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晚宴(上)

童月山莊裡是難得一見的熱鬧,那一池的睡蓮也在這不合時節的季節裡綻放開來,像是迎合著皇傢貴胄的威嚴一般。

歷來鳳華宴都由當朝的公主舉辦,這次的宴會更是婉陽公主頭一次接手,作為如今最得宣和帝看重的女兒,她的宴會自然讓那些名門貴女趨之若鶩。宴會還未開始,便都已紛紛趕到,擺足瞭恭敬的姿態。

但規矩立出來總會有打破的人,就如現在,端坐在湖畔處的瑜陽毫無笑意,那張滿溢慍色的臉讓幾欲上前請安問好的小姐紛紛歇瞭心思。

華麗奢貴的筵席鋪在瞭湖畔左側,湖心亭中燈火璀璨,素衣樂師的精彩演出讓坐著的貴女和世傢公子臉上都帶有滿意之色,這般高規格的宴會也隻有每年的鳳華宴能拿得出,不愧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公主,竟然連樂府掌司都願意出來獻藝。

隻是,眾人神情裡免不瞭有些心不在焉,頻頻打量著周圍,都想著那八卦主角什麼時候能出現。近日京城裡傳聞那洛氏小姐瑤華之姿更甚皇傢公主,信的人沒有,但都起瞭好奇之意,既然能拿出來比較,自然是不差的。

當然,滿座的閨閣小姐大多是義憤填膺,不肯相信的。這婉陽公主的尊貴端重那是立在眼前的,連皇傢顯赫尊貴的公主都比不上,世間怎麼會有這般的女子?

柳若水瞧得天色慢慢暗下來,轉頭看著臉色愈發暗沉的瑜陽,心裡極後悔一時多嘴把那傳言給說瞭出來,小心翼翼的轉移著話題:“百裡傢的妹妹今日怎的還沒看到人影?”

瑜陽聽到這話,神情果然緩和瞭下來:“百裡妹妹身體不適,已是辭瞭今年的鳳華宴瞭,本來我去年便與她約好共弈棋局的,連棋具都在園外準備好瞭,這次到真是可惜瞭。”

她雖是這麼說,但臉上倒也有幾分高興。瑜陽的棋藝素來便不差,甚至可以說頗有幾分氣象的,隻是那百裡漣十歲時便堪為國手,瑜陽在她面前便顯得不怎麼夠看瞭,往年的鳳華宴那風頭都是百裡漣的,這次百裡漣不來,她倒是求之不得。

下首坐著的幾位頗有書卷氣息的才俊神情裡都有幾分失望,他們倒是不怎麼在意這京城貴女紛爭,這麼巴巴的趕著來鳳華宴雖說是婉陽公主的面子拂不得,但卻也是奔著那難得一見的少女國手來的。

“雖說百裡妹妹來不瞭,但是百裡公子和葉府少帥會聯袂出席哦!”瑜陽瞧得下面有幾分淡下去的意味,便笑瞇瞇的來瞭一句,更是朝著柳若水和婉陽不懷好意的看瞭一眼。

果然,剛才還顯得有些懨懨的眾人立馬來瞭精神,尤其是那些世傢貴女更是努力端正瞭身姿,連臉上的顏色也紅潤瞭起來。

葉傢少帥,年少有為,南疆戰神。從南邊傳來的事跡早就把他神話成瞭個傳說,大抵那些閨閣少女都是有些英雄夢的,自是對他期待萬分。況且他從不出席任何宴會,這麼難得機會,她們當然要好好把握。

隻是卻也沒人敢打那百裡公子的主意,京城裡誰不知這百裡詢可是婉陽定下的駙馬,雖說三年前就傳出的指婚到現在也沒個音信,但卻也沒人敢挑戰皇傢高高在上的威嚴。

“今日怎不見紫菲姐姐?”開口詢問的少女是戶部尚書傢的千金白芊芊,她一向和方紫菲不對盤,這一開口也有些故意為難的意思,更是讓剛剛還稍顯熱絡的氛圍登時冷瞭下來。

譽滿京都的‘清萊文士’,舉世無雙的曲藝曾令整個京城才子趨之若鶩,隻是現今這般突兀的將她提出來,卻讓人齊皆噤瞭聲。

主要是那從不顯山露水的洛傢小姐說的話實在是太過驚世駭俗瞭,‘舍生取義’的清萊文士幾乎是在幾日之間便成瞭京城的笑談。雖說沒人敢擺在明面上,但到底也讓方文宗丟瞭個大臉,就連馬上要舉辦的趙、方兩傢的婚事都成瞭一場笑話。

