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潛流

幾個大人沉默地坐著。胡子淵沉睡著,寧悅坐在床邊,時不時用溫水手帕擦拭著孩子的額頭。體溫已經控制住瞭,這個動作更多的是在排解她心裡的不安。

婆婆看不下去:“不要老擦!影響孩子睡覺。”

寧悅停瞭停,一股怨氣自胸腹升起。她停下手,卻隻是站起來換瞭盆溫水,又開始浸濕瞭手帕,重新敷到孩子額頭上。

婆婆看向兒子,尋找支持。胡成伸手壓瞭壓母親,想瞭想說:“爸,媽,要不你們先回去吧。下午等子淵醒瞭,你們再過來。”

老爺子點頭答應著,已經站起身。婆婆還要說什麼,被兒子的眼神制止,不情不願地隨著老頭子出去瞭。

寧悅一直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看著兒子睡覺的樣子,好像要這樣一直到地老天荒。胡成想要說什麼,最後還是出門去瞭。

門被輕輕地關上。寧悅如釋重負般松瞭口氣,眨眨眼,淚水再度模糊瞭視線。她懶得擦瞭,就這麼任它淌著,反正兒子睡瞭,也沒人能看到。

何寬找瞭半天,才找到這傢藏在公園裡的婦兒醫院。沒有看到人山人海,隻有漂亮得可以媲美遊樂場的候診區和安靜寬敞掛著兒童畫的走廊。

聽說寧悅背景不簡單,看來是真的啊!何寬暗暗想著,一路看著墻上漂亮的兒童油畫,羨慕著現在小朋友的幸福,隨著護士的引導,來到住院區。

站在門外,深吸一口氣,何寬調整瞭一下表情,抬起手想敲門,又猶豫著收回去。探視病人呢,萬一睡覺吵醒瞭多不好。何寬隔著玻璃向裡看,朦朦朧朧,約莫有個人影,輕輕一推,門沒鎖。推開進去,房間正中一張護欄高高豎起的兒童床,大概是為瞭擋風,護欄上搭瞭床單,看不到床上的人。倒是倚在床邊,低頭看著孩子的寧悅,那麼清晰地撞進瞭眼裡。

淡藍色的毛衣已經融進瞭房間的背景色裡,頎長的脖子歪斜著靠在床頭的欄桿上,何寬突然想起折頸的天鵝,勉強憑著枝杈的力量,做最後的掙紮。寧悅被開門聲驚動,一抬眼,見到何寬也是一愣。

而何寬看到瞭寧悅臉上的眼淚。不是兩行,是一臉,濕漉漉的,縱橫交錯的淚痕,在窗戶光線的描摹下,有的異常清晰,有的黯然隱晦。

兩個人都愣在那裡,半晌無聲。

最後還是何寬打破瞭僵局,裝作沒看到寧悅的淚水,眨眨眼說:“沒打擾你吧?我來看看。”他舉瞭舉手裡的果籃。他特意和部門裡有孩子的同事打聽過,小朋友生病,去探望的送零食都招親媽恨,特意選瞭這個果籃。小朋友多吃水果總沒錯!

寧悅趕緊站起來,背身離凳的功夫,已經擦幹瞭眼淚。她接過果籃,讓何寬坐下說話。何寬問瞭幾句孩子的病情,心就沉到底兒瞭。他還指望寧悅能早點回公司,哪怕不能回公司上班,至少能直接幫他處理完談判的事。

寧悅知道他的來意。放在過去,要是生病的是自己,除非暈倒瞭不省人事,否則該開會開會該寫文件寫文件,一樣不會耽誤。可現在生病的是孩子,也有人守著孩子的病床處理公務,但是寧悅做不到。

胡子淵睡著瞭,是她收拾孩子周圍雜事的時間。孩子醒瞭,她要陪著孩子說話,做遊戲,讀書,不僅是打發無聊的住院時間,更是陪著孩子盡量忘記病魔帶來的痛苦。而且,以她現在的心境,也沒什麼腦子去做那些事。因為她曾經試著打開手機裡的郵箱,然而滿篇的字符,落在眼底的都是一片空白。無論她如何努力聚集精神,都無法專心處理好哪怕一條詞句!

她不會對任何人講自己的無能為力,所以明知何寬的來意,也隻能抱歉地保持沉默。

何寬自然不會強求,想找點別的話說,但作為一隻單身狗,他實在問不出關於孩子的什麼話,隻好訕訕地問:“你還好吧?帶孩子挺累的。”

寧悅突然聽到這樣的一句問候,她的反應居然不是感動,而是哭笑不得的荒謬。人生的魔幻,莫過於我們的想象。凡你所想望的,都不會是你得到的。連自己的反應,都在預料之外!

何寬被寧悅的表情嚇瞭一跳,以為自己做錯瞭什麼事,情急之下,順著話說下去:“我剛才聽護士說,孩子半夜燒起來的,你自己抱著進來,她們也吃瞭一驚。”見寧悅低著頭,何寬隻好繼續說,“我是不是說錯什麼瞭?抱歉啊!”

