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清醒

醒來天色大亮,寧悅隔著護欄看著躺在小床上呼呼大睡的胡子淵,滿足地笑瞭。突然想起凌晨時還有一次監測,自己居然沒醒,寧悅的心忽悠一下提到瞭嗓子眼,手已經本能地探到孩子的額頭。

這時,門輕輕地推開,護士長進來。看到寧悅緊張的樣子,笑著說:“放心吧,不燒瞭。早上我去測體溫,看您睡得不錯就沒叫您。這幾天辛苦瞭,媽媽也要註意休息,不然哪有體力啊!”

寧悅不好意思地笑瞭,縮回手站起來接過護士長送來的小藥盒。護士長叮囑瞭一遍用藥,看看孩子,忍不住說:“一定要註意自己的休息。現在孩子情況挺好的,能讓傢裡人代替一下就代替一下吧!”

寧悅眼角抽搐,眨瞭眨眼,笑著敷衍過去。

送走護士長,寧悅轉身回來。一抬頭,看到窗戶上一層濃濃的綠色。曾經被寥寥綠色點綴的窗外,已經覆滿蔥蘢的綠意。層層疊疊的葉子柔和瞭光線,在鵝黃色的墻壁上鋪瞭一層淡淡的青色,顯得清亮溫暖。

真舒服!寧悅眨瞭眨眼,細細地感受光線帶來的按摩般的舒適。又有些吃驚地想,原來這裡的白天是這麼美好,以前都沒察覺呢!

喜悅充實著寧悅的內心,她拿起手機,拍瞭張照片,配圖文字隻有三個字:退燒瞭。

同事都加瞭微信。秦燦看到寧悅的朋友圈,猶豫著要不要打個電話,或者讓她再休息一下?按照公司流程,辭退員工前必須有一次領導談話。秦燦以這個為由,遲遲不肯在單子上簽字。

邱經理自然無所謂,羅雅婷倒有些好奇這個寧悅究竟是什麼人,值得秦燦如此挽留!找著人問瞭一下,很快就知道寧悅和閻慧的談判以及寧悅搭手幫忙處理的一些細務。

羅雅婷最近因為框架協議的事情,一直和閻慧打交道。

閻慧的公司很有意思,產品線比較單一但營業額很高,公司裡的工程人員比銷售員要多。老板原來是五個合夥人,幾輪融資下來隻剩下一個人瞭。股權結構變化多,歷史比較復雜。

最後留下的這個老板姓陳,名公哲,是當年的五個創始合夥人之一。面白微胖,好在個子高一點,形象上不太差。脖子上的那顆球表象一般,內部配置卻是頂級。天才少年班畢業,14歲孤身去海外留學,畢業證還沒拿到,就拿著自己的技術出來創業,年紀輕輕已經是世俗眼中的成功者。在公司的內部鬥爭中一度被人PK掉,於是揮揮衣袖回學校把學業完成。論文答辯完的第二天,自己的新公司開瞭張,然後向原來的公司宣戰。一場知識產權的官司打得天昏地暗,逼得原公司不得不出手買下自己的新公司,重新進入管理層,最後贏得瞭對整個公司的絕對控制。

這樣年輕但經歷豐富的人,無疑對自己的人生和事業都有強烈的控制欲。當年股權變動的徹骨之痛使他產生瞭人多辦不瞭事兒的觀念,尤其看不慣所謂的管理部門。在他看來,這類部門都是內鬥的源頭,越少越好。所以隻要公司業績稍不滿意,就拿管理部門砍人來緩解情緒。

原本人就少的法務部,最後隻剩下三個人。他尤其不能理解,外面律師能做的事為什麼一定要在公司內部弄個“法務部”!後來他發現,外聘的律師無人監督光拿錢不幹活,自己也不能像初創時那樣天天跟律師混,所以,法務部還是有必要的!這才給閻慧留瞭兩個人:一個助理,一個律師。

事無巨細,閻慧啥都得管。

對上羅雅婷所在集團這樣的巨無霸,上到法律總顧,下到法務助理,都能接觸上。擱一般人都受不瞭,幸好碰上閻慧這種狂人,稍稍要求提瞭點工資,就樂顛顛地幹活去瞭。

羅雅婷覺得,閻慧和秦燦就是同一類人。銷售中心把情況反映到法務中心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就是丟給秦燦去對付。沒想到秦燦忙於內調,居然讓一個行政去做。而這個行政做得還不錯。

羅雅婷調整瞭一下姿勢,這樣的小事還不值得她勞費太多心力去思考。她坐直身子,正準備處理別的事情。忽然有什麼東西從腦子裡一閃而過……寧悅?好熟的名字!

羅雅婷想起來瞭,好像不久前銷售中心找自己要一個懂法律的部門助理,有人向自己推薦瞭寧悅。為瞭確認自己的記憶,羅雅婷又查瞭一遍郵件,不僅確認瞭是銷售中心點名要的,還確認瞭在這之前秦燦曾要求開除寧悅。隻是自己那時太忙,兩封郵件來得太近,漏看瞭秦燦的而已。

秦燦這樣的部門主任,雖然沒有用人權,卻有辭退本部門員工的權力。像羅雅婷這樣的領導,一般是不會幹涉主任行使這類權利。所以,秦燦這類郵件,基本上都是抄送通知,羅雅婷時間緊的話就一帶而過,甚至不看瞭。

那麼,秦燦後來又要回寧悅瞭?否則,寧悅怎麼還會一直在崗呢?

真有趣啊!羅雅婷搖搖頭,這個秦燦,怎麼行事如此莽撞!看來還需要再磨煉他。唔,不對,這樣的事不值得自己對寧悅這個名字留下印象,一定還涉及更高級別的人?

