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偶遇

盛世太平這四個字在京都這個地方總是會被發揮得淋漓盡致,達官顯貴、殷實商人消遣的地方就更是不少。

長雲街盡頭的嘉沁園是京城裡數一數二的戲園,每日都是客似雲來,日進鬥金,近年來銀子越賺越多,至於名聲那更是打得叮當當的響。

嘉沁園之所以能把京城所有戲園比下去,是因為裡面的每一場戲都是由肖大傢親手撰寫的。肖大傢一向難以親近、行蹤莫名,不少文人都是奔個名頭去嘉沁園看戲,再加上肖大傢寫出來的戲本皆是蕩氣回腸,纏綿悱惻的故事,京城追捧戲角的閨閣小姐和官傢夫人更是如過江之鯽。

久而久之,這裡便成瞭京城長雲街的一塊活招牌。

而今日,嘉沁園外面的掛著的幕紙上上書著一道瀟灑的狂草:傾世絕戀。

得到消息的人說這是肖大傢近年來傾力之作,道盡瞭五百年前那一段可歌可泣的傳世神話,就連那狂草也是肖大傢為其精心準備的文筆盛宴。

總之,這一幕戲名氣打得夠響,來觀看的人自然也是不負眾望,園子裡火熱得都快燒瞭起來。

隻是,在所有人都在對著那副掛在墻頭的狂草贊譽有加或是對著戲臺上的愛情滿眼熱淚的時候,坐在包廂裡的寧淵正在無聊的打瞌睡。

下面大堂的叫好聲終於第無數次轟醒寧淵後,她隻得百無聊賴坐起來翻弄著桌上的花牌。明明就離題千裡,怎麼還會喜歡成這個樣子?

她抬眼朝滿臉激動的清河望去,嘴唇動瞭動。

“清河,我們……”走吧。

“呀,小姐你快看,墨皇後遇到太祖瞭,太好瞭,太好瞭!”清脆的聲音甚至帶瞭點顫抖。

寧淵翻著花牌的手也隨之一頓,神色僵瞭起來。她一直以為她把清河教養得很好,如今看來失敗得不止一點半點。

但趴在窗戶上全神貫註於臺下的清河顯然沒瞧見。

樓上樓下的叫好聲不絕入耳,似是被下面的輕聲淺吟勾起瞭一絲好奇,從進來後就沒朝下面望過的寧淵垂下眼朝樓下的大戲臺上看去,但僅一眼,就後悔得倒瞭回來。

大紅的戲臺上擺滿瞭各色鮮花,臺上的兩人正在痛苦遺憾的惜別。

身穿碎紅花裙的女子嬌滴滴的站在戲臺邊緣,眼神幽怨,直勾勾的望著對面的白衣男子,欲語還羞,那搖搖欲墜的身姿硬是讓觀看的眾人捏瞭一把冷汗。

至於那背著長槍的白衣男子,容貌妖孽得更勝臺上女子幾分,偏生還挑著蘭花指雙眼含淚更加幽怨的望著那紅衣女子。

若是那女子的扮相隻讓寧淵覺得荒唐,在看到臺上那男子後,所有的荒唐都變成瞭詭異,難以言喻的詭異。

寧淵甚至想,若是封凌寒看到這一幕,說不定會重新從龍墓裡爬出來。

“糟瞭,墨皇後就要騎馬走瞭,太祖怎麼還不追。要錯過瞭,要錯過瞭……”

驚呼的聲音在廂房內外此起彼伏,直至戲臺收幕。

清河苦著臉從窗戶邊慢慢走過來,眉都皺得打瞭個結,瞧得年俊一抽一抽的。

“真是太過分瞭,居然隻演到這裡,根本就沒把結局演出來嘛……”

因為根本沒人知道結局……寧淵挑瞭挑眉,在心裡補瞭一句。

“好瞭,滿意瞭?”

清河這才看到寧淵神色倦倦的,立馬討好的跑上前替寧淵倒瞭杯熱茶:“小姐,您不是也同意來看戲的嗎?我還打聽瞭一下,這裡的劇本都是肖大傢親自編的,據說是最哀怨纏綿的故事,好多人都愛看呢!”