寧悅搖瞭搖頭。何寬卻註意到,寧悅眼角有微光一閃,隨即隱沒。

“還好!習慣就好瞭。”寧悅說,“謝謝你來。”

“哦,對瞭”何寬想起一件事,“這個給你。”何寬從兜裡掏出一個半圓球,“我買果籃的時候看見的。他們說這是永生花,我瞅著挺漂亮,也不占地方,你隨便擺在哪裡,養養眼。”心裡卻有句話沒有說出來。

看到這朵花的瞬間,他就想起瞭寧悅。

一個拳頭大的半圓水晶球,裡面是一朵藍色的不知名的花。花開一半,靜靜地安放在黑絲絨的底座上,花瓣上的金粉一閃一閃的。

“謝謝。”寧悅接過,心頭有什麼堵著,脫口說道:“孩子生這麼多次病,這是第一次有人安慰我呢!”

何寬說:“當媽的最辛苦。小孩子生病就睡覺,啥也不知道,隻有當媽的,一分一秒地熬,不容易。”

寧悅微微挑眉,詫異何寬的理解。她當然知道何寬不僅未婚,還沒女朋友。

何寬尷尬地笑瞭:“其實我也是聽我媽說的。”

兩人相視而笑。想來這幾句都是何媽媽平時罵何寬的,何寬記住,拿到這裡用瞭。

何寬是做銷售的,聊天的基本功很紮實。隻不過寧悅更多的心還是放在孩子身上,多說幾句就整個人不在狀態。何寬心裡嘆瞭口氣,這樣的寧悅是真沒法工作。可是他想瞭想,覺得還是問問寧悅的意見比較好:“閻律師已經簽字瞭,但是她希望有機會大傢在一起能聊一聊。”

寧悅“哦”瞭一聲,看何寬眼巴巴的樣子,奇怪地問:“不是已經簽字瞭嗎?還有什麼好聊的?”

何寬苦著臉:“這個項目隻是我們進場的一個開頭,實際上他們集團下面還有一個全國佈點的網絡需求,那才是我們跟進的重點。”

“你是說她還會在下一個項目難為咱們?”

“這不是Q1到底兒瞭嗎?頭又催著我們補業績呢。那個大項目如果有個說法,這個季度就可以交代瞭。所以,頭說好歹簽個框架。”

“框架協議啊?不是有模版嗎?或者拿他們的也行。”寧悅淡淡地說,“框架而已,很為難嗎?”

何寬點頭:“閻律師拿出來的框架協議改得太多,鐘律師和我們頭兒過瞭之後覺得要讓羅總看一下,結果羅總不同意。”

“那就讓他們法務的去談。”跟秦燦工作的時間長瞭,即使說話也有種跟集團分傢的感覺。

“羅總說還得咱們這邊自己做。然後鐘律師去跟閻律師談,兩人談瞭半個小時,拍瞭十五分鐘的桌子。”何寬嘆著氣說完。

寧悅想起閻慧的樣子,不覺莞爾,閻慧的確有把人氣瘋的本事。

“閻律師說瞭,要談就讓您去,別人她不理!”何寬已經知道寧悅不可能這樣做,但還是說瞭出來。

寧悅搖瞭搖頭。這個閻慧難道還記著自己將她一軍的仇?

“她知道我請假瞭?”寧悅看看表,從昨晚半夜到現在,不過半個工作日,閻慧應該不是故意推脫。

“不知道。鐘律師都是開會回來才知道。”

寧悅深吸瞭一口氣,自嘲一笑:“這個,還真是我的榮幸啊!不過,你看,我是真的不能參加。”她皺眉看瞭看熟睡的孩子,心裡有些動搖。說不定能看一下文件呢?隨即否定瞭自己。已經沒那個心氣瞭,何必再勉強?法務部不是還有秦燦嗎?別人再搞不定,他也一定行的。

於是,寧悅說:“我真的不行。不瞞你說,昨晚睡前孩子就跟我說過不舒服。我忙著自己的事,隻是敷衍瞭他一下。本來想著睡前量一下體溫,可真是太累瞭。所以直接躺床上睡著瞭。若不是半夜突然驚醒,我都不知道現在會是什麼樣子!我不敢想,真的後怕!所以,抱歉,我做不瞭任何除瞭照顧孩子之外的事情。我不想再有哪怕一丁點的疏忽,那都是我承受不起的!”頓瞭頓,寧悅又補充瞭一句,“我給閻慧打個電話吧。”

何寬松瞭口氣:“瞭解。公司裡我來講。”何寬怎麼會看不出來閻慧對寧悅有怨氣呢?寧悅肯主動去解這個結,省瞭他不知道多少麻煩!

送走何寬,護士就進來瞭。寧悅趕緊去看輸液的小瓶,隻滴瞭半瓶。護士量瞭下體溫,低聲說:“降瞭點。”寧悅已經用耳溫槍測過,欣慰地點點頭。護士說:“正常的話明天就能退瞭。今天註意觀察。”

跟在護士身後的是一位行政人員,拿著昨天的賬單讓寧悅簽字。寧悅掃瞭一眼,多是看不懂的各種檢查和復雜的藥品名稱,中英對照,一大片。倒是最後的那個數字,清晰的紮眼。

簽完字,屋裡又恢復瞭寧靜。寧悅繃緊的神經就像一步步從山尖上走下來,現在基本上已經來到半山腰瞭。然後,她才想起一個剛才被忽略的問題:她和胡成都沒提昨天晚上接電話的女人。

他們不提,有人提。

昨晚不止一個人給胡成打電話,也不是每個人都能鎮靜得像寧悅一樣把事情說清楚。比如胡子淵的爺爺,確定自己打的的確是兒子的手機後,聽著聽筒那邊傳過來的女聲,愣瞭一下,就把電話掛瞭。

從醫院出來,老兩口堅持要在菜市場下車。看著胡成的車遠去,老兩口一邊逛菜市場,一邊聊天。說著說著,就提到瞭那個接電話的人。

“你說,會是誰呢?”胡成媽好奇地問,“胡成怎麼就找上她呢?嗯,十有八九是倒貼的!”

