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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磨合

斜躺在榻上的女子懶懶散散的,閉上眼一副就要睡下的樣子,清河忙不迭的走上前從旁邊早就候著的丫環手裡接過銀盆端到她面前,一邊替她凈手一邊提醒著吃飯的時間已經到瞭,若是睡著自己又會被凡叔嘮叨著雲雲。

小丫頭控訴的聲音憤憤的,手上的動作卻極是輕柔。

不稍有人吩咐,見到這景況的丫環已經端著銀盆退瞭出去,臉上多少帶瞭些笑意。這些少女姿態姣好,容顏秀麗,比公主府上一撥撥選上來的宮廷侍女還要來得嫻靜大方一些。

剛才還滿臉殺氣的青年閑閑的站在門口,眉目柔和全無平時的冷峻。

封皓下車後直接被冷著臉的青年提進瞭書房,看到眼前這一幕,立在墻角的滾圓身子又朝裡縮瞭縮,眼底微微帶瞭些羨慕。

他抬眼朝房內望瞭望,整齊的書架,古樸的焦琴,雪白的地毯,方潔的棋盤。古樸大方的房間擺設,找不到一絲閨閣少女的柔情。

封皓輕輕吐瞭口氣,肥嫩的雙手小心的摸瞭摸衣擺,把大紅的長衫撫得更平整一些,細小的眼縫裡露出瞭幾許亮色來。

洛傢的大小姐還真是不凡,這鳳華別莊當初歸於皇傢時他也來過,雖大氣雍容,卻遠遠比不得如今的肅穆端莊,一進府就能感覺到軍武世傢的做派和門風,果真是不拘小節的洛傢人。

他眼冒精光的到處瞧著,渾然不覺自己也成瞭別人眼中的一道風景,雖然是詭異的那種。

清河饒有興致的看著紅彤彤縮在墻角的一團小心翼翼的到處觀望,砸瞭砸嘴正準備開口,洛凡就踩著八字步出現在瞭書房門口。

“清河,聽下人說小姐帶著客人回來瞭?”老管傢的腔調拖得有點長,眉角在瞄到角落裡站著的封皓後更是虛晃的轉瞭一下。

清河心裡暗笑,想看看大公子的後人就直說唄,還裝成一副不在意的模樣。她點點頭,朝著封皓的方向抬手指瞭指。

進來的人目光灼灼,飽含的審視和打量讓封皓不自覺的挺瞭挺胸膛,但那一身肥肉硬是讓這風雅的動作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

果然,一聲不明顯的哼聲便從老者嘴裡傳瞭出來,封皓腳一頓,尷尬的把頭垂瞭下去。

“過來。”

突兀響起的聲音,帶瞭點沉韻優雅,淡淡的審視直接落在瞭他身上,全無剛才那老者的若有似無,正大光明到囂張。

無來由的,封皓知道這話是對他說的,他抬頭朝書桌的方向看去,一雙眼便直直的落入到那黑衣女子暈染的雙眸裡。

他抬腳慢慢的走過去,腳踏上地毯的時候還在邊緣上蹭瞭蹭,像是極怕踩臟瞭一般,良久,才磨到寧淵面前。

“洛小姐……”這聲稱呼比蚊子哼叫的聲音大不瞭多少,唯唯諾諾的。

洛凡搖頭嘆瞭口氣,幸好大公子去得早,要是知道有這麼個子孫,還真是……

寧淵眉挑瞭挑,雙手交叉撐住下顎,面上淡淡的,看神情顯然是對這稱呼極不滿意。

封皓手一緊,舒瞭口氣重新喚道:“寧淵小姐。”

年俊倚在門板上的手一滑,向來沉穩的眼神看向封皓的時候也帶瞭點恨鐵不成鋼的鬱悶,小姐把你帶回洛傢可不是隻想聽你這麼叫而已!

