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原始較量

第一天翻地,第二天把地耙瞭一遍再一遍,接著橫平豎直的一小格一小格地分好。語文課代表秦詩語站在田頭,高聲贊嘆:“哎呀,這個就是阡陌縱橫啊!”累得不想動的同學們一堆一堆站在旁邊,都點著頭露出瞭老農民般憨厚的笑容。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學農學農,真的讓城裡孩子認識到瞭農民們的辛苦。

第三天種菜,青菜苗那麼一點點,以小組為單位,每個小組認領一行青菜。女生們彎著腰,一點點撥開泥土挖個洞,小心翼翼栽好,然後左顧右盼,確認有沒有前後左右都對齊。緊接著,激動人心的挑糞環節就到來瞭。男生們通過民主推選、石頭剪刀佈、耍賴、武力威脅以及賄賂等科學的方式,最終推選出瞭挑糞代表——劉劍鋒和常無忌。

眾人望著兩人跟在周圍身後不甘而扭捏的背影,紛紛猜測,他們到底要去哪裡挑糞。王斌說:“該不會等在豬圈旁邊等豬拉屎吧?”錢佳玥在江西大伯傢見過種地,此刻儼然是農活專傢,慢條斯理地說:“剛拉出來的糞不能用的,要堆肥之後才能用。”“堆肥啊?那就是一大堆糞啊!”卡門誇張地叫起來。大傢的眼前仿佛都浮現出瞭一座座糞山,常無忌和劉劍鋒正在山腳下捏著鼻子挖糞的場景。

等瞭二十來分鐘,挑著糞桶的劉劍鋒和常無忌出現在瞭大傢的視線裡。眾人的目光很復雜,有敬佩也有幸災樂禍,但都默契地捏著鼻子往後退瞭五六步。遠遠地,隻見糞桶停在瞭田頭,但卻沒有一個人敢靠近。劉劍鋒不滿地大喊一聲:“施肥啊!”大傢七嘴八舌,幾個男生離開四五步遠探頭往桶裡張瞭張,依舊沒有人敢靠前。

裴冬妮望瞭望隔壁四班和六班的地,隻見別人已經施肥施到一半瞭。心系班級榮譽的她袖子一撩,大呼一聲:“怕什麼怕!別的班都快幹完瞭!”錢佳玥猶豫瞭一下,也去旁邊領瞭個小勺,開始幹瞭起來。桶裡的肥料早就稀釋瞭,並沒有想象中的惡臭,甚至你不去想那個是什麼,專註於眼前的那排菜苗,也是很容易把肥料和糞這件事區分開來的。

幹完這天的活,大傢心情都很舒暢。望著綠油油的菜田,回想第一天剛來時候的那塊荒地,所有人都有瞭一種勞動者的自豪。全班集體照、小組照、小隊照、挑糞二人組照、施肥小分隊照,大傢照瞭一張又一張。錢佳玥的相機裡,充滿瞭同學們平時在學校裡看不到的親密。

而到瞭第三天,浴室裡的裸女們已經很坦然地赤誠相見瞭。沒有人再遮遮掩掩,甚至還交流起瞭胸罩牌子,相互搓起瞭背。忽冷忽熱的水龍頭規律也被找到瞭,開水出來後的前二十秒,趕緊抓緊把洗發水塗上,接著是兩分鐘的溫水,趕緊洗頭,再之後就變成瞭冷水,正好躲在一邊往身上塗肥皂。食堂裡女生們的胃口也上來瞭,小貓咪都變成瞭撲食的餓虎,也沒人嫌棄菜的顏色味道瞭,一上桌都是立刻盤光,路垚的美男計再也沒有瞭施展的機會。

“民以食為天,吃飽瞭才好幹活啊,”陳末打著飽嗝對愁眉苦臉的路垚說,“咱們勞動人民,顧不上看你這樣的小白臉瞭。”

然而對勞動人民而言,食堂的一日三餐是絕對絕對不夠的。晚上一回寢室,大傢的肚子就此起彼伏咕咕叫瞭起來,饞蟲一根根往外跑。隔壁哪個寢室泡瞭碗開杯樂,那個香氣滿溢啊,可以讓一走廊都魂牽夢縈。錢佳玥最老實,陳秀娥塞的那些零食早在第一天都上交到瞭裴冬妮那個大袋子裡,隻能可憐巴巴地等待陳末的接濟。為瞭躲避裴冬妮,很快一套暗號系統就在熄燈後被發明瞭出來。