胡成爸沉默不語,低著頭從各種菜攤前走過,好半天才抬起頭,對自己老婆說:“我聽說,胡成在寧悅坐月子的時候在外面有人。”

胡成媽一瞪眼:“外面人?咱傢的事兒,外面人咋知道?”

胡成爸一瞪眼:“這麼說你是知道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一定是那個保姆說的!”胡成媽恨恨不已,“我一開始看她就不順眼,要不是寧悅攔著——”

“你少說兩句吧!”胡成爸鐵青著臉,“要不是你縱容胡成,他現在也不至於這樣!”

“他怎樣瞭!他怎樣瞭,你說清楚!孩子好瞭,就是你們老胡傢基因好,孩子不好瞭,就是我教得不好。你哪兒來那麼多便宜!”

老兩口站在菜攤前吵起來瞭,賣菜老鄉過來勸解,胡成爸剎住口,氣哼哼地走出瞭菜市場。胡成媽有心跟上去,又拉不下臉。幹脆三步並作兩步,搶到胡成爸的前面,氣哼哼地往傢走。

走到路口,她停下來,胡成爸走到她旁邊,嘆瞭口氣:“走吧!都這個地步瞭,我們吵這些也沒用。”

兩人並肩而行,一改剛才的劍拔弩張,都換瞭憂心忡忡的表情。兩人互相看瞭一眼,都明白各自的心思,卻都因無解,而長嘆搖頭。

胡成媽說:“上次,吵得那麼兇,不也最後沒事瞭嗎!”

胡成爸白瞭老婆一眼:“那是第一次,這是第二次!”想瞭想又小聲說瞭一句,“誰知道這是第幾次!”

胡成媽耳朵靈,斜瞭丈夫一眼:“你倒是有經驗!”

無關的話沒人理會,胡成媽自己生瞭會兒氣,心思又轉瞭回來:“他們不會……離吧?”

胡成爸搖頭:“說不好。這個寧悅心裡有主意。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抓住胡子淵。一來呢,她畢竟是豆豆的親媽,為瞭孩子總有轉圜的餘地。二來,實在到瞭最壞的時候,留下豆豆,她愛走就走吧!”

胡成媽點點頭:“就是!天下女人多的是,她一個貪污犯的女兒,天天傲氣的跟什麼似的!”

胡成爸驀地站住,怒視媳婦:“還有你!你這張破嘴,能不能少說兩句!天天抱怨別人看不見你幹的活,你少說兩句,誰不記得你辛苦!”胡成爸氣得疾走兩步,又轉身教訓老婆,“你也對寧悅好點。人傢嫁到咱們傢,就是咱傢的人。你不疼她,不向著她,難道讓她找別人去!說實話,若是你們婆媳少折騰點,胡成也不至於懶得回傢!”

胡成媽怒瞭,“姓胡的我告訴你,當年你媽要是有我現在對寧悅一半好,我都不至於和她吵。月子還沒出就讓我自己洗衣服,害得我這雙手到現在一到冬天就疼的抽筋。你個死沒良心的跑到外面嫖娼被警察抓瞭,還是我把你領回來的!你媽除瞭打麻將……”

“夠瞭!”胡成爸打住老婆的絮叨,“當年的事咱們誰都不提瞭。就說現在,你我都得有個心理準備。向著好的方向努力,但是壞的結果也有準備。”

胡成媽還在生氣,嘴巴一撇,扔下老頭子,自己邁開大步走瞭。

胡傢父母吵架的時候,寧悅趁著孩子睡著瞭,在走廊裡打電話。

閻慧接瞭電話,聽說寧悅因為孩子病瞭請假就不再接手這個項目,沉默瞭一會兒,才說:“寧律師,其實您不應該上班。您這種工作態度不僅對同事不負責任,對客戶也有很不好的影響。我這人說話直接,您的工作能力很強。這次我本來是想直接和您見面,希望您能來我們這裡的。但是,您這種隨意請假的態度,太令我意外瞭。我周圍有很多傢裡有孩子的媽媽在上班,孩子生病也可以處理文件,甚至出差。您這樣撒手不管,我實在無法理解。”

寧悅苦笑,孩子生病哪裡是計劃得瞭的事情啊!

閻慧繼續說:“我認為您還沒有做好工作的準備,但是如果您已經做好準備瞭,我依然希望您能到我們公司來試試。待遇和薪水都好談,您的能力有目共睹。”

寧悅搖頭道:“謝謝瞭。我想薪水和待遇都不是我目前考慮的。”她頓瞭頓,終究有些不吐不快,“很多事不是非要做好準備才能開始做,趕鴨子上架才是選擇的常態,所以才會有人幸運有人倒黴。我知道我的工作狀態比起一般情況來說,差瞭很多。但是幸運的是,我的老板能夠接納這些,我的同事也給我空間。這些比職位和薪水對我來說更重要。”

閻慧似乎不太贊同,“嘖”瞭一聲,禮貌瞭中斷瞭這個話題,掛瞭電話。

寧悅想,她大概失去瞭一個“飛黃騰達”的機會。

公司請假都有自己的流程。寧悅通過手機上的內部App提交瞭請假申請,秦燦同意之後,上報人力。人力一般都不會幹涉,隻是打個卡做個記錄,月底計算工資,季末年底計算獎金的時候,作為考量因素。所以,秦燦看到人力的通知時,使勁眨瞭眨眼睛,又仔細地看瞭一遍,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喂,老邱啊,你們搞什麼鬼?我這裡正是用人的時候,你怎麼還把寧悅給裁瞭?”

