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府位於京城南邊,離皇城極遠,占地廣裘,金碧輝煌,遠遠望去奢華顯貴,皇傢氣派一覽無遺。
宣和帝初登大寶時本欲把如今惠王的宅子賜給長公主為府,不但知為何長公主並未接受,宣和帝無奈之下隻得下令重新修葺公主府,費時一年才成就瞭如今的壯觀。
京城上下皆知長公主在當今天子心裡分量極重,不少貴族對這位榮寵冠京大寧長公主頗為仰仗,但長公主素來喜靜,這些年來能入她眼的倒是沒幾個。
明黃的儀仗才剛在公主府前停下,府裡的管傢就迎到瞭馬車前面侯著,神色頗有些不安。安四坐在馬上瞧著疑惑抬眼朝府門前看去,站在門前的人聽到聲音也正好回過頭來,兩相對望,安四握著韁繩的手一緊,心裡打瞭個突。
洛勁松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那麼倔強的洛傢人,他還以為一世都不會出現在昭言長公主面前瞭。
馬車緩緩停下,昭言托著侍女的手踩著小架下瞭馬車,管傢急忙迎上前低聲稟告瞭一句,她神色一僵緩緩抬頭朝府門前看去,眼眸驟然深瞭起來。
洛傢老將軍當初的話言由及耳,她避瞭一世,到如今再見到洛傢人,反而有瞭隔世之感。
圍在儀仗前面的侍衛面上都有些疑惑,長公主府一向戒備森嚴,就這麼一人一馬堵在門前的事還真是從來沒有過。
護衛長李青眼睛死死的盯著前面牽著馬的人,幾乎是立時就將手放在佩劍上戒備起來。大門前面的老者緩緩立在那,全身上下肅殺的氣息渾然天成,他可以肯定,這一定是個從戰場上出來的將者。雖說他於十年前從邊疆調入京城後久居安樂,但這種沁入骨血的鐵血感覺他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來。
隻是,李青皺皺眉,大寧近十年來好像沒出過這麼一號人物。
還來不及有所行動,身後的長公主已經朝那老者走去,他身形一動就想跟隨卻被一雙手不緊不慢的扯住瞭衣袍,心下一驚轉頭便看到瞭一張笑瞇瞇的臉。
“李護衛,你呆在這便是,咱傢保證長公主無事。”
瞧得來人,李青急忙行瞭一禮,恭聲道:“安公公言重瞭,李青明白。”說著便退後瞭幾步,神色雖疑惑但卻松瞭下來。
昭言緩緩朝洛凡走去,神色雍容,但掩在長袖中的雙手卻不自覺的緊瞭起來。
“洛將軍,本宮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踏進本宮的府邸瞭。”
她神態倨傲,和三十年前一般無二,但眼底卻不復當年的囂張跋扈,反而多瞭一種歷盡世事的滄桑。
洛凡有些詫異昭言的改變,輕輕搖瞭搖頭,也不接話,遞上手中的信淡淡道:“長公主,我傢小姐派我將此信送來。”
昭言聞言一愣,要說有人對當初的事還心存介懷,洛勁松絕對是頭一個。
本以為他隻是因為救瞭皓兒特意來公主府示威,如今看來倒不是這麼回事,她接過洛凡遞上前的信緩緩展開,陡然神色一僵,握著信的手細微的顫抖起來。
一瞬間,不可置信的惶然甚至壓過瞭心底無法言喻的驚喜。
“長公主,洛某告辭。”信既已帶到,洛凡不欲多說,轉身牽馬就準備走。
身後愣住的人猛然驚醒,急忙走上前兩步:“等一下,洛將軍,洛小姐可還有其他的話……”
若說剛才的那聲將軍還帶著幾分倨傲,現在的這聲音倒是真真多瞭誠懇。
“小姐說自此以後長公主和洛府兩不相欠。”洛凡頓瞭頓,望向昭言的眼神也多瞭幾分釋懷,畢竟三十年瞭,往事不堪回首,但至少要為活著的人考慮。
昭言怔怔的看著遠走的獨騎,隔瞭半晌才低下頭朝手裡攥得死緊的紙簽看去,上面龍飛鳳舞的行書極是飄逸勁道,應是洛寧淵所寫。
雲州洛傢,從無蠢材。封皓若是教而不得,三月後定當歸還。
好霸道囂張的洛傢小姐,昭言站在府門口,眼中滿是苦笑,嘴唇卻抿瞭起來。
就這麼一根獨苗,她怎麼忍心把那孩子教得愚蠢如斯,封皓那孩子長成如今這模樣雖是她放縱而成,可也不過是盡心保他一世安榮罷瞭。她若在世,那孩子尊榮顯貴自是不愁,但她遲早會走,留下的封皓雖是長於皇傢,可永遠也無法磨滅他身上擁有洛傢血脈的事實。
洛傢不容,若是再為皇室所棄,待她死後,那孩子定是難以茍活,除瞭把他教成那個樣子,又有什麼辦法?若他是洛傢堂堂正正的子孫,她又何須做到這一步?