寧淵手中拿著的書一直沒有翻動,她定瞭定神,手自肩上順著發絲緩緩拂下,黑色的挽袖顏色深沉,悠長的壓迫迎面而來。

封皓杵著的渾圓身板慢慢激動起來,他陡然睜大眼,無視瞭旁邊打著眼色的清河,眼底頭一次在寧淵面前帶瞭幾分神采:“姑姑。”

聲音清朗,帶著少年人獨有的張揚和濡沫,細細聽來,甚至夾著幾絲顫音。

寧淵交疊的手一頓,眼眸驟然一深,心底似是被這聲叫喚勾起瞭一分奇異的感覺來。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這麼叫她的人還真是沒有,她抬起頭看向面前那雙亮晶晶的眸子,神情裡帶上瞭幾分暖意。

“過來。”她招瞭招手:“你會些什麼?”

她隻是平常的問瞭一句,卻讓封皓剛剛還滿是神采的眼睛驟然熄瞭下來。

會些什麼?他垂著眉慢慢思索,以他的身份,一生富貴,就算什麼都不會也沒什麼打緊的,可這番被教導瞭無數次的話卻硬是沒辦法在這女子面前說出口。

洛傢的人世代英勇,大寧上下無不知曉。往日他雖也喜歡翻看那些舊書戰事,可到底還是帶瞭幾分局外人的心情,此時站在洛傢這一代的掌權人面前,他卻陡然覺得無地自容起來。

這種難堪要比別人笑他不配冠以皇姓來得更加沉重,祖母曾經對他說過,這一輩子不要去想著洛傢,也不要想著去姓洛,因為那個世傢是祖母一生的罪過。

“我……什麼都不會。”唯唯諾諾的低下頭,臉慢慢變得通紅,封皓難堪的朝寧淵瞟瞭兩眼道。

他這副樣子,上不得戰馬,握不住戟槍,除瞭溜遛鳥,賭賭錢還真是沒什麼擅長的。

什麼都不會?那昭言長公主到底也出身皇傢,怎麼把一個孩子教成瞭這麼個模樣?

寧淵皺瞭皺眉,手裡拿著的書慢慢被吹開帶瞭幾分墨香,垂著頭的少年輕咦瞭一聲慢慢嘀咕道:“第三卷戰書。”

雖輕微但卻無比肯定,寧淵抬頭朝旁邊站著的封皓望去,眼慢慢挑瞭起來。

《戰書》由洛傢歷代族人隨性寫成,多是戰場行軍佈陣的真實事例,雖說不是什麼珍寶,可也一直被妥善保管著。這一本也是洛凡看她實在無聊才從書閣裡找出來讓她解解悶的,就算是她也不能光憑封面就知道手上拿的是第幾卷,可封皓卻一眼就能分辨出……

“你讀過《戰書》?”寧淵把書合上,眼一勾帶瞭幾分深沉。

“恩,祖母不讓我學那些儒學,說是學瞭也沒什麼用,傢裡請的老師也隻是教著認瞭些字,我嫌那些太無聊,無事的時候就自己找瞭些書來看。”封皓扭著手,磕磕巴巴的開口,看向寧淵的眼底帶瞭幾分忐忑不安。

寧淵低眉一笑,洛傢收藏的《戰書》豈是可以隨意找到的,這孩子應該花瞭不少心力去收集才對。

果然,聽到這話,一直站在旁邊臉色不怎麼好的洛凡也端正瞭神色,看向封皓的眼底多瞭幾分滿意和暖色。

“那你記得多少?”

封皓使勁搓瞭搓手,撓撓頭憨憨一笑:“我平時看的東西不多,《戰書》也隻找到四卷,讀來讀去……就全背下瞭。”

旁邊猛地一陣咳嗽,清河詫異的看向封皓,手裡拿著的扇子被她一個激動給捏的斷瞭開來。察覺到凡叔掃射過來的眼神,她吐瞭吐舌頭沒有出聲。

她當初可是被逼著看那七卷書來著,可惜如今連一卷都沒有看完,要是說年俊那傢夥把四卷看完她還能信,想不到這圓圓的一團還真是不可貌相。

寧淵原本淺然的眼神精神起來,她站起身慢慢走到封皓面前。

封皓低著頭,看著視線裡陡然出現的黑紋鑲底棉履,握著的手緊瞭緊。

他不經允許看瞭洛傢先輩的心血,洛小姐應該不會介意吧?