原來,請假的申請雖然批準,可是人力緊跟其後發佈瞭一個裁員名單,寧悅的大名赫然在列。

“公司最近裁員,你也知道的。開源節流嘛!”邱經理在電話那頭打哈哈,“再說瞭,這個名單也不是我們拍腦袋定的,都是各個部門根據本部門的情況送過來的。”

秦燦濃眉一擰:“法務裁瞭幾個?”

“整個集團法務這幾年就沒裁過人,別的部門意見很大。你們羅總也是不得已吧?”邱經理說的全是好話,秦燦卻心頭火起。

“能撤嗎?”

“這個基本是定的。”邱經理忽然壓低聲音,很神秘地問,“秦律師,我問過羅總,裁你們部門的人需不需要問你的意見?她說你沒用人權。”

秦燦張張嘴,卡在當間。他還真沒用人權!頂多是他把需求報上去,總部要確認簽字之後,由集團法務部統一報給人力。招來的人怎麼用,分到哪裡,都不是秦燦說瞭算。就像一開始,他對寧悅一百個不滿意,也隻能認下。現在他一萬個不想少這個人,也沒權利說“不”!

秦燦掛瞭電話,拿起風衣,沖瞭出去。

鐘天明被關門聲嚇瞭一跳,從案卷中抬起頭,正好看到潘潔從外面進來:“怎麼瞭?誰又惹著他瞭?”

潘潔撇撇嘴:“除瞭羅總還能有誰?”

錢律師這兩天被抓回來處理文件,每天都愁眉苦臉。天天回傢聽老婆念叨,他迫切需要出差緩解一下壓力。這會兒也八卦地停工問道:“羅雅婷?怎麼惹著他瞭?”

“這個季度裁員名單下來瞭,寧悅在名單上。”

“一個行政,至於嗎?”錢律師總不在辦公室,很多事情不明白。

“是誰無所謂,關鍵是誰決定的!”鐘天明解釋,“我聽說整個集團法務就裁瞭一個,搞半天是她啊!嚇得我這兩天一直琢磨要不要投簡歷呢!”

潘潔走回自己的座位,意味深長地說:“要真裁的是你,說不定頭兒還懶得管呢!”

鐘天明做一臉純真樣看著潘潔,被潘潔一巴掌扇回去。

錢律師多精明啊,多年的訴訟生涯練就瞭一副靈敏的聽話本領,“啥意思?寧悅不是結婚還有孩子嗎?再說瞭,她倆差那麼多……”錢律師突然打斷,“不是說小鐘你喜歡寧悅嗎?”

鐘天明暈瞭:“什麼啊?你們都在說什麼呢?”然後急急站起來,對潘潔舉起三根手指,“我發誓我從來沒招惹過別的女人!我就招惹一個!”

潘潔拍掉他的手,“辦公室呢,正經點!你招惹誰下班隨便,上班就老老實實把幾個分公司子公司的匯總分析做出來!明天給我!”

潘潔坐在自己位子上,拖著腮幫子,看著電腦發呆。秦燦和寧悅?她也不想相信,可是秦燦看寧悅的眼神和態度,就是不對!換瞭個隻手,潘潔又想起一件事,寧悅的老公,和那個叫田秋子的投行女,到底是什麼關系?這時候,鐘天明已經跟錢律師掰扯清楚自己和寧悅之間的緋聞究竟是怎麼回事瞭。他站起來巴著潘潔的工位欄說:“小潔,你可得幫我想想辦法,人傢的名譽就這麼毀啦!”

一塊擦臉的海綿飛瞭出來,鐘天明敏捷地接住,正色道:“你不覺得奇怪嗎?這事兒怎麼一下子就傳得那麼快呢?”

潘潔也像突然想起來似的:“是啊,挺奇怪的。你們記得寧悅是怎麼來的嗎?根本沒經過招聘,上面直接塞進來瞭!而且,人力那邊打瞭招呼,請假上下班都可以通融。說明寧悅有門子啊。而且,上次秦主任要開掉寧悅,就那麼寸的有部門過來跟羅總打招呼要人。平時羅總也不是特別註意下面情況的人。我打賭她一定不知道咱們部門有個人叫鐘天明,但她怎麼就單單註意到寧悅呢?”

鐘天明和錢律師互相看瞭一眼,對潘潔的話深以為然。

秦燦的部門雖然是分公司,但和總公司在一棟大樓裡。他們在14層,而羅雅婷率領的集團法務中心則在風景優美的18層。從19層往上,就是大領導們的辦公室,電梯都開專屬的那種。

羅雅婷雖然也號稱副總,但和那些有實權的副總相比還是弱瞭不少,充其量也就是一個軍師的角色,還是別人愛答不理的那種。

秦燦一路卷上18層,直接敲開瞭羅雅婷的辦公室。羅雅婷的秘書攔不住,跟在後面一溜小跑著追進來。羅雅婷正在打電話,擺瞭擺手,讓秘書先回去,接著又示意秦燦坐下。

秦燦也不坐,直通通地站在桌前,等著她講電話。

羅雅婷也不介意,很快收瞭線,笑瞇瞇地問秦燦所為何來?