羅雅婷總覺得自己還有什麼事情沒想起來,而且應該是引起過自己的註意。秘書推門進來,和資本管理部開會的時間到瞭。思路轉回到工作上,推開會議室的門,羅雅婷一眼看到坐在會議桌右手第二個位置的采購中心的陳總。

對!就是她!采購中心陳總推薦過來的,說是照顧合作單位的一個領導的朋友,塞進來“閑人”!之所以說是“閑人”,是因為羅雅婷也看到過寧悅的簡歷:隻看超過四十的年紀,七八年沒工作的經歷,那麼之前幹過什麼就壓根不用浪費時間去看。現在各種法規的更新換代相對比較快,七八年足以推翻很多東西。一個和社會隔絕的傢庭主婦,又過瞭黃金學習年齡的人,能做什麼?看在合作單位的人情份上,找個旮旯兒塞著,發點錢養著,找個機會再開瞭就好。

這樣的閑人,應該是秦燦這種工作狂人最看不慣的啊!那秦燦這麼努力地想留下她,一定不是因為工作的原因!

會議內容基本都是之前確認過的,找大傢宣講一下,並沒有什麼重要的地方。羅雅婷哼哼哈哈地應付瞭,走出會議室,看到主管人事和後勤的苗總,又想起一件事:這次自己能想到裁掉寧悅,似乎也有人推動啊!

羅雅婷眉頭一沉,一絲惱意籠上心頭。不知不覺,做瞭別人的槍手,不知多少人在背後笑掉大牙!

“苗總,忙嗎?”羅雅婷不露聲色地迎過去,攔住正要離開的苗崇禮。

苗崇禮戴著個無邊高度近視鏡,定制的西服穿得一絲不茍。聽羅雅婷問,先抬腕看瞭看手表,才應道:“羅總好,十分鐘後有個內部會。”

羅雅婷笑:“我陪您過去,有點事想問您一下。”

苗崇禮點點頭,兩人並肩走著。

羅雅婷道:“我們法務中心一直處在缺人的狀態,所以每次裁員基本都不會參與,這也是公司多少年默認的。怎麼今年就一定要我們出一個呢?”

苗崇禮推瞭推眼鏡:“有部門認為,法務中心這樣做對他們不公平。而且,他們也有證據證明,法務中心有人並不適合崗位。”

“就是那個經常請假的寧悅嗎?”

羅雅婷想起上次讓自己出人,自己忙得焦頭爛額,說沒人的時候,苗崇禮讓自己按照出勤率檢查一下。自己沒有多想,現在看來,人傢是有備而來啊!

苗崇禮點點頭。

羅雅婷嘴角抖瞭抖,似笑非笑地說:“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們法務中心一個分公司部門的行政助理,也成瞭別的部門關心的目標瞭?我們這個助理,傢裡有點特殊情況,在不耽誤工作的情況下,照顧一下傢裡,多請兩天假,怎麼就礙著別人的眼瞭呢?”

苗崇禮站住,鏡片閃閃爍爍,看不清後面的眼神,聲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她的確請假很多。”

羅雅婷氣得發抖:“那請苗總查一下,整個集團裡每一個成為媽媽的女性員工的實際請假狀況。然後以寧悅為標準,全部開除!”

苗崇禮沒有說話,等瞭幾秒鐘才說:“我會查的,謝謝提醒!但是,你總是要裁一個人。”

裁員的文件已經下發,如果羅雅婷要留下寧悅,要麼找個人替,要麼找總裁特批,如果以再招的方式重新找回來,那用人名額還要看有沒有!

“你!”羅雅婷突然頓住,意識到自己有點意氣用事,深吸一口氣,“不,我隻是不希望下次再出現這種事!”

苗崇禮點點頭,轉身離開瞭。

羅雅婷狠狠地看著苗崇禮的背影,這世上能再激怒她的人不多瞭,苗崇禮算是一個。這個以精確計時方式生活的男人,不僅一直沒結婚,連女朋友也沒有。

唯一傳出的緋聞是和閻慧公司的老板陳公哲。因為他們不僅是斯坦福的同學,還是好朋友。據說當年陳公哲拿出來第二次創業的專利技術其實是苗崇禮的,但苗崇禮就那麼拱手讓給陳公哲,一分錢都不要地讓他拿去報仇瞭,對此陳公哲不承認也不否認。據朋友圈傳出來的消息,苗崇禮說過,看不慣那些小人的行徑,讓陳公哲去收拾收拾。這一收拾,就收拾出一個億萬富翁來。別人拿著這事問苗崇禮,苗崇禮說:“你可以去查專利登記。”登記人當然是陳公哲,但在登記之前,作為商業秘密,可就不知道是誰瞭!

在這件事上,一板一眼的苗崇禮卻給人多瞭幾分糞土萬戶侯的逸士之姿,還有些事瞭拂衣去的俠士之態!不過落在戴粉紅眼鏡人的眼裡,這一切就成瞭“相愛”且“深愛”的證據,還有鼻子有眼地捏造出“陳攻苗受”的位置!不過當陳公哲飽暖思淫欲,掌握公司大權之後,開始一個接一個地找女朋友,流言世界又多瞭許多所謂苗崇禮“虐戀情深”的橋段。

流言永遠精彩,但止於無所謂者。苗崇禮不聽不問不聞,一切也就都是流言而已。

羅雅婷能有今天的成就,可不是一般人。憑著蛛絲馬跡發現自己被人推出來當槍使,當然使她惱火,但被苗崇禮那麼一晾,不僅沒有惱羞成怒,反而冷靜下來。本質上,羅雅婷是一個能從別人的行為中發現優點的人。別人看到的是苗崇禮晾她,她看到的卻是苗崇禮冷靜的就事論事的態度,這就提醒瞭她,現在她該做什麼?

誰把自己當槍使?為什麼這麼做?自己做錯瞭什麼?還是得罪人瞭?一連串的問題讓羅雅婷有些不安,而這一切的一切,都隻是因為自己對於背後之人的未知。那麼,就先把這個人找出來吧!