“咳咳,”兩聲咳嗽,是問“誰有吃的。”

“哎呀!今天好累呀!”這是代表,我這裡有吃的。

“啪”一下拍手,是代表我來傳。“怎麼冬天還有蚊子?”於是“啪啪啪”一路拍蚊子,兩塊趣多多就傳到瞭寢室的那頭。

暗號系統運營到第三天晚上也不運營瞭。那天半夜老師查房,應急燈照進來,大傢赫然看到瞭在床上吃豬肉脯的裴冬妮。裴冬妮的臉漲得通紅,“嗯嗯啊啊”地很尷尬。查房老師走後,大傢默默地把背包裡的零食都倒瞭出來,光明正大而親切友好地進行瞭交換。

男生寢室晚上都幹什麼呢?有沒有偷吃零食不知道,但從第三天開始,一份五班男生心目中五班女生的榜單就在偷偷流傳。

陳末榮登最漂亮女生、最大氣女生、最受歡迎女生三項殊榮;許優收獲最優雅女生大獎;其餘還有最可愛女生、最性感女生等若幹獎項。

以上這些都是正常獎項,雖然獲獎女生都繃著臉,一臉嫌棄地表示“你們男生好無聊啊”,但心裡是開心的。而錢佳玥和卡門拿到的那些安慰獎,就非常彰顯直男們的品味瞭。比如,卡門拿到的獎叫“最開心果女生”。最開心果女生,怎麼聽怎麼像一個搞笑獎,而卡門認定這是在嘲笑她胖,身材像一枚開心果,氣得午飯多吃瞭兩塊大排。但在錢佳玥眼裡,哪怕是開心果獎也比自己的獎好一點。錢佳玥拿到的叫“最讓人放心女生”。什麼叫“最讓人放心女生”?簡直就跟若幹年後流行的“好人卡”是一個品類。

但不管女生們這邊的反應如何,據常無忌說,這個評分是非常公平公正的。男生們參考瞭歐錦賽的晉級規則,以寢室為單位進行小組賽,然後交換名單進行半決賽和決賽。因此,這份榜單是匯聚瞭4個寢室男生的共同意志的,是一份團結的、向上的、有公信力的榜單。

除瞭早上統一的參觀活動、下午的種地體驗和晚上的寢室生活,穿插在學農生活空檔裡最重要的活動,就是為周四的廣播操比賽做準備瞭。

文體委員陳末,這次是卯瞭勁和廣播操比賽幹上瞭。無論是早上參觀回來到午飯前的半小時,還是下午幹完農活後的十幾分鐘,她都不依不饒地把人一個個揪起來練廣播操。

錢佳玥回想瞭下軍訓時假裝月經痛昏倒在醫務室的陳末,再看看眼前急赤白臉大吼著:“不齊不齊,手不齊!”的陳末,感覺匪夷所思,簡直要誤會她被裴冬妮上身瞭。連說出的話都一模一樣:“咱們成績比不過重點班,難道做個廣播操還做不過人傢麼?”這副激進的後娘姿態差點影響瞭她“最受歡迎女生”的形象,有部分男同學半夜在寢室裡嚷嚷要取消陳末的參賽資格。

該來的比賽終於來瞭。周四早上陰風陣陣,在裴冬妮陳末難得統一的鄭重目光中,五班學生都感到瞭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比賽是三個班三個班進行,其餘班級在旁邊圍觀,一堆老師分佈在前後左右打分。

“現在開始做,第八套廣播體操,原地踏步……走!”