羅雅婷其實長得不僅不醜,還很美。她的美是那種有棱角的,向外發散的中性美。雖然氣質這東西不好說,但有的人的確扔到人堆裡找不出來,有的人則能在萬千之中卓然而立。羅雅婷就是後者。

可惜,這種鋒芒畢露的美不是秦燦的菜,甚至他很不喜歡這種美。所謂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別人看著迷人,秦燦隻覺得刺眼。王八找綠豆,審美這東西真的是因人而異。當初想撮合他倆的人在放棄之後都很惋惜,秦燦卻覺得許多人瞎瞭眼。至於羅雅婷……

傳說,有一次羅雅婷喝多瞭,和朋友聊天,提到過秦燦:“世上有一種男人,在傢給他媽當兒子,娶媳婦給他老婆當兒子,還美其名曰男主外。對這種男人來說,新娘的含義,就是新認的娘!他媽把她兒子過繼給我瞭,我就是他的新媽!這種男人,本質上就是自私自我到極點,連親媽都不會體貼的人!”

也不知道這話怎麼就傳到秦燦耳朵裡,當時秦燦是沒動靜,但從那之後,秦燦原來隻是暗地憋著勁兒試圖掀翻羅雅婷的統治,現在已經變成明目張膽地反叛瞭。在這種情勢下,秦燦的部門在法務中心下屬各部中,也一枝獨秀,處處與眾不同。

秦燦也不客氣,三言兩語說明來意。

羅雅婷好涵養,什麼時候都不著急,還讓秘書給秦燦倒瞭杯水。然後說:“一個小行政而已。人力一定要我出一個名額,可是中心各部哪個閑著?隻能開這種行政瞭。”

這時,羅雅婷的秘書端著茶進來,規規矩矩地放在秦燦面前,正要退下。秦燦忽然一指她:“好啊!她也是行政類,你把她開瞭,寧悅給我留下!”

羅雅婷再好的脾氣,此刻也忍不住眼角一哆嗦。小秘書當然知道他們在說什麼,聽瞭這話,嚇得忘瞭自己的本分,站在辦公室中間,竟然沒出去。羅雅婷提醒她出門時關好門,小秘書才如夢方醒地退瞭出去。

羅雅婷深吸一口氣,憑公而論,秦燦雖然高舉不聽話的大旗,但是基本沒有陰人的動作,工作能力在所有律師中是最出色的。說實話,假以時日,秦燦的能力絕對不是一個小小分公司的法務主任。讓他來坐自己的位子,都應該沒問題。

不過,羅雅婷可沒有讓賢的打算,她覺得自己完全可以駕馭秦燦這樣的人。鬧你就鬧去,該幹活的時候乖乖幹活,任你怎麼翻騰,總是跳不出我的手掌心。比如這次的內調,盡管秦燦說瞭好多怪話,但推進到現在,羅雅婷心裡是很滿意的。所以,她不願意和秦燦徹底鬧崩,凡事都留著一絲餘地。同時,她也清楚,秦燦是恃才自傲的,也隻服有實力的人。什麼權力、勢力、級別,不僅壓不住他,還惹得他打心眼兒裡瞧不起你。

羅雅婷盡管已經笑不出來,但依然保持淡定的神色,從文件夾裡抽出幾張紙,扔給秦燦:“秦主任,這是過去半年,中心各部行政人員的出勤記錄。像寧悅這樣請假的,別說中心瞭,整個集團她都是獨一份。”

秦燦看都不看,冷哼一聲:“她傢裡孩子還小,為瞭照顧孩子,難免會請假。”然後,他斜眼看著羅雅婷問,“羅律師說整個集團都是獨一份,是查瞭所有人瞭麼?我記得營銷中心的王主任孩子也不大,我好幾次都找不到她。她的出勤記錄怎麼樣?哦,對瞭!我忘瞭,人傢那級別,有事兒就辦瞭,不用請假。”秦燦拍拍手,“唉,行政大多是沒結婚的小姑娘,假倒是不請,一份工作幹不瞭一年就走人的離職率,您怎麼沒統計一下?”

羅雅婷不怒反笑,“這些就不勞秦主任操心瞭。內調已經接近收尾,我很期待你們的工作成果。”

秦燦:“寧悅不能走!”

羅雅婷:“公司自有安排!”

秦燦從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羅雅婷,算是嘗到瞭什麼叫官大一級壓死人,心裡厭惡地想吐,卻也隻能忍著。一推椅子站起來,摔門而去。

如果秦燦就此打住,那他就不是秦燦瞭。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秦燦不甘心地鉆進公司的網頁裡,找著各種相關規定。

這時,潘潔進來瞭:“秦主任,這是咱們部門這個季度的經費,我整理好瞭,您看一下,如果可以,我已經發郵件給您,您簽字之後就可以報上去瞭。”

“放這兒。”秦燦忽然頓住,瞅著潘潔手中的一打表格。

潘潔駭然看瞭看自己手裡的東西,難道自己拿的是炸彈?