這事兒也不是無跡可尋。當初推薦寧悅來的是采購中心的陳總,這次寧悅被開,他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是不是很奇怪?即使私下裡已經和所謂客戶單位的朋友打過瞭招呼,那在這之前,還沒公佈的時候,以陳總的位置是可以先拿到名單,甚至聽到風聲的,卻連吭聲都沒有,顯然有問題。

羅雅婷甚至可以斷定,像寧悅這樣推薦來的人,人力那邊都是掛號的。苗崇禮雖然做事精準,但並非不通人情。相反,羅雅婷一直覺得,苗崇禮隻是不屑於人情世故的通俗表達,並不等於他不知道裡面的曲曲折折!那麼,苗崇禮開除這樣的人,肯定要事先向相關人漏口風。那這個陳總,剛才開會時,居然連問都不問自己一句,實在不像他的為人。

羅雅婷想瞭想,把秘書叫過來,如此這般地吩咐瞭一下,秘書出去瞭。羅雅婷放松下來,揉瞭揉後脖頸子,那裡汗津津的,有點涼。

中午的時候,婆婆帶著做好的飯菜過來看孫子。寧悅有些納悶,接過飯菜,說道:“媽,您不用這麼累,醫院的配菜挺好的。”

“再好也不如傢裡做的放心。”婆婆幫著把飯菜從保溫桶裡拿出來,放到寧悅準備好的小桌上,“其實我前兩天就要過來。你爸問過醫院的前臺,她們建議等到孩子病情穩定一點再來。這不,聽說寶寶退燒瞭,我就趕緊過來瞭。”

寧悅心裡一暖,點點頭低聲說瞭句:“那就辛苦您啦!”

胡子淵端端正正地坐好,拿起筷子看瞭看問道:“為什麼隻有我的?媽媽的呢?”

婆婆似乎愣瞭一下,寧悅趕緊說:“你看奶奶做瞭那麼多,你一個人吃不瞭的。如果分開裝,你讓奶奶一個人怎麼拿啊?”

“就是就是!”婆婆趕緊應和,“寶貝兒多吃啊!吃多瞭才能好得快!”

寧悅真想打斷她,這個時候吃多瞭不是找著積食犯病嗎!忍瞭忍,轉頭去看孩子。心裡已經打定瞭主意,看著孩子吃差不多瞭就收走碗碟!

寧悅盯著,婆婆也不眨眼地看著。如果不是傢裡已經定瞭規矩,老太太真恨不得沖上去拿起勺子一股腦的全塞進胡子淵的嘴裡!現在,她習慣性地盯著胡子淵看。菜碟裡的菜稍微有些低瞭就伸手轉一下推一下,讓孩子吃到的那一面永遠是菜碼的最高的離嘴最近的。

這時,醫院也送來午餐。寧悅一一打開碗碟,還沒說話,婆婆已經評論上瞭:“青菜豆腐,能有什麼營養啊?”

“這不是有丸子嗎?”寧悅揭開最後一個湯盅,冬瓜丸子湯。冬瓜特意做成細絲,照顧小朋友的小嘴。

婆婆探頭看瞭看:“才這麼幾顆,夠誰吃啊!”

“子淵剛剛退燒,醫生囑咐過,多吃菜少吃肉,清淡為主,湯粥為先。”寧悅頓瞭頓,看瞭一眼胡子淵,“吃多瞭會積食,又要發燒咳嗽瞭。”

胡子淵身體剛有起色,胃口並不大。被奶奶帶來的飲食香氣吸引吃瞭兩口,但油膩勁兒沖著,又不大想吃瞭。聽寧悅這樣說,雖然不大懂,可媽媽的臉色卻是明白的,立刻放下筷子:“我吃飽瞭。”眨眨眼,續上:“我要喝湯。”眼睛看著冬瓜丸子湯,推開奶奶送到嘴邊的排骨湯。

婆婆忍瞭忍終究沒有說話,寧悅不過是轉述醫生的話沒什麼可挑剔的。但她心裡難受,扭頭道:“行吧!不吃算瞭。”手腳利索地上去收拾。

胡子淵忽然攔住:“奶奶,我媽媽還沒吃呢!”

胡成媽一愣,看向寧悅。她的手快,吃剩的飯菜,包括胡子淵嚼不動吐到桌子上的,都已經倒進一個碗裡,膩坨坨的一大堆。嘴巴一咧,推到寧悅面前:“對對對,來,寧悅,豆豆給你留的。”

寧悅看著那堆剩菜,差點沒吐瞭。笑瞭笑,推到婆婆面前:“媽,您不是說為瞭做飯你也沒吃呢嗎!你吃不慣外面的菜,這個就留給您吃吧。我吃醫院的好瞭。不然剩下也是浪費。”

胡子淵看看媽媽,又看看奶奶,小嘴張瞭張,又閉上瞭。

胡成媽皺眉,立刻變得很憤怒:“你讓我吃這個菜,這能吃嗎!”

寧悅沒生氣,接過來看瞭看:“哦,我沒看見。別吃瞭。剛才您讓我吃,我以為能吃呢。”

胡成媽愣在那裡,寧悅沒理她,徑自抱著碗碟倒入垃圾袋,拿到衛生間收拾瞭。

不過,老太太習慣瞭雙重做人標準。很快就忘記自己讓寧悅吃剩菜的事,帶著一顆受傷的心,和胡子淵玩在一起。寧悅在衛生間聽著胡子淵甜甜地叫著奶奶,一老一少聊天做遊戲,無奈地搖搖頭。也不能說老太太虐待她,隻能說婆婆心裡有好事的時候,是真沒想起這個媳婦。寧悅很明白,在婆婆心裡,媳婦就是背鍋的。婆婆後半生能順順當當肆意隨心地活到現在,有個可以被她推卸責任的媳婦,來平衡內心的罪惡感是非常重要的。這不是什麼大錯,更跟人品沒關系,落在胡成眼裡,簡直是理所應當!至於媳婦心裡怎麼想,有人在乎嗎?