伸展運動,肩要打開再打開;擴胸運動,馬步要紮穩再紮穩;踢腿運動,腿踢到和腰平行,一般高一定要一般高。

不知道是不是受陳末的感染,五班的學生一改練習時候的倦怠和不正經,一個個卯足瞭勁,看前看後看左看右,每個人每個動作都一絲不茍。連一直對這樣的班級比賽不上心的周圍,都被同學們的精神感染,結束後難得地鼓掌,露出瞭贊許的微笑。

“周老師,我們整齊不整齊?”一解散,陳末就蹦蹦跳跳地沖向瞭周圍。

“很好,非常好,有精神氣,”周圍露出瞭慈祥的微笑。

“我們肯定拿第一!”這時候一班到三班正好上場,陳末故意大聲地說給路過身邊的一班聽。

“拿名次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傢的精氣神,”周圍笑瞇瞇。

果然,最後比賽的結果,五班和一班並列第一。

雖然是個並列,但也是個第一。

“什麼呀,就讓一班跟我們並列第一,”陳末雖然高興,但還是不服氣地嚷嚷,“我看得清清楚楚,他們一班體轉運動時候有四五個人根本沒轉到位!”

“就是,一點都不整齊,還能跟我們並列第一,”裴冬妮難得和陳末一唱一和,“我們班做得多整齊啊,練瞭那麼多次!”

“哎呀,人傢是重點班麼,感情分肯定要上去的,”許優也難得陰陽怪氣瞭起來,“就像《成長的煩惱》裡的Carol,論文亂寫,老師看到她名字,A就給上去瞭。”

寢室裡大傢興高采烈嘰嘰喳喳,與其說是在抱怨一班的分數,不如說在分享勝利的喜悅。但就在這時,“隔墻有耳”這個成語生動地展現在瞭大傢面前。

“嘴巴放幹凈一點,什麼打感情分!”一聲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怒吼傳到瞭耳朵裡。聲音雖然輕,但是刺耳,清清楚楚。

陳末等人一下子安靜瞭,大傢面面相覷。果然,那個聲音繼續傳過來:“無能的人才隻會埋怨別人,而不去找自己的問題!”

還是錢佳玥心細,她忽然發現,原來寢室與寢室之間的墻壁並不是全然密封的,最頂上留有一條縫隙。一般說話聽不見,但如果高聲喧嘩,還真能傳到隔壁去。而隔壁,就是一班的寢室。

“本來就是感情分!”陳末的脾氣又上來瞭,“有些人做賊心虛!隻許自己做,不許別人說啊!”

“別跟她們廢話瞭!”這是趙婷婷的聲音,“有些人知道自己高考不行,隻能在這些地方找存在感。”

“什麼高考不行?重點班瞭不起啊!”陳末怒喝。

明明是打開兩扇寢室門就能夠面對面,但大傢偏偏選擇隔著一堵墻吵,你一言我一語,各不相讓。最開始許優她們還勸陳末算瞭算瞭,但越吵越兇,很快,就變成瞭兩個寢室的大吵架。

到瞭午飯的鈴聲響起,兩個寢室的女生紛紛黑著臉走瞭出來,空氣裡冷漠和炙熱同存,氣氛一時間非常詭異。

到瞭下午,去鎮上買食材準備野炊時,卡門突然跑來跟陳末講:“你們知道麼,一班女生已經公然跟我們宣戰瞭。秦詩語有初中同學在一班,她前面遇到瞭初中同學想跟她說話,那個女生哭瞭,說你不要讓我為難,現在我不能跟你們五班的人說話的。”

錢佳玥懵瞭。吵架的時候她就心虛,覺得有什麼好吵的,沒料到現在搞大瞭,朝著越來越不可收拾的方向發展。那她還能去找肖涵哥哥麼?錢佳玥的第一反應有點恐慌。

果然,在鎮上買食材時五班和一班女生相遇,人人都冷著一張臉,道路以目,示彼此以鼻孔。但一轉臉,又裝得特別開心,同班女生間嘻嘻哈哈得尤其大聲,像在宣告彼此的親密。連裴冬妮都在五班女生間受瞭歡迎,大傢紛紛大喊著:“班長,我們買點糯米吧!”“班長,土豆要三斤夠不夠?!”裴冬妮簡直有瞭點受寵若驚的飄飄然。

這是錢佳玥第一次知道,什麼叫有瞭“他們”,才有瞭“我們”。歷史書上為什麼說對外發動戰爭是轉移國內矛盾的方法。古人誠不我欺。

兩班女生間的矛盾到瞭傍晚野炊時,把男生也席卷瞭進來,徹底上升到一班和五班兩個班級之間的矛盾。

王斌等男生抗來一個黑不溜秋的大鐵鍋,其他男生紛紛去撿柴。但還在他們玩鬧著準備鉆木取火的時候,女生們焦急的喊聲就傳瞭過來:“快點生火,一班的火已經生起來瞭,我們一定要比他們先煮開飯!”