秦燦笑瞭:“哼!羅雅婷!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下午三點多,邱經理伸瞭個懶腰,揉瞭揉後背站起來,一抬頭看到秦燦笑瞇瞇地走過來:“秦律師!什麼風把您給吹過來瞭?”

邱經理一向客氣,不管對方是老總還是少年,說話總是帶著一股哈腰的味道。鐘天明背地裡都說他上輩子是漢奸,這輩子投胎的時候沒摘幹凈。

秦燦卻知道,在這個集團裡,多少人幹不到五年就走瞭,幹夠瞭十年也留不下,隻有這個老邱,集團老總來來去去換瞭多少屆,人力資源的總經理上上下下走瞭多少人,隻有他一個人在這裡紮根兒似的留下來。

“您客氣瞭。”秦燦笑著跟邱經理並肩走出辦公室,穿過小廳,在人力那一層有一個很大的陽臺。上午下午,都有人在那兒抽煙或者曬太陽。開始還有人練瑜伽,後來都被煙味熏跑瞭。

三點半左右,抽煙的人並不多。秦燦掏出一盒煙,交給邱經理。老邱接過來一看:“喲!軟中華!這可不能拿!”

秦燦笑著接過來,自己從裡面拿出一支,又給邱煥城點瞭一支,然後把整盒煙塞給他:“半盒煙,有什麼敢不敢的!”

邱煥城是老煙槍瞭,比這更貴的他也敢收。可是送煙的是秦燦,就好比老母雞要收下黃鼠狼的月子禮,有心不要,怕激怒瞭它吃瞭自己。收瞭吧,又怕是個套,弄好瞭讓自己跳的。

看邱煥城猶豫,秦燦笑著收回來說:“抽煙嘛,不抽算瞭。”一伸手,把邱煥城嘴裡那根也拔出來,“都別抽瞭!”

“別!”邱煥城趕緊攔住,“小秦你就是氣性大。年輕,火氣太旺!”說著,抽著的繼續吞雲吐霧,沒抽著的,塞進自己兜裡。秦燦說:“你裁瞭我們的人,現在我們部門缺人,你說我怎麼辦?”

邱煥城嘿嘿直笑,一張臉躲在煙霧中看不清楚。

“我如果把寧悅變成外包,是不是就可以留下?”

邱煥城恍然大悟,原來這小子是琢磨這個,“制度上是沒問題。外包人員的去留,部門主任來決定,然後報到人力做個備案就行。不過外包公司必須由人力指定。”

“這個沒問題。我聽您的,您也不會為難我,不是?”

“那不會。另外,外包人員的費用,需要走部門費用。”邱煥城憂心忡忡地看著秦燦,“你們部門費用好像不是很高吧?”

秦燦咬瞭咬牙,“先不考慮那個。”

邱煥城知道秦燦和羅雅婷的過節,點點頭沒多問,緊接著他又想起一件事:“對瞭,很多人是不接受外包聘用的。你得去問問寧悅本人的意見。”

“這有什麼不同意的,不都是一樣在公司工作嗎?”秦燦一臉蒙。

邱煥城稍有些得意,這世上終有你秦大律師不懂的事兒:“當然不一樣。公司聘用,那是正式員工。外包的,是跟外面的勞務公司簽合同,派過來幹活,跟公司沒關系。這麼說吧,舉凡公司裡發個節禮,搞個活動,漲個工資加個獎金之類的好事兒,跟外包的是沒啥關系。但是他們幹的活兒一點不少。如果公司出瞭事,很可能第一個被拎出來頂鍋。”

“協警!”秦燦立刻找到類比對象。

前兩天的社會新聞,有人去派出所辦事兒,和穿警服的吵瞭一架。報瞭社會新聞,最後調查結果是穿警服的不是警察,是協警,跟派出所沒關系!

邱煥城也看瞭,點點頭:“就是臨時工。出苦力,背黑鍋的。說實在的,上面其實還希望多點外包。但誰傻啊!沒人幹!”

秦燦這才明白,自己想的這個主意,似乎也不是什麼太好的解決辦法。

公司裡的風風雨雨,對於醫院裡的寧悅來說,都不是什麼大事。

她的日常很簡單很煩瑣。

從頭天晚上開始,每晚醒來三四次,配合護士監測孩子體溫變化。早上按照護士要求監督孩子做各項檢測吃藥輸液霧化按摩。醫生查房的時候準確地回答醫生的問題,有什麼問題也要在這個時候趕緊提出來,比如孩子身上突然出現小紅點之類的。輸液的時候安排各種適合的遊戲,幫助孩子打發時間穩定好情緒,盡量不看電視不玩兒遊戲。婆婆來看孫子的時候,寧悅可以趁機整理一下個人衛生,但第一次洗完澡後,婆婆抱怨耽誤她回傢做飯的時間瞭,寧悅就再也不洗澡瞭。午飯後還要輸液,寧悅又要絞盡腦汁陪孩子玩兒。

公公婆婆年紀大瞭,午睡到四點,加上晚飯,下午基本就不過來瞭,寧悅會偷點懶讓孩子玩兒會電腦,自己發會兒呆或者看點書。胡成通常會在四點半之後過來,停留到晚飯後,主要是陪孩子玩。寧悅這段時間主要是安排好孩子吃飯,飯前便後洗手漱口剔牙收拾屋子去除味道,再加上洗洗涮涮,基本上不得閑,如果有空,也隻夠吃完自己的飯。

胡成走後,母子晚上玩兒會遊戲就是睡覺時間,這期間還要霧化拍背吃各種藥。等到胡子淵睡著瞭,寧悅悄悄從床上爬起來,摸摸孩子額頭。確定沒有變化後,悄悄打亮衛生間的燈,拿著手機或書鉆進去,掩好門才能長長的噓一口氣,享受一天中不多的自由時間。

知道為什麼女人都要求傢裡的衛生間必須幹凈整齊嗎?因為那是媽媽們每天可以獲得心靈放松的地方!