洗完收拾好,看胡子淵沒有找自己玩兒的意思。寧悅打開手機,坐在一邊看消息。她的手機也能收公司郵件,紅紅的一大堆,好幾天的未讀郵件。看到何寬發的合同和框架協議都已經簽字完成的慶祝郵件,寧悅的心情大好。方才的憋悶去掉瞭一多半!

看著看著,寧悅的笑容凝固瞭。然後苦笑一聲,又看瞭一遍那封群發的通知郵件和後面跟著的一封告訴自己如何走流程的通知,抬起瞭頭。看著胡子淵的方向,卻沒對焦。

被辭退瞭啊!

全職媽媽,回歸職場,怎麼這麼難?即使走後門,即使有點用,也不能被容忍嗎?

寧悅心裡翻江倒海,那邊胡子淵一喊媽媽,她立刻清醒過來。笑容已經準確地牽起臉上的每一塊肌肉,一般人看不出這樣笑容和平時有什麼區別,至少婆婆是這樣認為的。

她告訴寧悅自己要走瞭,寧悅連忙拿起收拾好的袋子。老太太和孩子玩兒得開心,別的也不計較,高高興興地出瞭門。

寧悅讓胡子淵乖乖在屋裡玩兒,自己送老太太到電梯。胡成媽多次瞅著寧悅想要說什麼,最後似乎又放棄瞭。如此明顯的動作,寧悅怎能沒感覺。隻是她習慣瞭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此時一臉茫然的樣子,卻也非常合適。

等電梯的時候,胡成媽嘆瞭口氣,終於開口:“子淵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你和胡成要好好珍惜。”

“嗯,媽。我很愛子淵。”寧悅沒看老太太,自顧自地說,“他是我的命。”

胡成媽似乎被震瞭一下,吃驚地看瞭一眼寧悅,訥訥地說:“唉,其實你們都還年輕,都有自己的事,不要把孩子看得太重。”

寧悅點頭,“是,媽說得對。”

電梯下得很慢,兩人一起看著仿佛凝固在電梯上方的紅色液晶數字,似乎那裡藏著整個宇宙的秘密。

胡成媽說:“你現在工作瞭,就好好做吧。孩子我和你爸也能幫得上忙。”

“謝謝媽瞭。你們辛苦瞭。”寧悅盯著數字,數字已經變瞭一個字瞭。

胡成媽終於把憋在心裡的話說瞭出來:“胡成在外面搞事業,男人嘛,免不瞭有些花花草草摘不幹凈。但是你放心,胡成是個很顧傢的孩子,這一點我和你爸都非常肯定。你不要多想,也不用太在乎亂七八糟的話。”

寧悅嘴角一勾,露出一個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微笑,“對,隻要我好好在這個傢裡待著,什麼事都沒有。”話音落下,電梯門開瞭。胡成媽還沒想清楚寧悅是什麼意思,已經被身後推著驗血車的護士催著走進電梯瞭。

電梯門緩緩關上。寧悅那張笑容標準的臉一直到門合上的最後一剎那都沒有一絲變化!胡成媽開始覺得寧悅的話說明她聽懂自己的意思,願意守在這個傢裡。可一想起那張沒有變化的臉,又覺得她的回答太符合自己的心意瞭:如果寧悅真的知道胡成在外面有什麼,怎麼可能一點抱怨一點憤怒一點情緒都沒有呢?

老太太一路走一路琢磨,到傢也沒明白。和老頭兒商量瞭,也沒個頭緒。最後老頭兒說:“也許她早就想明白瞭吧!”

老太太心裡和明鏡似的。她知道男人出軌就像你在水池邊看見一隻蟑螂,背後已經不知道幾千幾萬瞭!雖然老太太護犢子厲害,但也清楚,這事兒都能讓自己發現,那胡成已經差不多是慣犯。她聯想寧悅這幾年的表現,難道寧悅早就發現瞭?胡成媽幾乎篤定寧悅早就知道瞭。都說丈夫出軌妻子是最後知道的,胡成媽嗤之以鼻!那是妻子裝聾作啞,並不是不知道!胡成爸在外面對哪個女人動動心思,她都門清!更何況是出軌!唯一的解釋,就是寧悅不想離婚。想到這裡,老太太心裡踏實瞭。

看瞭胡成爸一眼,“別的不說,就胡成對這個傢的用心,胡成那工作,那身份,給寧悅現在的生活,她也應該想明白!”然後又警告似的對胡成爸說,“我跟你說,你沒那金剛鉆別攬瓷器活!就你那點退休金,少去廣場那丟人現眼!”

胡成爸哼瞭一聲,沒搭理媳婦。

傍晚的時候,胡成來瞭——帶著一股新鮮的空氣。

他抱起胡子淵熱情地舉高高,父子倆玩得十分開心。寧悅抬頭去看窗外的綠色。盎然的生機提醒她,這個世界除瞭她自己,別人都過得很好。她已經無人憐惜!父母早去,孤身一人,除瞭自己沒人可以依靠。她需要力量支撐自己站起來。

“媽媽,我想去長隆!”胡子淵的聲音撞進耳朵。寧悅抬頭,順著胡子淵手指的方向,看到墻上掛的電視裡,正在播放長隆動物園的廣告。

寧悅還沒說話,胡成先說瞭:“好啊!隻要你乖乖地養病,把身體養得壯壯的,媽媽隨時都可以帶你去。”

寧悅一皺眉:“可是我還得上班。”

“你不是被裁瞭嗎?”

