪瞭一步,鏡子裡的顧逸露出精致又曖昧的氛圍。那一捧花融進夜色裡,像在害羞。關醒心抱著手臂微笑:“灰姑娘的水晶鞋,明明是大姐和二姐都穿不進,機會才輪到她的。但為什麼還是會脫落呢?一定是為瞭引誘王子才故意這麼做的。所以,至少要留下一些痕跡,讓王子知道你在等他。別告訴餘都樂,我轉手把他的禮物送給你瞭。”
心咚咚跳的顧逸一溜煙跑瞭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