說來也荒謬,寧悅和胡成明明是夫妻,但平時一個月見面的時間加起來都不如孩子生病這段時間長。即使見瞭面,竟有相見不如不見的感慨。彼此你看我我看你,尷尬得還不如陌生人!胡成除瞭陪孩子也隻有玩手機瞭。不過,胡子淵一看他玩手機就要跟著玩,來回幾次,胡成就自覺地放棄瞭。

寧悅看在眼裡,默默地給胡成在父親那一欄裡加瞭一分。憑著這一分,她又有瞭問一下那個接電話的女人是怎麼回事的沖動。不過既然是沖動,按捺一下也就過去瞭。寧悅心裡很清楚,對她來說,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問過之後自己該怎麼辦?胡成早已出軌成性,他並不介意被“捉奸”,所憑仗的也不過是“維持這個傢”罷瞭!

胡子淵一病,似乎逼出寧悅性格中的那個“小”來。發呆的時候,她也會想自己是不是太懶太虛榮瞭?為瞭眼前的舒適,居然忍受一個人渣反復的欺騙,居然拿自己的愛情去換現在的富貴悠閑!明明是拿著結婚證的合法夫妻,日子卻過得小心翼翼,好似見不得光的第三者!

“為瞭孩子,暫且忍一忍吧!”這是她的借口,還是她真的否定瞭自己?

寧悅不知道。

在答案出來之前,她不想莽撞地激怒胡成,更不想打破這個傢的平衡。那麼,暫時還是不問吧!田秋子也好,田春子也罷,隻當是屋外刮過的風暴。我關好門,生起火,自個兒溫暖好自個兒就成!寧悅望著又一次睡著的孩子,從那恬靜如天使的睡顏中吸收撐下去的力量!

偶爾胡成也會問問寧悅如何照顧孩子的。

聽說寧悅晚上要起來若幹次給孩子量體溫或者配合護士監測體溫,就讓她不要起,交給護士去做就好,更口氣強硬地說:“你這樣做咱們交的錢都白交瞭。”寧悅自己明白:不管護士來與不來,她每隔兩三個小時,總會從夢中醒來,然後反射性地摸摸孩子。不然她不能入睡。胡成聽瞭寧悅的解釋,濃眉蹙瞭一下,有些不悅地說:“那我就沒辦法瞭。你要我怎麼辦呢?”

每逢這個時候,寧悅都有種把話聊死的絕望:我真不需要你來告訴我怎麼辦?我隻是想說一說!找個“人”說一說!

不過她也不是小女孩,玻璃心的念頭一閃而過,轉眼安慰自己:若他不是維護自己,何必想什麼解決辦法?裝聾作啞豈不更好!

可是,這念頭不過是更折磨自己。她不喜歡這樣。不是不喜歡胡成的溫柔,不是不喜歡胡成的愛護,她隻是受不瞭隨著這些溫柔和愛護一起來的痛苦。她所有的堅強,經年累積起來的堅強,為瞭掩埋這些痛苦已經變成一座高高的大山。經得起風摧日曬,受得瞭天崩地裂,唯獨不能承受胡成哪怕一絲回護!

隻需要一點點溫柔,就可以把大山胸腹之中的火焰點燃。那是地獄之火,從地心深處,從山腹之中,從深淵之地噴湧而出,迅速摧毀所有的一切!寧悅所有的堅強都擋不住這把火,因為這是她之所為為人,之所以為女人的火!

她的欲望,她的感情,她的本能,都在這火裡!

一次之後,寧悅愈發小心地維持著與胡成的距離。沉默和固定的微笑,成瞭寧悅的標志。胡成並不傻,感覺好像又回到傢裡,又看到那個甘心躲在陰影裡的寧悅。

胡成很不喜歡這樣的寧悅,那種疏離和客氣讓他火冒三丈,卻又發不出來。他不明白自己對寧悅這麼好,她為什麼好像總跟自己保持距離?難道她知道什麼?不!胡成相信以寧悅的傲氣,知道這些事後,一定會和自己立即翻臉!

胡子淵住院的第四天,胡成沒來。寧悅去藥房給胡子淵買口罩,方便他在病房的走廊裡略微走動一下。看到藥房裡放瞭臺體重計,上去一量,居然瘦瞭三斤。

而胡成則宿在田秋子那裡。

田秋子告訴他,寧悅在公司的裁員名單上。說到陳總很給自己面子,所求之事無不竭力應允時,那雙細長多情的丹鳳眼斜瞟瞭一下胡成。胡成看得很清楚,知道自己本該問一句為什麼,可他現在並不關心。

“哦。是嗎?”胡成應瞭一句,隻要不讓他還錢,說什麼都無所謂。

他覺得有點無聊。傢裡有個無情無趣的妻子,眼前的情人又太過聰明。在征服這些女人之後,他發現她們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樣優秀,那樣美好,總是有著這樣那樣的缺點,讓人索然無味。

胡成的沉默讓田秋子有點惱火,脫口說道:“陳總那筆錢,多少得給他些甜頭。不然怕是放不長久。”

胡成看瞭田秋子一眼,似笑非笑地說:“行啊!你說給多少就給多少。直接找會計要就好瞭。”

田秋子瞬間想起自己前不久去胡成公司,會計聽說要錢就一臉哭相,說現在賠得厲害,投資人的錢都快燒光瞭,還求著田秋子再多找些投資來!