寧悅一愣,看著胡成沒有接話。腦子卻在快速的回憶,自己什麼時候把這個消息告訴他,或者告訴周圍的人瞭?

哦,對瞭!寧悅想起來,他有自己的“渠道”,可以瞭解自己在公司的一舉一動。想到這裡,無名火又升將起來,把嗓子眼的那團狗毛燒得幹幹凈凈!但是,寧悅沒有說話,胡成已經自顧自地說瞭下去,看得出來,他的情緒很好。

“裁就裁瞭吧!這比被開除強,還得賠你幾個月工資。媽媽又有時間陪寶寶瞭!是不是?”胡成笑呵呵地對胡子淵說,抬頭看到寧悅的表情,愣住瞭,“怎麼瞭?”

寧悅想問他憑什麼“監視”自己,想問他憑什麼替自己決定,還想問他有沒有考慮過自己的感受!但是她聽到胡成問“怎麼瞭”的時候,所有這些雞零狗碎的問題,都沒有機會說出來。

她隻是皺起眉頭,微帶不快斜睇著胡成,質問:“你說什麼?我什麼時候被裁瞭?”

胡成愣瞭一下,下意識地撇清:“啊,你不知道嗎?我聽人說的。”

寧悅拿起手機翻瞭翻,“沒有通知啊!如果公司裡已經定瞭,應該通知我的,為什麼我沒收到?如果還沒定,你問問你朋友,為什麼要裁我?總不會是因為我老請假吧?”

寧悅說得似笑非笑。

開始就知道這個人會經常請假,甚至從上往下打過招呼,結果又拿同樣的理由裁人,分明是欲加之罪,那真正的意圖是什麼呢?

胡成忽然覺得屋裡有點熱,站起來活動瞭一下,才說:“我怎麼知道!他那麼一說,我就那麼一聽。說是內部例行裁員。”說著,胡成心裡有瞭主意。自古以來,最厲害的假話就是半真半假,那麼最合適的借口無非是沒借口。他說:“之前不是你們頭要開你嗎?我找人的時候說過,無過錯裁員可以接受,開除絕對不可以。大概他們記下瞭,這次例行裁員,問過我,正好孩子也不舒服,我就答應瞭他。”

胡成說瞭一大通,停下來才發現寧悅已經坐到孩子床前,疊衣服去瞭。胡成有點得意,靜等著寧悅點頭答應。

寧悅淡淡開口,簡簡單單的就一句話:“你怎麼不問我的意見呢?”

胡成聽出瞭其中的惱意。細算起來,自從胡子淵兩個月的時候兩人大吵瞭一架之後,寧悅再也沒和他鬧過,但是像這樣冷冰冰的一劍封喉,似乎越來越多瞭。

如果胡成會因此覺得內疚,那就不是胡成瞭。他天然的有一種本能,能在自己的錯誤中找到別人的不是,然後揪住這一點窮追猛打,最後整件事看起來就像他很無辜一樣!

胡成說:“你怎麼這樣說?我這不也是為你好!再說瞭,子淵離不開你。你掙那倆錢,孩子受罪,你也受罪!”

寧悅慢慢地把衣服撫平,她的動作很慢很仔細,好像要把每一條纖維都對齊。胡子淵感受到氣氛的異常,依偎到寧悅身邊,舉著自己的小汽車讓寧悅陪他玩兒。似乎這樣,古怪的氣氛就會消失不見。

寧悅笑著接過兒子的汽車,讓胡子淵在沙發那端站好,這邊輕推,車子帶著均勻的嗡嗡聲,緩緩滑過去。原本僵持的氣氛,因此變得和緩些。

但胡成還高高地站著,不肯彎腰陪孩子玩兒,不肯在寧悅面前彎腰。他雙手環抱,居高臨下地看著蹲在地上和孩子玩汽車的妻子,一副自己被人冤枉討說法的氣概。

車子滑到瞭凳子下面,寧悅拿出來,拍拍身上不存在的土站起來:“反正我還沒接到通知,上班再說吧。對瞭,那個幫我找工作的人是誰?一個公司的,我見瞭也不招呼,怠慢瞭不好。”

胡成的氣勢就像一根忽忽而來的巨木,被一隻纖纖素手,就著來勢輕輕一撥,送到瞭一邊。而且,捎帶著,寧悅提瞭一個讓胡成為難的問題。

幫忙找工作的人是誰?

直接說田秋子?

胡成知道寧悅是知道這個人的,他們吵架就是因為她。現在提她的名字,不等於向寧悅坦白這裡面有問題嗎!

胡成呵呵一笑,“一個老朋友。我已經謝過他瞭,你不用管。”

寧悅沒有追究,繼續和兒子在地上玩起來。胡成居高臨下地看著,心思卻飄遠瞭:難道真的沒有通知寧悅嗎?為什麼沒有通知?

田秋子篤定地告訴胡成,裁員名單上有寧悅,也許寧悅隻是不願承認罷瞭。胡成認為寧悅沒必要做如此打腫臉充胖子的事情,她說沒有就一定是沒有。田秋子忽地冒瞭火氣:“你就那麼相信她也不相信我嗎?”

胡成莫名其妙地看著失控的田秋子,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這麼不講道理。而且,胡成心裡也明白,田秋子這個問題沒法回答。他覺得目前最重要的不是相信誰,而是寧悅到底在不在那個名單上!

胡成的口氣不覺有些嚴厲:“你現在不應該查查到底寧悅有沒有被裁嗎?”

田秋子被一種莫名的傷害感籠罩著,她做瞭這麼多,為瞭胡成的老婆跑前跑後,忙來忙去,最後還要被質疑,到底自己是為瞭哪般!