眾人不敢接口的原因當然不止如此,若隻涉及到趙、方兩傢倒也還不算嚴重,頂多不過是高門貴女的爭風吃醋罷瞭。可現在外面簡直把那洛傢小姐傳成瞭天人一般,甚至連那種大逆不道的話都被說瞭出來,就算是瞎子也知道這不是一般的人可以插手的,若是這洛傢小姐真的出現在鳳華宴上,倒真的是熱鬧瞭。

“她會來的,紫菲來鳳華宴總是要遲些的,今年不過如往常一般罷瞭。”瑜陽開口道,她就算不喜方紫菲,可比起那個洛寧淵,如今倒是願意為她說話瞭。

“聽說洛府小姐收瞭長公主送去的帖子,應該會來吧?隻是……這天色也不早瞭?”白芊芊眼波一轉,四下打量瞭輕輕道。

果然,瑜陽十分不耐的把手中端著的茶杯放在案架上,哼瞭一聲臉色越發難看起來。隻有仍是端坐在上處的婉陽面色淡淡的,她瞧瞭一眼漸漸暗下的天色,嘴角勾瞭起來。

洛寧淵,我倒要瞧瞧,你到底能做到什麼地步?

世傢高閥,清貴俗流,你皆不放在眼底,難道我皇傢威嚴,你也有膽量冒犯?

“天色是不早瞭,紫菲來得遲,還請兩位公主萬莫怪罪!”輕柔的嗓音在園子入口處響起,眾人聽得這聲音,心道一句‘正主來瞭’便轉過瞭頭,但也就一瞬間,眾人眼底都有著詫異的驚愕。

方紫菲一直自詡清貴傳傢,一向出席各種宴會都是很少打扮的,當初也就是那股子脫俗的姿態讓趙然上瞭心。

但如今,站在園子門口的少女一身純白的華貴長裙,淺淺的荷花褶皺下來有一種素雅端莊的卓然。她兩頰嫣紅,其中卻又夾著些許淺白的嬌色,不施粉黛卻清麗脫俗,她手裡懷抱著一方古琴,盈盈走來,柔弱的身影卻硬是走出瞭幾分空靈的風姿,宛如畫中走出來的仙子,清澈恬淡到瞭極致。

不管流言如何,這方紫菲也確實有傲絕京城的資本,她這樣出現,除瞭高貴端莊的婉陽公主,別說其他貴女,就連一向自傲的瑜陽也歇瞭比較的心思。

她就這樣無視著盯著她眼都不眨的青年才俊和眼中佈滿忌色的大傢小姐,一步一步走到瞭端坐上處、眼底淺淺帶瞭一絲滿意的婉陽面前。

方紫菲輕輕行瞭個禮,比往常更加恭敬,但卻又好像帶瞭幾分誰都無法折辱的硬氣來。婉陽瞧她這般作態,倒是十分滿意,這樣的方紫菲才能和那洛寧淵鬥上一鬥,坐山觀虎,她也輕松瞭。

“紫菲不用多禮瞭,這宴會也是剛剛才開始,你來的正好,就在若水下面坐著吧。”婉陽受瞭方紫菲一禮,擺擺手意有所指的開口,她眼睛微微掃過下面的位置,眼底劃過轉瞬即逝的流光。

方紫菲聽到這話,抬眼朝柳若水的旁邊看瞭看,一張素淡高雅的臉便有些掛不住瞭,她的手不自覺的握緊,就連指尖紮進手心都毫不自知。

自她十二歲參加鳳華宴開始,便一直是坐在婉陽之下、柳若水之上的地方。她知道那位置一向是洛傢歷代的嫡女坐著的,隻是她坐慣瞭那裡,便刻意遺忘瞭這一點。若不是這次婉陽意有所指的提出,她幾乎已經忘瞭那個位置並不是屬於她的。

方紫菲輕輕低下頭,眼角的餘光掃過那些眼角含笑的名門貴女,狀似無意的朝柳若水下方走去,隻是死死握緊的指尖泛起瞭青紫的顏色。

待方紫菲坐定,天色就更晚瞭一些,連天邊的紅霞都隱瞭下去,瑜陽朝園子門口看瞭幾眼,連聽曲賞藝的心思都淡瞭幾分,她朝著方紫菲的方向道:“連紫菲都來瞭,這洛寧淵倒真是架子大,怎麼?她要我們等著她一人不成?”