沒錢的時候才記得我!田秋子不介意沒錢還,反正也不是她的錢。不過,她有一種不太妙的預感,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好像忘瞭什麼。這讓她再看到胡成的時候,說話的時候都有些遲疑。此刻,聽胡成推脫,反而試探著說:“陳總的錢終究是不太一樣。當初也是你急用,才臨時拿過來墊一下。我知道你現在經營得辛苦,不過如果你能和樂總合作,陳總那裡也可以周轉開許多。”

拿瞭樂總投資的錢,還陳總貸給他的款。唔,還得加利息!胡成心裡不快,就算我拉瞭投資,幹嗎要去還你的人情!高利貸也是你找的,要還你還,跟我沒關系!不過,他知道這些話隻能激怒田秋子和她背後的貸款人,而現在他還需要這筆錢。

胡成笑瞭笑,別有所指:“有你在,陳總那裡自然可以周轉開。”伸手攬住田秋子,親昵地點瞭點她的鼻子。

不過一個情人的親密動作,便可以化開女人心頭的萬年寒冰。胡成胸有成竹,而田秋子也沒出他所料,柔柔地趴進他的懷裡,嘻嘻笑著,索取更多的溫柔。胡成順勢而為,隻是纏綿瞭一會兒便覺得索然無味,推開田秋子,找瞭個借口,打算應付兩句就離開瞭。

田秋子感受到胡成微妙的變化,忽然想起寧悅那句“你不是最後一個”,心裡不由得一激靈:從來舊愛不如新歡,難道自己在胡成心目中,已經和寧悅那個黃臉婆一樣瞭嗎?寧悅還有一個妻子的身份和一個孩子,自己呢!

田秋子摸摸肚子,那個曾經有過的念頭,變得更加強烈。

田秋子也跟著站起來,卻來到酒櫃邊,一轉身遞給胡成一杯紅酒,順勢攔住他。輕輕一推,胡成已經坐進瞭窗邊沙發上。田秋子跪坐在胡成腳邊,微微仰頭,無比卑微卻又無比虔誠地說:“成哥,你認識我不過五年,但是我認識你已經八年瞭。”

胡成一愣。

田秋子繼續說:“八年前,我畢業剛到這個城市,沒有任何根基,什麼業務都做不成。那時候公司要辭退我,房東要趕我走,我傢裡也……總之,我糟糕的似乎沒什麼退路。然後我遇到瞭你,在酒吧裡。你陪著我喝酒,告訴我就算做不成業務被辭退瞭,也沒什麼大不瞭。經歷本身就是財富。你說,不是每個籃球都要投進籃筐才有意義,球在天空飛行的弧度本身就是一種意義。我記下瞭。後來我換瞭工作,搬進地下室,接受一切再重新開始。”

胡成笑:“我還有這麼詩意的時候?我以為我怎麼著也得把你從辭退的危機中解救出來,給你個大單之類的,才值得你記這麼久吧?”

田秋子抬起頭,正色道:“一個大單隻能救我一時,能救我一世嗎?我的工作終究要靠自己才能做下去。但是,如果沒有你那句話,我順著自己的牛角尖走,人生的終點就在我走出酒吧的時候。”

胡成看著一本正經的田秋子,也不由嚴肅起來:“真的?我的確去過你說的那個酒吧,但我真的不記得遇到你,而且說過這些話。”

田秋子笑瞭,人也放松下來:“你是酒後醉話,我是生死抉擇。當然你不記得,我卻終生難忘。”

田秋子輕舒玉臂,柔柔地掛在胡成的脖子上,美目含情卻異常堅定地註視著胡成,不含任何誘導意義的吻印在胡成的眉間。

胡成隻覺得眉心潤潤的,然後耳邊有呢喃纏綿:“謝謝!”

多少不盡之意,多少繾綣柔情,都隨著這聲“謝謝”落入耳膜,輕輕彈奏,慢慢回蕩……胡成隻覺得一股英雄豪氣驀然而生,緊接著腹下升起一股熱流,全身一陣悸動,原本懶洋洋垂在身側的雙臂已如鋼筋般箍住田秋子的腰。田秋子輕聲“啊”瞭一句,人已經飛起,隨後落入臥室裡的那張大床上……

感君一回顧,從此誤終身。

一邊是春光無限好,一邊是獨對冷月寒,卻各得其所,誰也不羨慕誰。寧悅根本不在乎外面的月亮是圓的還是癟的,她隻關心自己手裡的體溫計。

“退燒瞭!”護士低聲說,“從下午兩點到現在到現在都沒燒,應該沒事瞭。”

“謝謝!”寧悅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翹,眼睛澀澀的。好在屋內光線昏暗,免去被人看到的尷尬。

“您好好休息吧。這幾天也挺累的。”護士們和寧悅都熟瞭,柔聲勸慰著。

那一夜,寧悅真真正正地睡著瞭。

《我和婚姻的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