胡成問得理智,卻正中田秋子痛處:“你到底愛不愛我?”她形狀淒楚,聲音微顫,令人聞之心碎。

奈何胡成的心思不在憐花惜玉上,他聽到之後,拿看神經病一樣的眼神瞅瞭一眼田秋子,濃濃的劍眉毫不客氣地擰起來。雖然沒說話,卻已經明白無誤地表達出“你是不是有什麼病發作瞭”的意思!

田秋子更加心痛:“如果我查出來寧悅在撒謊,你會怎麼辦?”

胡成終於聽到一句能懂的話,卻覺得這句話很白癡,強忍著不耐煩說:“她就算撒謊也不過是不想說,沒什麼怎麼辦的。”

寧悅的好強胡成早就領教過。細想想,即使她辭去工作在傢帶孩子,好強的性子依舊沒一分減少。單就怒辭保姆後,自己在毫無經驗的情況下一人帶娃,無論多辛苦也不念一句牢騷來看,當媽後的寧悅依舊是當媽前的那個女子!

田秋子的眼淚一下子流下來瞭:“胡成,我為瞭你什麼都不要瞭!你知道單位裡的人都怎麼看我?你知道我現在連傢都不敢回嗎?我除瞭你什麼都沒瞭,什麼都沒瞭啊!”

她一邊哭一邊說,上氣不接下氣,一看就是動瞭真情。胡成固然莫名其妙,畢竟是懂些女人的,知道其中有些誤會,現在扯不清也不是扯清的時候,耐著性子,轉緩和瞭口氣說:“你別胡說瞭!好好的怎麼哭瞭?別哭瞭,有話可以好好好說。”

本來他要是吼一嗓子,田秋子說不定還能嚇清醒瞭。偏偏這一溫柔,好像完全承認田秋子是委屈的!田秋子得瞭承認,心裡更加難受,情緒上來,眼淚控制不住地流下來,人也癱軟在沙發上起不來瞭。

胡成本來就是耐性子去說的,看田秋子不跟著臺階下,心裡惱火。更知道今兒要麼聽她哭完,要麼現在就走,效果沒什麼區別。他一個大老爺們兒,忙的事情那麼多,哪兒有閑工夫聽她哭!

一甩手,胡成走瞭!

愛情裡的一腔孤勇,田秋子都給瞭胡成。

她經濟獨立,掙錢買瞭三套房子還有投資。她美麗有趣,一張五分的臉可以畫出九分的效果,加上談吐,整個就是十分女人。她還長袖善舞,善於察言觀色,每個和她相處過的人都如沐春風(除瞭寧悅)……如果按照朋友圈雞湯文的標準來套,田秋子是女人中的極品,二次元雞湯世界裡跨界到三次元的代表。

可是,她栽在瞭愛情上。一頭紮進去,心甘情願地埋進塵埃裡,毫不猶豫地把自己變成一坨屎來養護自以為美麗的那朵花。

胡成口氣的一點點變化,或者情緒的一絲絲波動,她都能敏感地察覺,然後放大成洪水火山,在心中爆發。

在感情上,女人和女人其實是相通的。她們彼此敵對,卻彼此瞭解。她們能穩準狠地找到的對方的傷口,皆因那不過是自己的鏡子。

寧悅在睡覺前,收到田秋子的一條短信時,前後事情稍一聯系,就明白瞭田秋子的心態,一種隱隱的快感在她心底酥酥麻麻地傳遞著。

短信很簡單,隻有一句話:“你明明被裁瞭,為什麼撒謊!!!”

三個強烈的感嘆號,可見發信人是多麼的激動。如果對方還是田秋子那樣的十分女人,那她一定都激動得失控瞭。

寧悅看著這條短信,好像一個將軍在看著自己的戰利品。她很少回復田秋子的訊息,這一次卻讓她有必需回復的沖動,就好像你的敵人終於倒在地上,然而你一定要追上去再踹兩腳一樣!

寧悅回復的很簡單:“?”

她不知道田秋子和胡成究竟是否親密到可以共享手機通信,但是她始終防著田秋子把自己的回復拿給胡成看。不,她防著胡成從其他任何人的手機上看到自己的回復!

“我當然知道!胡成不希望你工作,讓我去找人體面地辭掉你!你根本已經被開除,為什麼撒謊!”

寧悅深吸一口氣,猜測得到印證的時候不管是否令人欣喜,總有種如釋重負的輕松。然而就像窗外的夜色,即使有晚風輕拂,也無法減輕黑色的濃重。寧悅的心思全都集中在接下來該如何應對裁員一事上。田秋子又發來一條訊息:“你為什麼不離婚?他已經不愛你瞭!你何必死纏爛打,這樣有意義嗎!”

這句話問到寧悅的心裡。

“我婚姻的全部意義,就在於孩子。無關聚散,隻為孩子。”

這話她不會對田秋子講,甚至也很少跟自己講。在寧悅看來,這不是真理,而是一個選擇。一個經不起質疑的選擇,一個稍稍解釋就連自己都會放棄的選擇。可是,她依然這樣做。

因為,她隻有這樣做瞭,才能發自內心地感到安全,才能在一片冰冷中感到那麼一絲久違的溫暖,才能有一種從心靈深處滿溢出來的不懊悔、也不羞恥的和平與喜悅。

收回眼神,看著對方質問,寧悅冷冷地笑瞭。

“田秋子,你還不明白嗎?我們之間根本沒有任何戰爭!你我的敵人,都是胡成。誰愛上他,誰就輸瞭。我曾經輸過,現在正在慢慢扳回來。你呢?”

車已經叫好瞭,就停在樓下。請人幫忙把收拾出來的三個大包五個小包都運到車上去,帶著胡子淵出瞭醫院。車上給爺爺打瞭電話,請他們到單元門口接一下。果不其然,在下車的一瞬間,迎接她的又是奶奶的抱怨“怎麼不提前說一聲”!