寧淵聽到‘哀怨纏綿’這幾個字,嘴唇抿瞭抿沒有出聲,隻是靜靜的在木桌上用指尖劃瞭個小小的‘肖’字,臉上看不出喜怒,但明顯桌上的印痕卻陷瞭下去。

清河看得緊張,倒茶的手就縮瞭一下,眼珠滴溜溜轉瞭轉道:“小姐,百裡說這裡的戲最是好看,要不改天我們再來看一場?”

果然,一聽是百裡提出的地方,寧淵的臉色緩瞭下來,她朝清河擺擺手,眼裡便帶瞭幾分欣慰:“既然你喜歡,下次就和百裡一起來吧。”

清河一愣,臉立馬跟吃瞭黃連一樣,但又不能反駁,隻得諾諾的應瞭一聲。年俊搖頭一笑,這丫頭還真是栽在那小子手裡瞭。

“我們走吧。”

下一場戲才剛開始,寧淵已經站起瞭身朝外走去,清河愣瞭一下,遺憾的朝下面的戲臺看瞭一眼,跟著年俊走瞭出去。

哎,可惜瞭,下面的一出好像是說富傢小姐愛上仇人之子的……多麼驚天動地的愛情啊!

馬車在長雲街上慢慢行駛。

出瞭嘉沁園,寧淵整個人都精神瞭幾分,今日出行清河搜羅瞭不少小玩意在車上,她隨手拿起角落的小風車擺弄起來。

“小姐,半月後皇傢獵場舉辦武會,那些蠻人主動挑釁,你讓我出戰吧!”清河在馬車裡搖來搖去,一臉躍躍欲試的模樣。

寧淵搖瞭搖頭,瞥瞭她一眼毫不所動。

“小姐,讓我去吧,那些北蠻子都欺負到我們洛傢頭上瞭!”

寧淵把風車放在桌上,指瞭指馬車外面。

清河泄氣的朝車窗處一癱,小臉就跨瞭下來:“年俊還打不過我呢,我保管揍得他們找不著北。”

寧淵想起傢中園子裡的那塊從北郊禦園裡搬來的瑞石,眼中眸光一閃。清河的功力越發好瞭,如今恐怕就是皇傢的人找上門來也無所謂,那石頭在這丫頭手裡完全變瞭個樣,不過她整治後倒是好看瞭些。

恩,下次倒是可以再搬幾塊回來看看,讓清河練完瞭手還可以替園子裡添幾個擺設。

寧淵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不錯,看向清河的眼神都柔和起來。清河坐在那覺得背脊有點發寒,抬頭還欲再說些什麼,馬車卻陡然停瞭下來。

“你居然敢打小爺的下人,你不知道小爺是誰嗎?”

這聲音和腔調實在是太過熟悉,寧淵幾乎是立時就瞇起瞭眼。

清河嘴一翹,朝寧淵看瞭一眼後小心的掀開佈簾朝窗外看去。

年俊看著眼前紅通通張牙舞爪的圓球,握住韁繩的手不自覺的就泛出瞭青筋。

長雲街上圍著的人不少,但敢靠近的卻沒有。封皓霸道荒唐的名號本就不小,那些和他對峙的彪形大漢穿著異國服飾,一看就不是大寧的子民,想著最近北汗使者入京,圍觀的百姓隱隱猜到瞭這些人的來頭。

封皓身邊的下人全被放倒在地,他孤零零的站在一邊,神情帶瞭點慌張。使勁咽瞭咽口水後,封皓覺得自己實在有些悲涼,最近遇到的都是些不好惹的,這幾個怪模怪樣的人看樣子也有些來頭。

但他真的很冤枉,隻不過是在街上逛的時候不小心撞瞭一下而已,這些野蠻人居然讓他賠禮謝罪,他一向跋扈慣瞭,當然不會在大街上做這種掉價的事,隻不過這次他還沒開始修理別人自己帶的護衛就全被放倒瞭。

“哼,你們要是敢動我,我祖母是不會放過你們的!”封皓這話倒是喊得不氣弱,大寧朝的長公主絕對是塊響當當的金字招牌。

不過可惜的是,站在他對面的都不是大寧王朝的人,自然無法憑他那副尊榮就琢磨出他的那個祖母是誰。

“哎呦,這是哪來的大餅,居然敢對你爺爺這麼說話?”嗤笑的聲音從領頭的戎服男子嘴裡說出,帶著十足的蔑視。

“你說什麼……你們知道我是誰嗎?”封皓蹦著嚎瞭一聲,眼都紅瞭起來,這幾個蠻人居然敢說他是大餅!