男生們摸不著頭腦,女生們七嘴八舌把中午到下午這一路的矛盾講瞭一遍。尤其是秦詩語,想到和自己初中手拉手上廁所的好朋友面對面都不能再說話,委屈地哭瞭出來。

男生的氣概往往是被女生的眼淚催發的。本來男生們統一覺得,女生們為瞭這點破事吵架太無聊瞭。但秦詩語一哭,這件事性質就變瞭。

立刻從女生間的無聊鬥嘴,上升到瞭我們班女生被欺負的境地。女同學被欺負瞭,男生不挺身而出,還算男人麼?挑糞都不怕,還怕跟一班比賽生火做飯麼?

於是,男生們都望著一班炊火的方向,鉚足瞭勁往自己的大黑鍋下面添柴。誰知道,柴填得越多,火越燒不起來,反而濃煙滾滾,黑煙撲面而來,把五班學生都嗆到瞭。

“哈哈哈!”一班女生幸災樂禍的笑聲隱約傳來。這下,男生們真的是怒瞭。是可忍,孰不可忍。

比生火,比誰先開飯,比誰的飯更香。大傢異常誇張地喊著:“今天的飯真好吃啊!”吃完飯,不可免俗地開始拉歌。從“打靶歸來”,唱到“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一開始還是十個班輪流拉歌,漸漸的,大傢都發現瞭苗頭不對。五班緊咬著一班,一班緊盯著五班。

“一班一班來一個!”

“五班不接行不行?不行!”

兩個班扯著嗓子大吼,恨不得把對方生吞活剝。

最後,還是兩個班的班主任在瑟瑟寒風中把幾個領頭的押回瞭寢室瞭事。

這一晚,陳末和趙婷婷在墻壁兩端,都做好瞭徹夜戰鬥的準備。但是,沒有人先挑釁,也沒有人先發難。在整個寢室同仇敵愾裡,大傢紛紛昏睡過去。

第二天是周五,是學農的最後一天。本來有早上總結匯報結束後,下午是去鎮上的自由活動時間。但兩個班級顯然都想在農場裡把矛盾解決瞭。女生們間的口角,最終演化成瞭男生間的對決。

早上錢佳玥陳末還睡眼惺忪在水房刷牙,卡門就破門而入:“今天下午我們班男生要和一班籃球比賽!”

“又比賽?”錢佳玥嘴裡一口牙膏差點噴出來。

“手下敗將!”陳末抹一抹嘴,眼睛亮瞭起來,“好啊,讓他們再輸一次!體育比賽最公平,沒老師給他們作弊,看他們有什麼辦法!”

“我聽說,趙婷婷到處放話,說他們一班這次不會再給我們放水瞭,”卡門眼神很狡詰,望著陳末別有深意地笑。

“開玩笑,上次我們贏是憑真本事贏的好麼!還給我們放水,重點班就是喜歡自欺欺人大言不慚啊!”陳末真怒瞭。

上次體育生王斌腳受傷,才讓比賽膠著瞭一下,這次王斌能上場,還不把一班打得落花流水?陳末想到肖涵跪地求饒的樣子,心裡暗爽。自從上學期跟肖涵在教務處門口吵瞭一架後,這個死人已經對陳末熟視無睹很久很久瞭。最近學農,兩人經常遙遙相對或者擦肩而過,而肖涵總是一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漠,讓陳末更是生氣。但最最最可氣的還是昨天,兩班在拉歌的時候,肖涵竟然跟趙婷婷兩人一唱一和,“嗖嗖嗖”朝著五班放冷箭。

是時候,讓囂張的人體會一下被滅的慘痛瞭!重點班瞭不起麼?尖子生瞭不起麼?開玩笑,到底誰怕誰!

《致15歲!(致1999年的自己)》