寧悅一點都不意外。這個傢裡就是這樣,無論你做好做壞,總會被挑出不對的地方。最好的辦法,就是當它們不存在。

不過,在走近傢門的一瞬間,寧悅還是忍不住回頭看瞭一眼。穿過層層高樓疊疊屋頂,透過無數窗戶,落到那個住瞭七天的小房子裡,還真有點舍不得離開!那裡雖然很累很心焦,但是她可以卸下武裝,可以讓心緩緩松綁慢慢落地。

回來瞭,就要重新武裝起來瞭!打點好情緒表情,調整好心態,邁進瞭傢門。

胡子淵回傢以後如魚得水,老少二人玩兒得不亦樂乎。寧悅把一切安置妥當,吃飯時順便提瞭一句明天要去上班。胡子淵聽後,立刻小臉一垮,眼裡多瞭兩泡淚!

“寶兒乖,好好吃飯,不說這些!不說這些!”婆婆很生氣,邊說邊瞪瞭寧悅一眼。

寧悅嘆口氣,沒想到兒子的反應這麼大,也隻能低頭扒拉飯。

出院後的第一頓飯,吃得索然無味。

胡成今天有事,趕回來已經是半夜。他們夫妻早就分房,寧悅聽到開門的聲音也沒有任何反應。第二天早上,聽說瞭寧悅要去上班,胡成沒有任何反對的表示。

胡子淵抱著晚走的胡成,眼巴巴地看著寧悅離開。說好瞭不掉眼淚,卻藏不住一張“想媽媽”的小臉。

迎面春風暖人,已經快入初夏瞭。寧悅深深地吸瞭一口氣,她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辦公室裡一如既往。每個人就像不知道一樣和寧悅打招呼,秦燦還沒來。寧悅下樓買瞭咖啡,正要上來的時候,被何寬叫住。

何寬說,他辭職瞭。

他本來就是技術人員,有自己的核心技術並不意外,又做過市場,接觸過程中發現商機,一飛沖天並不稀奇。

寧悅隻是有點吃驚,隨即釋然,笑笑恭喜他。然後兩人站在打卡機的外面,誰也沒動。最後何寬說:“我自己開瞭傢公司,自己的技術。希望能有突破!”

寧悅想瞭想:“專利還是商業秘密?”

何寬說:“專利,但是核心技術是秘密。”然後他補充瞭一句,“我們會不斷升級,總是模仿我們的人威脅不大。”

寧悅笑瞭,“那就先恭喜啦!勇敢的創業者。”

兩個人都笑瞭。

有希望的時候,即使雲多,也會看到光線如琴弦一般從雲間透過的壯麗燦爛。分開的時候,何寬說:“如果你做的不舒服,可以去我那個公司。雖然很小,也有很多事,還是有事可做的。”

寧悅眨瞭眨眼,拒絕瞭:“不瞭,你創業不易,我就不去拖累你瞭。”

“不不不!沒有!你真不會拖累我們。我是說,我們其實面臨很多侵權問題,你去瞭非常有幫助。而且,外面的律師那麼貴,你來我們求之不得。”

寧悅搖頭:“算瞭。一個總是請假,隻有百分之三十的心思放在工作上,半點加班都不接受的員工,跟米蟲也差不多瞭。我還是留在這種大公司混日子吧。”

“可是……”何寬看瞭看電梯方向。

寧悅深吸一口氣:“放心,我總要為自己爭取一下。畢竟,我是想工作的。”

話已至此,何寬也隻能點頭放棄。

祝彼此好運,保持聯系吧!

看著寧悅走進秦燦的辦公室,潘潔收回自己的目光。原本什麼都不在乎的臉上,寫滿瞭心事。她知道田秋子是誰瞭,也在朋友圈的聊天中找到田秋子的故事,並迅速對上瞭號。

可是,這些她都不在乎。她隻是想不通,秦燦怎麼就對寧悅另眼相看呢?

潘潔懶得去一一細數寧悅的優點,那會讓她更痛苦。雖然她有點喜歡秦燦,可真的犯不著為瞭秦燦讓自己難受。但是感情就是這麼奇怪:你越不想在乎它,它就越是勾著你。寧悅不過是走進秦燦的辦公室,自己就下意識地抬起頭直勾勾地瞅半天。

“想什麼呢!”鐘天明的聲音響起來,“不會是思春瞭吧?”

潘潔臉一紅,雖然知道他不過是沒正經地瞎逗,可心事被戳破總會有點尷尬的反應。

鐘天明可沒那麼敏感,說完以後憂心忡忡地說:“你說,老秦會怎麼跟寧悅談呢?”

潘潔敏感地追問:“你也擔心寧悅?”

鐘天明無知無覺,還點瞭點頭:“擔心談不上,但是寧悅平時真挺好的。雖然說總請假吧,可人傢工作也認真。說實在的,比上次那個來瞭就化妝的安吉拉強!”

潘潔哼瞭一聲,“她還總能買你喜歡吃的午餐。看把你給肥的!”

鐘天明一拍肚子,“別說!我最近真的長肉瞭,我媽都看出來瞭!還問我是不是你喂的?我說怎麼可能?有好吃的潘潔能給我?她自己都先吃瞭!”

