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她娘怎麼教的,大概是指不知她娘如何教養的吧。火車上一夜未睡好,何琳漸感周身疲乏,踢掉鞋子,爬到簡陋的大床上,被子軟軟的還行。
"知道你們要來,俺曬瞭三天瞭,反過來正過來曬!"未來婆婆站在床前絮叨。這話讓何琳感覺溫暖,不得不說被人重視和呵護的感覺很好。
"哎呀,那上面是什麼?"何琳忽然發現幽暗的墻上有一隻大黑蟲子在爬。
"夜狼蛛子。"未來婆婆不經意地說,"誰傢沒有幾個夜狼蛛子啊,益蟲,旮旯神。"
傳志還是上去用塑料袋套著手把它抓瞭下來,是一隻何琳這一輩子都沒見過的碩大蜘蛛。在傳志捏死之前被他媽媽要走瞭,要放生到東廂房旮旯角去,說是夜郎神,弄死它會有報應的。
未來婆婆關門離開時,何琳發現男友留瞭下來,在陌生環境中有個熟人陪著固然不錯,但還有點不對勁--在大四那年一個令人興奮的夏夜他們已經發生關系瞭,那時彼此都是處子之身,但兩人以後還是規矩瞭許多,再沒在一起。尤其是何琳,當教授的媽媽沒少耳提面命大講未婚同居的壞處,都是拿她的學生這種活生生的例子,一時快活,流產,心情抑鬱,身心受傷害,尤其是女生,要自尊、自愛!
"你再找個床吧。"
傳志還真聽話,出去瞭。不過在外面和他母親嘀咕瞭幾句,沒過三分鐘又回來瞭,"沒地方瞭,這就是我以前睡過的床。"然後嬉皮涎臉地爬瞭上來。
何琳突然想起姨對她說過的,睡覺之前鎖上門,便要傳志去鎖門。傳志樂顛顛地把木門閂上瞭。
3.
這一覺睡到天崩地裂,從混沌初到混沌末。再次睜開眼睛時,窗外的陽光強烈地刺激著眼球,耳朵轟轟作響,吸瞭吸鼻子,天啊,感冒瞭。剛探起頭來,就看到一雙黑黑的眸子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看,是傳志大哥的女兒,招弟。招弟紮著兩隻朝天辮,小臉紅撲撲的,像看仙女一樣盯著何琳看。
"花嬸嬸。"小姑娘忽然怯生生地叫瞭一聲,露出缺齒的小乳牙。
"你幾歲瞭?"
"八歲。"
"為什麼叫我花嬸嬸?"
"奶奶叫叫的。"
"你為什麼叫招弟?"
"要個弟弟來。"
"怎麼招?"
"添。"
"花嬸嬸漂亮嗎?"
"漂亮--衣裳好看……"
"人好看還是衣裳好看?"
"衣裳好看。"
"你花叔叔呢?"
"不知道--喝酒去瞭。"
"奶奶在幹嗎?"
"做飯,殺雞呢。俺傢的雞。"
看著自己穿戴整齊,腰帶都沒動過,何琳知道昨晚傳志沒怎麼著她。一看表快十一點瞭,不由羞愧,"懶媳婦"恐怕要落頭上瞭,想想在火車上傳志還求她,讓她到傢後勤快點,多少表現一下,給他面子。一想到這兒,這個城市姑娘趕緊下床,突然腳抽瞭回來,右鞋裡怎麼黏黏糊糊的?提起來一看,差點沒惡心倒,兩根狗屎棍正躺在鞋洞裡。她連忙反過來磕地板,總算抖落出去瞭,掏出紙巾狠狠地擦!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穿上瞭,一天心情的基調就定下瞭,對那隻京巴的成見算是刻骨銘心瞭,不僅是"色狼",還邋遢得要命。
"哪來的這狗?"
"二叔過寒假從北京抱回來的。"
"偷的?"
"偷抱人傢的。"
哼,看不出來呀。
招弟這孩子趕緊跑出去把新發現報告給正用熱水沖洗臉盆上雞毛的奶奶:"狗狗把粑粑拉到花嬸嬸的鞋裡瞭!"一連說瞭兩遍,她奶奶才反應過來,回瞭一句:"小狗見瞭生人新鮮!"
見何琳起瞭床,未來婆婆叫瞭聲:"開飯!"掀開黑乎乎的大鐵鍋,熱氣騰騰盛瞭一大盤肉,遞給一直在廚房洗涮的中年女子,"去,給他們當下酒菜。"
那女子估計是大嫂,蓬著頭發,通紅的臉頰,倔犟中不太安分的低眉順目。聽傳志說過,很老實勤快的一個人,就是生不出男孩,讓婆婆夜不能寐。大嫂端著盤子踢瞭一下狗,轉身出去,不知道送到哪裡去瞭。
老太太又盛瞭一大盤,全是上等好肉,端到何琳面前,"吃吧,傢裡沒啥好菜,自傢養的雞,不下蛋就吃肉。這就是傢瞭,別靦腆,吃飽為原則(則:zei,輕聲)。"
招弟這小姑娘很饞,馬上拿筷子,但被老太太摁住瞭,非讓何琳先夾第一塊再放行。何琳心懷感激--所謂大戶小戶人傢,也不過雞頭牛後的差別--夾瞭一小塊放進嘴巴裡,差點沒扔掉筷子,不是一般咸!按照她姨的話說:把賣鹽的打死瞭。但還是硬著頭皮往下咽。一會兒嫂子回來瞭,老太太又在鍋裡盛瞭一碗,白菜胡蘿卜雞頭雞爪雞腚雞脖子,往大媳婦面前一放,"骨頭吐給狗。"
大嫂眼皮也沒翻,蹲在桌子一角,拿著個饅頭就著雞爪啃。何琳覺得不好意思,她從嫂子這個女人出現的那一瞬,就對她有天然的親近和--敵對感,身份相同,都是王傢媳婦,所以親近;就因為身份相同,都是王傢媳婦,不由自主又派生一種比較和競爭。當然後一種感覺很弱,隱隱的。在未來婆婆低頭喂狗的一剎那,她若無其事地把兩隻盤子拉近瞭一些,讓大嫂也能夠著這邊的雞肉,自己也能夠著那邊的蘿卜和雞爪。但婆婆抬起頭,又若無其事地把兩個盤子拉開瞭,她和大媳婦吃雞頭雞爪,何琳和招弟吃這邊盤子裡上等的雞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