圓圓胖胖的身材,五短的四肢,滑稽艷麗的穿著,無論怎麼看都與那些掛在祠堂裡的洛傢先輩相差甚遠。

可到底,他也是洛傢的後人。

寧淵輕輕嘆瞭口氣,把少年頭上歪掉的錦緞扶正,伸手把他額上鮮紅的額冠和腰間琳瑯滿目的配飾全部取下來丟在地上。

封皓隻感覺一陣窸窣的響動,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全身上下的東西都被除瞭個徹底。

這樣就順眼多瞭,首先改改他庸俗的品味好瞭。

寧淵滿意的點點頭,無視清河和洛凡詫異的眼神重新走回木塌上坐著。

“封皓,凡叔會帶你去書閣,七卷《戰書》你都可以學。”

封皓眼一眨,脖子伸長瞭一些:“真的?”他長這麼大要說是愛好的話還真是隻有這麼一點。

寧淵點點頭,指尖劃瞭劃面前的書本緩緩道:“但是……除非你能把這七卷書全部看完,否則你不能踏出洛府一步。”

所謂的不踏出洛府一步,應該指的是不準回公主府吧!可若是全部看完,至少需要兩個月……

封皓聽著寧淵斬釘截鐵的話語,腳一縮諾諾的道:“我要是不回府,祖母她定會……”

祖母的脾氣他很清楚,向來把他寶貝得緊,要是給洛傢小姐惹瞭麻煩就不好瞭。

寧淵眼一沉,淡淡道:“無妨,你隻管呆在這,其他的事不用管,還有……”她頓瞭頓重新開口:“在這期間清河會帶你晨練,你跟著她便是。”

封皓一愣,看著旁邊模樣嬌嫩的清河,臉上露出幾分羞澀的笑容來:“這怎麼成,清河姐姐想必是訓練不動我的……”

料是在座的人對他的言語談吐有瞭一定的免疫,還是被這句話弄得眉角使勁抽瞭抽。

封皓看著走來的清河臉上狡黠的笑容,直覺的心裡一緊往後縮瞭兩步,還沒閃過神雙腳已經離地,他看著自己這極是熟悉的姿勢,驚愕的眨眨眼,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兩隻短腿甚至後知後覺的在空中劃拉瞭幾下。

“別這麼看著我……”清河得意的笑瞭笑:“等你什麼時候能夠打過我瞭再說。”

果然不該對洛傢的女人抱有幻想,百裡那小子說的沒一個準的……什麼女子都是溫潤嬌羞,小鳥依人……全是鬼話。

書房裡重新歸於安靜,看著坐在榻上一臉沉靜的寧淵,洛凡猶疑瞭一下走上前。

“小姐,您是打算把封皓……”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眼底的不贊同卻擺得明明白白。封皓畢竟是大公子留下來的唯一一點血脈,照顧、提點一下都沒什麼問題,但是看小姐的打算,明擺著是準備把人留在洛府瞭,封皓的身份本身就很敏感,現在雲州和皇傢的間隙雖未擺在明面上,可要是宣和帝真的準備對洛傢動手,擁有皇室血脈的封皓就絕對不能留在洛傢。

寧淵擺瞭擺手慢慢道:“凡叔,洛傢從來沒有庸才,他能做到哪一步全憑他自己,若是隻能靠洛傢才能有出息,我不會讓他進這個傢門的。至於皇室血脈……相信我,這孩子更想姓洛,你留到現在應該是有事吧?”

見寧淵輕描淡寫的帶過這個話題,洛凡隻得嘆口氣道:“長公主府裡的人已經打聽到小姐把封皓帶回洛府瞭。想必長公主會……”

那輛燦金金的馬車在官道上張揚瞭有段時日,現在隻要有點見識的都知道那是洛傢的所有物,封皓被帶回洛府想必也早就傳到瞭昭言公主耳裡,到現在都還沒找上門來肯定是礙於當初的約定。

“你是說她會找上門來?”