一塊山楂迎頭打過來,鐘天明誇張地接住,笑嘻嘻地打住話頭,回自己座位上瞭。他是聽到潘潔嘆氣才起身來看,既然潘潔已經笑瞭,那任務也就完成瞭。

辦公室有一面墻是落地大玻璃。現代辦公樓,講究的就是個敞亮。當初這個樓的某一條走廊被設計師別出心裁地弄出個透明地板,雖然得瞭許多設計界的誇獎,卻因為被諸多女員工投訴,而不得不重新蓋住。無他,一到夏天,這條透明走廊的下面就聚滿瞭許多休息的男員工,紛紛做緩解頸部疲勞的仰頭動作……

太出格雖然不行,亮堂的基本訴求還是剛性的,一個落地窗,憑著外面的風景還是能分出部門間的三六九等。秦燦這個級別,窗外就是一堵墻,還是一堵南墻。曾有人調侃,難怪秦燦滿身刺,能坐在這個辦公室裡的人,註定都是撞南墻的主。

寧悅打量著房間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格局,秦燦背公文一樣的聲音流水似的從耳邊略走。

終於秦燦停瞭下來。寧悅知道,該自己瞭。

秦燦停下來,看著寧悅,手指下意識地轉動著夾在指間的簽字筆。這是他學生時代的毛病,自從當學徒時在法庭上轉筆被法官說瞭一嘴之後,他一度戒掉瞭這個毛病。

筆在指間像齒輪一樣轉動,秦燦猶豫著要不要說出自己的那個不是方案的方案。就算是表明一下自己的誠意,也好吧?

那就說吧!秦燦深吸一口氣,正準備說話,就聽見寧悅開口瞭。

寧悅說:“秦主任,我知道我在這裡的工作態度並不算積極。而且,您一度也對我不很滿意。不過,單就這個崗位本身的需要和我以前完成的情況來講,您覺得我適合嗎?”

“雖然你經常請假,從不加班,不過你完成得很好。學習能力很強,效率很高。而且……”秦燦頓瞭頓,他的確曾經很不滿意,但是仔細一想,“我想我對你的不滿,更多的是在於你沒有發揮出自己全部能力的惋惜。你本來應該在更重要的崗位上,承擔更多的責任。”

寧悅笑瞭笑:“謝謝!如果您覺得合適,我有一個建議,不知可不可以商量一下?”

“你說吧!”秦燦有點心不在焉。就這麼放棄瞭啊?不知不覺,秦燦想起很久以前,也有一個女人微笑著對他說:“開除就開除吧,再找也行啊!”

開除瞭,再找工作其實很難的。秦燦心裡一抽,莫名的痛呼地壓迫下來。他有一種立刻阻止寧悅的沖動:不要再說瞭,你知不知道重新找一份工作很難?你知不知道你沒有工作會被自己的小孩看不起!

寧悅卻說:“我看過我的勞動合同,也看過公司制度。合同中對於裁員時的情況並沒有詳細的規定,但在‘其他’一項時,提到應當按照勞動法和公司規定,如果與法律法規和公司規定不一致時,以法律法規或公司規定為準。”

寧悅侃侃而談,秦燦愣瞭一下,難道她不是要放棄?聽著聽著,秦燦臉上的肌肉慢慢放松瞭。

什麼叫心有靈犀?這就是。你想到的,對方也想到瞭。你想說的,還沒說出口,人傢已經用類似的邏輯組織出來瞭。

秦燦沉浸在瞭解的放松裡,等著寧悅的結論。

寧悅說:“既然秦主任也認為我還可以一用,那麼我們可不可以簽個外包合同,我繼續在這裡做?”寧悅笑瞭笑,又補充瞭一個臺階給秦燦,“其實我也無意讓秦主任為難,規定都是死的,如果秦主任真的認為我不合適,我也不強求。隻是我的確很希望保留這份工作,我也很喜歡咱們部門的工作氛圍。所以有這個建議,希望秦主任能考慮一下。”

秦燦心想:“不不不!你不用給我這個臺階,我本來就是這麼想的。”

這念頭一起,秦燦忽然從共鳴中醒悟,他想起邱經理的話,神色又凝重瞭。像寧悅這樣好久沒出來工作的人,知不知道外包是什麼意思呢?

“可是,你知道外包意味著什麼嗎?”

寧悅點點頭:“知道。簡單地說就是幹活、背鍋、不享福的人。”

說完,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笑瞭。

寧悅並不知道秦燦的想法,以為他還在猶豫,於是繼續說:“我知道部門雇傭外包人員,是要走部門自己的費用。所以,薪水方面,我也可以適當降低。”

“不……”秦燦猛然醒悟,“不如這樣,你就先在這裡做著。外包的事情我去找人力商量一下,看看怎麼操作。”他不自覺地撓撓頭感嘆,“我這部門,尤其你這崗位,都是門子硬的。還真沒找過外包!”

說到這裡,他有點詫異,隨口問道:“寧悅,你是不是得罪人瞭?”陡然放松之後,說話有點不走腦子。

寧悅一挑眉,秦燦咳嗽一下,卻依舊直視寧悅。

看著掩上的門,秦燦長長地籲瞭一口氣。寧悅沒有叫他失望!可是,他對一個行政助理該有什麼期望呢?秦燦皺眉,自問自答:她本來應該做得更好,我這是幫她!

幫一個全職媽媽重新走向職場,一如當年,如果有人幫自己媽媽一把,也許她就不會走得那樣艱難,不會那麼早離開。

甩甩頭,秦燦不願想太多。心底卻有一個聲音不斷地說:“如果我不幫她,還有誰能幫她呢?誰會幫一個超過四十歲的傢庭主婦重回工作崗位呢?沒有人的。甚至連他們的孩子,她們的丈夫,都不會幫助她。”

秦燦攤開電腦,想投入工作,卻無法擺脫腦中雜亂的思緒。

“我這是移情作用嗎?我讓感情代替理智瞭嗎?我沒有錯,我不需要贖罪,我隻是……不想看到……”

秦燦長嘆一聲,把筆扔到一邊,猛地扯開衣領,站到窗前,對著那堵南墻,直勾勾地看著。他想像過去一樣,把眼眶看到幹裂般的痛,卻攔不住洶湧的酸澀。當淚水湧出的剎那,他隻能無奈地鎖緊眼皮,徒勞地攔住它。一如他不肯承認的事實,即使千遍萬遍的解釋,也無法改變的事實。

因為他的指責和選擇,母親萬念俱灰地結束瞭生命。

《我和婚姻的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