領頭的人朝他瞟瞭瞟,不屑的開口:“我管你是誰,怎麼……你這麼個樣子難道還是皇族不成?”

他這聲音調侃意味十足,身後跟著的那些手握長劍的侍衛也笑瞭起來,這圓球一看傢裡就是有些底子的,隻是也高不到哪裡去,哪有高門世傢的人會把子孫養成這麼個廢物的樣子的?

我就是皇傢子孫!封皓一愣,身上的肥肉抖瞭幾抖一時忘瞭開口。

自他出生以來敢得罪他的人基本上沒有,更別說是用這種看廢物的眼神望著他的人,這一時的震驚,倒是讓他把到瞭嘴邊的話給生生的吞瞭回去。

那人看他沒接話,神情更是囂張,拿著長劍在封皓身上比劃瞭幾下。

“臭小子,就連你們大寧的洛傢也不敢在大爺面前逞威風,我看你還是乖乖的賠罪得好。”

封皓本來愣愣的站在那裡,一聽這話神情僵硬起來,低著的頭猛然朝那男子看去,臉上的神情倔強兇狠:“哼,別想我賠罪,小爺不怕你們,更何況,你們連洛傢人的一根小指頭都比不上!”

他的聲音尖銳憤慨,雖然身子顫瞭幾下,但直挺挺的立在那裡也多瞭幾分堅毅的豪氣。

戎服男子眉頭一皺,他在北汗也是數得上的高手,平日裡囂張跋扈慣瞭,現在被這麼個橫看豎看也瞧不出來有什麼瞭不起的小子給看輕,臉立馬就沉瞭下來,說出的話裡也帶瞭一絲殺氣:“既然你活得不耐煩瞭,大爺就成全你……”

他一句話沒說完,手中的劍已經揮瞭出去,劍未開封,看來他也不傻,倒是知道在大寧京城不能隨意亂起兵戈。

長劍襲來,卻驟然被一雙手擋瞭回去。

“滾!”一聲長嘯,除瞭那個領頭的男子,那幾個戎族大漢全都倒在瞭地上。

封皓臉上的驚恐還來不及更傳神深刻些就被硬生生的提瞭起來,他發現這情況著實有些熟悉,縮瞭縮脖子顫巍巍的回頭。

平時僵硬冷毅的眉眼此時看起來分外親切,就連這詭異的姿勢也讓他熱淚盈眶。

他努力回想瞭一下身後青年的姓氏,猶豫瞭半晌小聲的開口:“年大哥……”

這哀怨的聲音配上他的尊榮讓年俊提著幾百斤的手抖瞭抖,然後毫不猶豫的把這一團朝馬車上扔去,隨即朝那個站著的男子冷冷瞥瞭一眼後重新跨上馬車。

站著的戎服男子看著手中盡數斷掉的長劍,倒吸瞭一口氣。他猛地抬頭朝已經走遠的馬車望去,眼底劃過一道復雜的光芒:“好強的內力。”

恐怕就連他們這次派過來的第一高手也才如此而已,師傅說得對,大寧果然是個藏龍臥虎的地方,他確實是托大瞭。

封皓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滾進瞭馬車裡,看到裡面的光景一雙細小的眼睛瞪得渾圓起來,乍一看還帶瞭幾分可愛。

雖然猜到瞭青年為什麼會幫他,但是沒想到她也會在這裡。

馬車裡坐著的女子眉色淡淡,連眼皮都沒有挑一下。倒是那青衣丫環朝他友好的擠瞭擠眼,封皓一時間有些受寵若驚,嘴角扯瞭扯朝寧淵看去,然後努力把身上的衣服拂好,身子朝後縮瞭縮,那神情比剛才在外面和戎族人對峙更要可憐哀怨幾分。

清河頓瞭頓,心裡也生出瞭幾分不忍,正準備說些什麼,卻聽見寧淵平靜無波的聲音。

“清河,這次的武會,由你參加。”

《寧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