“那到不會,昭言公主素來不會出現在洛傢人在的地方,我擔心她是去宮裡瞭。”

算來算去管得瞭這事的恐怕也隻有宮裡的那位瞭。

寧淵把桌上的古卷重新攤開,盤著腿單手撐住額頭,眼底緩緩露出幾分笑意。

“無事,待會我修書一封,你送去長公主府便是。”

看著寧淵眼底的溫熱,洛凡愣瞭一下慢慢頷首退瞭下去。行到門口的時候轉過頭朝裡望瞭一眼,坐在榻上的黑衣少女面容沉靜,平時淡漠的神情罕見的襲上瞭幾抹淺淺的柔和,他退出的腳步一愣,輕輕嘆瞭口氣。

小姐到底也隻是個孩子而已,撐著洛傢的傢門本就不易,現在他也許真的是太過於苛求瞭,上一輩留下來的恩怨真的不該糾纏著洛傢最後的兩個人。

無論是小姐還是封皓,等他們這些人去後都隻剩彼此這點血親。他搖瞭搖頭邁步朝外走去,隻是剛才遲疑的步伐卻堅定沉穩瞭不少。

寧淵聽著外面慢慢改變的步履,嘴角緩緩勾起瞭一道莫測的笑容。

就算是她,活瞭兩世也知道適時的示弱絕對是明智的,更何況是為瞭這位自小就照顧著洛寧淵長大的長輩,如果這樣想能讓他對當年的事情介懷,倒也無妨。

隻是到底沒做過,她揉瞭揉刻意放緩的眉角,輕輕吐瞭口氣,還真是有些別扭。

宣和帝把手上的筆拾起後又重新放下,捏瞭捏手腕對著端坐在下面一臉肅容的昭言長公主嘆瞭口氣。

“安四,重新替長公主換杯茶,沒看到這熱氣都走光瞭。”

聽到宣和帝穩穩當當的聲音,安四還來不及挪動,底下盛氣凌人的哼聲已經響瞭起來,他腳一頓,又停在瞭當處。

皇命大於天是沒錯,可誰都知道要是拂瞭長公主的面子,那比違抗聖命還要來得更嚴重。這是宣和帝自己賜下的尊榮,整個大寧王朝也隻有這位長公主有這個能耐。

“皇姐,皓兒進瞭洛府又不是入瞭龍潭虎穴,這才一會,我總不能下旨把他從裡面給架出來吧?更何況這洛傢的小姐在大街上救瞭皓兒,我們總不能做得太過瞭。”

下面坐著的人臉色明顯緩和瞭下來,宣和帝長嘆瞭一聲再接再厲道:“要是明日皓兒還未出洛府,朕一定讓人把皓兒好生生的從洛府給你送回來,怎麼樣?”

昭言公主眉色動瞭動,保養得宜的面容也帶上瞭妥協之意,畢竟算起來也是傢事,就算是皇帝也很是難做,她頓瞭頓對著宣和帝點點頭:“如此就麻煩皇上瞭,昭言告退。”

宣和帝嘴唇動瞭動沒有出聲,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那深紫的人影慢慢走出書房,腳步毫不遲疑。

依然是高傲凜冽的性子,他的這個皇姐,幾十年如一日絲毫未曾改變,哪怕是當年的那件事也磨不掉她天性裡帶著的皇傢驕傲。

若不是這次皓兒被洛寧淵陰錯陽差的救下帶入洛府,恐怕她也不會進宮來見他。

二十年前的叛亂,他成瞭君臨天下的帝王,盡管他依然讓她尊榮顯貴,可到底那份姐弟之情卻再也回不到當初瞭。

弒兄登位,血染雙手,一切非他所願。生於皇傢,天命如此。一母三胞,一個早亡,剩下他們兩姐弟形同陌路。

“安四,把長公主送回去,若是明日封皓還沒有回府,你就親自到洛府去一趟。”宣和帝長長的嘆瞭口氣,聲音低瞭下來。

“諾。”安四應瞭一句,低眉朝外面已經走遠的長公主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