婉陽輕輕抓住站起身就欲發飆的瑜陽,輕輕安撫道:“洛府小姐頭一次參加鳳華宴,遲到在所難免,我們等一等便是。”

她說的婉轉端莊,可臉色卻也沉瞭下去,一雙鳳眸裡隱隱的怒氣轉瞬即逝。

素來熱鬧無比的鳳華宴便在這古怪難懂的氛圍下僵持瞭下來。

寧淵靠在馬車裡,一副困乏到瞭極致的樣子,清河瞧她這模樣,知是今日未睡好的緣故,便拉開幃佈朝年俊小聲吼道:“年俊,慢點,小姐有點昏瞭。”

年俊瞧著已經跟步行差不多的速度,嘆口氣又降瞭些下來,小姐的這個弱點,還真是比一般人更嚴重些。

清河看看天色暗暗垂下,神情也有幾分著急,凡叔出門前千叮萬囑的不要出事,看來還是趕不及瞭。這畢竟是長公主發出的帖子,遲到瞭也不好。

她是在大寧王朝的熏陶下成長的百姓,對皇室也多瞭一些敬畏,比起寧淵的神佛不敬可是正常多瞭。

片刻之後,年俊和清河看著已依稀可見的童月山莊,終於長舒瞭口氣,遲得還不是太久。

守在山莊門口的侍衛俱都面帶著乏色,這種宴會的舉辦真是比打上一場仗還要吃力,有權有勢的人多,不按規矩辦的自然就更多。他們抬眼朝那慢得不正常的馬車看去,眼底都有瞭些好奇之色,敢在皇傢公主舉辦的宴席上遲到的人,也不是常有的。

因著今日前來的名門小姐極多,為瞭她們的閨譽,馬車裡的情況是不檢查的。況且這輛遠遠駛來的馬車華貴異常,守在門口的侍衛看著那車夫大模大樣丟下請帖後直接把車駕瞭進去,雖是好奇,但硬是沒底氣攔下來詰問,這一看便知是不好惹的主,還是不要得罪的好。

本還想看看這到底是誰傢的小姐,但隨後迎面飛奔而來的駿馬立馬讓守在外面的侍衛頭疼起來,這般的囂張跋扈,想必更是不好惹瞭。

前面一匹駿馬飛馳著就進瞭裡面,侍衛看攔之不急,隻好朝吊在瞭後面的那匹馬看去。

那匹小馬駒雖不大但卻很有精神,坐在上面的人就更不用說瞭,翩翩少年,蘭華卓顏,哪怕隻是端坐在馬上的那姿態就足以觀其風流瞭。

盡管三年未入京城社交圈,這些侍衛的眼神也是毒辣的很,一眼便認出是百裡傢的公子到瞭,至於前面那個,不消想就猜到是嶺南葉傢的少帥瞭。

他們低下頭接過百裡詢遞過來的韁繩後恭恭敬敬的把他迎進去瞭,隻是因為都彎著腰,便沒看見那竭力保持著高雅姿態的人腿間的打顫。

百裡詢朝裡走去,瞧得在園子裡撒歡著跑的大黑,心裡把葉韓罵瞭幾千遍,居然把他一個人丟在外面,難道不知道他素來不諳騎術,剛才差點就丟瞭個大臉!

寧淵從馬車上下來,極不樂意的拂瞭一下面上的白紗,抬步就走。

清河指著前面若隱若現的燈光,道:“小姐,轉過那座假山就是童月湖畔瞭。”

寧淵點點頭,看著明顯緊張起來的年俊和清河,無奈的嘆口氣,看來皇權為尊這種觀念在他們心底還是挺根深蒂固的。

隻是天子又如何,同樣不過是一個逃不過輪回的凡夫俗子而已。

“誰在前面?”年俊瞧得前面岔路口遠遠走來一個人影,斷聲問道。

那人沒有出聲,隻是踱著步朝這邊走來,年俊看來人的穿著便放下瞭心。看這打扮想來也是鳳華宴上的貴客,隻是不知為何也會遲到,難道像他傢小姐一樣有膽子的人還真是不少瞭?

寧淵看著慢慢走過來的身影,卻是微微瞇起瞭眼,本來今日就是為他前來的,卻不想半路就見到瞭正主,倒正好省瞭她不少事。

幾乎是立時,她摘下瞭臉上的面紗抬步便朝前走去,平時慢悠悠的步伐卻顯得有些微的鄭重和沉然。

年俊和清河看著寧淵突然摘下面紗俱都一愣,小姐在外面摘下面紗,這還是從未有過的事。

因是騎馬進來,葉韓便快瞭寧淵不少。他在童月莊裡轉瞭有一會,看百裡還沒來倒也不好直接進去,便在外面閑走起來,瞧得那邊走來的人影像是大傢小姐便直覺的想要退走。哪知那陰影處的人卻直直的朝這邊走來,他抬眼朝前望去,皎潔的月色下,那慢慢走來的身影卻讓他立在瞭當處。

《寧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