可到底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這麼下去,知他喜好兵書,費盡心思找來瞭洛傢《戰書》,所做的一切也隻是希望那個孩子能爭氣一些。哪怕成不瞭洛傢的子孫,可也至少能明於世間,不至於渾渾噩噩一生。
昭言收好手中的信,轉過頭對著已經近到身前的安四抬抬眉道:“安公公,洛傢小姐說是要把皓兒留在洛府一段時日,此事就不勞煩陛下瞭。”
安四一驚,當即垂下頭道:“諾。”
“哼,她居然說皓兒粗鄙不堪,犯上冒犯於她,說是要替本宮好好教導一二,本宮倒是要看看她這個洛傢大小姐是不是真的這麼瞭不起!若是她敢碰皓兒一根頭發,哪怕是打破當年的承諾,本宮也要掀瞭洛府。”
長公主話裡帶恨,滿臉憤然,連身子都氣得微微顫抖起來。
安四剛剛提起的心放瞭下來,洛傢和這位長公主的糾葛他一清二楚,洛小姐看來也是不憤當年的事,想在封皓身上討回來,但明面上又打著教導的名頭讓長公主無話可說。說起來那洛傢小姐也是封皓的長輩,這麼做也錯不到哪裡去。
安四清楚長公主的性子,她一生高傲,但遇到洛傢的人卻會忍讓幾分,現在肯息事寧人想必也不想因為這件事鬧得滿城風雨。
算瞭,不過是一場陳年舊事的積怨,陛下現在極力招攏洛傢,想必也不願糾扯進去。
“長公主,您安心便是,這滿京城的眼睛都看著呢!洛小姐不會動小公子的。”
昭言眉一挑哼瞭一聲轉身便朝府裡走去,安四碰瞭個釘子也不惱,躬身行瞭一禮後便朝後面跟著的護衛走去。
昭言聽著身後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步子慢瞭下來,她揮退身後跟著的侍女,慢慢行入園中把藏在袖子中的信函重新拿出來展開。
信函上的字慢慢變得模糊起來,她怔怔的看著握著信函的手,早已失瞭年少時的柔潤光潔,一晃三十年已過,不是不曾不悔過,可是卻也隻能將那份愧疚壓在心底慢慢走下去。
她從不信神佛,現在卻頭一次感謝起老天的眷顧來,至少在她有生之年,當年的事可以有個結果。
洛傢的人一向高傲,隻要是認定瞭就不會輕易放棄,當年她痛恨於那份風骨,如今卻心存感激。
皓兒,祖母隻能做到這一步瞭,以後的路你要好好走下去,以洛傢人的身份好好走下去。
工部在半個月前就開始在西郊圍場裡修建擂臺,緊趕慢趕總算佈置好瞭會場,兩瞭比武事關大寧顏面,自是馬虎不得。
北汗使者當著大寧天子挑戰雲州洛傢的事早就傳遍瞭京城上下,是以這場盛會格外引人矚目。
京中百姓聽說洛傢隻戰一場,都有些唏噓,若是當年的洛傢,別說被人挑戰,恐怕那戎族蠻夷連大寧的京都也不敢踏進。不過洛傢人向來性子高傲,這次要是敗瞭,不僅百年榮耀保不住,恐怕這洛傢小姐也是無顏見人瞭。
趙然坐在擂臺下首,看著四周坐得滿滿的公卿貴族,眼中也不由染上瞭幾分肅然。若不是以他趙傢嫡子的身份,僅憑在朝中的地位還真是參加不瞭這場武會。他朝對面望去,眼便沉瞭下來。
坐在大寧貴族對面的戎族使者一臉囂張,飄過來的眼神滿是蔑視,時而高呼,時而嬉笑,其中兩個穿著皮革的壯碩侍衛更是指著那些名門公子覷笑起來,坐在使者上方的呼延展完全視而不見,一副樂見其成的樣子。
趙然剛想起身呵斥就被身旁的趙卓拉住瞭手腕,察覺到父親的怒意,他慢慢的緩下瞭神色,北汗陳兵二十萬於漠北,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那些蠻夷故意挑釁也隻是為起爭端罷瞭。
一旦紛爭起,洛傢勢微,隻會血流成河,百姓失所,大寧將再無盛世。
趙然隨意轉過頭朝擂臺上首看去,眼定瞭定有些詫異,滿座的功勛元老裡,一襲青色長衫的青年特別顯眼,他靜靜的坐在那裡,全身上下都有一種肅殺的氛圍,就連蠻橫無理的戎族人也不敢將放肆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剛強如松,冷硬入鐵,果然不負南疆戰神之名。若是他出戰,這些蠻夷絕對討不瞭好,隻不過嶺南葉傢聲勢日隆,陛下絕不會做這種安排。
趙然嘆瞭口氣把眼神從葉韓身上轉開,卻不想被註視的青年眉角一彎,朝他的方向瞥瞭一眼,眼中慢慢帶瞭點笑意。
葉韓朝空空如也的上首看瞭一眼,端起桌上的酒杯一抿,抬眼朝擂臺對面同樣空著的帳子瞧去,苦笑著搖瞭搖頭。
這等盛世,京城世傢公卿皆是早到,生怕遲到瞭引得天子不滿。她倒好,還真是掐準瞭時間來,莫不是想和宮裡的那位同時進場不成。
要是撞到一塊,倒真是精彩瞭。
當然這景況不止是他一人察覺到,負責迎駕的禮部尚書於松在高臺下面走來走去,滿臉愁容。
“陛下的禦駕離圍場還有多遠?”
“大人,剛才侍衛來報,陛下禦駕出瞭皇城,大概一炷香後會到。”穿著淺色緋袍的小官擦瞭擦額上的汗珠,急急忙忙的回到。
“那……洛傢的小姐呢?”
“這個,剛剛下官已經派人去催瞭,洛小姐倒是離圍場不遠,隻不過……”
“隻不過?隻不過什麼?”於松的聲音猛然拔高,走動的步伐停瞭下來,這洛傢小姐折騰人的能耐他當初在禹山也是領教過的,這次可千萬別再出岔子瞭。
“洛傢的丫環說……洛小姐自小暈車,這馬……習慣瞭慢走,跑不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